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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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反苛政义士抗征救书生武师斥官

    温州府平阳县,有个灵溪镇(今属苍南县)。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传说在灵溪的山溪中,曾经有神龙在此出没,故而名曰灵溪。

    灵溪民风淳厚,物产丰盛,多有耕读之家。在这个古老的江南小镇里,到处可见江南山乡特有的小桥流水,长亭高塔。道路两旁古老的垂杨,虽然躯干已饱经沧桑,但抽出的新枝条依然袅娜多姿。路面上平铺着长方形的青石板,石板表面已被人们的脚印踩磨的油光水滑,只有留在上面的条条深深的车辙,记录着悠悠岁月的痕迹。白墙灰瓦的民宅倒影,在河渠的微波中晃晃悠悠,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思。走在街市上,时而你身边的木楼或庭院里,会飘来一阵丝竹管弦,更叫人心旷神怡。

    只是近年来常闹天灾,市面上境况大不如以前了。

    穿过镇口古老的石拱桥,沿溪有条石径可直达大门村许氏宗祠。

    许氏宗祠庄严肃穆,既有宫廷的讲究,又有园林的意趣。整齐的青石阶梯与精细的青砖门楼,落落大方。飞檐廻廊,精巧别致。雕梁画栋,花窗照壁,巧夺天工。祠堂内大天井院内古树参天,花坛边曲径通幽。照墙上,两边各有一个精巧的圆窗,可以饱览园内的景色。

    许氏宗祠除了在岁末年下,许姓族人在这里祭祖外,平常则是灵溪最大的书堂学馆,不仅在平阳,就是在温州也颇负盛名。

    在此坐馆执教的先生姓庄,名以莅,字诚廉,台下村人。他五十三岁,方脸大耳,短须浓眉。饱满的天庭后面,拖着根又粗又黑的发辫,十分潇洒飘逸。他的儿子名叫庄正甸,二十一岁,是浙南武术大家许鸿志得意关门弟子。

    庄以莅是个秀才,他虽然饱读诗书,文思敏捷,但却因不喜爱八股文而难以中举入仕。好在他生性豁达,对官场仕途看得很淡,平生以教书习文为乐。心性刚直不阿,不避权贵,敢于直言抨击时弊,在当地十分受人敬重。

    这天,学馆里的几个学生因交不起学费,愁眉苦脸来找庄先生要辞学。庄以莅劝导了他们半天,并表示学费可以缓交或不交,但那几个学生还是以要帮家中忙农活为由,辞去了学业。

    这几个学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学习特别认真,功课也都是顶尖的,很有前途。但他们却因贫困而不能上学,庄以莅为此事十分惋惜、不快,正在闷闷不乐,他的表弟林钟英来到学馆。

    林钟英,号芳园,年纪四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修长的身材,文质彬彬。他博学多才,是个监生。看上去似乎有点文弱,实际上却是个一身正气的汉子。

    林钟英家住平阳北港,自己在江屿鹭鸶湾学堂一面教学,一面习文待考。林钟英与庄以莅二人是姨表兄弟。他俩的母亲姓温,是同胞亲姐妹,乃北港江屿周山头登仕郎温元回之女。

    林钟英与庄以莅除了是姨表兄弟外,二人同为平阳才子,且习性相投,故而十分要好。

    庄以莅一见林钟英来了,郁闷的心情方一扫而去,不由心中欢喜:“芳园,你可好久没来看我了啊。”

    林钟英笑道:“是啊,一直想来看看表哥,奈何俗事缠身,总是明日复明日,一拖就两个多月没见面了。”

    庄以莅早早下了学,领着林钟英,又拉上好友监生赖丙辰,一起来到镇上“香半里”酒家吃酒叙旧。

    三人登楼凭窗远眺,只见青山如黛,绿柳如烟。小桥流水,曲巷垂杨,山青竹翠,桃红李白。尽展江南风物之美,令人心旷神怡。

    庄以莅笑道:“今日我做东,但不论诗词曲赋,每人得吟一首,否则不许动筷子。”

    “行,这才有趣,我先来。”赖丙辰捋捋胡须,击节吟道:“才放的新芽柳,又重来江南游,懒懒的莲湖春,嗲嗲的歌满楼。走,躲开这繁华不回头!法云寺烧炷香,啥也不求。玉苍山拜菩萨,为看渔舟。水天一色远山秀,归雁两声小姑洲,青石桥,芦苇沟,竹篱茅舍卧黄狗。树阴点点娇阳透,晒着蓑衣斗。此一番真醉也,胜似花雕酒!”

