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常青

缘起  第五章 一年之别（下）

章节字数：3197  更新时间：12-06-09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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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毕竟比徒步快得多，很快，北平站就到了。提着箱子，他们下了车。火车站外特别的热闹，小商贩子高着嗓子叫卖，馒头的香气扑鼻而来，蔓青都有些觉着饿了。再往里面，各式各样的人挤在入口处。蔓青回首，发现姓鲁的男人在街边和一个家仆打扮的陌生人说着什么，随后那人钻进了刚才载他们来的汽车，绝尘而去。蔓青这下明白了，这汽车不是姓鲁的，兴许是他友人的，只是，三个外地来的人，从未向她和齐炎透露真实的身份，只说是亲戚派来接齐炎的，可在北平却有故人以车相接送……

    “小青草，抓着我的手，别走散了。”齐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手一热，感觉到齐炎抓得很用力，才明白他是真的担心。这里人多且杂，周遭喧闹不已，的确容易走散。蔓青一手提着箱子，一手被齐炎牵着，艰难地往前行。

    然而，磕碰中，她怀中的小小檀木盒掉在了地上。蔓青赶紧蹲下身去捡，幸好没被人踩到。齐炎见她松了手，便回首去看。蔓青用手细心抹去木盒上的灰尘，打开看了一眼，白玉镯子安宁如常，涌着温润的光泽，她这才合上。想了想，她将木盒递给了齐炎，“齐炎哥哥，能不能先替我收着？”她怕自己在混乱中失了这宝贵的物品。

    齐炎接过木盒，好看的双眸一弯似月，“你相信我能看好这盒子？”蔓青心里一跳，没有来的一股臊意浮上面颊，别开了眼，她才道，“放你这总比放我这心安。”

    前面的两个男人见他们没跟上来，便回身对着蔓青语气不甚友善道，“怎么这么麻烦？多事！”蔓青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灰尘，随着他们来到检票了口。她这才知道他们一行五人是要坐上去苏州的火车。第一次出远门，她难掩风尘仆仆与丝丝期待。从小就听娘亲说，南方真正是江水如画，苏暮雨遮，别有情致，齐炎也曾经对她说，看了书中那么多的介绍，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江南。想着齐炎就在身边，想着能去南方，蔓青小脸驱走了一丝连日来的阴霾，阳光斜照，生出一股明媚。她加快脚步，随着这里的众人，打算投入滚滚南去的洪流中。

    一过检票口的栅栏，眼前就是长龙似的火车，尽头处绕起蒸汽，化为白雾，飘向天际。蔓青紧了紧手里的箱子，打探着四周。火车站向来是离别的地方，也是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之所，穿布褂的老百姓有，身着皮靴头发梳理光亮的富家子也有，蔓青甚至看到了金色头发高鼻梁蓝眼睛的洋女人，和吻着她手的男人，两人还在那里笑着，嘴里吐出的是让人怎生都觉得似符咒的洋文。

    洋人的大胆举止让从小便没见过这种世面的蔓青不觉得脸有些红，立刻别开了眼。她将眼睛调往别处，看见月台上有人叫喝着卖橘子，当下就有些馋，想要解馋。从北平到苏州，路途漫长，没个十几个小时恐怕到不了，这一路上也得有东西润润口啊，更何况，自己的肚子可是叫到现在，腹中空空的，坐火车不可能舒坦。她望向身边的齐炎开口道，“齐炎哥哥，我去那里买几个橘子。”

    “我们就要上车了，又是箱子又是行李的，就不要再添负重了吧。”齐炎轻皱眉毛，拉住她道。蔓青瞧了一眼齐炎身后三个人，便垂下头，别扭地用脚踢了踢小石子。“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快些去吧。”齐炎见她确实想要吃橘子，也不忍心了。其实莫怪她，早上出门匆忙，什么也没吃，方才在火车站门口他就注意到蔓青眼睛紧锁住馒头铺，可她却怕耽误了时间就没开口，现下肯定是饿了，反正离火车出发还有些时候，就让她吃点东西也无妨。

    蔓青欣然一笑，用力点头，“我马上回来！”话落便转身跑出几米开外。齐炎在身后说了写什么，却很快被混杂的话语声淹没，她也没听清。蔓青身形小，穿梭在人群里，很快就没了身影。她轻快地拨过众人，跨上月台，走到卖橘子的小摊面前开始挑拣橘子。待到付了钱，蹲下用布包好了橘子，嘴角挂着笑就往回走。

