正文  章一 龙塞沃战争(上)

章节字数:10978  更新时间:16-07-07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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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军队走在通往敌国要塞龙塞沃的道路上。这支军队将穿过沙漠、河谷、树林、草原,跨过帝国的边界,攻打敌国的这个要塞。走在前列的先行部队,由一名叫苏拉的指挥,他的职务是参领,身负要职,负责率先赶往龙赛沃,将作为人质的西碧拉公主交给邻国,并接回罗希塔公爵,完成双方互已达成的协议。这样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两国早就有约在先,人质交换日期一到,即予归还,不可延期。

    虽说这次交换,可能会遇到一些变故。

    西碧拉公主拒绝跟任何人交谈。他早就私底下发誓,要闭口缄默,绝不与这些敌军、侵略者交谈一句。苏拉偶尔会走上前去,友好地向其询问,是否有什么要求,或递予她水,或禀告她行程,询问她有何想法。她都拒绝回答。已经这般好几天了,自从军队出发,她就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甚至很少露出面来。此刻,她坐于马车内,揭开窗户,朝外观望。苏拉连忙迎到跟前。

    公主又把窗户关上了。

    苏拉说:“这片沙丘很快就会过去了。长官说到了前边的河谷,即将扎营过夜,炎热的白天已经将止,夜里将会有些寒冷。这样的行程,估计还会持续几天。不过,我们不会让您很劳累的,贝第奇小姐。”西碧拉·贝第奇是她的全名,她是贝第奇家族的成员,贝第奇家族,全名“贝格里亚热第奇家族”,一个显耀的家族,这个姓氏,足以让她傲视所有人,“我真希望可以同您说上几句话,虽然这都似奢求了。请您不要把我与别的士兵等同等看待,我负责您的安全,却并不负责这场战争。我此一行的全部任务,就是安全地送您祖国,保护您的安全,别无其它。一旦护送您抵达,我的任务即告完成。您也知道,战争是很荒谬的,没有人喜欢打打杀杀,军中到处都在流传着奇奇怪怪的传闻,人们都很迷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去打仗。”

    苏拉见她沉默不语,继续说:“我只是一个小卒,被抽调到此来服役。在执行之初,我甚至都不知道任务是什么,更不知道,我将护送的人,竟然是您,西碧拉公主。待我完成了任务,我就要退伍回家了,不再为军队服役。我过去的职责是剿巫,并不曾参加过大规模的战争,战争于我来说,原本如此遥远,更不要说——”

    “我不管你们出于何种目的,有何种理由,但派出如此庞大的军队,这样贸然入侵我的国家,都是不对的。”马车里传出公主的声音,“不论你们有何种借口。不论是找出理由来,要求交出人质,或是维护本国尊严,或是诸如此类的借口,我都坚决反对。”

    “事实上,我也觉得它是不义的,”苏拉向四周看看,见无人注意,便直接说出来,“但主导战争的,毕竟不是我们,倘若我们谁都可以决定战争的话,那么谁都不会去选择它了。”

    “我正和一支野蛮的军队走在一起,而这支军队,征伐的目标竟然是我的祖国。”

    “可是谁曾知道战争会爆发呢。我们谁都不曾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战争,它爆发出来,我们唯有卷入其中。”

    苏拉所说的“我们”,指的是妳和我,而非“我们迦勒斯”,这一点,公主似乎也听出来了。

    “我讨厌这无耻的战争,它卑鄙荒谬,全然无道理可言。”

    “不论这场战争,背后有何种隐情,但算来毕竟源于呼罗珊国照顾人质不周,无法交出人质,导致迦勒斯趁机利用其作为借口,兴师问罪,发动战争。而我在这里,不过尽力护送您回国而已。倘若贵国也能把人质交回,顺利返还,战争的借口,岂不就失效了?”

