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9345  更新时间:11-12-05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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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毛先生房门外的院子里。

    清晨的阳光薄薄的,洒在身上没一丝暖意。

    各怀心事的七人早早地到了:萧木客、无爱黑龙、风树、玉无瑕、毛不拔,以及昨日风树选定的两个侍卫——宁中与李惊。宁中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李惊略白些,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二人都身量不高,一脸憨厚的微笑,除去那紧身的衣裤和长筒靴子,完全像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好像太早了些,毛先生还没有起来,几个人在院子里等候着。

    一向淡定的萧木客,在看到玉无瑕的瞬间,也不禁有点吃惊——美人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衣服,丝帕也换了新的,腰间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全身香喷喷的,每走一步就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那副模样,哪里像要去盗墓,倒像是去与情人幽会。但极不协调地,玉美人拿着一个硕大无比、鼓鼓囊囊的袋子,累得娇喘吁吁。萧木客不禁暗暗好奇:“这家伙带了些什么啊?”

    玉无瑕慢慢走近毛不拔,娇声道:“喂,把这些东西装在你的百宝囊里。”

    “表少爷,”毛不拔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打量着玉美人手中的袋子:“放我这里是可以,不过要交钱的。看在你是将军侄儿的份上,给你少算点,一天十个铜贝。你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呀?”

    玉无瑕撇撇嘴:“一天十个铜贝是吧?没问题。不过你收了钱,可得给我保管好。这里面都是我的衣服和我特制的养颜秘药。衣服可都是丝绸的,你要是弄起皱了,或是熏的香跑味了,保管费就一个钱都没了,还要赔我衣服。”

    毛不拔笑道:“这种特殊要求我也能做到,不过价钱得翻倍,一天二十个铜贝。”

    听到这里,无爱黑龙忍不住道:“无瑕,你是要去挖坟,带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玉无瑕委屈地嘟起小嘴道:“大爷,我平时每天要换三套衣服呢!现在陪表哥出远门,只能每天换一套了,您还嫌多?”

    无爱黑龙皱了皱眉,但他此时心乱如麻,只轻叹了一声,懒得再说什么。

    玉无瑕却还不罢休,娇嗔了一声,向无爱黑龙道:“大爷,我最喜欢的那套衣服,见客时才穿的,昨天被表哥弄脏了,以后都不能穿了。”

    无爱黑龙顾左右而言他道:“早上起来本该练功的,今天为了送你们出发破了一回例。也罢,既然军师还没起来,我就先在这练会儿好了。”

    风树冷冷道:“反正他又不去,等他做什么?我们直接走了得了。”

    无爱黑龙横了儿子一眼:“他是你师父,你要出远门得向他辞行才对。人家都说‘礼在鲁国’,再怎么样你表面上总不能太失礼了。”

    风树不屑地扭过头:“虚伪!”

    无爱黑龙无奈道:“就算你不等军师,起码也要等白妖出来一块走呀。”说罢自己走到院子一个角落里运起气来。

    玉美人余怒未消,一脸怨尤看着表哥:“做那身衣服的绸缎,可是我过十六岁生日时,大爷送给我的。”

    俊脸上露出一抹坏笑,风树低声说:“他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

    “什、什么?”玉美人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白,全身都颤抖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给我……说……清……清楚。”

    风树笑得像只狐狸,轻声道:“你忘了?去年我们掘了一个夏朝的王姬墓。我爹给你的那些绸缎,有些是墓主的陪葬品,有些就是从死人身下揭下来的。”

    “啊?”玉美人表情呆滞,一双俏目里尽是一片死灰般的颜色,整个人就像一具美丽的僵尸。

    萧木客微微蹙眉,正准备开口,却见玉无瑕从怀里摸出一支精致的、浅粉色小瓶子来。

    风树面色微变,只见黑影一闪,他就像从未动过一样站在原地,那支小巧玲珑的瓶子却已经握在他的手上。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聚精会神练功的父亲,风树压低声音狠狠骂道:“蠢货!等离了这里,你想死尽管死去,我才不会救你!”

