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三十二章 暗夜白狐

章节字数:3204  更新时间:10-09-04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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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汴梁的这段时间,金家商队从江南带来的大部分货物,已经由德字号的各家店铺出清了。只余了几种上等的丝绸精品,作为试样,预备带到北方,测验一下当地的行情。

    因后一程是陆路,漕帮的人手已经离开,又来了六个镖师打扮的壮年男子,押运货物,保护货主。铭琇眼里,这六人坐立行走皆有法度,言语喜怒都是规矩,全不似一般江湖中人,心中已然明了了三分。既然主人家为善不欲人知,自己也只得在心底暗自感激了。

    一行人离了开封,向西北而行,经晋城折向北,由长治到太谷。一个多月的行程,铭琇依旧扮作金黎的夫婿,随金家商队辗转。

    太谷,历来就是南北边境上的通商重镇。因前些时候的战事,原本繁华的商业凋零了不少。自打南北开始议和,南朝的货物就缓缓地向太谷集中过来。如今和议已定,边境的贸易便似雨后春笋般迅速地恢复起来。

    在太谷,铭琇跟着金蹇走访了不少商贾,也发现了几家信誉良好、值得合作的店家。虽然大多数的时间里,铭琇只是静听,看似心不在焉,但私下里给出的建议却让金蹇刮目相看,也在心底里佩服起这位东家的大小姐。

    又逗留了数日,商队离开太谷,继续向西北而行。过了边境,逐渐向北朝深入。按原定的计划,预备经娄烦向西,到佳县渡黄河,返回南朝境内。

    走了两天,本应该在太谷与娄烦间的古交镇上歇宿。无奈多日以来,铭琇车马劳顿,走得慢了些,停得多了些,入夜前错过了宿头,一行人只能在离古交镇六七里外的两山峡谷里露宿。近处的一株小树下有一片宽阔的草地,不远处的小溪,又可以提供水源,正合适被天席地。

    刚过了白露,北方的昼夜温差变得很大。白天的骄阳不输于酷暑时节的猛烈,夜间却已经能感到些秋季的凉意了。峡谷里不时有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金稷早已为影驰卸开了马车,把缰绳系在一旁的小树上,树下也有足够的青草。马车停到了树下,铭琇和金黎在车中休息。金蹇和金稷在不远处席地而卧。镖师们分作两批,三人守夜,三人和衣枕戈而眠。

    夜半子时,铭琇睡不着觉,起身加了外衣,又披了件薄毯,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走出树荫,一个人站在山谷的空旷处,抬头仰望夜空。夜色深沉,如墨似漆,静穆幽然。一轮眉弯新月高悬天际,清晰透亮;几颗寥落疏星点缀苍穹,闪动灵光。星月的光辉照在脸上,竟也有些耀目。

    铭琇轻轻阖上瞳眸,双耳慢慢变得灵敏起来,仿佛能听见宇宙中飘渺的天籁。天籁之音,大音希声。一片静匿之中,泠风在两山之间轻飏,树叶沙沙轻响,夏虫吱吱低鸣,寐者呼呼沉酣。二者居然形成了和声。静音虚无,动音实有,虚实有无之间,天地人三籁合演起一曲无上梵音。

    铭琇的心轻若鸿毛,随之飘然飞扬。微风徐过,裹挟着天地间的各种气息。月华的清冷,星辉的寂凉,泥土的浑厚,溪水的甘冽,野花的芬芳,青草的欣荣,搅拌在一起,向铭琇的俏鼻扑来。不输于一场盛宴的丰富味道,鼻腔应接不暇,连咽喉亦生出津甜,分享着自然的赐予。

    披散的头发徜徉在风中,万千丝缕拂过脸颊,引起些微浅痒。抬手撩开发丝,归到耳后,铭琇抻开手掌,任山风从指间流过。凉风习习,带走掌心的温度,指尖有些冰凉。

    风更冷,夜愈深。

    孑然独立在这夜的山谷,心底升腾起一种莫明的失落。并不是第一次露宿野外,只是第一次离开家人,竟会有恍如隔世的苍凉。家永远是温暖的。这温暖已经渗入了铭琇的每一滴血液,成了她的生命之火。离开了家人的铭琇,心底是寒凉的。顶不住冷,铭琇打了一个喷嚏。

    一阵冷风刮过,铭琇将披着的薄毯略微裹紧。似乎仍然晚了一些,身体还是感到了寒意,肩胛骨内侧的缝隙中,隐隐生出些冷痛。

    紧了紧领口,无意中碰触到了挂在衣扣上的那颗黑色的珠玑石,铭琇自然而然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像一个漂在海上的求生者,死死地抱着一根救命的浮木。圆润的珠石使铭琇悬浮着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珠石在指间转动,借着皎皎月华,铭琇静静地端详着它。深沉的黑色像人的瞳眸,暗到了极致,反而耀出了炫目的光泽,动人精神,摄人魂魄。初见之时,铭琇就觉得,这颗珠石似有一种强大的念力,像极了这阴极阳生的子夜。夜的寂静、夜的深沉、夜的生机、夜的力量,一切的暗涌化为了黑色的光芒,如天之月星,如人之瞳眸。

