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868 更新时间：12-12-26 11:37
佑宁经过门口，前路被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牢牢挡住。
他怒火攻心，也不去看那人是谁，一把推开他，怒道：“给我闪开！”说完，头也不回，飞一般往房间里奔去。
“他就是新任的圣子？”
邪惘的嗓音带着一点微颤惶恐从黑色披风之下传来。
羽化棠目光一转，将那张半如孩童稚嫩，半如老人苍老脸上的惊讶和震惊收入眼底，浅浅叹息道：“他就是圣子，也是飞煌上仙的转世。你现在应该知道魔尊为什么要找你回来了？”
“飞煌？她，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童叔惊恐万分，一张脸诡异的脸因为恐惧扭曲得更加可怖。
羽化棠望着佑宁渐渐消失的背影，低低说道：“是海皇救了她。”
“怎么办？我真是最该万死！又得罪了魔尊最心爱的人！早知道我就不应该绑架他，竟然还异想天开，想要借他讨好魔尊。我这个老东西真的是出门没带眼珠子——有眼无珠了。我……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飞煌上仙……我可是……我……魔尊，他……”童叔一把拉住羽化棠，想要开口求助，却发现自己结结巴巴，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羽化棠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他是你带来魔宫的，没错，他也差点因此命丧黄泉。不过，这是你罪过，也是你的功劳。我想，魔尊不会重罚于你，恐怕还会让你重回魔都。只是这一切要怎么做，就要靠你自己了。”
童叔疑惑不解看着他。
羽化棠侧头一笑，望着冥廊上那一闪而过的紫色身影，低低道：“你应该知道魔尊一出封印，就急着去找六合石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进入鲛海，找鲛人们报仇？”
雨化棠好笑，看着童叔道：“你在魔尊身边这么多年，看着他为了飞煌上仙做了那么多，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找鲛人报仇只是其一。飞煌在那场血战里魂飞魄散，要想救活她，就要有三宝之一。仙界的乾坤丹，那些自命不凡的仙人是不会给的。魔族舍利是魔族之物，吃下去之后，魂灵必定被舍利子里的魔力控制，将来魔不魔，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魔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也不肯给她吃。要想救活她，剩下的就只有六合石了。这样你还不明白？”
童叔沉沉垂下头，思虑片刻，惊讶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好好的一个人，不像是少了七魂六魄的样子。怎么会是上仙的转世？飞煌的七魂六魄不是都飞散了吗？七百年前，和鲛国的海皇一起。”
羽化棠点了点头，皱眉道：“他们的魂魄是都散了……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我也是正疑惑他们怎么还有能力转世？”
童叔低头，想起七百年前场血战，面色发白，颤声道：“算了算了。飞煌上仙活着也好，最起码，魔尊也有个盼头了。你快点带我去见魔尊吧。七百年前，我因为伤了飞煌上仙被罚出魔宫，流浪在六界七百多年。七百年后，她又因为我，阴错阳差差点死掉，还不知魔尊怎么生气责罚？”童叔说着，低垂着头，神色苦恼万分。
羽化棠戏谑一笑，“总有你好受的。”
童叔心中一沉，无奈朗声一笑，笑意凄苦无极，“能在见魔尊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就算魔尊现在让我马上去死，我也愿意的。”
“恐怕没那么容易。”羽化棠嘴角上扬，笑得桀骜不羁。
“这是怎么说？兄弟，你我一起在魔尊身边做事，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当初要不是你叫我去刺杀飞煌上仙，我也不会被魔尊赶出魔都。这一回你可一定要帮我！我不想再在外面过幽魂一样的日子，我要回来魔族！跟着魔尊重新打天下！”童叔见羽化棠话里似有弦外之音，来不及多想，脱口说道。