    静静地旁观着,萧木客过了几秒钟才明白风树话里的含义,却无法理解玉无瑕因为一个玩笑就要自杀。

    这时,毛不拔在一旁道:“表少爷,关于那匹绸缎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不过……”

    深谙对方的个性,玉美人立刻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毛不拔,抽泣着道:“你快说……我不想活了……”

    毛不拔接过玉坠,先细细鉴赏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百宝囊里,才不慌不忙道:“爷骗你的啦。你也是,平时挺聪明的,一遇到这种事就乱了方寸。夏朝那会有没有绸缎且不说,就算有,那么多年下来早烂了。你想想,咱们发过的这些墓,里面的丝帛之类,就算没腐烂也经不起一点力了,一动就碎。怎么可能做得成衣服!”

    玉无瑕闻言破涕为笑:“我就觉得丑八怪表哥的话哪里不对劲。真是,我明知你忌妒我的美貌忌妒到发疯,就不该相信你的话。”说罢,美人低头看了一看,嗔道:“讨厌,我的衣服又弄脏了,手帕也得重新换一块。”语毕,玉美人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回去重新梳妆去了。

    萧木客望着风树手中的小瓶子,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风树笑道:“考考你。”说着把手中的瓶子抛过去。

    伸手接住小瓶子,萧木客拔开瓶塞,一缕幽香飘散出来。嗅了一下,又倒出些粉色的液体在手上细看,他却始终辨认不出这是什么毒药,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毒物。

    看出萧木客面上的疑惑,毛不拔急道:“萧爷,我知道那是什么,您身上有钱吗?”

    “那个是好东西呀,你要不要尝点?”风树寒森森地一笑,凌厉的目光不经意似地掠过毛不拔。

    毛不拔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说什么。

    萧木客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风树:“这究竟是什么?”

    风树拿过萧木客手中的瓶子,用讥讽的口气说:“这个叫做‘美人暝目’,是娘娘腔的老娘特制的,据说味道甘甜醇美,服后即死,死后尸体千年不坏,始终面色如生,艳丽无比。”鄙夷地看了手中的瓶子一眼,他右手一扬,只见一点浅粉色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不知掷到了多远的地方,完全听不见落的声音:“也只有他们这种自恋狂,才有闲情逸致去发明这样无聊的东西。”

    萧木客刚要开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毛先生慢慢踱了出来,后面跟着白哦白。毛相远一面走向众人一面大声道:“真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风树等人迎了上去,无爱黑龙也从另一边走过来。

    其实,门开的一霎,风树就觉得什么东西不妥。走近一些后,他发现问题出在师父的头巾上——毛相远头上戴的似乎不是头巾,而是——袜子?

    其余的人也几乎同时察觉了毛先生的异常。无爱黑龙怒道:“今天谁给军师梳头的?”

    “还会有谁?”风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他明明还站在原地,手里却已经拎着一个人——除了白哦白不会有别人了。实际上,白哦白与风树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而且他的身体要比风树壮许多。但风树扣住了他颈上的穴位,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乖乖地由风树拎着。

    白哦白可怜兮兮地对无爱黑龙分辩道:“将军,我不是故意的,我给师父梳头时天太黑看不清……”

    “啧,”一直以来都从容淡定的萧木客,也终于好像被这帮人磨光了耐心,皱着眉头道:“怎么还没出发你们就那么多状况?这个样子下去,只怕明年都走不了。”

    四天以后。

    落日西沉。齐国境内,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上。

    路还算宽敞,能勉强容一辆车通过。白哦白骑马走在最前面。后边是玉美人的马车,毛不拔驾着车。萧木客与风树以及两个侍卫乘马跟在车后。

    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丛林,不时可以看见悠闲的鹿群,偶尔也窜过一只野猪。倏然,一阵急促的蹄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风树扭过头去,只见尘土飞扬间,一匹矮小的马直冲过来,马上骑士是个断发纹身、服装怪异的小伙子。对方来势太猛,风树身后的两个侍卫只能让到一旁,他却巍然不动,只一带缰绳,冷冷瞅着马上的人。

    前面的车马先后停了下来,萧木客回身淡淡道:“没事,是我找来帮忙的人。”

    来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勒住了马,看看萧木客,又看看风树,刺满花纹、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本来打算在前边的村子等你们的,路上耽搁了……”语音很是生硬,几乎一字一停。

    萧木客面无表情地瞥了风树一眼,轻声道:“他叫卡布,几乎是在船上长大的,水性绝佳,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而在海中辨别方向。可惜中原列国的话他一概不大懂。”

    风树用掂量的目光盯着卡布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借助工具的话,你在海上靠什么认方向?”

