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四十五章 只是初见

章节字数:3433  更新时间:14-09-14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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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琇坐着暖轿,回到了邺洪基的帐篷,可他却不在,只在门口留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侍女看屋子,屋子里面空无一人。小侍女回话说,二殿下刚回来,邺洪基到帅帐迎接他去了。要铭琇先休息,说晚饭时再来请她。铭琇挥退了小侍女,暗自高兴。邺洪基不在,她反而轻松,独自一人在室内转悠,好不自在。

    从房厅到卧室,铭琇细细地走了一遍,在每一件家具、器皿前端详片刻,把每一件摆件都拿起来把玩几下。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卧房睡榻边的一张桌子上。邺洪基将她的妆匣从箱笼上移下来,安置在了那里。桌旁还铺上了三四层厚实柔暖的坐褥。于是,那张原先用来放书放剑的桌子变成了女子的梳妆台,在满是男子气息的卧室里,异常显眼。装杨梅的细瓷坛子就搁在桌子底下,要吃起来,也非常方便。

    铭琇静静地跪坐在桌前,打开妆匣,翻出镜子,拿起一把黄杨木梳,细细地梳着被水汽沾湿的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绾起,一绺碎发散逸出来,搭落在肩头。铭琇默默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底竟对这样的安排产生了一丝满足。她喜欢家的感觉,不管是在哪里。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透进来,照得铭琇暖暖的,突然就很想出去走走。铭琇从妆匣中找出了一个小锡盒装的、尚未启封的玫瑰花胭脂,来到窗边。窗子正对着那棵枣树,树枝上挂满了一颗颗快要成熟的枣子。铭琇把手中的胭脂盒向枝头用力掷去,打落了若干颗枣子,引出了一些声响。

    小侍女听到声响,匆忙跑过来看个究竟,却只看见几颗枣子散落在树下。刚要转身,眼尖的她,发现了落地的枣子中躲着一个精致的小锡盒。她警惕地看了看帐篷的窗户,窗户是关着的,又向外张望,不见有人。于是,她飞快地蹲下身子,迅速地捡起了锡盒,慌张地放到衣袋之中。整个过程中,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外面,生怕有人路过看见。身体一直是绷紧的,高度紧张,紧张到没有发现铭琇偷偷从门里溜了出来,贴着墙角转到帐篷后面去了。

    躲开了随从的铭琇心情大好,一个人在各个帐篷之间闲逛。偶尔碰到过路的下人,见她穿的是宫装,也只当她是新来的侍女,并未给予更多的关注。铭琇暗暗偷笑,快乐地徜徉在许久未有的自由的感觉中。

    走得累了,便想回去。可是这行营里的帐篷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大小显而易见,铭琇根本无从分辨这一间同那一间有什么差别。走着走着,夜色渐渐显现,天边的晚霞焕出明艳的光芒,她终于发现,她迷路了。

    抬头望着天际的彤云,铭琇有一些失落,就这几步路,她居然也会迷失了方向。忽而眼角瞥到一顶树冠,竟是棵枣树。铭琇心底暗暗庆幸,有了这个标记,便能找到回去的方向了。

    向着枣树,铭琇加快脚步,终于走到了帐篷式样的宫室门外。从外边看,宫室的大小、形制与先前的那座一模一样。只是守着门口的小侍女不知去了哪里。可能是去玩儿了。没有多想,铭琇走进了这座宫室。可是刚入室内,眼前的一切就把铭琇吓住了。

    房厅内不再是席地坐卧的制式,也没有了隋唐式样的隔断、装饰、家具、器皿,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南朝江南风格的家具装饰和由此显见的垂足坐卧的生活习惯。卧室门内摆的是雕刻着四季花卉的楠木屏风。里面陈设的不是睡榻、帐帘和鹤立青铜烛台,而是架子床、锦帐和罩纱的立式宫灯,床边的桌子上也没有铭琇的妆匣。

    她走错了地方,这不是邺洪基的房间,而是属于另一个男子的屋子。明白了这一点,她赶快退出卧室,回到了房厅。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被靠墙一排堆满了书籍、纸张、卷轴、帛书的架子吸引,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满架子扑面而来的书香,让铭琇有些莫名的兴奋。她离家多时,随身的书籍早已阅了几遍。一路行来,邺洪基也没有给她半张字纸。如今的她,正是书荒的时候。既见了书,又怎忍离去。一时兴起,竟忘了自己的所在,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本,立在那里,便读了起来。

