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粉佳人  第十章 月夜下的教堂

章节字数:10378  更新时间:19-11-02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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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年10月,”红粉”的拍摄进入了后半段,而兮荏也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从今天开始,她不仅会是我的全职经理人,也将是24小时的贴身助手。对此我有些惊讶,因为她曾说不想打扰我拍戏,所以只偶尔来片场探探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决定辞掉我的助手由自己一力承当?问她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我的。

    “如果不是听别人说你曾在片场中暑晕倒,你大概永远都不会跟我说吧。虽然一直不愿去现场让你分心,可如果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专心拍戏?我又如何能放心?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打理一切琐碎事务,只要是我能做的,都一定会尽力为你做好。”

    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感动。我想,没有人能比兮荏更适合助手这份工作。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她对我所有的习惯、癖好都了如指掌,常常不需要我开口便会想到我需要的东西并且提前准备妥当。有了兮荏在身边,我不用再理会别的事情,可以全心放在剧本和拍摄上面。

    萧定欣,小定,在红粉中饰演被我搭救后以身相许的妾侍。因为之前也曾合作过几次,所以比较熟络。她常常称赞兮荏的周到,并且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好不亲热。也偶尔会亏亏我,问我是用什么方法哄得嫂子对我如此死心塌地。这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因此也就答不上来。事后回想,夫妻之道莫过于信任同尊重,而这两样我都给足了兮荏,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当然也离不开爱。我知道兮荏爱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很明确的表示过了,虽然我只是一根无法回应这份感情的木头,但兮荏从来不介意,因为她知道我已经给了她家人的爱与关心。

    如果说小定与兮荏这份慢慢培养而来的友谊尚在我理解范围之内的话,那么兮荏与苏纹那份来得很突然的友情就着实让我有些费解了。女人之间的情谊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怎么能有人在十分钟不到时间里,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记得那天我只是走开与天哥聊了几句剧本而已,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兮荏已经坐到苏纹身边,而两个女人正有说有笑聊得好不开心。

    好奇她们在说什么,于是走过去问:“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谁知两个女人却齐齐对我挥手,兮荏边笑边说:“男人一边儿去,我们女人聊天你不许偷听。”

    不禁有些汗颜,我这才刚走过来怎么就变成偷听了?无语地看了看两个娇笑的女人,摇摇头,我只得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兮荏说:“呐,刚刚那个语气,就是他和仔仔经常揶揄我时的那种,哇,今天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额头大概已经挂满了黑线,我不得不再一次摇头。女人呐,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自那天之后,只要苏纹不是在忙兮荏就会跟她黏在一起,并且不允许我加入。每次我刚往她们那里走几步,兮荏就会朝我挥手示意我不要上去凑热闹。连续碰了几次灰后,小定和纪年就会笑我,说我老婆被苏纹拐走了。而苏纹见我无可奈何,则会在一边掩嘴偷笑。

    其实我多少能猜到她们不准我靠近的原因,因为她们的谈话都是围绕着我展开的。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她们偷偷拿眼睛瞟我,然后兮荏再低声说一句什么,接着两个女人就会笑得前仰后合。并不在意自己成为她们取乐的谈资,拍摄工作本就沉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笑笑也挺好的。

    兮荏几乎天天都会跟着我去片场,不过每个礼拜都会有那么一天例外。那就是周末仔仔放假那天。她会在这一天陪仔仔到处走走放松一下,或者回旧屋看看梨妈。

    苏纹似乎已经习惯了和她相处,也对兮荏的善谈和干练赞不绝口,她甚至还戏言叫我把兮荏让给她算了。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她现在的助手小胖已经跟着她好多年了,为人和善又体贴,对她的习性和喜好也颇为了解,真要叫苏纹换估计她还舍不得。

    10月末的时候,因为要准备巾艺公司每年11月举办的周年庆晚会,所以剧组的人手被抽调了一部分过去帮忙,而我们的拍摄进度也只能放缓一些了。毕竟人手不足,场景的搭建和布置比以往更耗时。

    这天晚上,我和苏纹有几场戏需要在电视城外一个小教堂内拍,而看似简单的布景却远比想象中花时间。当我和苏纹都换好衣服上完了妆,道具组的同事依然在忙碌着。

    因为正好周末,兮荏没有来。剧本早已烂熟于心,百无聊赖之际,我就这样坐在了教堂前的阶梯上。这间教堂的位置比较偏僻,四面环树,在我的正前方是唯一能通向教堂的一方小空地,一条单车道自左而右接入这方空地,而其他的地方,则都是人工栽植的树木。

    不知是何处尚未凋谢的桂花,一丝夜风拂过,鼻间便缠绕起一缕似有还无的幽香。闭眼轻嗅,连泥土的气息也一并纳入胸腔。

    “很悠闲的样子嘛。”身后传来苏纹的声音,回头,便见她刚出教堂门,正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坐下,她舒了舒身体,“这教堂蛮静的,我很喜欢,就是离我住的地方远了点。”