    等她哼着小曲调终于回到了原地，嘴角的笑也隐去了。哪里还有齐炎的身影？这空白之地原本站立的四个人都消失不见，转瞬间徒留空气。蔓青的慌乱蔓延到四肢骨骸，眼前一黑，手一抖，怀中捧着的橘子就松落下来，滚了一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无从反应，她就这么站在原地，而原本的暖阳此刻变得阴寒，四周说话的声音也在刹那间似魔音。一分，两分，十多分钟过去了，蔓青才渐渐失去了希望。可她迈不开脚步，她怕她前一刻离开这里，齐炎后一刻就会回来。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火车的轰鸣声大了起来，扑面而来的热气让蔓青乍然回过神。最终，站台上只剩下寥寥数人，这昭示着这列火车就要出发。蔓青倏然似清醒了般，发了疯的拔腿就上了火车。她冲到车厢里，在窄小的廊上巡视，一个一个地看。车厢中各种体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呛鼻，可她已经顾不上，她要找到齐炎，火车就要开了，他们要去的是苏州，这是开往苏州的火车，他没有道理不在上面。火车上嘈杂不已，有人急着往里面挤，她嘴里不停地呢喃着，“齐炎哥哥……”

    可是，哪里有齐炎呢？触及眼帘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人们互相偎着说话，时不时还探出窗外向站台上的亲人友人招手，做最后的告别。有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从脚底升起，她感觉到火车的有些微的震动，乘务员大叫，“还有最后十分钟，开往苏州的火车就要启动。”蔓青站在廊上，面色迷茫，嘴唇不停地哆嗦，手冰冷得厉害。有人推了她一把，见她摔倒在地还低头冲着着她嚷，“哪来的小丫头？别挡着道！”

    她爬起身，一步步走到车门口，怔然不知身在何处。有乘务员靠近她，“小姑娘，你站在这里很危险，快回到座位上去。”座位？她根本不知自己的座位在哪，她甚至已经模糊自己是如何来到火车站，前一刻她还蹦蹦跳跳，怀着那莫名涌出的希冀，带着一丝喜悦，而后一刻，她感觉自己站在了迷雾里，怎么来的，将去向何处都一概不知。时至此刻，她终于能体会到了，天堂与地狱不过只在于一线之间。

    “小姑娘，你究竟是要上火车还是下火车？”乘务员见她苍白着脸，身形一动不动地立在车门口，便有些不耐了，他一边摇着铃，一边叫道，“火车马上要开了，我就要关门了，要下就快些。”蔓青吃力地晃动了一下眼珠子，最终还是轻声道，“我要下去。”

    于是，就在她刚下去的一瞬间，车厢的门被合上了。她失了魂般地立在那处，任凭“叮叮当当”的铃声跃过耳际，轰鸣声响彻整个火车站，浓烟漫生，“呜——”的汽笛刺耳不已，机械带着独有的规律拖着滚轮向前驶去。蔓青见着火车从开始笨拙地前进，随后逐渐加快，最终带着长鸣声消失在眼际。眼前除了轨道，空空如饴，方才还繁华热闹的火车站顷刻间静得仿若刚才不过是梦一场。

    蔓青的发丝乱了，她双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这可不可以算作遗弃，只清楚这种绝望感比当初娘亲离开她更让她无法呼吸。齐炎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留下？这世上，他已是唯一了解她的人，她唯一信之听之任之的人，可最依赖的人，却是最终置她于不顾的人。不，不会的，她认识的齐炎绝对不是，他会为了她而和周氏抗衡坚持要周氏留下她，他会为了她而去买昂贵的奶油蛋糕，会在她面前流泪……这些都是如此真实地存在过啊！

    “蔓青，放心，我会带你走的，一定。”言犹在耳，这么真诚动听，所以，不会是他。那就一定是那三个人了，从他们踏入齐家的屋子开始，就如此神秘，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他们本来就不愿蔓青跟着一起的。这下蔓青彻底懂了，便渐渐不再害怕。她缓缓站起身，沿着长长的站台漫无目的地走，来来回回，火车站打扫的人瞧了她好多眼，带着奇怪的神情，可最终没有上前询问她，可能以为她只是个与亲人走散的孩子。

    蔓青找到了刚才掉橘子的地方，就是她与齐炎约定好等着的地方。好几个橘子已经被踩烂了，她捡起了三个，揣在怀里，细细摩挲了一番，才站起身。在那里有一张长椅，她便坐了上去。她下了决心，要留在这里，她想齐炎终究是会来找她的，无论是什么原因困住了他，他都会回到这里，因为他对自己说过，一定。蔓青怕离这地方远了几步，齐炎回来就找不到自己，于是，她就守在这里，远望着夕阳西下，沉入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