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16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上)

章节字数:3964  更新时间:10-06-09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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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胤祥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来找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石化当场,可当听他说十三爷喝多了正在房间里耍酒疯的时候,我立刻卷着一阵风地往回刮,说到底,曹雪芹的母亲也好、小姨也罢,哪怕是他本尊在此,都及不上胤祥这两个字让我揪心。

    刚进院子,就听到里面的呼喝声:“不——是我!凭,凭什么,什么说——是我?嗯?”夹杂着路顺儿有意压低的声音:“哎呦喂,我的爷,祖宗哎,您可别说了,您喝多了——”“我——没,没多!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爷都听得清——清楚楚!是他老糊——”剩下的话被我堵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力气,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勒着他的脖子连拖带拽地把他运回里屋,“嘭”的一声扔在床上,他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点懵,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块冰凉的帕子已经呼在他脸上,刺得他一激灵,我也不管,紧接着开始脱他的衣裳,扒到只剩下贴身亵衣的时候,他才警醒过来,手脚不甚伶俐地推开我,抓过被子挡住自己,大喊:“你是谁?!”

    看他一副被非礼了的表情,我也气不起来了,眯起眼睛搓着下巴笑得无比奸邪,“小娘子真真儿肤若凝脂、身姿曼妙啊!”

    估计那块冰帕子让他清醒了不少,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看见是我,“噗嗤”一笑,然后佯怒道:“平白看我笑话,还拿我找乐子,你可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得了,当谁愿意看你舞舞扎扎地耍猴呢!我问你,平日里喝得再多你也顶多是闷头睡觉,从来没见你这样儿过,今儿是怎么了?才刚要不是我把你拖进来,由着小顺子他们迁就你,估计这会子你都上房掀瓦了。”边说边把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下肚去。

    他不答,只是乖乖地任我摆弄,待我给他换好衣服、擦完身子,才低声说了句:“我不想当皇帝。”

    我惊讶地看着他,惊讶于他的坦白,也惊讶于他居然真的不想……“胤祥,如果不想,就该像……”犹疑了一下,还是换了个比较的对象,“三哥那样,每日舞文弄墨,两耳不闻庙堂事,不是吗?”

    他摇头,“三哥不是十二哥,论能力、论出身,他不比谁差,他和七哥不过都是韬光养晦罢了,只是这韬光养晦的功夫又都不如四哥,时间久了,心气儿磨没了,便不得不认命了。”他顿了顿,见我听得认真,又接着说:“但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十四岁之前,我觉得皇父和母妃和寻常人家的父母无异,额娘疼我自不必说,皇阿玛对我也比对其他兄弟慈爱得多,他总说我的学问、武艺、为人的做派都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每次出门他都让我随行左右,父子间难得独处,一同饮酒、下棋,天南海北无话不谈,除了朝政。也正因如此,我了解别人所不知的皇父,也更明白他的辛酸,大清的皇子只封爵不封地,可皇父曾说过,待他百年之后便派我去常驻山东,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最大限度的保护。”

    我不解,“既如是,你这般如履薄冰又是为的什么?”

    他轻叹了一声,拉我一起靠在床头,徐徐地说:“十四岁那年,额娘没了,夜里我跪在灵柩前,心疼得麻木,偌大的灵堂只有我一个人,风吹得门呼扇扇地响,我仿佛听到额娘在叫我:胤祥,胤祥,胤祥……我觉得额娘就在周围,于是发疯似的满屋子找,发疯似地哭喊,直到惊动了巡夜的侍卫……后面的事儿我就记不得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德妃娘娘坐在我床边掉眼泪,这才从她口中得知自己已经被寄养在了永和宫,成了德妃的儿子……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意识到我的阿玛是天子,于他而言,德妃、敏妃都是他的妻子,胤禛、胤祥都是他的儿子,一个妻子死了,可以把儿子送到另一个妻子那儿去,这些在他眼中都是再小不过的琐事了,他不是没有悲戚,却不会因悲戚耽搁他的家国天下,这就是我的父亲,不能不承认,作为一个功盖千秋的帝王,他付出的代价,太重了。”

    “这些代价,恰恰是你舍不下的,是不是?”

    “是……所以我不想,从前不想,从那时就更不想,可是……”

    “可是,你最倚赖、最尊敬的人想,他在你快要倒下的时候扶了你一把,因此你必须追随他鞍前马后,你既是要为他冲锋的那个,也是要为他的殿后的那个。”我丝毫不回避他讶异的目光,坦言:“胤祥,如果有更好的偿还方式,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劳神费力的,说到底,人这辈子干什么都是为了糊口而已,雄心壮志是说给别人听的,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亲王贝勒就一准儿比樵人渔夫快乐?”

    “你如何知道这许多的?听你这话儿倒有几分世外高人勘破红尘的味道。”胤祥语气带着些赞许,捏着我的下巴左右端详,打趣道:“我看看,这还是我的福晋吗?”

    我笑着拍开他的手,轻啐道:“没个正经的,才跟你说几句好话就得意忘形了?头前那话你还没答呢,今儿是怎么了?可是皇上说什么了?”

    他忽地刹住笑容,表情僵硬了几秒,淡淡地说:“是开席前的事儿了,京里密报,江宁织造这一旬进的料子又出了纰漏,且夹带进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来是宫里有人照应,才敢如此猖狂,不知皇父从哪里听说了琉璃的事情,如此便怀疑是我与曹顒兄弟营私结党,意欲不轨。”

    我急问:“他骂你了?打你了?”