    “很多,”卡布拍拍胸膛,回以灿烂的笑脸。可是他说起话来发音实在怪异,常常要思索一阵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比如……太阳星星的方位、风的方向,水流的方向、鸟儿鱼儿迁移的方向,还可以看水上的漂浮物、海草、海水的颜色、云层……”

    风树扬了下眉,转向萧木客:“他也是相爷的人?”

    萧木客微微摇头。

    风树耸耸肩:“是你的朋友?”

    萧木客冷冷道:“我没有朋友。”说着,简单地为卡布引见了众人。

    一行人重新启程,天色却越来越暗了,道旁的密林隐隐传出野兽的嘶吼。好在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隐去以前,路边出现了片片农田,再往前是一个有些荒凉的村子。

    白哦白勒住马,转头道:“爷,是不是就在这个村子借宿一晚?天黑了,赶路不安全,附近又没有驿站,不然就只能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玉无瑕一听急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那多脏呀!丑八怪表哥,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其他人也纷纷拉住了马。风树望着前面零落、破败的民居,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村子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反正不太对劲。”

    萧木客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轻声道:“感觉是有些怪。反正只住一宿,小心点就是了。”

    风树点点头,吩咐道:“白妖,你先去找一处民居,给主人家一些钱,让他们腾些地方出来。我们随后就到。”

    “是,”白哦白独自一人疾驰而去,身后传来玉美人娇柔的声音:“找家干净的,洗澡要方便……”,还有毛不拔的叫喊:“找家小点脏点的可以省钱……”

    小半个时辰后。

    似乎很久没人居住却还算宽敞的民居。除了堂屋还有四间不小的屋子,三间摆放着少量生活用品,最后面一间堆满了杂物。

    萧木客站在堂屋里四下张望着:“这家人呢?他们把所有屋子都腾出来了不成?”说着冷冷地瞟了风树一眼:“不是把人家都赶出去了吧?”

    眼看风树要发火,白哦白忙道:“萧爷,您想到哪儿去了?咱们望古台的军营可是有名的纪律严明。我们一向只挖死人的屋子,从来不去骚扰活人。”

    狠瞪了白哦白一眼,风树伸出一根手指在堂屋的神龛上拂过:“屋里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不知有多久没人住了。”

    毛不拔闻言高兴道:“那我们今晚住这里不用给钱吧?”

    白哦白挠了挠头:“不是。这是主人家的老房子。这家人都住到对面的新房去了。听说他们家好几个人死在这儿,屋主闲晦气,才一直把房子空着不用。我想咱们盗墓的,哪儿在乎这个。就这里吧,别家都没什么多余的屋子了。”

    毛不拔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死过人的屋子啊,那也能好好杀杀价,让他们少收些钱。”

    这时,玉无瑕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要打扫得很干净啊!不干净的话我就不进来。”

    “那你就不要进来——”风树吼道,一回头却发现萧木客不见了。他一怔,心里涌起一丝失落:“这家伙难道是属猫的?要么他是个幽灵?为什么,以我的武功,他每次都可以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帮忙整理了一下屋子,宁中与李惊向风树行礼道:“少将军,今夜我俩轮流在外面守夜,看守车马。”

    风树轻轻颔首,二人便向外走去。卡布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谈话,一直愣愣站在门边,两眼好奇地追着众人。

    风树一个个房间看过去,原来萧木客已不知何时来到最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里。风树进去时,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一个巨大的长方体东西。

    太阳完全没到了地平线以下,天际却仍余一点点微光。风树走到萧木客身旁,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他看清了面前是一个一丈多高、长约两丈、宽近一丈的大缸子,用一种近乎透明的碧绿色石头制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只一眼,风树就感到这个大缸十分诡异,目光一触及那碧绿色的石头,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萧木客闭上眼睛,将前额抵上缸壁,紧跟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后仰,眼睛张得大大的。

    风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紧张道:“怎么了?”

    摇了摇头,萧木客已恢复漠然的样子。抬手指了指大缸,他轻声道:“你自己摸一下。”

    疑惑地看着萧木客,风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探手摸了一下缸壁。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迅速把手缩了回来,退到萧木客身边。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指尖触到那绿色石头时,透过皮肤传来的仅是预想中的冰凉,心底却瞬间压上一种马上要大难临头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双鬼手掐上自己的脖子。那不到一秒的接触,带给人的恐惧感,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风树定了定神,侧目望向萧木客:“这是幻术吗?是用来捉弄人的吧?”