羽化棠面色一冷，不羁的眼中咻然划过一丝杀意，不过片刻便隐了下来，浅浅笑道：“童大哥，你说哪里的话？当初可是你自己看不过魔尊一心扑在飞煌上仙身上，自动请缨要去杀她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童叔见羽化棠一味撇清，不由着急道：“兄弟，话可不是这么说，当初要不是你一个劲在我面前说飞煌狐媚，勾引了魔尊，骗得魔尊交出魔族舍利，放了六界众人损及魔族利益。我又怎么会去杀她出气，因此被魔尊责罚？”
羽化棠邪邪一笑，“童大哥，这是你行事莽撞，可怪不得兄弟。兄弟当时也只是和你分析形势而已。谁叫你一口气上来就要去杀飞煌？可不是我吧？再说，这件事过去那么久，我想魔尊也不会愿意再有人提起。你要是口不遮拦，叫魔尊生了气，不要说七百年了，恐怕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魔族了。”
童叔被羽化棠说得一个头两个大，拉着他的手苦苦哀求道：“兄弟，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懂事，胡说八道，你千万不要介意。快点告诉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羽化棠见童叔被自己喝住，心下欣喜，浅浅一笑道：“我们都是一心一意为魔尊办事的好兄弟，做弟弟的岂有看着哥哥受苦的道理？这办法嘛，弟弟早就告诉哥哥了。”
童叔眉心一沉，很是不解，“这……”
羽化棠莞尔一笑，一字一句道：“六合石。”
童叔恍然大悟，欢喜道：“是！是！是做哥哥的糊涂。多谢兄弟！兄弟这份提点大恩，哥哥一定记着，以后兄弟要又什么事，尽管开口。我没有不答应的！”
羽化棠侧身一笑，“如此就先谢过童大哥了。”
“客气，客气。是我应该谢谢兄弟才对。”童叔得羽化棠指点，欢喜得手舞足蹈。
羽化棠唇角一动，眼角眉梢的心机慢慢收敛，浅浅笑着，移步往冥廊走去。
冥廊之上，千万朵曼珠沙华在雪中盈盈绽放，殷红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匹鲜血染就的华丽绸缎在细雪回风中轻摇慢曳，红的花，白的雪，明烈的对比，无端让人心生哀凉之感。
“属下等拜见魔尊。”羽化棠和童叔齐齐冲着那一袭紫色背影跪了下去。
“起来吧。”重华没有转过身，只旁若无人收拾着手上的曼珠沙华，悠然道：“小棠，这几天飞雪大，你叫人看着点，不要把廊上的花吹坏了。”
“是。”羽化棠恭谨答应，低头看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童叔，回道：“魔尊，童叔我给您找来了。”说着，往后退开了两步。
童叔膝行上前，看着重华的背影，未语泪先流，“魔尊在上，请受属下三拜。”说着，咚咚叩下头去。
他叩得很用力，咚咚叩地的响声回荡在雪风之中，听起来异常凄苦。
“起来吧。”重华缓缓转过身。
童叔不敢看他的脸，将头埋得更低，几乎和地面贴合。“属下不敢。属下自知有罪，还请魔尊责罚。”
重华冷漠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你有什么罪？”
童叔浑身一颤，贴身在地，“魔尊身受大难，属下不能及时营救。这是一罪。将飞煌上仙的转世带来魔都，累他涉险。这是二罪。”
重华轻轻冷笑，语气肃然，“你倒是自觉。既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该知道自己该受什么责罚。”
“是。”童叔心头一颤，背脊不住发凉，“属下自知死罪。但请魔尊看在属下这七百年在魔族外，一心想着回来效忠您的份上，网开一面。让属下将功折罪。”
重华俊眉一轩，唇角含了一丝漠然的笑意：“你倒是说说，想怎么将功折罪？”
童叔闻言，知道重华已然有了放他一马的意思，连忙从怀中取出几片六合石碎片，举过头顶，大声说道：“这些六合石碎片是属下这几年在六界中寻得的。属下知道魔尊要六合石有大用处。属下这些年找六合石，也算是找出了一点心得，愿为魔尊大业效犬马之劳。”
重华凤目微眯，伸手取过六合石碎片，望着他们光晕流转，语意空灵，“鲛国海皇的护身宝，居然在那场战役里碎成这样？他现在恐怕忧心如焚吧？没了六合石，他就回不去他的海国，做不成他的海皇。那样高贵，目下无人的人流落人界恐怕过得很辛苦吧？”
重华语气中的冷肃叫童叔和羽化棠不寒而栗。
童叔俯身贴地，恭敬回道：“魔尊圣明。海皇现下正和他的四大护法到处找六合石的碎片呢。现在手上也总有两三片了吧。”
重华点了点头，淡淡扯唇，“哦？是吗？他竟亲自出马了？也不怕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羽化棠见重华语气不善，低头恭敬回道：“海皇流落在外，身边只有清水祭司和几个护法。魔尊知道的，海皇那几个护法不过是空有其表，脑子都不大好使。六合石对整个海族是势在必得的东西，胥嵇身负复兴海国的重任，当然要亲力亲为。”
