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常青

缘起  第十一章 倾城女子

章节字数：3122  更新时间：12-06-19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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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青！”新民书局里，一齐肩散发的女孩挥着手叫唤前方低头阅书的女孩。“怎么了？”阅书的女孩回过头，一张脸清秀干净，不染纤尘。嘴角划着淡淡的弧度，双眼稍弯映出一抹光泽，让人看着舒服。

    蔓青走到好友身边，“你看见什么宝了，一惊一乍的，这书局如此安静的地方，你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徐老先生瞪你。”蔓青看了一眼四周，还好现在这世间人很少，似乎没人注意到她们。金薇双眼牢牢锁着手中的那本月刊，“你瞧，这是苏晓琴诶。”一脸惊叹，并且用手去抚摸“摩登时代”的封面。

    金薇是蔓青的好友，也可以说是她在上海结识的唯一的朋友。金薇的父亲是白手起家，本来在上海不过是做小本买卖，不过在这些年动荡的时局倾轧下，倒是发了一笔财，原因是战乱不断，人人都需要米粮，而金薇的父亲，恰好是做这档子生意的，又是跟上海滩大亨齐显璋有合作的。按理说在富贵人家长大，金薇可以说是个十指不沾洋葱水的大家小姐，可却是没有架子的，她笑起来似四月灿烂和煦的春阳，眼睛干净到不掩藏任何情绪。

    蔓青亦是为她的笑所动容，况且上了这么久的学，在班上，她是唯一肯与自己相处的女学生。

    至于金薇面露羡慕的对向苏晓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交际花，十九岁，流金般的年华，一颦一笑就足以勾动心弦，举手投足间光华婉转，从几个月前她的海报贴在百乐门歌舞厅外，就有无数人慕名而去，一时之间声明躁动。蔓青凝视着月刊上的女子，莫说男人，就连她这样的女孩见到也是动心，为苏晓琴的美，还有她眸中的婉约。“真是美。”金薇叹道，“难怪我哥哥这几个月天天去百乐门捧她的场。”

    蔓青回过神，对着她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书局要关门了，我们还是走吧。”她话刚落，就听闻徐老先生那嘶哑如钝挫镰刀般的嗓音，“姑娘们，歇息喽！”蔓青和金薇对视而笑。两人走出书局，在福州路路口挥手道别，蔓青目送金薇上了黄包车身形远去，这才踏步往反方向走去。今日学堂放的早，她们就相约来书局，书局的老板徐老先生也知她们是常客，便由着她们在里头打发时间。蔓青手持书本看得入了迷，现在抬头才发现已是天幕暗垂，不禁加快脚步。福州路可算是比较僻静的道路，一侧梧桐深载，此刻听闻风过树叶卷起的瑟瑟声。她抱着书本走着，却没想到就在拐角处，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

    “啊！”她哑然低叫，书本差点落在地面上。

    “小姐，一晚上十元，怎样？”黑暗中，男子的面目不可辩，可那贴着自己面颊猥琐的声音让蔓青胆寒。男人显然喝醉了，喷出的气息都带着酒意，蔓青一阵冷汗，跟着想吐。

    “放手，你要做什么！”她使力推开男人往前跑，男人却蹒跚着跟上来，“清高什么，不就是馆子里的小姐！”蔓青心一凛，这才发现周围的境况。好几个身姿妖娆，打扮媚气的女子倚靠在巷子里，在暮色的遮掩下，浅笑盈然，隐隐绰绰。

    不时有男人的交谈声和娇嗔声。弄堂里，耳边是浓厚的胭脂香，蔓青这才明白，自己是路过了所谓的红区。这也是金薇告诉她的，福州路西边的这一段都陈列着馆子，馆子里的女子都是做些什么的，不言而喻，她们为了生计，为了活下来，每天晚上在大多数人看不见的隐蔽之处与男人谈价钱，随后……自然不必多言。

    蔓青紧紧抱住手中的书，身后那醉醺醺的男人走了几步，见她已经迈开小腿跑了起来，便在后头破口大骂，“小婊子！别让老子再撞见你！”蔓青闭上眼，不去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就这么小跑着，直到望见熟悉的高大古梧桐，她才舒了一口气，手冰冰凉的，只觉得喉头干涩。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朝宅子里望过去，厅堂里灯光幽暗且无人，蔓青这才想起三叔今早告诉过她有事不会回来吃晚饭，一些随从跟着三叔出了门，而董韶之呢，则一早便不见了人影。蔓青就着楼梯拐角处微弱的光线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松懈下来。踱步到镜子前，她注视镜中的人儿，失神的眼，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想扫去刚才在那巷子中沾染上的胭脂味，那让她心跳如鼓的味道，可闭上眼就是那靡乱的场景。