    用双手撑着身后的台阶,我微微扬起身子看向夜空,“就是因为比较静,巾艺才会签下这里作拍摄用地。”

    “是呢。”只应了一声,她也不再多话。曲起腿,单手支在上面撑头,她看着前方静静出着神。没有谁再开口打破这份宁静,她看着夜色,我仰望星空,我们默契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惬意。

    也不知究竟像这样静默了多久,在我的思绪即将飘向外太空时,我突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感觉自己越来越分不清现实与演戏了。”

    转头看她,见她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我便也转回头继续看天,“做演员的不都是这样么,越入戏就越容易人戏不分。”笑了笑,又说:“但矛盾就在于,越是人戏不分,做出来的戏才越好看。”

    她依然看着那片树林,“这倒也是,演员越投入,观众看的时候才越容易被带入情绪。”忽转头看着我,她眼中有些不确定的神色,“照你这样说来,人戏不分反而是件好事咯?”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了默,如呓语般说:“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是告诉自己,穿上蔡九的衣服之后我就不再是索梨生;而只要脱下这件衣服,就必须把蔡九放到索梨生的背后。”低头摸了摸身上朴素的古装,“虽然做起来很难,但我相信只要心里有明确的定位,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自由出戏和入戏。”

    似乎在消化我这番话,苏纹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望向她,在不算明亮的橙黄色灯光下,她的轮廓却还是那么明显。看着她同样朴素的古装扮相和略施脂粉的美丽容颜,我一时竟也分不清坐在我身边的究竟是苏纹还是四奶奶。

    正当我看得有些出神的时候,苏纹忽又转过头来。猛然间对上她的视线,我的心竟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像是偷看被抓到似的,我别扭地移开视线。

    没有在意我的凝视,她自顾自地说道:“初初入行的时候,我因为分不清现实和演戏也闹过不少笑话。而最严重的一次……”苏纹在这里停了下来,心里明白她指的是与姜克华的婚外情,不禁眼神复杂地看向她,然而她只是略微顿了顿,便又继续说下去,“自那以后,我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什么时候是戏,而什么时候应该是人。为了能够记住自己的身份,我甚至请师父在奶奶留给我的钢笔上刻下了”SW”两个字母。这样一来,当我每次用它标注剧本的时候,都会记得自己是苏纹,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猛然间听她提起那支笔,我撑在身后的手一软,几乎整个人就这样躺下去。忙又将身子重新撑住,我紧张地看向她,见她并未注意到我,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想到那支笔是她奶奶留下的遗物,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心里忐忑不安。

    “那支笔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只可惜我竟不小心将它弄丢了。虽然当时难过了很久,可既然已经不见了,也唯有接受这个事实而已。”听她如此说着的时候,我有好几次想开口告诉她”那支笔在我这里”,然而最终还是以沉默作罢。

    正当我兀自纠结的时候,苏纹又看了过来,“你还记得上次在夜市签名时用的那支笔吗?”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支跟我怀里一模一样的笔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或许这就是上帝的意思,在我弄丢它之后不久,和许舒一起到内陆旅行时,我竟无意中在一家老店里见到了同款的旧式钢笔。”言语之中满是感恩,苏纹在唇边挂了一抹微笑,“看着再次刻上SW的这支笔,恍惚间,只觉得它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

    原来许舒已经见过那支笔,难怪之前在度假中心她看到我这支时会表现得那么吃惊了。不过连丢了的东西也能用另一种方式找回来,我想,她的主大概真的很喜欢她。

    “你是不是在想我的主对我真好呢?”见我一愣,知道自己猜中之后,她复又笑道:“其实我真的很感谢祂,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找回已经失去的东西,虽然并不是同一件,但至少算是个安慰。”

    看着她一脸感慨的样子,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告诉她,“其实你不见了的那支笔,在我这里。”

    闻言,苏纹满面惊喜地看向我,“真的在你这里!”

    惴惴不安地点头,我附和道:“真的在我这里。”

    等一下,”真的”?猛然反应过来,她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心中惊疑不定,看着她盈满笑意的眼睛,我忽有些结巴,“你,你知道这笔在我这里?”

    笑着点头,她大概是觉得我发窘的样子很好玩,于是歪了歪头,又朝我靠近了一些,“是啊,我知道哦。”

    吞了吞口水,我不由向后退了些许,当身子抵在台阶上退无可退时,才出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许舒告诉你的?”

