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民党女兵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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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月二十五日

章节字数:3958  更新时间:09-10-31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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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五日

    听陶冶说,我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被子湿了,褥子湿了,旗袍湿得像洗过,而且褶褶巴巴的没了模样。这是刘薇借给我的,弄成这样怎么还人家呀?陶冶告诉我发烧到四十度,不住嘴地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又是找了卫生队打针吃药才慢慢退烧。

    “真是吓死人,怎么一发烧就这么厉害?你的体质太弱了。”吴静文帮我脱掉湿衣服。

    这时老郭给我端来一碗清汤,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

    “姑娘,饿了吧?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儿清淡的,晚上我给你做面吃。”

    我抖着双手接过碗,鼻子一酸两汪热泪夺眶而出,止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孩子,哭什么呐,快吃吧。”老郭像受了感染,眼睛也湿润了。

    肚子在咕咕叫,我的确饿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矜持,一口气把两个鸡蛋吃完又喝光了汤,身子虚得像没了分量。

    林婕取过毛巾让我擦汗,“安琪,听吴安一说,你是坐着吉普车回来的,你不是回家了吗?谁派的车去接你呀?”她疑惑不解地问。

    “是吗?你是坐吉普车回来的?谁派的车呀?”王亚芬也兴冲冲地跟着问。

    我一时语塞,说我回家那是胡美丽编出来的瞎话,说我没回家,这一天多又是去了哪里?如果照胡美丽的瞎话说,吉普车又是怎么回事?我正心慌意乱无以答对,胡美丽赶紧接过话:

    “这还用问,那天是丁处长派人送安琪的,自然也是丁处长派人接回来的呗,抠着、挠着问个没完,真没劲。”

    她又在替我圆场。哼,你装得再像我也要把你狐狸尾巴拽出来,暴露给大家看。

    吴静文不禁质疑道:“胡美丽,你怎么啥都知道,不等安琪回答你都替她说了?”

    “我也不是瞎猜的嘛。”

    “胡美丽,你也太会猜了,一猜一个准儿,能掐会算吧?”李芳芯存心奚落她。

    “你们干啥都冲我来呀,我招谁惹谁啦?”胡美丽终因心中有鬼恼羞成怒。

    我心里说,别人说你几句就受不住了,以后有让你更受不住的时候,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逃。我现在没心情跟她纠缠,遂拿起那件湿透的旗袍对刘薇说:

    “大姐,你看这衣服弄成这样,真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洗,怕洗坏了——”

    “放那吧,我自己处理。”

    “大姐,你看——”我心里十分愧疚,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刘薇很不耐烦地说:“哎呀,叫你不用管嘛,还啰嗦个啥?”

    我吓得赶紧闭嘴,看情形她一定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放到她床上。

    “安琪,你跟我出来一下。”刘薇用命令的口吻说,边说边往外走,我急忙跟上。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刘薇站住,直截了当地问我:

    “安琪,今天你要跟我说实话,前天舞会上到底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你去哪啦?”

    我嗫嚅着,心里慌慌地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跟她实话实说。

    “安琪,怎么,信不过我?我可是像对亲妹妹似的不掖不藏什么都跟你说,你怎么——”刘薇拉我坐到一只破木箱上。

    “大姐,我不是有心瞒着你,这些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呀?”

    “安琪,我是你姐姐,有什么话不能跟大姐说呢?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姐一定帮你,给你做主。”

    我再也忍不住,不禁号啕痛哭。

    “我猜到了,我猜到了。”刘薇一把拉过我的手,我一头扑进她怀里,让锥心泣血的泪水宣泄着满腹的委屈和仇恨。

    “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她轻轻地在我头上抚摩着梳理着,像个慈祥的妈妈。我渐渐止住哭泣。我真希望让时间凝结,就这样长久地依偎在她怀里,倾听她的心跳,感受她的体温,做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乖孩子,一任风狂雨骤电闪雷鸣,都不会有危险,都不会害怕。

    “安琪,坐起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我不情愿地坐直身体,开始从头到尾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她边听边控制不住地大口骂人,又点上香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

    “丁怀仁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太可恶!他竟然拿你做交易,真他妈的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她气得几次站起又坐下,那样子就像马上要找丁怀仁拼命似的。“那个小妖精不是东西,我早就该揭她的老底。还记得不?下乡征粮时我不是跟你讲过丁怀仁怎么坏我吗?”

    我点头说:“怎么不记得。”

    “我上了丁怀仁的圈套,当时就是胡美丽用对付你的办法对付我的。这个狐狸精,不曾想她故伎重演。你当然不知道,她跟何勇、丁怀仁在长春时就有事儿,她就像个‘勾死鬼’,自己死还得让别人陪她死,到现在跟何勇也没断。”

    “她不是跟徐伟好吗?”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徐伟对胡美丽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个吃软饭的货,他没少花胡美丽的钱。”

    “怪不得,她总请假,总说出去办事。”

    “你不会注意,她不在队里何勇也准不在队里,这两个狗男女!”

    “她跟丁怀仁还有事儿吗?”

