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笑

正文  第5章 冷月夜 短松冈

章节字数：2581  更新时间：10-04-05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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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风淡云清，暖日高照，官船靠岸停泊，裴鹤年夫妇自在船舱休憩，早有安排妥当的仆妇上岸购买一应生活用品，补充给养。

    舱门口珠帘曳曳，日光一照，竟似流光旖旎。流光猝然一抖，旋即从门口走进来一个轻衣纱裙的秀丽女子，朝着裴鹤年夫妇微微一福，侧影无比柔媚：“爹，娘，今日船只停泊休整，女儿也想上岸走走。”

    “这……雪儿大病初愈，还是在船中小心将养的好。”王夫人慧眼轻睁，遮在宝蓝妆花百蝠缎袍下的手指微微一抖，望着她面有为难。

    唤作“雪儿”的女子微微露齿一笑，如同乌云破日，但觉满室生光，只听她清朗声柔且婉约，缓缓填满一舱：“养了多日，笑雪身体早已无恙，只是船中幽寂，江中岁月又长，难免生出烦闷，所以，女儿想趁机上岸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疏散的筋骨。”

    “走走也好。”王夫人刚欲温言再劝，却听裴鹤年已经松口应允，“只是莫要去的时间太长。让春芙和樾儿跟着，夫人可放心了？”

    前一句话裴鹤年还在含笑嘱托，后一语却已侧身转向身旁的王氏，对着她颌首示意。

    修得齐整的刘海下一双深瞳点漆如墨，乌沉沉朝她望来，似有一阵潮湿的柔软猝然将她击中，竟让王夫人狠不下心来拒绝，下意识点头答应，挂在两耳之上的一双明月珰随着鬓发晃动泛起一片幽幽冷光。

    “春芙好好照顾小姐，唤大少爷一起跟着，我这才放心。”

    裴笑雪连忙屈身谢了一声，静如池水的脸上终有了片刻欢喜的雀跃。她从容转身，踩着轻快的步子出了舱门。珠帘撩起的一顺，却有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微弱叹息的从她的鼻翼之下轻蔓开来，先前含在嘴角的那点软糯微笑随即无声散去，点漆黑瞳内隐隐泛起两点细碎的冷冽，却又转瞬即没。

    官船上一角飞檐高高翘起，日光下犹如巨翼震翅，分外醒目。两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左一右向前蜿蜒伸展，另一头隐隐没在山峦深处。左边一条人声鼎沸，行人如织，正是通往市集的必经一路，另一条行人疏疏，古木深深，却是通往山中古刹。

    一行三人徐徐踏上堤岸，却并没有前往货物云集的市镇，反而缓缓朝深山行去。三个人渐行渐远，转眼没入密林之中，一瞬间踪迹迹全无。

    山间静谧，一大片一大片树木遮天蔽日。灿烂和曦的日光从簇簇叶片的缝隙中漏进来，如落了一地颤颤而动的金子。微风徐徐吹来，仿佛有香花拂地，茸茸触人。

    走在最前的素衣女子突然轻“呀”一声，温婉的声音似山中流岚，猝然打破了这一山的幽静。她侧颜转身，望着身后徐徐跟着的男子骤然间笑容松软：“船中备的蜜饯刚好用完，我原打算亲自去市集买些回来佐药，谁知贪看着林中景色，竟然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女孩子脚程缓慢，若是让春芙这时候去，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回来了。大哥，只好麻烦你替我跑一趟了。”

    跟在身后的年轻男子青衫磊磊，剑眉入鬓，朗朗犹似天神。他定定睁开双目，望着她目深如水：“爹交代，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我若是擅自离开，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山中如果有个闪失，让我如何跟爹娘交代。”

    “爹让大哥保护我，却也没说要大哥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笑雪淡淡侧颜，望着他笑容闲适，“春芙会在身旁照顾我，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又能有什么闪失。”