    “不知道,”萧木客摇摇头,再次用额头抵住缸壁,合上了眼睛:“你还敢试试吗?”

    “你敢我就敢,”风树一扬头,伸出右手压上了缸壁。不服输的个性,让他强忍住心中不断涌出的恐惧,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比对方先退开。脸上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风树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泌出了一头冷汗。

    萧木客睁开眼,面色也不太好看。他直起腰,长出一口气道:“应该不是吓唬人那么简单。”

    风树垂下手,擦了擦额角上的汗道:“管他呢?反正明天一早我们就继续赶路。”

    萧木客不吱声,冷着脸出了屋子。风树却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大缸。突然,窗外传来一声低呼。风树循声望去——距离窗口几尺远处,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此刻,她张大了嘴,一脸骇然地瞪着屋内,似乎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树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心念一动,他走到窗前,微笑道:“小妹妹,是不是那个大缸的绿光映在我脸上,吓着你了?”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仰望少年英俊的面庞,女孩原本苍白的小脸霎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半晌,她低下头,下定了决心似的,一跺脚道:“你不要待在这房子里,特别是晚上,快走吧!”说罢飞快地跑进了旁边一户人家里。

    风树满腹疑虑地回到堂屋。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堂屋又没有窗户,他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才适应屋里的黑暗。只见屋子中央的几案上摆了一罐汤和几盘菜,地上已铺了席子,萧木客正坐在席子上闭目养神。一旁,玉美人用一张粉红小手绢捂着脸,指挥着毛不拔把不合乎他卫生标准的地方打扫干净。白哦白在屋子另一角,从一个包袱里翻找什么。

    风树奇道:“怎么不点灯?这么黑怎么打扫卫生?”

    玉无瑕娇嗔道:“就是!白妖在找蜡烛呢。”

    毛不拔拍着手上的灰走过来,向萧木客躬身一礼:“萧爷,那个……表少爷肯定要自己住一间房的,我和白妖住一间,您跟我们爷住一块行吗?”

    萧木客闭目不答,不知是睡着了没听见,还是根本不想理他。

    毛不拔笑道:“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啊。”说着,他转向始终呆站在一旁的卡布:“那个叫什么的……你晚上是和我跟白哦白挤一挤,还是想在堂屋睡席子?”

    卡布笑了下,费力地吐出几个字:“跟你们一起。”

    “找到蜡烛没?”玉无瑕捋着秀发,冲白哦白嚷道:“刚才主人家把饭菜送过来了,快点上蜡烛吃饭。一会儿我还要沐浴熏香呢!”

    毛不拔不满道:“点什么蜡烛?败家子,我拿盏油灯出来就是了。这房子也应该有灯盏才对。”

    早在公元前三世纪,蜡烛的雏形就已经产生了——将一根空心的芦苇用布缠上,里面灌上蜂蜡点燃。战国时代,蜡烛用蜂蜡或者植物蜡和棉线搓的芯制成,点起来芳香四溢,是王公贵族聚会宴饮时才会使用的珍稀之物。事实上,直至近代以石蜡为原料的洋烛传入中国,蜡烛一直属于“奢侈品”、“贵价货”,平民百姓通常只用油灯、火把照明。

    “啊?”白哦白闻言似乎吃了一惊,接着马上道:“找到了,找到了,已经找到了!”手拿一支粗大的红蜡烛走到萧木客身边,他赔笑道:“萧爷,您有引火的工具吧?点一下。”

    睁开眼睛,萧木客随手接过白哦白手中的蜡烛放在几案上,从怀里摸出火刀火石来。

    白哦白退开几步走,欣喜道:“太好了,点上蜡烛就可以吃饭了。”

    用火刀轻轻敲击了几下火石,黄色的火光遽然亮起,萧木客就势准备去点蜡烛。就在这时,借着火光,风树觉得放在几案上的红烛看起来有些不妥。

    “当心——”下一秒,风树一个飞身把萧木客扑倒在地。只听一声巨响,混杂着玉无瑕几声尖叫,一阵浓烟与一股火药味,迅速充斥了屋子——“蜡烛”爆炸了,几案上的饭菜杯盘通通炸成碎片,四下飞溅,撒了众人一身。

    风树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抖了下衣服,喝道:“白妖——”

    白哦白又是一幅可怜而无辜的样子:“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天太黑我看错了……”

    “谁信你的话?”玉美人抽泣起来,“我刚换的新衣服溅到油了,呜——”

    毛不拔也痛心疾首:“白妖,你真该死!这些饭菜值多少钱啊?这里弄成这样,明天要陪主人家钱的你知道吗?”