    公主沉默了,无言以对。苏拉见此,也就不再说了。公主似乎感到,她本就起誓不与人交谈的,此时却一时疏忽,说了这么多。

    不分昼夜的行军,让士兵们十分疲累。他们往往只能休息几刻钟,就得继续赶路,漫长的跋涉,往往风餐露宿,睡不解鞍。炎热的戈壁让行程十分难熬,而将领们还计划好了,不可在戈壁滩上耽搁太长,过了沙漠,完成预计行程,方可休息。军队按照原定计划,昼行夜宿,在天黑前走过了沙漠,众士兵们已经累得不行,一听到休息的号角,便即懒散地趴下,不分你我,倒下即睡,全都胡乱作憩,无人管束。许多士兵躺在路边瞌睡,横七竖八,全无秩序可言,看过去十分凌乱。有的躺在马车底下,有的睡车轮地下,有的扎堆躲在树的阴影里,有的则靠在石头背面。盔甲和兵刃到处乱扔,这里一把长刀,那里一根长矛,不久,鼾声大作,睡得如禽兽一般。路道边,马车边,躺着的尽是酣睡中的士兵。

    到了晚上,篝火边会进行活动,士兵们围在一起,通宵狂欢,因为连续几天的行军实在疲劳,终于走出沙漠了,都十分欢欣雀跃。见距离目标龙赛沃不远了,往后的战争会是如何,命运难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似裹着阴影的谜团一般难以捉摸。既然前途实在难测,倒不如尽情放纵一下,不思不想,更是畅快。

    围在篝火边的营地里举行龌龊的节目:女战俘决斗。战俘们脚戴镣铐,身着暴露,被迫相互间进行殊死搏斗。她们的拼杀,对于卑贱的士兵们来说,算得难得的消遣和放松。他们还可以预先拿出一部分军饷,暂作赌金,以赌博取乐,因为倘若输了,赢家却死在了战场上的话,自己亦可不予支付。他们用很下流的语言,指手画脚,对着女战俘们的动作和搏击起哄,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催促、咒骂、嘘叫,充斥于耳,放肆不绝。这其后,则会有将领的一些祝酒、向神祷告以及鼓舞士气的活动。

    ※※※

    西碧拉公主走下车,小心跨过睡在车底的士兵,绕过躯体,避免惊醒他们。这些士兵们或梦呓不停,或鼾声震耳,早睡得死死的,只怕踢也踢不醒。她避免触及他们,提起长裙,艰难地走出车道,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看皓月,走入到了河谷边上。

    远处是戈壁滩,而河边难得有一些平静的风景,月光之下,尚且清晰,微风吹来,拂面十分清凉。虽然不远处的营地里,喧闹的声音会一直传来。

    “倘若我和罗希塔公爵顺利完成了交换,是否就可以避免战争?”她转过头来,看向苏拉,一双明亮的双眸,带着真诚的疑问,仿佛十分渴望知道答案。

    “只怕罗希塔公爵早已不在那了。”苏拉回答。

    “那么,请告诉我这场战争的事情吧。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拉望着她的倩影,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公主。我的长官原不允许我向您吐露太多,尤其与此相关的内情。但只怕此事,在这个军营,乃至整个迦勒斯境内,都不是多大的秘密了。虽然现在小道消息十分繁杂,具体的情况也扑朔迷离,但大概的情形,我还是知道的。”

    “请说吧。”

    “军中到处都在讨论这场战争,人们表面上不说,但私底下都很关心,都想知道迦勒斯军队为什么这么仓促地奔赴战场,是否真为了迎回罗希塔公爵,或是为了别的。

    “很多消息灵通的人,甚至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整编成了册子,私下贩卖,我在军中都可以买到,”苏拉拿出一本小册子来,“他们甚至还加上了许多的分析,请看,各种的观点都有,甚至将整个前因后果都分析了一遍。”

    西碧拉公主接过了册子:

