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常青

缘错  第四十章 情深（七）

章节字数：3021  更新时间：12-08-16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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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青浑身颤抖，近在咫尺的俊颜让她恨不得伸手去掴，从前竟是她看错了金珏这个人。总以为与大多俘夸的世家公子不同，他做事待人总是衡量过的，并且拿捏着分寸，如今看来，她太过高看他。“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金珏一怔，随即笑道，“兴许是你从没了解过，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伸手去摩挲蔓青尖细的下颚，“法租界的人我大抵都还是认得的，日本人再狠，总要卖他们面子，他们还要利用董韶之，是不会真对他下手的。只要我去通个气，他立刻就能回到董家。不过就像我说的，我觉得用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去交换一件我举手之劳的事，我自然觉得值，可在于你而言，董韶之为你周全的这些能否值你与我同度一晚，决定还在于你。考虑一下，四天后我在这里等你。”他低头俯视她，那表情就好似沉醉于她，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

    蔓青差一些站不住脚跟，她不知自己如何从这金家的别院出来的，只觉脚步虚浮无力。进去前是一番心境，如今又是另一番心境。凝望路边尽头的梧桐，她背靠在墙上，回想今日的一席席话语，一幕幕光影交错。

    “傻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耳边萦绕的都是吴妈和金珏的话语，像是一张丝丝密密的网，将她死死束缚在网里。蔓青大口喘着气，却发现怎么都挣脱不开。

    如今再回头琢磨和董韶之相处的这些点滴，才知自己的确每每都在误解他，她总是觉得无法去和他这样一个内心暗藏着七分，对事物又看淡三分的人交谈，甚至没有想过去理睬，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也是极为疏远的，三叔在世时还好，离世后，所有尖锐的矛盾冲突都不断体现。细想她曾经对他说出的那些刻薄的话语，如今全数幻化成了愧悔之心。他何曾与日本人合作，又何曾因为一些利益而背弃三叔？也许正是因为太在意三叔的死，他才将一切情绪都隐匿起来。

    有冰冷的水滴印在唇上，抬眼仰望天际，灰色一片。夏季的天闷热潮湿，不久前还是阳光，如今已是细雨蒙蒙。水珠贴在皮肤上的触觉不太好受，也让她迅速回过了神。“四天后我在这里等着你。”耳际掠过的那句话似近似远，朦胧间她想起了，四天后是齐炎迎娶易罗的日子。红鸾浮动，齐易两家的联姻，会有多少轰动，会有多少祝福，多少羡慕，多少嫉恨，多少的格局变化，她已不知，但她知道，齐炎的一切，都早已与她没有了牵扯。

    齐易两家的婚礼多少是牵动了各色人物的脉络。易府与齐府绯红一片，一角一隅都彰显着喜气，尤其是易家，上百个佣人上楼下楼，准备彩礼，陪嫁的嫁妆，人影交错若穿梭的鱼。易家宅门外，十几辆莹然光亮的黑色宝弗莱车停靠，新娘子还未入车门就有好事的人群围观，或是兴奋，或是感叹，或是羡慕。

    大约是晚间五时许，在一片热闹攒动中，隐约才瞧见了身着红装的新娘，易家的二小姐。风华绝代的二小姐喜色绸袍束身，勾勒出曼妙身姿，头上是被红巾帕子蒙着，此时正由两个下人搀扶着踏出门栏。那藏于袖中的手伸出，若莲展开，在殷殷红装映衬下似皓月之泽。款然而下，接收着周遭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赞美，易罗小心跨进车中。十几辆宝弗莱开出了易家，载着新娘子去向齐家，人群围拢着，鞭炮声更是响彻了空际。

    “今儿个是我们二小姐大婚，我们家老爷吩咐了，让大家也都沾些喜气。铃兰，把篮子给我。”喜笑颜开的易家下人李妈站在门外，对着身边的小丫头铃兰说道。小丫头递上篮子，里面是满满一篮的糖果。

    糖果抛向空中，大家嬉笑着去争去抢，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纷纷伸手去接。百姓都是极为喜欢看热闹的，虽然只是几颗糖，不过易家的二小姐出嫁这件事也可算得上是大事，大家跟着闹腾也增添了气氛。