    林钟英赞道:“好,好!此曲大有元人之风,丙辰兄真文思敏捷也!”

    庄以莅说:“该你的了,芳园。”

    “我可没丙辰兄的大才,就来支小曲吧,也是勉为其难。”林钟英略一思忖,道:“白菜青豆,农家泥壶黄酒。此时便是活神仙,管他官贪民愁!冬夏春秋,千万年江山依旧。”

    庄以莅评道:“这支《凤凰阁》文才不错,就是颓废了点,官贪民愁都不管怎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再说官贪你不管不问也就算了,这不管民愁令人不快,芳园该罚!”

    林钟英被庄以莅说得不好意思,道:“我认罚,我是无力治国平天下,洁身自好而已。”

    赖丙辰笑着说:“诚廉,别光说别人,该你自己了。”

    “好吧,我就献丑了。”庄以莅约略一想,念道:“茶园竹林掩桑麻,灵溪桥畔是侬家。水清石出鱼可数,古树盘根戏邻娃。笔底洗铅华,忧乐共天下……”

    三人正在轻唱低吟,饮酒赋诗,各自畅述胸中的抱负情怀,却见当地著名的老武师许鸿志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许鸿志虽然已七十多岁,却生得鹤发童颜,肩阔臂壮。他自幼习武,多次拜师名家,博学众长,尤其精于南拳,卓然已自成一家。

    灵溪许氏于弘治年间由福建泉州安溪里迁到平阳,今已是平阳可数的大户之一。许鸿志有一子一女,子许廷松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女儿许雪梅却继承了乃父武艺,也是位武术大家,且青出于蓝。只是她远嫁在福建霞浦,父女们平日难得一见。

    许鸿志平生致力武学,急公好义,爱打不平。他收徒极严,几十年来收徒百余人,个个身手不凡,遍布三省八县。许鸿志始终以健身为武学之本,以武德育人,因此深受乡邻尊敬。因他脸上有颗大红痣,大家都尊称他为红痣公。

    庄以莅的儿子庄正甸是他的关门弟子,因此庄以莅一见老拳师许鸿志来了,忙迎上去邀其入座同饮。

    许鸿志也不客气,随手拽把椅子坐下,接过庄以莅为他敬上的酒,举杯一饮而尽,口中连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众人都与他相识,知道他虽然一身武艺,却为人祥和慈善,不知今日为何满脸怒气,便问:“许师傅为何生气?”

    许鸿志一拳砸在桌上,长叹一声,愤然道:“诸位先生,你们说说,这朝廷的田赋年年都是每亩二角三,今年的田赋却一下加到三角三,一下增加了三成!去年我们这儿才受的秋灾,许多人还在靠官府救济过日子,今年要交这样重的田赋,这叫种庄稼的人怎么活啊?”

    庄以莅、林钟英与赖丙辰相互对视一眼,顿时扫去方才的兴致,心情一下都沉重起来。

    原来,这平阳虽是鱼米之乡,但近年却很反常。嘉庆元年八月又是飓风,又是暴雨,人畜溺死无数;嘉庆三年七月十六日刮飓风;嘉庆七年八月大风夹带海溢;嘉庆十一年十月二十九发大水。自然灾害连年不断,去年尤甚。农户收成只及往年小半,渔民也多日不能出海,产量锐减。

    穷苦百姓们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度日都十分艰难,有的农户干脆离乡背井,外出谋生。农家正常税赋尚难以应付,如此苛政怎能聊生?

    林钟英关切地问道:“朝廷的田赋历来不都是二角三分吗?许师傅听谁说加到三角三了?”

    “我亲眼看见才张贴的告示,上面还有平阳县红彤彤的官印。”

    庄以莅恍然大悟,说道:“啊!怨不得我那几个学生要辞学呢?原来如此!”

    林钟英道:“是啊,年年灾荒,不加田赋,农户们度日尚且艰难,再如此苛政,百姓如何生存?别说让孩子念书,就是吃饭也难啊!”

    庄以莅十分惊讶,说:“田赋如此之重,前所未有?莫不是地方官企图中饱私囊,私征滥加?”