    河马王正在发动一场滑稽而荒谬的战争。他声称呼罗珊国毁誓弃约,严重侮辱了迦勒斯国的尊严,因此他要以武力逼迫对方,交出自己的弟弟,如若不然,他即将要用鲜血和长矛来维护己国的尊严。两国交换人质的20年期限已到,原本抵押到迦勒斯,作为人质的呼罗珊国公主西碧拉将如约返还,但同为人质,抵押给呼罗珊国的罗希塔公爵,却迟迟没有音讯。呼罗珊国对此没有发表任何声明。表面上如此,但细细想来,一个人质而已,却为何要劳师动众,动用数以万计的大军,口带威胁、大张旗鼓地前去要回?河马王在元老院中发表声明,声称这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给对方施压,督促遵守协议,交出罗希塔公爵。“只要交出罗希塔公爵了,军队即打道回府。”

    那么,意思是否就是说,倘若交不出来,就要宣战了?就要即刻打仗了?为了一个人质,何必诉诸战争呢?这让人多少摸不着头脑。

    但是,细心的人,只要看看罗希塔公爵与当前迦勒斯国内的王位之争,恐怕就知晓答案了。罗希塔公爵据说早已失踪了,他作为人质,长期抵押在呼罗珊,原本应当在此刻送回的,却无缘无故的失踪,不觅踪迹。这实在很奇怪,个中缘由,外人恐怕无从知晓。迦勒斯此次进攻的目标,龙赛沃要塞,据说在其内根本就没有罗希塔公爵的身影。但河马王坚决要发动战争,想必大家就很好理解了,——因为罗希塔公爵是老国王最宠爱的王子,也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最可能继承王位之人。老国王一旦驾崩,王座即将落空,一场宫廷争夺战,将不可避免爆发。老谋深算的河马王先下手为强,直接用这种方式,拒绝罗希塔的归来,以便最终将王冠呆在自己头上。

    也许他早就派出刺客,把小公爵给杀害了吧。

    ——《内部小册:明目昭彰的王位战争》

    “您也知道,两国二十年前的人质交换,是这次战争的直接起因。。。。。。”这里就不必赘述了,因为眼前这位,不就是尊贵的人质本人么,“据传罗希塔公爵在半年前已无缘无故地失踪。呼罗珊国内并非没有寻找,却四下搜遍,不觅下落。他们没有声张,因为这肯定会对他们不利,人质交换的协定是二十年前就拟定好了的,作为老国王如此钟爱的儿子,竟然就这样弄丢了,对两国关系,肯定是莫大的损害。而您大概也知道,两国的关系,原本就不怎么好。毕竟,迦勒斯是大国,而呼罗珊。。。。。。在军事上明显被动,”苏拉觉得在公主面前不应说迦勒斯强于呼罗珊,于是止住了,换了一种说法。不过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公主自然明白,她点了点头,示意苏拉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样的消息终究藏不住风,给传了出去,估计迦勒斯获得了情报之后,便即借机而动,暗地策划,当作发动战争的好理由。有人说,半年的时间,都找不到罗希塔公爵,那定是弄丢了;也有人推测,何以罗希塔公爵在此时失踪,那想必早已被此刻暗杀,或监禁了,甚至于,根本就是迦勒斯派人干的。因为这样就能操纵一场战争,主导一场政治阴谋,趁机起哄,引起干戈。我想,您肯定很想知道迦勒斯的动机,想必也有所耳闻,即它与王位的继承人的问题有关。罗希塔公爵是老国王,也就是法蒂玛七世的儿子,十分受到宠爱,也正是疼爱这个幼子,才甘心将他与您做交换,常年居住在外国。也许,他希望这个幼子在外锻炼一番吧,年满之后,能够学成回国,继承迦勒斯的王位。在数年前,老国王就已不再过问政事了,据传他已思维不清,意识混乱,甚至随时都可能驾崩。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王宫里请来了巫师和女法事,天天在他的周围,为他祈祷念叨。摄政王,也就是。。。。。。”

    “河马王。”公主听闻此名,禁不住笑出声。

    苏拉谈到此,见她笑了,也呵呵一笑。他感到很高兴,继续说:

    “摄政王已经把持了几年的朝政。在诸子的威望中,自然数他最高,眼下这机会,他当然不可错过。老国王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近来更是频繁传出他将驾崩的消息。甚至有人分析,可能随时都会驾崩死掉。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迦勒斯来说,继承人问题,肯定就是当前之要了。法蒂玛家族中,最具实力的王位争夺者有三位,分别是:国王最宠爱的小儿子罗希塔·法蒂玛,摄政王希玛丘斯·法蒂玛,以及他的弟弟哈特霍尔·法蒂玛。法蒂玛第七,也就是老国王,虽然在几年前就把政事委托给了元老院和希玛丘斯·法蒂玛,并让希玛丘斯担任摄政王,但他似乎更钟爱他的小儿子,罗希塔。早在交换人质协定签订之初,他就已经把一块封地送给他,并加封他为公爵。要知道,小公爵才刚出生,就已有此待遇,这在诸多王子中,都是不曾有过的。人们纷纷传言,老国王会把王位传给小公爵,但老国王可能不得不暂缓,因为毕竟这太不现实,小公爵都还没长大,如何可以立为继承人呢。大概是想在临终前再公布吧。这样可以避免发生冲突,亦可保护王位继承者。可是问题就在于,他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意识了。除了呼吸,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说话,不能走动,更不能动弹,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很多人认为,摄政王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暗中比划,一手操办了这场阴谋。他首先和他的弟弟哈特霍尔达成了协议,让哈特霍尔放弃了对王位的争夺,转而补偿他一些利益,哈特霍尔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似乎不太关心政治,也无意争夺王位,既然摄政王承诺他一些特权,他就答应了。但年轻的小公爵罗希塔却不大好对付,因为毕竟年久不见,十分陌生,且与之相隔很远,难以与之接触。小公爵是他最大的威胁,老国王最爱这个幼子,疼爱有加,若不能扫除这个障碍,只怕他的王位继承会遇到很大的阻碍。”

    “那么,罗希塔公爵是谁抓走的呢?”西碧拉公主和罗希塔公爵同岁,成为此次战争的关键人物,听苏拉如此说,不禁也发出疑问。

    “这其中的内情,外人肯定无从知晓了。”苏拉说,“有人说,他是被人掳走的,有人传言,摄政王与某第三方刺客组织达成协议,将他暗杀了,等等。说法之多,可谓众说纷纭。当然,也有人说,这件事终究不过偶然事件,摄政王不过捕捉到了这个消息,虽将信将疑,却仍甘愿冒这个险,兴兵出征,下了这么大一盘赌注。”

    听到这,公主突然变了脸色,捂住了嘴。不安和恐惧在她脸上浮现。她似乎在想,自己是否也会被掳走?甚至于被暗杀?

    “请放心,”苏拉忙安慰道,“抓走罗希塔,是为了战争,现在战争既然已经策划好了,自然不必节外生枝。再说,我这一队人马,不都是为了保护您么?”

    公主听他如此说,点点头,稍稍舒缓了一些。

    “这些都不过是小道消息,可能我所推测的,也不过空穴来风而已。要知道,伴随着政治事件发生的,总是一大堆的谣言。”苏拉说,“我已在迦勒斯的军营中服役数年,对迦勒斯的军队以及政治,总算有所了解。但凡国王的掌权、权力的争夺,都不是简单的登基加冕,坐上王座,再带上王冠,就算完成了的。一个国王往往要让自己显得合法,既服得人心,又须树立起权威,高高在上。一次新国王的继任,常常伴随着其余领主国、贵族乃至元老院的不满,甚至群臣杯葛,党争四起,常常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使之平息。甚至不惜诉诸战争。人们常常说,‘动荡总发生在王位更替的季节’。国王出于担忧,会找着适合的对象发动战争,这常常是精明的作法,因为主动总比被动好,战争是最震慑人心的,一场战争,能让一个君主深入人心,虽然它劳命伤财,但对于一位野心勃勃的国王来说,却算得了什么,有何不可?政治的考虑总是出于多方面的,要知道,即使打听到罗希塔公爵真给外人抓走了,河马王只怕也会生疑,因为在自己加冕之日,倘若小公爵突然现身迦勒斯,那他岂不是很尴尬?也许发动一场战争,能够让他获得最大的保障,能够在心理上,获得国人的认可。虽然人们心中可能会疑问,口上却无法表达出来。用一场战争,可以让他顺利获得一个王位,更可以让他排除众人的心思,他自然甘愿冒这个险。”