    胤祥苦笑,“没有,只是皇父愈发地不信任我了,哼,也不能怪他,连我自个儿都择不清了,遑论别人?更何况,防我之人又岂止一二?只是,被自己的骨血亲人猜忌、防范,那滋味儿……唉,心里不痛快,就多喝了几杯,让你担心了。”

    我说:“民间有句老话儿你听过没?呵呵,虱子多了不咬,饥荒多了不愁。”言罢,二人皆笑。

    轻轻拢过他的头靠在我肩上,无法替他分担什么,我只想让他知道,他所能倚靠的,不仅仅是那个人而已。

    曹寅病势沉疴,他是康熙最信赖的臣子、最交心的朋友,康熙一朝曹家极尽风光,然而暮年的曹寅却没有真正得以安度晚年,因累次接驾南巡开销甚大而不得不从国库挪借的银两要还清,因子侄办事不利所致屡屡进贡织物质地粗劣而引来的种种弹劾要应对,纵使天恩高厚,也难免虑满心腹,加之年事已高,久而久之积愁成疾,自头年病倒,竟是再没见好转。

    皇帝似乎没有什么游玩的兴致,每日除了召见地方官吏,就是批阅京城送来的奏章文书,剩下的时间几乎都陪伴在好友身边,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君臣之外仅存的这份友谊着实太珍贵、太难得。或许多年以后的雍正皇帝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因此才倍加珍惜和重用胤祥吧……可是,我始终觉得胤祥跟着他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即便那八年里胤祥的才华和抱负都得以最大程度的施展,但是以健康和生命换取身后英明,代价还是太重了。

    许是因为无暇顾及,许是试探过后觉得胤祥暂时不对皇位构成威胁,那日过后康熙不再把精力过多地关注在我们身上,出来进去只把太子带在身边,只在聚餐时方能见到陪驾的一干人。

    胤祥难得脱却公务,却被我缠得无奈。皇上的心思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然而不好容易来到江南水乡,不好好游历一番,真是对不起我在路上遭的那些罪。胤祥来过几次,便成了我最好的向导,一得了空,我便换上男装,拉着他陪我到处去逛。

    二月的江南寒意未消,然则不似北方那般凛冽,风带着冷意吹过来,拂过隐隐冒出嫩绿的柳枝,绕过暗暗打起花苞的桃李,便染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变得柔和、温暖,似有一种甘甜泛在喉咙,让人忍不住贪婪地深深呼吸,想把这撩人的春意统统融入肺腑似的。

    乌篷船在城中最繁华的集市前靠岸,胤祥先一步跳上石阶,伸手过来,我借力还算灵巧地也上了岸,打开折扇在胸前煞有介事地摇晃着,粗着嗓子说:“艾兄,听闻前方有一处茶楼甚是清新雅致,不如前去品一杯洞庭碧螺春,如何?”

    胤祥憋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贤弟头前带路。”

    我迈开四方步,走两步晃三晃地往前踱着,“荷春茶楼”的名字我也是前几天在另一条街上买油纸伞的时候听人说的,应该是这条街没错,可具体是在“前方”还是“后方”,我也不晓得,只能往前走,碰着就算。

    一路上茶坊酒肆甚多,当铺票号夹杂其中,间或有些成衣铺、脂粉店,除却店面,还有好些个摆摊的小贩,操着我们听不懂的、却像歌曲般有韵律起伏的吴侬软语吆喝着各自的营生。购物是女人的天性,扮成男装的女人也是女人,我穿梭在大小店铺、摊位之间,无视胭脂铺子那老板娘惊诧的眼光和绣坊老板张大的嘴,把身上的银子通通换成了胤祥手中的大包小裹,直到他板起脸来威胁我再买东西他就不请我吃正宗的梅花糕,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一双绣鞋,结束血拼。

    他当然不屑这些民间的物件,宫里用度比这好上不知多少倍,可是他不懂,对于我来说,皇子福晋的锦衣玉食是多么梦幻、不踏实,而这样的市井生活是多么亲切、熟悉。这些感受无从向他说起,也没有必要抱怨什么,我愿意为了他习惯那些“不习惯”,只是眼前的场景勾起了我对现代生活的一些记忆,时间过去这么久,恍若那一世才是梦境,不知道那个小学思品老师在干什么?她的家人、朋友,过得好不好……

    正感慨惆怅间,鼻子突然撞上一堵人墙,被迫刹住脚步,一抬头,见胤祥正撇着嘴角看着我。“我说楚贤弟,‘荷春茶楼’可是到了,咱进不进去啊?”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嘛,对面那座二层小楼正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于是执扇拱手,“艾兄请。”

    此间果然布置得文气浓郁,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小资情调十足,墙上挂着写字画,是不是出自名人之手我不知道,只知道甭管谁写谁画的,拿到三百年之后都值了银子了。一楼西北角修了一处小巧的亭台水榭,曲水旁边有位老者唱着评弹,与茶楼清雅的格调相映成趣。

    小二颇有眼色,瞧着胤祥气度不凡,直接把我们引到二楼一间名为“兰芷”的雅间里,麻利儿地推荐店里的特色茶点,还没等我从那些诱人垂涎的名字里挑出最想吃的几样,便听到楼下一阵骚动,似乎起了争执,不一会儿还传来打斗的声音,我雀跃地想去看热闹,胤祥却一把按住我,摇了摇头。我不得不坐好,继续琢磨那些小点心,然而打斗声越来越大,连小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顾不得我们点了些什么,我实在好奇得很,硬是拽着胤祥推门出去,站在楼梯上往下一看,只见方才唱评弹的老者瘫坐在地上,一手扶在后腰,似是十分痛苦,一白衫青年正与四、五个黑衣大汉拳脚周旋,刚放倒一个,后面又站起一个,抄起一只茶壶向他后脑砸去,我下意识地脱口大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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