    赖丙辰摇摇头:“不会,地方官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私自加这样多啊?”

    许鸿志忙说:“可我我的一个家住泰顺县的徒弟说,他们泰顺那里还是每亩征二角三。难道朝廷还能在一个州府内,田赋有两样章程?”

    赖丙辰摇了摇头:“省与省之间,田赋或许不一,一省之内,决不会有两样章程。此事若属实,那就是我们平阳县私加的,朝廷决不会自出乱政。”

    庄以莅忍不住愤慨,拍案而起:“若是朝廷旨意也就罢了,要是佞臣贪官私行苛政,我就到抚台衙门去告他!”

    许鸿志连连点头,说:“对,要是地方官私自加的,我们就不交!”

    林钟英叹道:“原本老天就夏旱秋涝,奈何官府再雪上加霜!”

    “庄兄,我正好为写温州府志的事要到附近各县走走,顺便可以打听一下,看看别的县是怎么收的,很快就能知道分晓。”赖丙辰说。

    俗话说人以群分,赖丙辰也是个性情中人。

    “好,我等着丙辰兄的消息。”庄以莅满满敬了赖丙辰一杯酒,自己也饮了一大杯。他满怀豪情说道:“若是平阳县私行暴政,我立刻作呈上递浙江巡抚!揭露平阳知县的赃官嘴脸,为民请命!”

    “好!”许鸿志满敬庄以莅一杯,喝彩道:“庄先生若出面主持公道,我这把老骨头情愿与你生死与共。”

    席间,众人慷慨激昂,忿忿而归。

    赖丙辰第二天即上路打听,他走访了三个县、十几个乡,得知他们的田赋与往年一样,依然是二角三分,均没有加征。证实平阳田赋的三角三分,是县令徐映台私自所为。

    庄以莅得知这一消息后,义愤填膺。森森国法之下,竟有这种官府公然横行不法之事!他立即与赖丙辰联名写下揭露平阳县私加田粮的呈子,投到浙江巡抚清安泰的抚台衙门。

    可是,这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们那天在“香半里”酒家的谈话,全被正在隔扇邻桌饮酒的一个鼠辈无赖听见了。

    此人叫范建百,一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听了庄以莅等人的话,不由心中大喜。暗想:正好眼下无钱还人赌债,我何不到平阳县大衙门去向县太爷告密领赏去!

    浙江巡抚清安泰,是满族人,五十出头,仪表堂堂。此人儒雅飘逸,谦谦有君子风。且做事果断,沉稳执着。

    这日,清安泰在书房品茶。

    书房正中一幅楷书“醉翁亭记”中堂,两边有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书案左边是摆满图书的书架,右边是一个造型精巧的博古架,上面放的是假山和盆景。架边有一个藤编茶几和两把藤椅。

    清安泰喝茶非常讲究,需用精致的白陶茶具,茶具得先用开水烫一下,再放茶叶,然后兑上开水,马上把水倒掉,再兑上开水沏茶,是怕茶叶不净。井水咸,湖水脏,一概不用,得用山泉或雨水。

    丫环将茶泡好,清安泰正待品尝,幕僚石敬山手拿公文走进来:“大人!”

    清安泰道:“敬山,请坐,尝尝这才沏的六安瓜片。”

    丫环连忙给石敬山敬上茶。

    石敬山品尝道:“好好,别有一番清香。看来清公品茶,对六安瓜片是情有独钟啊。”

    清安泰含笑道:“是啊,我喜欢它那淡淡的,略带苦涩的幽香。哦,敬山,有什么事吗?”

    石敬山说:“大人,温州平阳县以庄以莅为首的几个学子,联名上个呈子给大人,指控平阳知县徐映台私加田赋,请大人过目。”

    “哦?有这种事?”清安泰接过呈子,仔细看起来。问:“呀,呈子上说,平阳县田赋居然是每亩三角三分,几乎多加了三成!敬山,这徐映台也是两榜进士,且是新官上任,能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吗?”