    西碧拉公主看着眼前的河流,低下臻首,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想不到这里边的政治这么复杂。”她向来很少关心政治,听到苏拉耐心说到此,略已解惑,但双眉间的忧虑,并无消失。也许,对于一位年轻的公主来说,这些都需要慢慢接受吧。

    “政治都是丑陋的,我们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苏拉娓娓道。他见她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明亮如镜,真的格外美丽,“我也讨厌政治,它总是愚弄着人们,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趋之若鹜。可能所有人都要面对它,没有选择的余地吧。我不会参加这次战争的,等我完成了护送您的任务,就要辞去职务,然后退伍回家了。”

    公主点点头。她又转过头去,看着月色下的风景,渐渐入神,不知在挂念何处。苏拉见此,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她示意要自己独个走走,不必跟来。便即走向河边。苏拉瞧着她的背影出神,月下河边,微微倩影,倒映在河水的粼粼波光中。她真是漂亮。适才,苏拉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因为这样才能取得信任。他已经很满足了,公主说过,绝不与任何人交谈,此刻却与他说了这么多。苏拉知道,眼前这位公主,就是尊贵的西碧拉公主,身份多么高贵,名声多么大,而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如此高贵的人近距离接触。他自小在迦勒斯长大,却从不曾见过她,因为她是贵族,凡出入都是王宫和贵族庄园,都有卫兵和侍卫守候。而他呢,则不过一个规规矩矩的平民,要么在神学院里读书,要么不过在街头玩耍,从不曾跨入过宫廷。她是贝第奇家族成员,即使身为人质,仍受到宫廷的优待,作为呼罗珊的公主,谁敢对她有一丝不敬?与她交往的人,大概都是王公贵族,风流名士吧。

    在迦勒斯,人们称呼她为“呼罗珊之雪”。这个名号来源于一位游吟诗人,他赞美她,说她“身躯如翠柏,面孔如皑雪”,贵族们争相求见,恭维其美貌,远道而来,不过只为一睹她的芳容。她善良而富有尊严,不卑不亢,感到自己代表呼罗珊国的形象,因而总是轻昂臻首,目光直视,端庄大方;她谨言慎行,不轻易言语,渐渐养成独特的气质,一举一动都显得尊贵,让人顿生好感,却又可望而不可及。

    “呼罗珊之雪”。

    与她接触一番,苏拉感到她并非想象中那般傲慢,不可接近,高不可攀。也非那般不爱说话,冷若冰霜。她身上天生的贵族气质,固然已十分浓重,但性情上却非常温和。她似乎很容易相信人,只要接触久了,即释放出善意、与人交心,这说明她心地原本多么善良。尤其当她嫣然一笑之时,更让苏拉感到,原来我们相互之间,距离已近了这么多;她和平常人是一样的,在他面前,她更像是一位天真的少女,没有一点庸俗与做作,交流起来自然而大方。虽然她的高贵与美丽让陌生人望而却步,她的平和气质,却又令人顿感亲近。甚至很快为之钦慕沉迷。在她面前,他变得守不住任何秘密,只要她提出来,询问一句,他都会不顾一切,予以告知。甚至将所知的任何秘密都透露,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心猿意马,甚至与之说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只要能吸引她的注意,获得她的关心,最好能博得她一笑,他什么都愿意。