    “丁怀仁早就看不上她,她却死抱着丁怀仁不放,能不听他的?哪怕这种缺德的事儿她也帮着干。”

    “我刚入队时见她人长得漂亮又聪明,整天嘻嘻哈哈,就以为她是个胸无城府、可交可信的‘善类’,谁能料到她竟是个心地奸险、诡计多端的恶人,就像你说的‘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薇不无惋惜地说:“唉,她刚来队上那会儿人还挺老实,可她禁不住诱惑。她爱美爱打扮,丁怀仁正是抓住了她的弱点,给她钱花,给她买衣服、买首饰,带她出去跳舞吃大菜。这是丁怀仁玩弄女人惯用的招数,十个有十个要上钩。”

    “这个胡美丽太坏了,把‘美’字去掉,她真就是一只狐狸。”

    “胡美丽固然坏,可谁也坏不过丁怀仁,他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我早就看出他对你没安好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更想不到他竟然用你做筹码去跟老混蛋做交易,都怪我没早点儿提醒你。”

    “怎么能怪你呢,该发生的早晚总要发生,要怨就怨我不该进政工队。”说到伤心处,眼泪又憋不住了。

    “你看,怎么又哭了?听大姐的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咬紧牙关扛着。哭有什么用?哭坏了身体还不是自己遭罪。想开点儿,就那么回事儿,咱们女人都得过这一关,早晚的事情,别想得那么严重。什么操守呀、贞洁呀,全是扯蛋,全是罩在女人头上的紧箍咒。男人们三妻四妾五姘六嫖,好像天经地义应该应分,这合理吗?”刘薇的表情告诉我,她内心也隐藏着难言的痛苦和悲戚,只是她在“咬紧牙关扛着”。她掏出烟盒点上仅剩的一支烟,顺手把空烟盒捏扁揉皱抛向脑后。“你就学我,啥也别在乎,要玩儿就陪他们玩儿,玩儿死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戴什么,朝他们要,反正他们有的是昧心钱,不要白不要,不花白不花。心里憋屈就骂就打,笑着骂、笑着打,打不过就闹,往死里折腾他们,叫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就听姐姐的,干啥非得哭呢?你越哭他们越高兴,以为咱们熊了,他们就更得意了。咱们不哭,笑,笑。”她猛吸几口,再用力喷出。“就这个世道,咱们能穿上这张黄皮混口饭吃就不错了,比咱们有能耐的多的是,照样失业丢饭碗。你一定想不到,‘满洲映画’的片头音乐有一段小号前奏,那就是吴安一吹的。知道吗?他的小号在全满洲也是数一数二的,现在不也在咱们堆儿里混吗?光复后南京政府派来一位少将大员接收‘满映’,就拍了一部电影《松花江上》,看过吗?”我点头。“那么大的电影厂现在就荒着,我去过,破烂不堪。这就是咱们的国家,这就是现实,咱们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又能怎样?只能听喝认命。你就说胡美丽,是遭人恨,可是仔细想想,她也是个可怜虫。所以我说她像个勾死鬼,自己死还得让别人陪她死。”她唏嘘着,扔掉烟头用脚碾灭。“看我,越扯越远了。总之听姐姐的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日子还得过,还得好好过。”她抖掉裤子上的烟灰,先站起来,“回去吧。”

    我也随着站起,揣着沉甸甸的心事跟在刘薇身后回到寝室。

    所有的人都异样地看着我们,从眼神里我猜得出,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刘薇把我叫出去,都谈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胡美丽心里最清楚,她一定想到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刘薇,所以一直用眼睛瞄着刘薇,想从她脸上看到自己担心害怕的结果。她心怀鬼胎,怕刘薇新恨勾起旧仇,跟她算总账。她深知刘薇的脾气,现在的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真的发起威来她十个胡美丽也抗不住。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刘薇照旧躺倒床上闭目养神。这反倒使做贼心虚的胡美丽更加惴惴不安,既不敢正眼看刘薇,更不敢正眼看我。又过了好一会儿,她便开始试探地凑过来,摆出一副热心热肠的样子说:

    “头还疼吗?”她想抓我的手,被我用力甩开。

    我耸身站起,答非所问:“我有话问你。”

    她满脸堆笑若无其事地说:“什么话?你说?”

    “走,到外面去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呢?”

    “你去不去?”我不等回答先开门出去。

    狐狸精还真听话,我前脚走她后脚紧跟出来,她问:“上哪去呀?”

    “老地方。”我指的“老地方”就是冶炼车间。

    我俩一前一后顺着斜坡走进空旷高大的厂房,不等她站稳,我转身抡起胳膊跳着脚,左右开弓扇了她两记耳光,打得她目瞪口呆嘴角流血,好半天才像缓过气来,不住地点头说:

    “好,你打得好,只要你能出气,再打几下也行,我绝不还手。”

    “哼,你还想还手?”

    “我不是——”

    “这两个耳光是要你记住,我不是好欺负的,咱俩的账还没算清呐,我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刘薇说你也挺可怜的,你可怜什么?奴才!走狗!你是自己送上门的,你是臭婊子!”我气得眼睛冒火嘴唇哆嗦,转身通通通地走下矿渣路,脚下踢起一股股灰尘。我边走边想,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孩子气,太没风度?打她几下就真出气了吗?没有,反而更觉心烦意乱。也许刘薇说得对,胡美丽也是受害者,也挺可怜,她为了想得到、她要得到的,也为了逃避她不想得到和害怕得到的,被逼无奈做了丧良心的事。她有勇气、有能力抵制和反抗吗?我想她没有。我有吗?我也没有。刘薇怎么样?论心计,论勇气,我们都不如她,又怎么样呢?也只能借嬉笑怒骂求得一时的心理平衡和安慰。刘薇说得对,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世道,咱们嘴小人家嘴大,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样一想,真觉得胡美丽跟我,跟刘薇,跟陶冶……都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真正可恨的是丁怀仁和那些老混蛋!

    我放慢脚步回过头去,见胡美丽正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蹭,可能我用力太猛,两记耳光打得她脸还红红的。我又想起刚入队时她对我的许多好,真有些后悔,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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