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  第二十九章 盲女心眼

章节字数:4607  更新时间:17-01-29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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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因韩离韩冰儿决战打成了平手,是故这状元之名便由两人平分,又因未济的弃权,获得第三的归妹反成了榜眼,第四的韩乾成了榜眼,于是此趟南诏之行便有了四人。因韩乾乃是蜀地之人,是以先行一步沿途打点,早一日离开的华山。

    三日后,其余三人来到云台山文王殿集合。

    韩归妹站在阿离冰儿中间,只见两人神色尚好,当是这三日休整已然伤愈,只是这二人间隙甚深,竟一眼也不瞧对方,彼此神情竟极是冷漠。

    韩归妹看在眼里,不由叹息一声。

    韩离见他叹息,奇道:“小妹,你不是一心想要下山游玩么,今日遂你心愿,却又何故叹息?”

    韩归妹叹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虽有心,可怜碰上两个木头人,什么兴致都扫了啊。”

    韩冰儿冷冷道:“你不学好,尽吟些不伦不类的歪诗,谁愿理你……快站好,堡主到了。”

    韩离心想:你爹就是你爹,又何必还对着我们称什么堡主?

    此时却见堡主韩晋及各位部主相继到齐,其中不乏师父连翘及生父韩节在内,母亲茗儿此时也正陪在韩节身边,最叫他惊讶诧异的是韩未济也来了,就站在韩解身后。

    却听韩晋以那温润的声音说道:“雏鸟初成,当翱游苍穹,方能长成雄鹰。你们三人既得会试三甲,这便下山历练历练去吧,”他顿了一顿又道:“此次你们前往南疆,首要之事乃是南诏国护国天女女娲选举大典,然南诏乃在南疆之地,非我大唐领土,许多繁文缛节仍需注意。此事便由韩解详加说明。”

    韩离听他提起韩解,不由一惊,却听归妹附耳道:“这韩解现任剑南节度使行军司马副使参军,对南诏等西南诸国的国情颇为了解。”

    韩离点头称是,却见韩解走将出来,他的儒雅俊美,在韩家堡同辈弟子中确有过人之处,然韩离心中对他仍存芥蒂,见之始终不悦,当即转过头去不看,却没想如此反与韩未济打了个照面,他心中发慌,面颊火热,一时眼珠儿也不知该往哪里转才好,然未济却似根本没瞧见他般,眼中望出,尽是空洞无神。

    韩离见她如此,怔了一怔,心中好是难受,想上前劝慰,却又知场合不可,心中闷闷,对韩解之言只是左耳入右耳出,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事后也懒得向归妹冰儿问起。

    诸事妥定,两个时辰后,三人便要起程下山。其间连翘茗儿均来相送,连翘还没怎得,茗儿自有许多难舍,拉着儿子说个不停,韩离只是点头应着,心中却是另有所思,恐怕也是做耳边风了。

    “韩离!”

    猛听得连翘厉声一喝,韩离吓得大跳,冷汗跌冒,弱声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将你娘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连翘表情严肃,倒不像是玩笑。

    韩离面色潮红,结结巴巴得道:“这个……那个……我娘方才说……”

    茗儿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伸手整理一番儿子衣襟,微笑道:“好啊,什么都不必说了,你一路保重,平平安安就是。”

    韩离眼眶一热,点头涩声道:“娘,您说得话我都会谨记在心的,您放心好了。”

    “你娘的话谨记在心,那师父我的话呢,可要做耳边风了么?”

    连翘冷不丁插了一句,倒是醋意十足,韩离心中发悚,又自冷汗不禁:“师父您说的话自然也都记得?”

    “那师父我说了什么呢?”

    “这个……”

    连翘见他窘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迈步上前,一把楸住韩离耳朵,在他耳边大声叫道:“给我听清楚了,第一次出门,千万不要给我惹事生非!”

    “惹事生非?”韩离吃惊不已,喃喃道,“好端端的,我干么要去惹事生非?”

    连翘见他痴呆的模样,不禁又笑道:“好啊,不逗你了,出门在外,凡事小心在意就是,记得要好生照顾自己。”

    韩离点头道:“徒儿谨记在心,只是我这一去,师父您也要好生保重才是。”

    连翘笑道:“放心啊,我还有小虎相伴,自不会感到寂寞的。”

    韩离看了看蹲坐在连翘身旁的小虎,只见它一副乞怜的样子,分明是想与自己同行,当下伸手轻拍它脑袋,笑道:“小虎,好生留下来陪伴我师父吧,可莫要惹她生气哦,我去去就回。”

    小虎轻轻吼了一声,也不知是否真的答应了。

    “啊,十年了,我终于离开华山啊!”