    石敬山说:“按说是不大可能——可庄以莅、赖丙辰这几个人也都是当地的名流学子,按说他们也不会凭空捏造此事。”

    清安泰略一思忖,道:“先放一放,要是有这种事,纸里也包不住火,温州府应当有个说法。”

    石敬山说:“是的,温州的地方官,对涉及到这样千家万户的大事,不可能不知道。”

    嘉庆十二年四月某日,平阳知县徐映台正在县衙后厅与心腹县书董世斗谋划收缴田赋之事,忽闻仆役禀报:“有乡民范建百,自称有密谋大事禀告。”

    “哦?带进来!”徐映台当即命人把范建百带到后厅。

    自从老家来的仆役徐秤砣规劝徐映台不可违法乱纪、私加皇粮后,徐映台做什么事情都不让他知道,只与董世斗商量。而董世斗却偏偏是个做好事没劲、干坏事有瘾的家伙。

    范建百进得门来,一看徐映台的官服,便知他就是县官大老爷,忙跪下磕头。

    “小人范建百给县太爷磕头!”

    徐映台也不叫他起来,就问:“说吧,什么事啊?”

    “灵溪学馆的教书先生庄以莅,要作呈上递浙江巡抚,告县太爷你私加田粮的事,还骂你是私行暴政的赃官、贪官。”

    “啊!”徐映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竟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范建百便将那日庄以莅、许鸿志等人在灵溪“香半里”酒家的谈话,添油加醋,一一向徐映台诉说一通。徐映台听完后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在胆边生,重重赏了范建百。

    待范建百走后,徐映台怒从心起,向董世斗忿忿说道:“这庄以莅是何方刁民?竟敢抗上!先把他给我抓起来再说!”

    董世斗摇摇头,轻轻说道:“大人,不可妄动。这庄以莅乃是有功名之人,在平阳甚有名望。此时抓人师出无名,还是谨慎一点好。”

    徐映台道:“此人会坏我大事,只有枪打出头鸟,才能杀一儆百!”

    董世斗出策道:“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不能硬碰硬。要是闹翻闹大了,咱们毕竟理亏啊。”

    徐映台:“哪怎么办?还能因为一个又臭又硬的小秀才的反对,就挡住了本堂堂县太爷的财路?”

    董世斗:“大人,我们不妨宽宏大量一点,大门村、台下村等庄氏人丁集中的地方,就别加了,仍然按往年的数额交,免得这个庄以莅生事。”

    徐映台:“那我不太丢面子吗?”

    董世斗:“嘿,大人一点也没丢面子。大人这样做,只是宽宏大量,给了这个酸秀才一点面子而已。”

    徐映台:“有道理,就这样办。你去告诉庄以莅,他台下、大门村姓庄的田赋一律按旧例征收,一概不加。叫他别多事,少在本县面前碍手碍脚的。”

    董世斗:“是。”

    董世斗奉命来到灵溪许氏宗祠学馆,向庄以莅陈说厉害。

    庄以莅坐在方桌右边,面带讥讽看着董世斗,说:“听你这么说,县太爷徐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不说话,台下、大门村我老庄家的田赋一律按旧例征收,一概不加,是吗?”

    董世斗坐在左边,说:“正是,庄先生真是明白人。”

    庄以莅:“但其它地方,他这个父母官还是要私加田赋,施行暴政,是这个意思吗?”

    董世斗一愣,说:“庄先生,我可是一番好意。徐大人也是对你老庄家额外施恩,给足了你庄先生面子啊。”

    庄以莅:“额外施恩?董师爷,请教一下,这按律交纳田赋是县太爷的额外施恩吗?我庄以莅一介书生,以教书育人糊口吃饭,本来就没什么面子;但我行的正,坐的稳。一不怕鬼,二不敬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哼,我这个面子,也不是别人给的。”

    董世斗:“庄先生,民不和官斗,你何必呢?”

    庄以莅:“董师爷,你知道的,我们平阳灵溪一带是穷山恶水,三天下雨闹水灾,五天太阳闹旱灾。正常田赋农户尚难以交纳,徐大人再行此苛政,把田赋私加三成,百姓还如何过日子?我也不是要出风头,逞英雄,不平则鸣,我只是本着一个读书人的良心去做事。”

    董世斗:“这么说来,庄先生是不领徐大人和在下这个情了?”

    庄以莅:“什么情?他徐映台一家酒肉臭,我平阳县万户受饥寒?这是情吗?”

    董世斗:“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跟徐大人过不去了?”