重华邪邪一笑，不置可否，转头看着跪伏在地的童叔道：“本尊知道这七百年来，你一心一意想要回来魔都。真是难为你了。”
童叔受宠若惊，膝行到重华身边，颤声道：“属下惶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重华嘴角一动，也不叫起，淡淡道：“你的确罪该万死。当初要不是你，飞煌怎么会和我说出那样绝情的话？这一次要不是你，她又怎么会再次遇险？”
童叔见重华语气不善，正要叩头请罪，只听见重华轻哼一声，说道：“飞煌的事，你虽然行事鲁莽了一点，却是因为对本尊忠心，想要为本尊做一点事，这七百年的惩罚算是够了。”
“是！是！魔尊圣明！”童叔附在地上诚惶诚恐道。
重华双手负在背后，柔声道：“看在你如此忠心的份上，本尊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童叔惊讶抬头，望着重华雌雄莫辨的脸上无比威严，重重叩下头去，“多谢魔尊！多谢魔族。只要魔尊肯饶恕属下的过错，属下万死不辞，愿为魔尊尽忠肝脑涂地，绝不退缩。”
童叔欢喜说了一堆阿谀奉承的话，重华淡淡然扯唇道：“云凰叛乱一事，祸头起得不小，本尊正好乘势，清洗一下魔族各方的势力。”
“本尊七百年不在，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小棠是要在本尊身边的，寻找六合石的事就交由你去办。记住，千万不要往胥嵇那班人先得到六合石，知道吗？”重华幽幽一笑，笑意清寒如冰。
童叔闻言一喜，无比欢悦道：“属下自当不辱使命。一定为魔尊收集齐搜有六合石碎片，戴罪立功。”
重华嘴边的清浅笑意被一丝邪惘的恨意取代，他邪邪笑着，眉目狰狞，“去告诉天下所有的人，他们敬畏害怕的破军回来了！带着复仇的烈火回来了！这天下，这六界，将被这复仇的火焰燃尽，建立起至高无上的魔族王朝！”
童叔闻言浑身一震，口中山呼万岁，心里却是害怕不已。
经历过这天地间所有的辛苦周折，这个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叫重华动容。只是片刻，他又恢复到淡然从容的模样，仿佛刚刚的邪惘暴虐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你下去吧，去做你的事，完不成任务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是。”童叔叩了头，巍巍颤颤从地上爬起来。
童叔刚躬身告退，就有骷髅侍女探头探脑上来。
羽化棠看见眉心一皱，怒责道：“这里是魔族圣地你不知道吗？鬼鬼祟祟在哪里干什么？”
骷髅侍女见羽化棠动怒，连忙跪在冥廊下的阶梯上，回报道：“奴婢死罪，左使饶命。奴婢……奴婢……”
重华见她吞吞吐吐，面色不愉。
羽化棠见状，连忙问道：“到底有什么事，还不禀告？”
侍女咚咚磕了头，顾不上头上的骨裂，回禀道：“圣子今天不知在哪里受了委屈，一回来房间就直哭，最后还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奴婢们劝了半天，他也不肯开门，午膳也没吃。奴婢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禀告魔尊大人。”
“没有的东西！连个人都伺候不好，本尊要你们有什么用？”重华长袖一甩，冷声喝道。
羽化棠侧脸看了一眼几乎吓得昏死过去的侍婢，沉声道：“还不下去伺候？”
侍婢如获大赦，连爬带滚下了山去。
重华听见佑宁气得直哭，心里不安，转身就要下去，却被羽化棠直挺挺跪着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跪下？”重华眉心一皱。
羽化棠低垂着头，低低回道：“圣子是因为属下说了几句重话，才会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重华心头一颤，不悦道：“你没事去说他干什么？他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羽化棠面无表情跪着，简单把厨房里的事说了。
重华俊眉越皱越深，怒道：“宁儿说得没错。小棠，你还是在气他不肯救我！我们都是魔族中人，哪里来那么多仁心侠义？你根本就是找借口和他过不去。再说，那些被宁儿捉弄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他们或是恃强凌弱，或是在魔宫里拜高踩低地欺负人。宁儿才会教训他们。这些我都知道，我就不相信你一点不知情？”
羽化棠的头垂得更低，“属下该死。”