    于是,这一刻,铭琇有一种错觉,这珠石就是某人的眼睛,正与她两两相望。透过珠石,铭琇仿佛觉察到了一个隐于暗夜的陌生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他似存在于梦中,连依稀的轮廓都不可辨,却又那样明白地知道他的存在。他俩命中似有牵连,注定要彼此经历,彼此偿还。

    正被这深邃吸引,铭琇全神贯注于珠石的灵气,忽觉脚踝处一片温热的微痒,不由得低头一看,一团白色的绒球在她的脚边打转。铭琇弯腰俯身,抱起那团白色,费力举到胸前一看,原来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狐狸。狐狸被她抱着,也不扑腾打闹,只瞪着溜圆的眼睛,盯着铭琇看呢。眼中不似乞怜,也没有求救的意思,只是那样直愣愣地盯着,像在看一个久未谋面的旧友故人。

    白面黑睛似月夜的反照,眉心一道红色的闪电像火光穿透天际,看得铭琇有些呆了。一个痴傻的念头浮现心间:为什么月宫里住着的不是这只狐狸呢?

    看够了,铭琇轻轻放开小家伙,想让它自行离开。谁知它竟不走,只是绕着铭琇的双脚一个劲地打转,还翘起尾巴,在铭琇腿上不停地摩挲着。雪白的长尾巴还真是漂亮,末尾尖五寸红色的绒毛,真像是雪中的炭火,给人一种莫名的暖意。

    从来都是依赖家人,对着一个依赖自己的生命,铭琇不禁生出了些许怜爱之意,一边将发丝束至头顶,一边笑着看小家伙扑腾着抓她的袍角。想想‘养几天玩玩也无妨’,便索性抱了它,往马车方向走回去。

    临近马车,铭琇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值夜的武师。一堆防范野兽的火光旁,三个人不远不近地坐着,既不用忍受火气的灼热,又能把木柴准确地投进火堆。一个人挥长臂驱赶着蚊虫,极不耐烦。另两个闲闲地聊天,神色淡定。

    铭琇了无睡意,想起他们格格不入的镖师打扮和官家举止,一时起意,走了过去,在他们一尺外的地方坐下。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不便邀请,也不好拒绝。于是,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她的身上。

    铭琇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地逗弄着怀里的白狐,安静缓慢地说:“三位军爷,不惯风餐露宿的吧。一路护送,烦劳各位了。”

    听铭琇一语道中了他们的身份,三人脸色一变。闲聊的一个人,似乎是首领,到底从容些,须臾间稳住了心神。另两个也学着他,慢慢地镇定神色。

    铭琇见他们不语,淡然一笑,接着说:“三位举止非凡,一望便知不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在下无意打探各位的底细,只是想知道,将来要向哪位报恩而已。”

    为首的行了一礼,却是标准的军姿,“公子客气。我家主公只命我等护送公子入蜀,并未允许小人宣扬其身份。请恕小人不能从命。”

    铭琇笑着一摆手,“不说也没关系,在下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几位的军职似都不低,武功亦不弱,想来不会是听命于私人的家将。此行,不会只是护送在下入蜀这么简单吧。”

    三人再一次被铭琇的言语惊呆了,无法承认,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去否认。正在犹豫间,又听铭琇淡淡地说:“各位要找的人,想必与在下有些关联。一路护送,虽不是什么恩德,却也是一份情意。他自然是要买些面子的,对各位的请求就不好过分拒绝了。”浅笑盈盈中,她一语中的。

    为首的军官低了头,考虑了很久,终于开口,虽然是在下风,倒也不卑不亢。“公子法眼。我家主公确有一封信函,命小人送至蜀郡。至于信的内容,关乎国家大事,小人不敢擅自揣测,只能以性命捍卫。”

    “给位军爷放心,在下没兴趣知道那些俗事杂务,也不是多嘴的人,只是求个安心罢了。”铭琇望着火堆,往里面扔了一根枯枝。火光中,枯枝的哔卜声清晰可闻。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铭琇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丢下了一句话:“他们三个还不知道,也别让他们知道。”随后,缓缓地走回了马车。

    金黎睡得很熟,像只小猫,眼眉间还有淡淡的笑容,应该是一个好梦。把白狐放到车门边,又为金黎拉好踢开的薄毯,铭琇轻轻地在另一边躺下。夜风吹动车帘,也为铭琇送来了淡淡的睡意。半梦半醒之间,那团毛绒绒的白色钻到了铭琇的怀里,白色的耳朵轻触她的下巴,红色的尾尖扫过她的面庞。一阵舒服的浅痒,把她带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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