    庄以莅:“老弟,你把话说颠倒了,是他徐映台跟我们平阳的万千百姓过不去。”

    董世斗:“庄先生,我最后劝你一句,你一介布衣跟一位现任的县太爷斗,嘿嘿,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要掂掂分量。”

    庄以莅:“董师爷,你身在公门,你倒是应该多劝劝徐大人,为官一任,该如何去造福地方,体恤百姓,别老去想着那些刮地皮的馊主意。至于我嘛,没什么分量,只是有点骨气而已。”

    徐映台在县衙里听完董世斗的叙说,气得一下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下:“他娘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先给我把这个庄以莅抓起来再说!”

    董世斗:“老爷,现在还不是抓他的时候。”

    徐映台:“为什么?”

    董世斗多年混迹衙门,深谙官场之道,他向徐映台献计说:“大人,要想惩治庄以莅,必须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依小的之见,我们先派人去灵溪强行征赋,人多嘴杂,再加上庄以莅的煽动,必然有人会拒交抗纳。这样一来,我们就以‘庄以莅聚众抗征’的名义,按律抓人!”

    徐映台想了想,点头称善:“好,依计而行。”

    第二天,县书董世斗即带着十几个公差衙役,狐假虎威地来到灵溪大门村强行催征田粮。

    众乡民本来就家无余粮,有些农户连春播的粮种都没有,那里还能交得出这样重的田赋?何况此时他们已知道原来二角三分田赋,如今变成三角三分,是县令徐映台私自增加的,故十分气愤,都拒不交纳。

    于是董世斗便带人挨户搜缴,见鸡捉鸡,见猪逮猪,甚至要拉走一家农户的耕牛。

    耕牛乃是农户们的命根子,耕田耙地,拉磙使磨,这些繁重的劳作全指望耕牛,这家人自然不依。于是男人质问,女人哭闹,老人则紧紧抓住拴耕牛的绳子死死不放。在拉拉扯扯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激起公愤,在哭喊怒斥声中,众村民把董世斗一行公差轰出了村子。

    董世斗等人狼狈回到县衙,加油添醋地向徐映台禀报一番。

    徐映台闻报大怒,他早已欲把庄以莅置于死地而后快,苦于师出无名,有此借口,正好可以抓他。于是,他迫不及待次日便亲自带领衙差兵役数十名,一路耀武扬威,提着平阳县“正堂”的灯笼,打着“回避”“肃静”的威仪,浩浩荡荡直奔灵溪而来。

    山乡四月,风和日丽。时而,几声布谷鸟的鸣叫,使美丽的田园显得更加宁静。

    农夫们春播已毕,都在田间犁田耙地,准备栽秧。妇女孩童,则大多在茶园摘茶。

    在许氏宗祠的学馆里,庄以莅哪里能想到大祸即将来临?他正在给学生们解读“苛政猛于虎也”这句话,却听见门外有嘈杂之声。抬头一看,只见学馆里横冲直撞地闯入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

    庄以莅皱着眉走出屋,上前问道:“你们这些公差到学馆来做什么?”

    “你是庄以莅吗?”

    “正是,你们找我做什么?”

    “你说干什么?抓你!”

    不容分说,徐映台以“包粮抗纳滋事”为由,把正在讲学的庄以莅强行捕走。

    学馆里的学生们一时大乱,有人连忙跑到许氏宗祠后面的稻场,把事情告诉正在练功的庄正甸。

    庄正甸这时候正在稻场上演练拳术,师父许鸿志在一边指点,旁边还有一些围观的人。

    庄正甸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跟许鸿志习武已经六、七年。他本身就是块练武的料,不仅基本功扎实,刻苦勤奋,对武术套路的要义精髓,也特别善于领会。因此,许鸿志已把他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将平生所学,倾心相授。庄正甸亦不负所望,悉心钻研揣摩,武艺日益精深。

    庄正甸一遍南拳还没练完,就听几个向这边跑来的学生老远在大叫:“庄大哥,我们庄先生被官府的公差抓去啦!你快去救他啊!”

    庄正甸一听慈父被抓,着急地问:“啊!他们人现在在哪?”

    “就在前面不远大路上!”

    庄正甸顿时怒火冲天,他大呼一声:“师父,弟兄们!我父亲无缘无故被公差抓去了,大家快助我一臂之力,救他回来!”