重华负手而立，临高俯瞰魔宫白雪皑皑，叹道：“宁儿就算是无理取闹又怎么样？就算把整个魔宫毁了，又怎么样？只要他喜欢，他高兴，我愿意将六界送到他手里，任他玩捏。小棠，你应该知道宁儿吃下了舍利子，他骨子里的魔性已经种下了。”
羽化棠心中沉痛，看着曼珠沙华在大雪中殷红如血，凄然道：“你总是在顾着他……你自己身上的往生丸要怎么办？你当真想要在三个月后变成骷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重华轻轻冷笑，“小棠，你未免小看了我。别人想死那是很容易的事，可是我是破军，世人眼中的大魔头，哪有那么容易就化作一堆白骨？”重华嘴角含笑，那笑意却是凄苦无限的，“何况，就算死又有什么关系？七百年前，我想救她，她却情愿在我面前死去，也不愿再活在这个世上。现在，我何其有幸。”
“就因为她那日对你那莞尔一笑，你竟要将自己的命都给她？”羽化棠蹙眉，眸中有幽暗的火苗顿生。
重华浅浅笑着，神色迷离，仿佛沉浸在无限回忆里，“我一出生就是破军，就是杀神，被世人遗弃恐惧。佛祖将我收在身边，不过是想改变我的命格。以为我入了佛门，就会有菩萨心肠，将来不至于为祸六界。青灯古佛的日子纵然枯燥，却也平静。可是佛界中，那些心怀慈悲的圣人看着我的眼神，永远是疏离而戒备的。即使我每天和他们一起敲钟念佛，他们也从没将我当做是自己人。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天生的怪物，将来必定造成六界血流成河。呵呵……他们本根就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和一般的人没有区别，渴望爱和被爱。根本无心统占六界之主的位置。”
重华缓缓道来的语气里有难掩的凄凉和悲苦，“我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会在佛界这样漫无目的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佛祖带我去参见仙界饮宴，我在那一树凤凰花下看见了她……那一天，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绣着凤凰花样式的衣服在树下仰望，她喃喃自语，我离得太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凤凰花簌簌如雨，她的侧颜，简直比佛界的极光还要美丽动人。我就那么傻呆呆站着，一时看得痴了。直到狐宝从一边窜过来，窜进她的怀里。她才发现我的存在。她先是一愣，继而莞尔笑了。她的笑仿佛一下印刻进了我的心里，从身子到心灵，我几乎都要融化成水了。说不出来的悸动在心底蓬勃而出，我整个人和灵魂都要像在急速坠落。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沦陷了，无药可救了……”
雪风轻抚而过，掠起重华袍子的衣角，一扑一扑的，好像一只紫色的寂寞无边的蝶。
羽化棠仰头看着他，许是雪光白影，他看错了。他竟然在重华的眼角看见一点晶莹。那叱咤六界的杀神哭了，无声而沉痛。
羽化棠戚然一讪，从前种种纷至沓来。他心中苦笑，嘎然开口道：“我总以为自己跟着你的时间最长，从佛界到魔界，从天真无邪到六界大杀。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了，却没想到，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你的心，你的人，只要遇见和飞煌有关的事，我就再也参不透，看不透了。”
重华抚着曼珠沙华红艳如血的花朵，莞尔道：“小棠，你说得没错，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只是遇见煌儿，我连自己都猜不透自己，何况你呢？”
羽化棠抚然垂首，眼波微微一动，喟然道：“是我错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重华的面色已经恢复，他淡淡一笑，沉声道：“你去宫门口站着吧。好好清醒一下。我答应过宁儿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羽化棠俯首，声音恭谨而辽远，“属下领罚。”
他说着，转身下了冥廊。没走几步，又回头望了望重华寂寞悲凉的紫色背影。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那样忧伤而绵长，带着无限感慨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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