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809 更新时间：10-05-24 21:15
苏州，这座千年古城，传说是由春秋名将伍子胥设计建造的，整座城市的水网、城墙、街道都是按照奇门八卦的顺序排列，规划合理而布局严谨。
邺洪基漫步在城里，体验着一种奇特的经历。一块块的石板、一排排的鹅卵石、一级级的台阶、一座座的门庭，每一样都使他感到新奇。竟有这样的一座古城，没有汴梁的宫殿，没有江宁的王气，没有扬州的喧嚣，却处处给人一种慰藉。这里有一种真正的宁静和达观，只是走走看看，就足以把心头的皱折抚慰得平平展展。
他本能地和这座城市亲近。不知道是因为这里使他放松，还是因为他直觉地认为，她应该是这里的人。
走走停停，邺洪基发现，整个苏城的街角巷口、茶馆酒楼都在聊着同一件喜事，殷姑娘要出阁了。
殷姑娘是谁？姚氏夫妇的义女，乐善堂的总掌柜。这次的嫁娶，同二十二年前的那次一样，现任乐善堂的主人，姚氏夫妇会将乐善堂作为嫁妆，连同姑娘一起，交托给未来的女婿。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嫁妆里，更有姚氏夫妇亲手创建的广善堂。
殷姑娘就是广善堂收养的一个孤女。因为医药天赋极高而被姚夫人发现，从小带在身边，亲身教养，待如亲女。殷姑娘长大后，姚夫人便把乐善、广善二堂教她打理，倒也井井有条。
如今殷姑娘也已二十了，若不是二堂事业繁忙，婚事也不致久拖至今。现在殷姑娘已经定了年内出阁，也算是乐善堂的又一件大喜事。
新郎是谁？张寄归大夫，湖南人，医圣张仲景的后人，家学渊源深厚。张大夫年少志高，为求历练，十八岁时孤身离家，行医江湖，四年来已救人无数。去岁，张大夫来至姑苏，在乐善堂投馆，坐堂行医。期间与殷姑娘切磋医术药理，彼此敬佩，继而互生爱慕，终于喜结连理。
邺洪基满街听到的都是同一个故事，便有了想法，去乐善堂看看这对苏州人口中天造地设的小夫妻。经人指点，邺洪基来到了北寺塔西北面的官库巷。
一家两间门面的药铺，普普通通的清漆匾额上写着‘姑苏乐善堂’。大门旁还有一口大缸，盛着药茶，供人免费饮用。店里的伙计还会定时往里添加，总不为空。
邺洪基迈步走进店堂才发现，原来这间药铺并不小。虽然从外头看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实则里面的地方还是很大的。
大堂的右手边是一溜的柜台，柜台上规规矩矩地铺着很多黄纸，黄纸上摆着抓出的各种药材。还有两把近一丈长的算盘，算盘声嘀嘀笃笃，此起彼伏。柜台后，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抄方记账的伙计。柜台后，靠墙是一排黑色百子柜，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抽屉里满是各种各样的药材。执药师傅们不停地爬上爬下，把这个或那个抽屉抽出推入。
大堂的空气里迷漫着各种药物混合的气味，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最靠里的地方有两张桌子，分别是道行最高的老师傅和管账先生。执药师傅们若是碰到有看不明白或者有问题的药方，必须拿给老师傅过目，以防过失。若是有穷人买药付不起钱，伙计也会请管账先生做主，赠医施药。
大堂中央是桌椅板凳，零零散散地放着，供病人或家属休息。
大堂的左手边分成两块，靠外边的十张桌子摆成两溜，每张桌子上都配着文房四宝和一个柔软的腕枕。那是坐堂大夫问诊的地方。今天坐堂的大夫不多，只有三个。好在病人也不多，并没有要等很长时间。左边靠里的地方仍旧是柜台，但柜台后除了药柜还有货架，货架上盛放的是各种珍贵的药材或补药。
邺洪基虽然不懂药行的生意，但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家药铺的管理并不简单。整个店堂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除了满堂的药香，没有一丝杂味。所有的雇员，从老先生到小伙计都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连走路的步法都像是训练过的，踏着一定的节律，丝毫不乱。店堂虽大，并无半点嘈杂之声。偶有病家的呻吟，便随即有医徒或医侍上前询诊、安抚，并依病势轻重，逐一转交给坐堂的大夫细看。
