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53 更新时间：11-09-10 09:12
第二天，周嬷嬷再也不敢去坐铭琇的车了。直推脱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恐伺候姑娘不周到，恳求着要回到下面去。心里明白，周嬷嬷是个老道的仆妇，既然她想避开是非，铭琇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了。便借口说，不能为了自己贪图舒适，使役有了年纪的嬷嬷，怕折了福寿。邺洪基虽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既然她二人都这么说，也只能答应了。
几日下来，邺洪基也看出来了，她和宋青萝合不来，又不放心她一人在车上。无奈之下，同邺洪德商量，请白一音来坐她的车，也好陪陪她。邺洪德本也想为铭琇进点心力，只是碍着哥哥不好表示。既然邺洪基自己开口，他自然是一口答应了。白一音对铭琇的感觉很好，又有少主人的吩咐，于是，欣然前往。铭琇看见白一音，总能想起绘素，故而也很乐意。还没忘请她带了琵琶来，解解旅途的无聊。
早晨临出发时，邺洪基亲眼看着下人们，把又大又厚的狼皮褥子铺到铭琇的座椅上，才肯离开。此刻，已近巳时，车外秋阳高挂，车内金光铺洒，铭琇陷在这温暖的柔软之中，双目微阖，神情慵懒，四肢倦怠，看起来，睡意绵绵。其实，她并不想睡，也没有困倦。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静静地去梳理和思考一些事情。昨日，听周嬷嬷所说，关于宋青藤的身世和际遇，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
……
二十二年前的南北之战，一个南朝殷实之家的宋姓女子在战火中与家人失散，被北朝士兵俘获。饱受欺凌之后，留给了一个中层军官，充作奴婢，被带回了北方。性情柔弱的她，只能忍辱偷安，毫无尊严地苟活在这个军官的淫威之下。军官的正妻视南朝的女奴如同娼妓，军官也只将她当作一个玩物。她没有一个正当的名分，就只能奴不奴、妾不妾地过了几年。她没有诞下儿子，却先后生了两个女儿。这军官甚至没有承认那两个女儿，她们只能跟着母亲姓宋。这便是青藤和青萝姐妹的出身。
几年之内，军官先后娶了两名年轻漂亮的北朝女子为妾，又添了几个子女。姐妹俩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正妻和宠妾的子女们也从没将她们视作姐妹。只有母亲，带着她们姐妹，艰辛地生活在这座如同地狱的军官府里。她们不仅同下人们吃住一样，每日承担着各种繁重的劳动，而且还会成为正妻、宠妾和军官之间明争暗斗的牺牲品，屡屡惨遭池鱼之殃。
未到宋青藤及笈之年，命运多舛的母亲，终于捱不过这世间的磨难和凉薄，抛下她们姊妹，撒手人寰了。那时，宋青萝刚满十岁。没有丧事可办，她们的母亲在家里只是一个奴婢。还是下人们感念她的善良、同情她的遭遇，才凑起钱来买了一口薄棺，草草地请人埋在了郊外的义冢里。
母亲去世未满一年，正妻和军官便商量着，要将青藤送给一个年逾花甲的北朝贵族，以换得仕途上的提升。青藤为此多次央求军官不果，终于寻了短见，幸而被青萝发现，及时救了下来。养伤期间，双方一直僵持着，青藤始终宁死不从。恰在此时，北朝皇宫遴选宫女，军官家中也被指派到了一个名额，青藤和正妻的一个女儿偏巧适龄。正妻唯恐其女入宫受苦，便趁势将她送去应选。于是，宋青藤应选，入了皇宫，在太后宫做了一个普通的宫女。
这时的邺洪基也刚十六，因太后的坚持，还在宫里住着。每日同兄弟们一起，跟着师傅学习礼仪、诗文、器乐、兵马、骑射。早晚到太后、皇后宫里请安。也许和宋青藤有过照面，却未必会放在心上。倒是兄弟们身边跟着的几个嬷嬷们，一来二去地同她聊得多了，逐渐熟了起来。周嬷嬷就是在那段时候认识了宋青藤，也是在无数次的闲聊中，知道了她的身世和经历。善良勤恳的姑娘，给周嬷嬷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了宫女的青藤，虽有了平静的生活，却还是牵挂着妹妹青萝。她将宫中发放的月银的大部分给了妹妹，只希望她在军官府里能得到善待。所以，那时的青藤，经常因为没有银子孝敬管事的姑姑，常常被恶意指派，做了许多又脏又累的活计。她倒是不太介意，因为比起府里，宫中的生活要好很多了。可是，即便如此，妹妹青萝的处境也没有多大的改善，唯一的变化是手边藏了一些零花钱，可以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年，青藤的管事姑姑犯了事儿，被太后贬出了宫。宋青藤因为勤恳，在太后宫多位嬷嬷的推荐下，升任了管事的职位。不仅如此，太后还从嬷嬷们那里听说了青藤姐妹的遭遇，破格下令，将青萝也接进了宫，安排在皇后那里，做些简单的杂事。姐妹俩终于团聚在了一起。