    许鸿志与众人闻听庄先生被抓,人人义愤。许鸿志振臂一呼:“走!”就带人追上前去。

    被公差押着的庄以莅,一面走,一面大声不断质问徐映台:“请问徐大人?学生身犯何罪?为何平白无故抓我?”

    徐映台对庄以莅的质问一概置之不理。

    庄以莅只得向在路边田地里劳作的乡亲呼救,但乡民惧怕官府权势,敢怒而不敢言,更不敢在县官的手中夺人。

    徐映台一干人等押着不断呼救的庄以莅,刚出大门村村口,便被急急赶来救人的许鸿志、庄正甸一大伙人追上。

    庄正甸一马向前,拦住徐映台,愤怒地质问:“青天白日,为何无故抓人?快快放人!”

    大伙围住徐映台,齐声大喊放人!

    众差兵一见村民人多势众,个个又是怒火冲天,不由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混乱中,庄以莅已被庄正甸与乡亲们救下。

    徐映台万没想到这些乡下的平头百姓们,竟敢在官差手中强行夺人!

    他不由大怒:“县衙征粮捉犯,谁敢夺犯抗纳?你们这是犯法!明白吗?这是要严加治罪的!”

    许鸿志挺身而出,厉声斥责徐映台:“县衙私加钦定田粮才是知法犯法,百姓反对贪赃枉法的赃官无罪!”

    徐映台一听,有人竟敢当面责骂自己是贪脏枉法的赃官!不由又羞又怒。再一看,说话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虽然偌大年纪,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满脸凛然正气,一身钢筋铁骨。从衣着上看,既不像庄稼人,也不是读书人,他看不出此人是什么来路,但显然不是等闲之辈。一时间,有点心虚。但他仍然硬着头皮喝道:“何方刁民?竟敢夺犯抗官?难道想造反不成?”

    许鸿志微微冷笑,说:“我们都是遵律守法,安分守己的好人,犯不犯法,自有条律法文,不是谁随便说一下便能定罪的。我们倒是要请问县官大老爷,庄先生犯了什么法你要抓他?他犯法是何人所告?有何证据?证人是谁?”

    尽管徐映台平日伶牙俐齿,此时也被许鸿志质问得满脸通红。他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

    许鸿志继续斥责说:“哼哼,你身为地方父母官,理当爱民如子,怎能随便抓人?你还张口骂人刁民?闭口污人造反?我问你,什么叫造反?”说罢,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徐映台左臂上轻轻一捏。

    徐映台“啊呀”一声,脸色刹时变得苍白,顿感疼痛难忍,躬身蹲了下去。须知,徐映台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人,而且平日也爱舞剑打拳,在下属面前,常常自吹自己是文武双全。如今被个老头不经意的伸手一捏,就给制住,不由大惊失色。众差役见势不妙,纷纷逃散,只剩下两个心腹捕快,战战兢兢地护住了他。

    徐映台看来势不对,眼前这老头武功极高,再加上作贼心虚,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得赶快溜。

    他一面装作受伤,色厉内荏地说道:“殴打本官便是犯法!抗捐夺犯就是造反!你们等着吧!”一面使眼色让二捕快搀扶他快走。

    二捕快会意,连忙扶起徐映台,灰溜溜离去。

    这时正是春耕大忙季节,在附近田地里劳作的农夫们,见许鸿志出头救人,也就不再害怕,拿着锄头、铁锹等农具,纷纷赶上前来。一时间,围拢很多人,都为庄以莅抱不平,大声呼喊要追打赃官。

    庄以莅与许鸿志不愿把事态扩大,就息事宁人,好言将大家劝散。

    许鸿志、庄正甸随庄以莅回到学馆。

    在学馆里,庄以莅看着许鸿志,苦笑着摇摇头,叹口气,说:“多谢许师傅援手相救,只怕此事要连累你老了。”

    许鸿志慨然言道:“庄先生能为乡里挺身说话,我岂能坐视先生的安危不顾?再说,这狗官还能把我这把老骨头怎样?”

    庄以莅正色道:“许师傅切莫掉以轻心,徐映台既然决意来抓我,就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心狠手辣,惯会颠倒黑白。他一定会捏造罪名,加害你我。依我之见,还是外出躲避一下,看看风声再说。”

    许鸿志想想也是,当夜,即打点行装,与庄以莅父子一起外出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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