    在下山的路上,归妹好不兴奋,手舞足蹈,口中说个不停,如他这类人困居华山苦修十年可真是难为极了他。

    韩离见他兴奋的样子,不禁笑道:“小妹这下可算是鱼龙入海,自在快活了。”

    归妹大笑道:“那可不是,听说南疆之地景致民风与中原迥然不同,今次正可大玩特玩一番。”

    “你就知道玩,”韩冰儿冷不丁得插嘴道:“难道你已忘了咱们此去南诏乃是有要职在身么?”

    归妹怔了一怔,摆手笑道:“冰儿啊,都快下山,为何还要摆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就是选什么女娲么,咱们去观礼就是,随道游玩一番,却有何不可了?”

    韩冰儿摇头道:“你倒是说得轻松,难道不知此行的真实目的?”

    韩离见她说得严肃,不由好奇心起,插口问道:“难道咱们此去并非只是观礼而已?”

    “应该不是如此简单的……”韩冰儿一眼也不看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连你这位韩家堡千金都不知道,我们还瞎猜什么呢。”归妹眨眼笑道,“不过说起那南诏护国天女不知是怎样的绝色美人,我倒想真想见识见识呢。”

    二

    大唐初年,南疆洱海之地小国林立,互不役属,其中有六国较强,是为六诏,分別为: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蒙舍诏在诸诏之南,是故唐廷称其为“南诏”。

    其时南疆之民素来崇神,以创世之神女娲最受崇拜,建有女娲神殿,六诏分立之际女娲神殿便收留了不少因战乱流离的难民,深得民心。那一代女娲亦是人中龙凤,她斡旋于六诏之间,化解了不少冲突,并在女娲神殿主持六诏会盟,建立六诏互不侵犯之盟约,维系了南疆近二十余年的和平。

    然花无百日红,女娲虽有神名,终究只是一介凡人,难逃寿终之日。那任女娲死后三日,女娲神殿天地水长老秉承上任女娲遗嘱,立其义女之一的罗碧为新主,然一年不到,发生了一件足可扭转女娲神殿命运的大事,新继任的女娲失踪不见了。

    女娲神殿的长老们当机立断,另立罗碧的妹妹罗绮为新任女娲。然而此女才干平平,其时南诏已然独大,大有吞灭五诏之势,其余五诏诏主寻求女娲神殿庇护,是故当任女娲决定复开六诏会盟。

    然而这个“会盟”最终变成了“血盟”。五诏之主均心怀鬼胎,欲借机杀死南诏王,却被南诏王先发制人,他屠杀五诏诏主,血洗女娲神殿,就连当代女娲也难逃其毒手,从此以后女娲神殿內再无女娲,从此一蹶不振。

    “血盟”事件后十六年,南诏王皮罗阁病故,其子阁罗凤继位,他听从左清平官柳旭的意见,决定选出新一任女娲,作为女娲神殿之主。

    晨辉透过竹窗,驱走地上那块阴霾,阁内变得亮堂起来。

    榻上男子伸了个懒腰,正想着是否该再打个盹,忽听得“砰砰砰”三下敲门声响,第一声砰很轻,第二声砰很慢,第三砰很脆。

    男子下榻套上鞋袜,却不去开门,只是悠闲地坐在藤椅上,像是再等那第四声。

    然而许久也沒响那第四声,男子颇觉失望,又等许久,眼见无望,他轻叹一走,起身去开门。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已然醒了,在等我敲第四声门,我是不会这般做的,你死心吧。”她的嗓音温软平和,丝毫听不出里内有一点怨恨之意,明明是斥责人的话,却令人听来如沐春风,连反驳的意愿都没了。

    男子又叹了一声,说道:“是我不该,是我不对!”当下打开门扉。

    却见门外立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绿衫女子,十八九岁,肌肤白皙,容颜清秀,尤其是她微笑的模样,如此明媚,干净,仿若一块美玉,毫无瑕疵。

    然而,她那双眼睛却是紧闭着的,从未睁开过,里内大概只有无尽的黑暗吧。

    男子看着她,不禁又叹了一声。

    那女子道:“父亲身任一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早起来便哀声叹气,如何使得?”

    男子苦笑道:“水儿,你太也伶牙俐齿,为父说不过你。不过今日时辰尚早,又不必上朝,也不打紧吧。”

    那女子笑道:“如此,父亲大人便可从容错过早膳了。”

    男子目光一亮,说道:“那可不成!”