舒适快乐的生活又过了一年，邺洪基终于要分府了。其实，他早过了分府的年纪，只是太后舍不得，留在身边，多教导了两年。
皇宫东边，御街笔直宽阔。三座同样高大威严、却又有着不同风格的王府一字排开。于是，邺洪基选了最东头的那一座。虽然离皇宫远了点，到底地方大，所有按制修建的亭台楼阁落成之后，东边还空出了一大片田地，还有扩展的可能。差不多时，邺洪德也分府出宫了，他挑了西边、靠近皇宫的那座府邸。于是，中间的那一座，便留给了邺洪昌。
新建的王府，一应的东西都是崭新的。北帝、太后、皇后赏赐了不少东西；皇宫里有名位的妃子、朝堂上有权势的臣子都送了许多礼物；当然缺不了洪德、洪昌、萧侃、萧俭这些兄弟和哥儿们；甚至一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也想着巴结，送来了各种贺仪。一时间，天下的好东西都汇聚到了晋王府中。
有了物，自然也得有人。王府的总管买来了人口，另有仆役、婢女、奴隶从太后宫、皇后宫或各处的皇庄调入了王府。真可谓，人似云来。宋青藤也在这个时候，因为素日的踏实勤恳、老成本分，接受了太后的指派，来到了邺洪基的王府，当了一名近前的总领侍女。青萝虽然也想同去，只因年龄还小，且不便再次破例，故而没有去成，留在了皇后宫中。
宋青藤一直对萧太后心怀感恩，对邺洪基也恭敬。当了近身侍女之后，更是伺候得尽心尽力。久而久之，邺洪基便要了宋青藤。主仆之间的男女之事实属平常，外人本也不会觉讶异。只是，青藤的得宠，却让众人大感意外。
邺洪基成年以来，就有女子伺候身旁，即使是留在宫里的时候，也有他自己的院子。搬入王府之后，就更加宽松了。只是因为正妃未立，所以一众女子均没有正式的名位而已。邺洪基对这些女子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只在王府的北边辟出一个院子，安置这些女子。有闲了，他便过去，没空时，就忙他的政事，倒也十分随意。
但邺洪基对青藤的态度，却不一样。自青藤始得雨露，邺洪基就常常打赏她许多珍奇的东西。就连皇后宫里的宋青萝，也屡屡沾光。他甚至每每差人，将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打包送去，指名给宋青藤的妹妹。到最后，邺洪基几乎是夜夜留宿她在身边。那期间，他只知玩乐，无心政事，要么打马游猎，要么携僧傍道，或者吟风弄月，或者饮酒弹唱，一副逍遥王爷的风流做派。
青藤得到的恩宠，也在此时，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却也埋伏下了悲惨结局的种子。
有一天，邺洪基出门骑猎。皇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青萝病了，特旨恩准青藤回宫探望。于是，宋青藤慌忙赶去。皇后得知青藤进宫，亲自接见，对她十分客气，详细询问了邺洪基的饮食起居，竟像是看待未来的儿媳妇一般了。单是赏赐给她的东西，就装了满满的一车。
可是，不知青藤的头脑发了什么昏，竟然私自偷盗皇后娘娘的凤印，被人当众从她身上查抄了出来。人赃并获之后，宋青藤无言辩白。皇后随即下令杖毙。等邺洪基闻讯赶来，她已经奄奄一息。御医也无力回天了。
弥留之际，青藤还在担心妹妹受到牵连，嘱托邺洪基将她从皇宫里接出来，留在他身边好好照料。邺洪基含泪答应了。宋青藤死后，邺洪基以青萝的名义，将青藤和她母亲安葬在一起。因为没有名分，墓碑上只刻了姓名和生卒。虽然坟墓只能安排在义冢，比起她母亲的，到底像样许多。每年还专门留出一些钱银，命人定期照看，这也就算尽了主仆之义了。
此后，少年皇子，历尽风流，回归正途，邺洪基仍然是一个勤于政事的精明王爷。再也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宋青藤的名字。她就这样从邺洪基的生活中消失了，甚至不着一丝边际。唯一的痕迹是，按着宋青藤生前的嘱托，邺洪基将宋青萝从皇后那里要了过来，顶替她原来的位置，做了他的近身侍女，直到如今。
……
在脑中厘清了事情的前后发展的脉络，铭琇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望向了身边的白一音。白一音正以手支颐，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神情恬静而淡定。
“我竟睡着了。难为白姐姐，一个人坐了这许久，怪闷的。”因为冷落了她，铭琇开口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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