    待婚嫁的车子驶远了，而四周的人群也渐渐散开，热闹变成了一如往常的寂静，稀稀落落中有人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在脚边的一粒糖。炙热的盛夏，如火的夕阳，却暖不了她的心境。她执起那颗映着“囍”字的糖果，慢慢剥开糖纸，然后将糖果塞到口中。顺滑可口，却远远不及当年在北平几文钱一个的彩糖。蔓青想，兴许是真的变了，当年的糖果她可以嚼得津津有味，可如今，窜入舌尖的都是苦涩。她在人堆里，远远望一眼那一袭红鸾，便可知道喜帕下的易罗是何等幸福的表情，上扬的嘴角，溢出满足甜蜜的眼眉……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这里，让眼前的景象一寸寸凌迟自己的心，可能只是等待着最终的绝望吧。极为缓慢地摇头一笑，蔓青这才踏足转身，去向她应该去的地方。

    金家的别院一如四日前那般掩没在梧桐与香樟之中，隐隐绰绰，斑驳的光影投照在二楼的窗户上，橘红色的，让人心醉。蔓青走到门口，伸手的那一刻顿了一下，却在下一刻毫不迟疑地叩响了大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有些惊异，她步入院子。一切都是如此安宁，只有微风拂过地面卷起细碎灰尘的轻响。穿过院子，她推开内厅的门。

    空无一人。那钟摆摇晃的有节奏的声响已经她自己的呼吸声充溢着这不大不小的空间。正当她有些困惑时，耳边却听闻有些清幽的音乐，是从二楼传来的。她独步上前，越接近楼梯那声响越为清晰。驻足而上，到了二楼，停在正对着楼梯的门口。现在听清了，是留声机里带着颤动的音符，一丝丝一阵阵旋转滑出。

    “你来了？”门里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站在门口，此时恰好出声。蔓青用手握住门把旋动一下便打开了。晕晃的晶灯下，他优雅滴斜靠在软榻上，一袭灰色西装马夹裹身，修长双腿交叠着，而手中执着的玻璃杯里的红酒氤氲着暧昧的气息。“你似乎，早就在这等我了。”

    “没错。”金珏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是吗？你又怎么知道我肯定会来？”“因为……”他靠近了她，嗅着她被自己挑起的发丝，“你不会放着董韶之不管。应该说，董家的人，你都无法置之不理。”蔓青身体瞬间绷直，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因为他的话语。金珏很了解她，尽管那日他让她回去自行考虑，可自她踏出宅院，她就明白自己毫无考虑的余地。

    他将另外一只冰冷的玻璃杯放入她手心，“陪我喝点酒。”他倒了红酒给她，然后用酒杯与她的轻碰，随后仰头一干而尽，眉间微微蹙起，见她毫无反应，他便催促道，“怎么不喝？”“金少爷，你只是让我来陪你喝酒的？”她的眼眸和话语都没有温度，降低到冰点，“我不需要在做那种事情前调情，所以，请你开始。”金珏没有对她的话有所惊讶，而是凝视了她一会，随后眼神一暗，右边的胳膊轻巧环住她腰际，猝不及防间她便倚靠在他怀中。本能的反应是挣扎，可此时他却将酒杯倾倒，那温凉的液体就这么顺入她喉中。

    有些涩，有些辛辣，她半睁着眼，几乎透不过气，他手伸上来制住她下颚逼她开口，那种被桎梏住的无错感让她几乎窒息。快速的，金珏松开她，随即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陪我跳舞。”“我不会。”硬生生吞下那口酒，蔓青深吸一口气。

    “不会？你在仙乐斯那股子劲去哪了？蔓青小姐可是仙乐斯的红人，竟连陪客人跳舞都做不到了吗？”

    她抬起头，撞进他眼睛里，“呵，陪人跳舞我自然会，可陪伪君子跳，我怕会坏了他，也坏了我的兴致。”他一个旋身，轻笑，将她带入房子中央，“说得好，我的确是伪君子。”蔓青不再看他，而是盯着前方他白色衣领处的红色痕渍，那是刚才自己不小心蹭上去的印记。

    在华尔兹舞曲里轻灵动作，谁都没有说话，蔓青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是有些不安。金珏是个她猜不透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如此，似乎隔着一层纱，如果不是这个龌龊的交易，她相信，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