    她已经十六岁，男女之事多少也懂一些，可是三叔将她保护得太好，在董家接触最多的是吴妈和一些下人，三叔和董韶之就是她生活中见得最多的男子，可因为太熟，时间过久了，她早已没有了见到男人的羞涩之情。蔓青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耳边是法兰西的古钟滴答流淌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的楼梯有响声，是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在静谧的夜里仍然清晰不已。蔓青眼睛一亮，想着可能是三叔回来了，可转念一思索，三叔的房间根本不在二楼。那么，是董韶之了？蔓青翻过身侧躺，打算不予以理会，可倏然间，她发现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从楼梯传来的，透过一扇门细细的脚步声，她听得很明白，门外夹杂着的是女子高跟鞋摩擦地面的声响。蔓青穿上拖鞋，轻声走到门口，推开门，她逐渐靠近楼梯边的栏杆。

    旋转式的楼梯，在一半之处，一对男女倚在墙边，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安宁的空气中传来压抑的喘息，月光隐隐照在他们背上，蔓青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便知，那是董韶之，女的一时之间难以辨认，不过应该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何反应，红潮遍布面颊，该退回房间，可却怕弄出声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下就这么立在那处。就在她为难之际，女子的眸光向她折过来，那双眼灵动而不失却妩媚，就这么与她在半空中相遇。

    蔓青觉着自己蓦然僵住，此时女子已经轻推了一下董韶之，附耳说了些什么。董韶之身形一顿，回过头向二楼蔓青的方位望去。蔓青知已无法躲藏，稍挪了脚步出来，可眼睛却不知朝哪里摆放是好。董韶之手打开了楼梯中央墙上的灯，蔓青看清了他的脸，也看清了女子的脸，那张绝色倾城的脸，蔓青相信，任何人只要见上一眼就不会忘记，苏晓琴三个字跃入她脑海。她如何都想不到，苏晓琴和董韶之竟然会……

    “韶之，我走了。”苏晓琴十根修长指尖的红艳指甲油在晕黄的光下发亮，更为夺目。她在董韶之面颊上印了个吻，拢了拢自己的半开的衣领，红唇轻抿一笑，眉眼一弯似月牙般，风情万种地踩踏着高跟鞋离去。

    “对不起。”寂静的空气中，蔓青听到自己这么说。毕竟是她打断了他们的事，理应道歉。

    半饷都听不到董韶之的回应，蔓青逐渐觉着冷了，就要倒退回自己的房间，董韶之的声音此刻在方寸之地响起，“蔓青。”蔓青回过头望向他，等着他的下一句。“把你刚才看到的，都忘了。”蔓青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一下，“嗯。”她转身进了门，却恍然意识到，这是董韶之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蔓青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收到了金家送来的请柬。那是金家老爷五十岁的生辰大寿，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请宴。她手抚过请柬上烫金的几个字，闭了闭眼这才确定上面的确写着她的名字，“佟蔓青”。

    金怀恩，金薇的父亲，上海滩十里洋场内叫得出的名字，见过的人都说金老爷面善，总是挂着一丝笑，对人也客客气气，可做起生意来毫不含糊，谈笑间便已定下了契数，那稳坐泰山的姿态，霸气突显。蔓青去过金家一次，是被金薇拉着去的，外界传言的金怀恩并不假，对她这位自己女儿的友人显得非常从容有礼，沏茶倒水，一样没少，甚至拉下架子，与她们一起聊学堂里的趣事。蔓青对金老爷的印象很好，总觉着他少了一分商人的铜臭，多了一分谦和。金薇曾对金怀恩玩笑道，“蔓青是个才女呢，爹爹，你真该看看她写的字，听听她唱的歌。”蔓青因为金薇的这句话而窘迫，也不会傻到要在金怀恩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跟前卖弄，而金怀恩闻言只是轻声一笑。

    可没想到，他就这么邀请自己参加这次宴会。金薇对她说，“蔓青，好好准备，我爹说期待你的歌呢。”蔓青叹了口气，为此事发了一整日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