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夜长春梦短,人远天涯近。  第六十八章 客自远来

章节字数:3305  更新时间:15-05-10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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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辰时,铭琇起床的时候,邺洪基已经收拾妥帖,正在院子里练武。她留意了一下,那个断了弦的琵琶,已经从东屋的墙壁上消失了。

    漱洗完毕,早饭还未送来,紫苏紫姜正围着桌子摆放匙箸。铭琇无事,就站到窗前,看着邺洪基。昨夜的惨败似乎已经过去,他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铭琇心下稍稍安定。她不希望邺洪基为这事受到太大的打击。她心里明白,他的琵琶并不差,只是遇上了高强的对手,偏那时又受了刺激。这一役,非战之罪。

    邺洪基也看见了临窗而立的铭琇。一身雾青色的襦裙,裁剪得恰到好处。领口、袖口和下摆等处,用白色狐毛皮滚边收口,华贵而又不觉张扬。发髻随意挑就,倒也自在得很,又有一绺尾发,甩在肩后,犹如燕尾,机灵生动。除了用一根镂花错金的银质长簪固定发髻,她没戴其他任何的首饰,甚至连耳环都没有,素净得如同一盏清水。

    晨曦投下一缕鲜亮的光,正罩在她身上。恍若在雨后如洗的碧空、阳光破云而出的一霎那,大地上的凡夫俗子,望见了躲在云后的一位仙子。此时的邺洪基,看见铭琇,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要看着她,只要能时时见着她,他的心就是满的。可是,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呢?昨夜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心中虽有疑虑,主意早已经打定。胸中既有成竹,嘴角露出笑意,身手越发矫健,邺洪基将一套长拳,打得虎虎生风。

    早餐已经准备停当,紫苏姐妹来请他俩。于是,邺洪基收势,回屋,同铭琇一起用早饭。

    不知怎么,今天的桌上就是话多。从饮食养生,到南朝俘民,从府里正在布置打扫的新园新屋,到天南海北的风俗人情,二人无所不聊。只是,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

    吃完早饭,邺洪基将铭琇拉至里屋,把她按坐在妆台镜前。铭琇正不解其意,就见他打开了所有的首饰匣奁,一个劲儿地翻找起来。

    过了不久,邺洪基就从一个首饰匣子里,找出了一对刻花银珠耳坠,拿到铭琇的眼前。

    银质的耳坠本不贵重,也没有鎏错金,刻工倒是十分精细,花样也新巧。既不会喧宾夺主,又不至于默默无闻,搭配头上的银簪倒是正合适。

    铭琇刚要伸手去拿,就被邺洪基攥到了手心里。他扶正铭琇的双肩,浅笑轻声,“你别动。我来。”他既然这么说了,铭琇只得安坐不动,从镜子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铭琇的耳垂小,帖附在脸颊边缘,耳眼更是细微,着实不易动作。怕弄疼她,邺洪基不敢用力,只以左手食指指腹,轻轻托起铭琇的耳垂,微微向前用力,使耳眼自然张开。右手二指捉着耳环钩子,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刚要接近耳环眼,一个不注意,左手用力稍稍大了些,耳垂从指腹上滑脱。

    他又试了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邺洪基心中纳闷。他每次看铭琇对镜晨妆,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耳环钩入耳眼,甚至不必用眼睛去看。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他手里就变得千难万难了呢?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

    第三次比前二次有了进步,钩子已经伸进了耳眼。邺洪基心中暗喜,欲挪开左手指,好将银钩挂上。不想,刚松开左手,耳垂没了推力,往后一缩,便从银钩上逃了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一声‘噗嗤’。偏过头去一看,铭琇正对着镜子乐呢。紫苏紫姜两个丫头,也躲在隔门后面,咯咯偷笑。

    其实很享受这种闺房之乐,邺洪基还是假装生气地扳过铭琇的肩,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柔声说:“让你不听话”。

    狠痒难当,铭琇自然而然地缩了缩脖子。邺洪基借机,又贴上她的耳鬓,厮磨了几下。见他轻薄胡闹,铭琇转身,正色瞪了他一眼。

    美人面露薄嗔,邺洪基只得低头认错,这才得以继续下去。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他用左手的拇指代替食指,衬在铭琇的耳垂之后。银钩伸入耳眼、触到手指之后,并没有急于将左手拿开,而是用左手食指扶住银钩尾部,轻轻往前推。二指协力,终于将银钩套进了耳眼之中。

    戴上了一只耳环,邺洪基喜不自禁。正前后打量时,总管廖广安从外头进来,躬身问安后禀报,“有一个自称易兆钰的商人,在外求见。小人已将他引至偏厅奉茶。”

    邺洪基正在奇怪,为何一个不闻名姓的商人,就敢随随便便到王府求见。居然,廖广安还把他安排到了偏厅,待若上宾。还未及细问,身边的铭琇已经站起了身,像一只归巢的小鸟儿一般,飞了出去。