这时，从外边摸进来一个乞丐，扶着墙勉强而行，看样子是摔伤了。医侍赶忙跑上前去，把他扶到大堂中的椅子上坐下，又拉过来一张凳子，把乞丐的伤腿搁在上面。医侍撩起乞丐的裤腿，检视他的伤势。不想不论碰到哪里，乞丐只是喊疼，医侍反弄得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从后院里走出来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大夫。他国字方脸，肤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一大把乌发紧束在后顶。他身材高大，身板厚实，一身深灰色长袍，外罩一件中灰色反穿大褂，褂子上还留着点点血迹。
医侍见到他，忙呼‘张大夫’，赶忙请了过来。
张大夫看了看乞丐的伤腿，只问伤由。乞丐说，是方才跑动时跘到一块石头，爬起来后竟然行走不得，甚至无法自立。姑苏城里都知道乐善堂可以免费看病，所以才来的。
张大夫听完之后，用手轻轻按了按乞丐伤腿的膝盖处，乞丐大声呼痛，有碰了碰他大腿的肌肉，僵硬无比。张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摔得太不巧了，伤了经脉，没法治了，只能回去养养，以后也就只能跛足而行了。
邺洪基十分疑惑，这明明只是简单的扭伤，为何张大夫竟然不肯医治？不是医术不行，就是伪善不救。心里不免暗生鄙夷。
乞丐闻听不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一生穷苦，还要落下残疾，心里不免难过。也不好一直打扰医家，只能勉强起身，慢慢挪动步子，准备离开乐善堂。正当他费力地抬起伤腿，即将迈过门槛之际，张大夫从后抢步上前，用自己的肩膀抵住乞丐的后背，一个膝盖顶住乞丐受伤的膝盖，另一只脚伸到乞丐伤腿的足底，用力向上一抬。只听得清脆的嗗嘎之声后，又是咕咚一声响，乞丐脸朝下从门槛内摔到了门槛之外。
乞丐伤后抑郁未退，回头又看到是被张大夫推到的，愤怒油然而起。他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进大堂，就欲对张大夫动粗。众医徒医侍忙将他拦下，提醒他腿伤已经痊愈。
乞丐抖抖伤腿，又走了几步，全无痛楚。想起刚才的鲁莽，不禁脸红，低下头来跟张大夫道歉。张大夫倒不介意，仍然笑嘻嘻的。还嘱咐他这几日要小心，莫再受伤，又给了他一瓶药酒，目送他出去。
转回身来，医徒医侍们纷纷围拢来，请教刚才的事情。原来，张大夫一早就猜到乞丐是膝盖扭伤，按过之后更加确诊了。只是发现乞丐的肌肉紧绷，应该是受伤时自我保护过渡引起的，加上他一路摸索走来，更加难以放松。若要强行正骨，不仅难治，搞不好更添新伤。所以他先假说不治，让乞丐死心，紧张也随即消散。待乞丐不注意的时候再动手医治，事半功倍。然后，张大夫又说了些治病要因人因时而异的话，便遣大家干活去了。
邺洪基听后，惭愧与自己的小人之心，也对这位张大夫陡生敬佩。
张大夫脱下罩在外面的反穿大褂交给一个医侍，还嘱咐她几句话。医侍点头，拿着大褂往后堂去了。张大夫便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始问诊。
邺洪基也去凑热闹，站在一侧，看张大夫诊病。张大夫拉起袖子，伸出手来，按在患者的脉门上，闭目不语，细细地诊着。邺洪基在旁留心看他的手。他的手指圆长，指尖略宽厚，指甲齐平，手掌干净，掌中几个薄茧清晰可见。张大夫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串伽楠木珠，仔细数数，总共是十八颗木珠，其中有三颗用金珠嵌着福字。
诊脉完毕，张大夫又问了患者病势的起因和身体的反应，斟酌片刻之后，提笔开了药方。邺洪基主意到，药方的下款是‘张寄归’三个字。原来他就是幸运的新郎，乐善堂未来的主人。
既然见到了张寄归大夫，邺洪基兴致已毕，也无须上前攀谈，就此离开了乐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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