    铭琇没有注意书名,也没有计较页数,翻开便知道是《庄子•大宗师》一篇。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竟还有郭象的注解,铭琇更是欣喜不已。

    ‘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世皆新矣,而目以为故;舟日易矣,而视之若旧;山日更矣,而视之若前。今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而世莫之觉,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

    不知与化为体,而思藏之使不化,则虽至深至固,各得其所宜,而无以禁其日变矣也。故夫藏而有之者,不能止其遁也,无藏而任化者,变不能变也。

    无所藏而都任之,则与物无不冥,与化无不一。故无外无内,无死无生,体天地而合变化,索所遁而不得矣。此乃常存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

    晚霞把最后一抹灿烂投到铭琇身上,形成一道红晕包裹着她。铭琇正如饥似渴,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站得累了,就着椅子坐到书桌边,觉得渴了,便在桌上的银壶内喝一口水。读着读着,忘了情,也忘了形。

    铭琇自顾自地看书,全然没有察觉一道清澈的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起先是惊讶,继而是探究,然后是欣赏,这道目光就像月光一般,静静地罩着她,没有一丝惊扰,没有半点压力。

    读完一段,铭琇阖起书,放下,抬起头,略歇一歇,惊讶地发现宫室的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室外的光亮与室内的晦暗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晃得铭琇睁不开眼。从光影轮廓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子。

    男子看见铭琇抬头,眯着眼睛望向他,轻声一笑,从门口走进室内。铭琇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了男子的样貌。男子的身材颀长,肩宽腰窄,一身儒衫带出一派隽逸风流。他的五官与邺洪基有三分相似,少了北方人山一样的刚强,多了南方人水一样的温柔,笑起来更有一种和煦,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你是哪里的……姑娘?怎么会在我房里?”男子本想说‘侍女’,可估量着铭琇的举止做派,临时改了口。脸上的微笑,始终和煦。

    “对不起。我迷路了。这里的房子都是一个样儿,我走错了屋子。本来应该立刻离开的,可看见您这里有那么多书,就拿起来看了。冒昧之处,还请您原谅。”铭琇微微躬身,淡淡地道歉。

    “无妨。书,本来就是给人看的。我一人也看不了这许多。姑娘若喜欢,不如拿去,看完了还我,也就是了。”说着,男子走到书桌旁,拿起铭琇搁下的书,又递给了铭琇。

    夕阳已经完全没下了地平线,只在地平顽固地留着一线弱弱的光亮。室内,书桌上的罩纱台式宫灯成了唯一的照明。男子的手指脂白纤长,拿着书,停在铭琇跟前,在等她接过去。脸上的微笑依旧和煦温暖,仿佛太阳不曾西坠。

    铭琇接过书,报以同样的微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便款款向门口走去。

    “等一会儿帅帐里有晚宴,校场上正在生火。你可以往火光明亮的方向走,先到校场,然后再寻你要去的地方。这样更容易一些。”男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指点着铭琇。

    听到男子的指点,走到门口的铭琇停住脚步,转回头来,笑意盈然,又扬声说了句“多谢指教”,这才翩然离开。

    倩影消失在视线里,男子却仍然伫立在书桌旁,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离去的那个方向,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还好没有把她错认成丫鬟或侍女,男子心里暗暗庆幸。即便她真是一个侍女,若能这样静静地把郭象注释的《庄子》读下去,便也算是有些见识了。

    良久,男子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鎏金舞马衔杯银壶,低下头,细细把玩起来。这是一只从前朝流传下来的银壶,是早年他父亲送他母亲的礼物之一。

    仿皮囊外形的银壶通体银质,壶体顶部是圆形壶嘴和一个铜制的拎手,铜胎鎏金的莲花即是壶盖又是杯子,倒扣在壶嘴之上。杯底即盖顶处,有一根鎏金链子,连到把手之上。圈足以鎏金花纹与壶体连接,浑圆的壶体上凸显着一匹鎏金的骏马正在欢快地舞蹈。马儿肌肉健硕、精神奕奕,前腿笔直跃起,后退弯曲着地,马尾向上高高甩起,马鬃徐徐随风飞扬。马嘴里衔着一个金圈,金圈上系着丝带,长长的,飘飏在空中。

    一切都是那么欢快,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刚才,她正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就着这个银壶喝水的呢!

    ……

    男子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思绪随着壶上的马儿欢快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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