    邺洪基一使眼色,紫苏紫姜立刻跟了出去。随后,邺洪基厉声问道廖广安,“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易兆钰,他自称……是陆姑娘的……大哥。”廖广安踌躇着回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越是想逃避,就越是避无可避。邺洪基又一次拧紧了眉心,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铭琇的妆匣里翻动。‘她的金豆子减了不少呢。王府的月钱她不肯领,偏用自己的金豆子打赏下人。永远谨言慎行、客客气气的,是等着家里来人接她回去吧。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想到这里,邺洪基的右手不经意地摸上了袖筒里的短剑,脸上露出的笑容苦涩而略带狰狞。

    ……

    这段日子以来,邺洪基一有机会,便带着她在王府里散步。铭琇虽没有出过大门,府里倒是逛遍了。无论内院外院,都认得了路。一些有脸面下人也大致都见过了。

    铭琇一路小跑,引来众人的侧目,而她却无暇旁顾,一心只想见到来人。眼前就是偏厅,厅上大门敞开。精致的小厅中央,一道烟绯色的身影,清秀颀长,面墙背门,负手而立。甚至不需要辨别,隔着老远,铭琇喊了一声“大哥”,就向着那人投奔过去。

    男子闻声转身,正好一把揽住了扑到他跟前的铭琇。借着冲力,男子抱起铭琇,带着她凌空飞转了一圈,又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男子扶着她的双肩,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几遍。又抬手,将她的尾发从肩后顺到胸前,温柔的微笑带着些许急切,溢满了宠溺之情。“让大哥好好看看你。”说着,拉起她的手,引着她原地转了一圈。雾青色的裙子如花般绽开,随即轻盈地旋垂落下,犹如一朵瞬间灿烂的昙花。一侧的银珠耳坠欢快地晃动着,更显出她一脸的喜悦。

    铭琇的头靠上男子的肩头,男子将她轻轻搂在怀中,二人分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完全没有注意到,偏厅门外,远远站着的那个人,眼睛里已经亮起了凶光。

    邺洪基追着铭琇而来,未到近处,便赶上了刚才的那一幕。心里一阵妒意,一阵恨意。趋步近前,抬脚跨进厅堂,他这才发现,原来,这绯袍男子,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那个人。

    昨夜,听箫之初,邺洪基并没有多想。直到《妆台秋思》那一段,她说了那样的话,邺洪基才意识到,吹箫之人与她,原本就是认识的。他的第一反应,是钱嘉会。于是,盛怒之下,弹奏起琵琶,欲以一曲《蜀道行》与情敌一决高低。不想,却是输了。

    他独自一人坐了很久,这一夜并不好过。谁知,对手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时间,竟一早就找上门来了。看着她对他亲昵的态度,刹那间,邺洪基的心里,动了杀机。

    可是,近前一看。这人并不是钱嘉会,甚至,邺洪基没有见过他。‘难道他真是她的大哥?’他心里暗忖。‘即便是大哥,也没有这样搂搂抱抱的。’邺洪基上前几步,抬手伸向铭琇肩头,想将她从那人怀里带开。

    不想,绯袍男子引着铭琇向后一步,邺洪基的手落空了。他刚要发作,便对上了绯袍男子平静如水的目光。男子摆了摆环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莫要妄动,另一只搂在她后背的手,指了指她的肩背。邺洪基这才发现,她的肩背微微颤抖着,正是在恸泣。想到正是自己,令她骨肉分离、有家难归,他虽心有不甘,也终于拂袖作罢了。

    铭琇渐渐止住了哭泣,从男子的肩窝里抬起脸来。丝毫不顾及一旁的邺洪基,男子温柔地笑着,为她拭去面上残留的泪迹。“几年不见,我们家的小六长高了,也长大了。出落成一个大美人,惹人家惦记了。”

    铭琇被男子逗得破涕为笑,拉着他的手,来到邺洪基面前,介绍来人。“殿下,这位是我的大哥,易兆钰。因其不愿荫蔽于祖德之下,几年前只身离家,出门闯荡。如今,在蜀郡行商,业已小有名气。”

    邺洪基已在铭琇身后站了半天,见她才想起自己,心中很是不平。可既然是她的大哥,以后,自然就是他的大舅子,少不得要好好应酬。于是,抛开了方才胡乱的想法,稳了稳心境,面不改色地招呼寒暄。

    邺洪基和易兆钰分宾主落座,铭琇也紧挨着哥哥身边坐了。侍者端上香茶,邺洪基开始认真真地打量起易兆钰来。

    圆领窄袖的丝绸长袍,头上一顶唐巾,腰里绛紫色的锦带镶着上等的美玉。这又是一个有着如水般气质的男子,周身瞧不出半点戾气。俊美的面庞,使目光笑容犹如春风,清奇的骨像,令举止行动好似行云。这般的相貌、身形和气质,让邺洪基回想起楼外楼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姚老爷和姚夫人。

    这对兄妹同姚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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