    “怎、怎么回事?”卡布颤声道,眼中满是惊惧。

    毛不拔没好气道:“那个不是红蜡烛,是爆竹!”

    “爆竹?”卡布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爆竹……不就是你们喜庆日子里烧竹子?”

    “那是一般人家用的,”毛不拔得意起来:“咱们军营里用的爆竹就这样,是我二伯发明的,里头有火药,就是种粉末,一点燃就会炸,不过配方不能告诉你,除非你有……”接收到风树凛冽的目光,毛不拔吐了吐舌头,敛容道:“就算你有黄金万两,我也不会把配方卖给你的!”

    萧木客此时早已经站起身来。瞟了白哦白一眼,他淡淡道:“也许当初我不该救你——”

    “现在你知道了?”风树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木客冷冷道:“你为什么又多管闲事?你是领教过我武功的,你认为我会避不开吗?”

    “你——”风树眯起眼睛看着萧木客,眸中又一次浮出那种暴戾的血光:“你知不知道你很该死?”语毕,他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正迎上宁中疑惑的脸:“少将军,出什么事了?”

    风树不答,挤过他身侧,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玉无瑕的哭声、毛不拔的埋怨和白哦白的分辩,久久在夜空中回荡着。

    将近午夜。荒凉的乡间小路。

    风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希望这样不停地走下去可以慢慢消散心中的怒火。四周经看不到人家的灯火,只有缺了一角的月亮洒下惨淡的白光。路两边一派荒凉,有时还能见到几个坟包,其中一些闪着点点蓝色的鬼火。

    这种骇人的景象在风树的眼里却与蓝天白云一样平常,甚至要多几分亲切。懒洋洋地打量着这些坟,他笑了下,自语道:“这种乡下的荒坟,里头肯定没什么好东西。”

    这时,他比常人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响动。停住脚步,他仔细地听着。忽然,一个一身白衣、长发盖脸的身影从一个坟包后站起身,晃了几晃,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发出凄厉的声音。

    风树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心中暗想:“这里又没有新近挖开的坟,怎么可能跑出行尸来?要是以前挖开的,暴露在空气中这么久就该腐烂了。不过,管你怎么在这,遇上本少爷算你倒霉!”想到这,他伸手握紧了腰间宝剑。这柄剑上有毛先生书写的符咒,一般的邪物只要触到剑身,立即动弹不得并开始腐烂。

    白衣长发的东西慢慢走到风树面前,伸出双臂,颤声道:“我……是……千……年……的……僵……尸……鬼……”

    风树禁不住笑出声来,伸出左手一把卡住这家伙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拜托,你想吓人就该装得逼真一点!”

    那人双脚乱踢,一面吃惊道:“你、你……怎么不怕鬼?啊——”

    风树手上用力,那人顿时惨叫起来。风树厉声道:“说!你半夜三更地在这里装神弄鬼,想干什么?”

    那人吞吞吐吐道:“这、这个,我……在这里装鬼吓人,把人吓昏了,就在他们身上摸钱。壮士,饶命……我也是没办法,庄稼收成不好,做生意又赔了,想去当强盗又不会武功……加上……村里一向闹鬼,我就想出来这招……”

    “什么?”风树的手稍微松了点:“这村子真的闹鬼?”