    此刻,苏拉觉得自己应该管束住自己,不可再接近,更不可让她看出来了。否则或有损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于是,他心一忍,将头扭过来,背对向她,不再观看。不过,就在转过头时,仿佛觉得有点异样,因为路边有个人正站在一处,望向这里。

    “什么人?”苏拉走过去,厉声道。

    “我是后勤部队的实习生,刚从神学院毕业,前来传递情报。我叫阿鲁鲁。”这个士兵忙解释道。

    此人牵着一匹马,年纪轻轻,手上确实有后勤部队的文件,不似歹人。他解释道,自己从都城来,刚到此处,却找不着路了,不小心打扰到你。他负责送达后方情报资料,因为在迦勒斯,这样的工作常常交由实习生来办。

    苏拉给他指了指地方所在,叫他别多看,快快离开。

    ※※※

    阿鲁鲁心里诅咒几句,走开了。进入到军营,向士官报了道,然后径直去了将军营帐。

    “神学院的实习生阿鲁鲁·法布鲁士前来报道!送来后方最新的资料,供长官参阅!”

    一位将军说:“你是刚刚赶来的?快过来坐,小伙子,不要紧张,告诉我一些都城的事。”

    四位统帅都在此。他们分别为:加伦·高布罗索侯爵、帖木金哥将军、龙嘉贝将军、哈特霍尔·法蒂玛公爵。这次出征,河马王罕有地同时任命了四位最高长官,职位都是大都统,没有最高指挥,要说一次战争同时让四个人指挥,原本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在营帐里默默坐着,却都一言不发,静默不动。营帐里很沉闷,阿鲁鲁走上前去,将信函放到桌上。一位将军转过头来看向他,朝他询问:“都城那边怎么样,出什么大事没有?”

    “没什么事。”阿鲁鲁说,“应该没什么大事。”

    “我看,是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吧。”一个光头的说。他名叫帖木金哥。

    “这我就不清楚了。”阿鲁鲁把一些信件交给他们。“表面上确实没什么大事发生,至于私底下嘛,确实——”

    “不要紧,你直接说。”另一位说。

    “是,将军。”阿鲁鲁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有名的哈特霍尔公爵,河马王的弟弟,王位继承人之一。他脾气火爆,粗心大意,人们习惯称他为“哈特少帅”。“坊间的传闻满天飞,有的人说罗希塔公爵已经被刺杀了,尸首皆销毁灭迹,有的说这场战争,压根只是虚张声势,打不起来,不过吓唬吓唬邻国而已,还有人说,说您——”

    “——说我什么?”

    “说您被您的兄长软禁起来,表面上是统帅,其实给看得严严的,为的就是让您上战场,从而不去参与权力斗争。甚至说,甚至说,要让您去龙塞沃送死呢。”

    几个统帅都笑了出来。

    “好了,我知道了。”哈特少帅开始读资料,示意他站在一旁,暂别发声,听候差遣。看了一会,这几封信件,加了急令的,却并无多少内容,读着读着就没兴趣了。身材魁梧的帖木金哥将军起身来,来回走动,说对此没兴趣,从不关心。旁边的高布罗索将军,外号“雪山王”的,见阿鲁鲁正盯着周围看,好奇地看来看去,就问他,小伙子,还有没有什么消息,或是书籍什么的,给我看看,别老是愣着。

    阿鲁鲁拿出包裹,从里边递出一些书来,交给将军。这些无非都是在集市上流传的书,并无多少稀奇。他带来至此,不过嫌军饷太少,赚点小钱而已。雪山王翻了几下,很快就扔在了一旁。“《大陆纪年》、《上古圣贤事迹》、《博雅诸艺》、《风俗记》、《皇家纪事》、《神律解读》,这些都是常见书,没什么稀罕。”

    “要说有意思一点的,这里倒也有,让我翻翻。。。。。。”阿鲁鲁在包裹里搜寻,却翻来倒去,找不出几本来,雪山王嫌麻烦,手一伸,将包裹拿来,自己掏出来看。

    “瞧瞧,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嘿嘿,《王座山上的风流韵事》、《历代野史纪》。。。。。。”