    三碗热腾腾的米线,桌子中间稍大的瓷碗内还有三五个油饼,这一顿看些简单,却也丰盛。

    那三碗米线汤色清润,米线疏离,没有一根粘合,汤是汤,米线是米线,佐料是佐料,明明都一个碗内,却是条理分明,一清二楚。

    男子嚼着米线,喝了口浓汤,赞道:“米线韧而不硬,汤头香而不腻,水儿的手艺愈加精道了,这三碗都是给我的么?”

    水儿笑道:“那我和小箩只能饿肚子了。”

    男子哦了一声,三两下,他那碗米线已见底,他喝着汤,吃着油饼,说道:“这饼是小箩做的吧,本身味道不行,但和着面汤却十分美味。”

    水儿掩嘴一笑,说道:“父亲夸早了,等小箩回家,你再夸她,她才欢喜。”

    “一大早的,小箩又去哪里调皮了?”

    水儿吃着油饼,说道:“我让她出门办点事儿,一会儿便回来。”

    男子哦了一声,喝光汤汁,又连吃两个油饼,拍了拍肚子站起。

    水儿见他饱了,沉吟半刻,开口道:“父亲,关于新选女娲之事,你是如何打算?”

    “自然是按往来规矩,南诏王虽为一国之主,但女娲之选乃是女娲神殿之事,我们至多做个见鉴之人罢了。”

    “听闻连唐廷也派人过来了。”

    “不错,南诏王邀请过唐皇,听闻来的乃是号称天下第一堡的韩家堡弟子。”

    “天下第一堡,好大的口气呢。”

    “那是唐皇亲赐,倒也未必是韩家堡自己人的意思,”那男子顿了顿又道,“我将代替国主于阳苴咩城迎接远到而来的韩家堡弟子。”

    “是阳苴咩城而非国都太和城么,看来南诏王见来的是韩家堡弟子而非唐廷皇族,便不愿在国都接见他们了,还要父亲你代劳。”

    “不能如此说,阳苴咩城本在六诏时期便是个大城,未必不如太和城,也许国主将来会迁都于此也为未可知。”

    “父亲,我能随你一起去么?”

    “并无不可,”男子看着女儿,忽道,“水儿,你对女娲选举之事为何如此上心,实话告诉爹,小箩去了哪里?”

    水儿知道瞒不过了,只得说道:“她去了女娲神殿。”

    此言一出,男子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他面色沉了下来,说道:“水儿,我说过不许你管那事,你只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么?”

    “女儿自然是听爹爹话的。”水儿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当年绮姐姐说过,将碧姐姐留下来的玉箫转赠于我,可惜她早早去了,此事变成了她的遗愿。当年我太小不懂事,如今已然长大,自然不能令绮姐姐失望。我不懂得去女娲神殿的路,又看不见物事,只好让小箩代我去取了。”

    “傻丫头,都过去这般久了,你居然还记得。”

    “自然记得,女儿自三岁以后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楚明白。”水儿一脸笃定得道。

    “三岁之后啊……”那男子又自叹了一声。

    这男子正是南诏左清平官柳旭,那女子乃是他的独生爱女柳忆夕,小名水儿。这柳忆夕三岁生日那天遭遇巨变,失去了所有记忆,且失明失语,直到七岁那年才能开口说话。所幸她自幼聪明,性子又甚为坚韧,虽双目失目,学语亦晚,然经过努力,如今行止犹如常人,且尤擅揣测人心,在南诏国内有“盲女心眼”的美称。

    柳旭对这女儿视若珍宝,又爱又怜,但也知她性子太倔,一旦决定之事但不可更改,他叹了一声,说道:“也罢,那今日之事权作破例,下不为例。”

    柳忆夕笑了,说道:“父亲大可放心,女儿身残,做不了女娲的。”

    柳旭一怔,自己的心事居然又被她“瞧”出来了。确实,当年罗绮尚在人世时曾半开玩笑,说等水儿长大了可以做女娲,当时只是玩笑,如今即便事真,他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就在此时,忽听屋外一个清脆爽利的少女声音道:“水儿,我回来啊。”

    却见门外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梳了双马尾辫,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甚是俏皮可爱。

    柳忆夕转向她,微笑道:“小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水儿,对不起,”小箩脸上笑容消失,她低下头去,轻声道,“小箩没有拿到玉箫。”

    柳忆夕一怔,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柳旭将女儿的表情看在眼里,说道:“小箩,为何拿不到玉箫,可是因为时隔久远,已不在女娲神殿了么?”

    “不是的,水长老将玉箫收藏得极好,只是……”小箩抬头望向柳忆夕,说道,“她说就在不久之前,那支玉箫给人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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