    “这、这个……”那人紧紧抓住风树的手腕,使尽全身的力气掰着,却感到对方的手像钳子一样死死卡住自己,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风树冷冷道:“别白费力气了。老实告诉我闹鬼的事情,就放你下来。”

    “好,好……”那人咳嗽起来,“小爷,您先放我下来吧。我要说不出话来了。”

    “哼,”风树冷笑一声,松开了手:“快说。”

    那人十分狼狈地大口喘气,抚着脖子道:“我还小的时候,村里就开始闹鬼。大概从二十年前开始,村里陆陆续续死了好些人。一些人是死在澡盆里,一些人死在河边……这些人都是被淹死的,死时都面目狰狞。总而言之,晚上最好别沾水,连水也别喝。这些死的人几乎都是在晚上,旁边都有水……还有,还有……晚上村子里经常听见女人哭,还有女人唱歌,那个声音,那个凄厉啊,让人听了寒毛都竖起来了……”

    “居然有这种事?”看出此人不像是说谎,风树皱起眉头:“我还是回去看看吧。”说完转身向来路疾步行去。

    那人大叫道:“小爷,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是假的?”

    风树不屑道:“本少爷给你补充点常识,以后装鬼不要说话,不管是一般的鬼魂,还是恶灵,或者僵尸、行尸,都不会说话的。”

    “啊?”那人呆呆地望着风树俊挺的背影,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运起轻功后,不到半个时辰,风树已经看到了借宿的房子。同时也看到,萧木客正快步朝这边奔过来。微微皱了下眉,他叫道:“喂,你上哪儿去?”

    萧木客淡淡地看了风树一眼,改疾奔为慢步:“随便出来走走。”顿了下,他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村子不对劲?我发现每户人家的水井都用石板盖着。而且一入夜……几乎没有人外出,偶尔在路上碰到一两个人,总是形色匆匆的样子,似乎在害怕什么。”

    “是吗?”风树沉吟片刻,便把那个装鬼的笨蛋告诉自己的话尽数告诉了萧木客。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讲完以后,风树轻声问道:“这个传闻你怎么看?”

    过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风树一转头,发现萧木客定定地立在原地,专注地思考着。轻轻摇了下头,他自行向前走去。

    众人的车马还停在房前,宁中与李惊却没有守在一旁。风树摇摇头,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坐骑那乌漆如墨的的鬃毛。黑马低嘶着,用脑袋蹭着主人的手臂,不时轻轻踢动后腿,显得有些不安。“怎么了?他们不会忘了喂你吧?”风树将手放在光滑的马颈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掠过近旁的马车。一刹那,他似乎瞥见帘子半敞的车窗里,映出一个长发女人的侧影。他一惊,猛然回过身去,可是车厢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凄厉的女人的哭泣,从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风树微微一怔,推开门走进堂屋。屋里光线十分暗淡,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孤零零放在房间一个角落里,另外大半边屋子都黑乎乎的。堂屋里没有人,似乎整个房子都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音。看样子,大家已经睡下了。

    女人凄惨的哭声还在继续,在寂静的夜里,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衬托着眼前如豆的忽明忽暗的灯火,显得格外诡异。风树也不禁脊背上一阵泛寒。接着,不知什么地方又响起了歌声,那声音如怨如诉,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简直让人身上每一根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风树用力甩了一下头,定定神,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渐渐地,他听出这声音是从后面那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传出的。回想起房里那只怪异的大缸,触摸那些绿色的石头时怪异的感觉,他感到头皮有点发麻。深吸了一口气,风树拔出腰间佩剑,慢慢地向最后一间屋子走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风树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那只绿色透明的大缸发出微弱的荧光。此刻,缸里已经盛满了水。一个身上似乎裹着一条白布的女人正在缸里浮动着。她的头发至少有三四尺长,水面上漂着的都是她的头发。那头发太长太多了,看不清她的脸。女人一面在水中游动,一面唱着那种令人毛骨耸然的歌。

    脑子里一片空白,汗水一滴滴从风树的额角划落。他想要转过脸去,想要走开,想要挥剑砍向水中的女子,然而他的手脚突然之间都不听使唤了,甚至连视线也无法移开,只能这样定定地站着,望着。

    似乎觉察到了风树的存在,缸中的女子突然直立起来,两只手按在缸壁上,手上惨白的指甲有三、四寸长。

    撑住缸壁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预感到了点什么,风树在心里狂喊:“不——”,极度不想看到这女子的脸。但此时的他,不知被什么邪法制住了,连闭上眼睛也做不到。终于,水中的女子扬起了脸,与风树对视着。她的脸上布满了血痕,眼珠好像要掉下来一样挂在眼眶边。“看”到风树后,她向前一靠,将脸贴在缸壁上,两道鲜血从眼睛里流出,顺着缸壁缓缓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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