    阿鲁鲁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这些书弄来,原本只为了卖几个钱,因为据说,军营里边很闷的,士兵们没事买几本,弄来消遣消遣,定受欢迎。

    “。。。。。。《气母》、《巫行气》、《祛邪典》、《驻衰之术》、《古氏龟占》,这些也只是些简单巫术、杂耍的。”他说,“——嗯,找到了,这本《王座山秘闻》,瞧,这里,‘河马王肥头大耳、口鼻奇伟,外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是在耍手段方面十分有技术;他有河马一般的头型,却有狐狸一样的头脑。。。。。。。’小伙子,你来念念,我年龄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你大声念,给大家听听。”

    阿鲁鲁接过,念起来:“河马王外表肥头大——”

    “声音再大点,不要忌讳那些名字,在兵营里,就要学着大胆。”哈特少帅说。

    “河马王肥头大耳、口鼻奇伟,外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是在论耍手段方面,则十分厉害,十分富有技巧;他头型似河马,头脑却如狐狸。他笑起来满嘴乱牙,牙缝里却藏着绵绵的寒意。没有人知道他那块硕大的脑袋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虽然他的私生活很混乱,他的形象总是让人嘲笑,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有独特的理智;他懂得御人之术,他的从政心狠手辣,他能够把权柄抓得稳稳当当。他任用很低调的谋士,让奸诈的小人充当智囊,表面上总是不露声色,私底下却总有一个个诡计在酝酿着;我们都知道,河马总是蹲在泥潭里,肚子里满是坏水,大嘴浮在水下,两只眼睛却露在水上,紧紧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也是如此。在平日里,他总是笑态可掬,不露声色,但到了关键时候,就会张开大口。。。。。。”

    “。。。。。。都城出现了小规模的兵马调动,短短时间内,有数十位贵族、将士进入禁卫军,他们一个个在御座前,跪在他面前,亲吻着他的剑柄,发誓效忠。从宫里走出来之后,他们都成了心腹。老兵们都在抱怨最近管得太严,简直无法活动,经常彻夜守营,神经紧张。。。。。。。

    “。。。。。。总的来说,人算也需顺着天算,不是任何事情都是他能够一手掌控的,河马王不缺少智慧,也不缺少手段,但他首先须操作好这场战争,倘若龙赛沃战争有什么偏差。。。。。。他将来还须面对更复杂的问题。”

    这些无非是新近的宫廷情报,以及分析。阿鲁鲁一直念下去,四大统帅之一的,帖木金哥将军,听得困乏了,说,他对这些宫廷的东西没兴趣,这一路太疲累了,我先休息一会去了。

    沉默片刻。其余三个都统抬起头,讨论起来,一开口,却都是关于河马王的:

    “我很奇怪,这个河马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为何要出兵到这里?我们发动战争,为的是迎回我的弟弟,可是大家都在传么,我的弟弟并不在那里,他被拐到哪里去了,下落如何,谁人都不知。简直一头雾水。我就如此被派往了战场,而明天,战争即将开始。”

    “河马王”希玛丘斯·法蒂玛比“哈特少帅”哈特霍尔·法蒂玛大了不少。虽然同为法蒂玛家族成员,但很容易看出,这位哈特少帅,与这位哥哥摄政王并无多少感情,语辞之间,尽是抱怨不满。不叫哥哥,却叫河马王,有谁会叫自己亲哥哥这么难听一个绰号呢?相反,他对自己的弟弟,不曾见过面的罗希塔公爵,倒似有些感情。

    “雪山王”加伦·高布罗索分析起来:“发动战争,一来可以树立权威,二来可以加强在军中威信。很明显,尤其是对于一个新国王来说,战争是最好的催化剂。在历史上,这都是帝王们惯用的伎俩,不难见到,熟人皆知。但此次说来有些奇怪的是,河马王似乎在冒险,因为罗希塔和西碧拉公主的人质交换,弄得扑朔迷离的,各种缘由,众说纷纭,这中间倘出了什么岔子,对河马王的影响,想必是十分之大的。”