    裴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睨着她看。青袍被风猎猎扬起，隐隐绰绰地露出衣袍下一脉胜雪洁白，无端刺目。半晌，他忽然转身，箭一般向后纵去，形若鬼魅般消失在山路尽头。

    裴笑雪望着他一跳一跳远去的身影，和静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松弛。她转眸，眼中似有一潭秋水微微晃动：“春芙，我有些累了，你去将手帕在那边的溪水中绞绞，我坐在这边石上等你。”

    垂在衣下的手指纤细白皙，似水葱莹莹，颤颤地指向不远处一块突起的巨石。

    “是。”春芙目测了一眼巨石与溪水距离，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随即接过裴笑雪手中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往溪边走去。

    春芙少女的背影纤细轻盈，似乳燕投林般在林间一闪而没。裴笑雪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跃动的侧影之上，含在嘴角的笑容逐渐寥落，幽深的瞳孔里不住有色泽深浅变换，原本的濯濯眉目渐渐覆上一层如蒙秋霜的森冷。

    背后仿佛有冤魂不散，厉鬼索命，她疾疾地转过身子，突然慌不择路地朝密林深处窜去。林中阴寒，山间流岚尤其料峭，疾风锐不可挡地迎面扑来，“唿唿”地贴面掠过，刮得她彻骨生冷。不时有树木的枝桠将她的衣袂牢牢勾住，她不管不顾地一把将衣裙从树枝上撕扯下来，金丝银线从游走在裙角和袖口上那一匝匝出水清莲中抽离出来，无声地绷断。

    不知奔了多久，直到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再也传不到她的耳中，裴笑雪这才猝然停住脚步，一阵起伏不定的喘息过后，旋即“扑通”一声，曲膝跪落地上。

    裴笑雪面朝东方，清水芙蓉似的脸上瞬间涌出阵阵悲戚：“爹，娘。老天爷让长安这次大难不死，我一定要留着自己的这条命，找机会为你们报仇。长安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狠绝，要将慕容家的人赶尽杀绝，连蔡伯都不肯放过。长安只知道他们对女儿的人头势在必得，一击不中，必定还会有更厉害的杀着等着我。女儿原本只想用失忆的法子，免去裴鹤年夫妇的盘问，却不想横生枝节，裴鹤年夫妇一口咬定我就是他们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女儿裴笑雪，满船人在一旁连生附和。长安只有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地应了下来，还望爹娘在九泉之下，不要怪长安不孝，竟然认了他人做自己的亲身父亲。那裴鹤年夫妇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长安一时间猜不透，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还望爹娘保佑长安，终有一日，长安一定会查出究竟是谁害得爹娘要在家中悬梁自裁，我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斑驳树影里，隐隐绰绰地映出一张明灭不定的玉颜，虽然是脂粉不施的素净，却是无法遮掩的夺魄耀目。眼前人侧影清减，眉宇疏淡，正是当日毅然从江畔一跃而下，侥幸逃脱的慕容长安。

    一阵喃喃祷告过后，长安脸上绷紧的神情这才缓缓松弛下来。山风似流云无定，猎猎地压过树梢，发声飒飒地巨响。良久，她才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轻轻弹去衣衫上沾染的浮土，整了整略略苍白的仪容，似破釜沉舟般坚决，转身朝原路返回。

    风送声音，耳畔依稀传过来一阵兵戟相击的金属之声，长安烟青的眉黛微微蹙起，来不及纵目细看，却觉身后有异响忽忽破风，呼啸着朝她急弛而来。

    她隐约觉察到不对，转过身朝后望去，却见一枝白星羽箭“咻咻”破空，明晃晃朝她当胸射来。她平静的神色骤然大变，下意识侧过身去，险险避过那致命一箭。

    黄铜箭身贴着她脸上的肌肤闪电般掠过，留下一阵如火灼过的滚烫，稳稳地没入她身后的树干之中，夹在尾端的箭羽不住颤颤而动。长安束发的丝带却被箭镝的锋利一瞬割断，墨一般乌亮的长发如瀑披散，旗帜般飞扬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