    河马王九十九岁,而罗希塔公爵二十岁。对于迦勒斯的宫廷来说,百岁时候登基加冕,本为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这已经成为本国的王族传统,并不稀奇。但河马王发动如此一场战争,却令人感到颇为费解,个中打算,让人难以摸清。

    “这场战争能出什么岔子?难道我们四个人,还害怕打不下一个小小的龙赛沃要塞么?”哈特少帅说,“让我不高兴的是,我犹如被人驱使了一般,没来由地被打发到战场上来,还要为此战争奔命。”

    阿鲁鲁知道,此时没有自己说话的份,所以还是不要开口的好,能在旁边听听,也算难得了。

    “刚才来信说了,龙赛沃里边请来了不少援兵,都是呼罗珊国从外边招来的,打着雇佣军的旗号,其实,大半来自我们的老冤家。——不过话说回来了,河马王这次以迎回罗希塔公爵作旗号,还是比较巧妙的,避免了我们跟他们直接冲突,从道义方面说来,也算师出有名,总算还过得去。”

    阿鲁鲁知道,这里的他们,“老冤家”,指的是新月国,迦勒斯西边的大国,迦勒斯的老对头。

    “已经有好几个国家派出了‘雇佣兵’,名义上是呼罗珊花钱雇佣的,其实都是免费的。甚至还免费提供军械。情报上说规模上万,但这大概壮壮声势而已,具体的,约摸五千左右。这个数字,和龙赛沃守军的数字加起来,应该有一万多点。”龙嘉贝将军说。

    帖木金哥走了进来。问道:“有哪几国的人马?我倒要看看,这场战争的对手,都将是哪些人,有哪些人将死在我的龙牙枪之下。”龙牙枪是帖木金哥的专用长矛,他一直为之自负了得。“新月国的,赛琉古国的,高灵国的,甚至于东方吐火罗国也派出一班人。”龙嘉贝说。

    帖木金哥接过名单,轻轻扫了一眼,说道:“还好,不难对付”。龙嘉贝看着他,哈哈一笑,打趣地说:“有好几个,只怕也容易对付吧,光头兄也要提防了,据说,都是很让人恐惧的角色。”

    “恐惧?我从没有恐惧。”帖木金哥说,“我要休息了,你们的作战部署,我不参加了。只需将我的黑旗营放在前边位置,哪一路皆可,我没有意见。”说完就走下去了。

    阿鲁鲁觉得奇怪,原本以为来到指挥大营,看到的将是将领们的争吵,或部署战争的谋划,没想到,他们竟全不关心战争,到了临战前了,竟还没有作部署安排。相反,对于他这样一个见习生,送情报的,他们倒比较关心,问了他几句,和他聊聊天,还搜开他的包裹,关照了下。阿鲁鲁想,难道他们真不关心战争么,一个军事会议,竟然没几句话就结束了,真奇怪。

    雪山王只略略说个大概:“本次出征,四位统帅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凡有事共同商量,共出良策,协商决定。帖木金哥将军负责中路的黑旗营,哈特霍尔·法蒂玛将军负责攻城的健锐营和后勤,龙嘉贝将军负责右路,而本人加伦·高布罗索则负责左路以及后方协调。不知各位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人提出意见。

    雪山王高布罗索侯爵,说话沉稳,言谈语气里,有一股北方人的幽默感。他转过来,对阿鲁鲁说:“你叫阿鲁鲁对吧,你下去吧,这是奖赏,你连夜赶路,只怕也辛苦了,留几本书给我。其余的自己拿回去。明天,你就去预备队那边报道,要知道啊,凡预备队,在战争中都是比较安全的,精兵都上阵了,有了空缺才叫你们补上,打完了,照样拿军饷的。我看你小小年纪的,第一次上战场吧,别早早就把命给送了。”

    阿鲁鲁点头称是,谢了侯爵,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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