    摇头表示不对,她但笑不语地看着我。

    不是许舒?那会是谁?该不会……那晚……

    猛地瞪大双眼,我被心中突然生出的想法吓到了。不对不对,不会的,不是这样,根本不可能。一个劲儿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却在接触到苏纹那双带着深意的笑眼时再一次怔住了。

    “是,是,是那晚吗?”拜托,请告诉我不是……

    歪着头,苏纹笑望着我轻轻启唇,“那天晚上其实我没醉。”

    我想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石化。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儿倒流回了心脏,身子猛地一僵,我只能瞪大眼睛愣在当场。没人知道我当时多希望自己真的就是一具石像,也没人知道我多么迫切地希望能突然出现一个人,抡起大锤直接敲碎我算了。

    看到我如此反应,苏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真的很可爱呢!”轻声笑着,她的语气里满是戏谑。见我还愣着,甚至没有开口反驳她的”可爱”,她面上的笑忍不住又扩大了几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她笑着摇摇头,“喂。”

    回过神,我不自在地抓了抓脸,见她仍旧笑望着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上的关节都生了锈般,僵硬无比。脑袋渐渐开始运转起来,我开始回忆那晚所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没醉,那么,我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面上忽有些热,一想到自己所有的行为都被她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又是一阵异样。回想起自己在垃圾箱前一手一部电话,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兴奋对她喊”你看!你看!”的傻样;又想起自己抱着她打开房门时,不小心碰到的……咳咳,忘掉!立刻忘掉!重来。又想起帮她擦脸之后那句脱口而出的”对不起”,以及坐在床边偷听她的电话录音……

    每想起一件事,我的头便会低一分,一直到整颗头都垂到了胸口,便又听到了苏纹银铃般的笑声。抬头看去,没有我想象中的不愉快,我只能看到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

    “在想什么?我看你的头都快塞进肚子里了。”

    “……”有些窘,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笑毕之后,她重新坐直身子,“其实说没醉大概也不尽然,应该说是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吧。该怎么说呢?我虽然一心买醉,但怎么都说是一个单身女人,所以至少还是会留下一丝理智来确保自身安全。”说到这里,她回头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你也看到我那个样子了,虽然不是醉成滩泥,但也有八九分醉意了,唯一剩下的一丝理智也不知被我抛到哪个爪哇国去了。所以就算我尚有意识,也认得出是你,但实在没有力气以及心思去回应你的话。”

    耸了耸肩,她看向前方的小空地,面上的笑渐渐退了下去,只余下一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我想我还是有些矛盾。虽然留着理智准备保护自己,可其实根本就不打算做出反抗。在你抱起我的那一刹那,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对自己说,就算这人真是登徒子又有什么关系?今晚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另外一个男人出现。至少现在这个男人我能认出他是谁,也至少他身上的青草香能让我感到舒服。而且,他的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不就是再被压一次么,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我回了神,低头看去,才发现指甲已经渗入了皮肤。松开掌心,看着那抹赤红色的液体,只觉得浑身都在疼。抬头看她,却依然只能看到她完美的侧脸。她的唇微微勾起,挂着一丝凄然的笑。忽觉得那抹笑那样刺眼,不忍再看,于是只能收回视线。

    “在酒店门口,你停下来帮我拉高衣领的动作让我顿时难过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让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了她。皱着眉,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种事情,他们都只想拉开我的衣领,而不是将我的头按进胸膛。那个时候,听着你沉稳的心跳声,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觉得很安慰,很安全。我想,我是不是终于遇到了一个好人。”

    回头看我,她眼底闪动的泪光让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皱眉看她,然后便听到她说:“你知道我那段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我真的能彻底丢掉过去的包袱在国外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原来不是,我根本无法甩掉过去,它们就像洪水猛兽一样死追着我不放。”

    “即使用了大部分积蓄为自己换到了自由身,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们总能轻易找到我然后粉碎我的平静生活。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他们,是自己。因为我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想离开这个圈子。当我答应陈导去客串,当我签下那部《劫》,当我拿到这两个剧本的时候,我的心情竟那么雀跃。我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开始研读那些剧本。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这个舞台,有多爱这份让我伤透了心的工作……”

    “我觉得自己好贱,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非要一脚踩进这个肮脏无比的大坑。我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将自己推向何处,但我肯定那里一定不是天堂。于是回国前的那段日子,我迷失了。”扯了扯唇角,她自嘲般地说着:“我以为通过买醉能换来一宿安宁,但当我酒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的时候,就干脆由得自己堕落了。”

    “一直到你的出现。”忽然回头看我,她微微泛白的脸颊上渐渐溢出了笑,不再是那种带着凄然和无力的笑,而是真真正正温暖的微笑。“你救了我。”

    短短四个字,却有着无穷大的力气,竟将那座压在我心房的大山一掌推开了。回望她的眼睛,看着她眼底还残留着的脆弱,我忽然很想将她揽入怀中。

    “你抱我入房,替我盖被子,为我擦脸。你的小心翼翼,你的体贴和温暖,我都感觉到了。或许是因为那种感觉太温暖,也或许是因为酒意上来了,我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在我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听到你说:”你不会一个人,要相信自己,也请你相信我。””面向我,她坐正身子,一脸认真地再次强调,“索梨生,是你救了我。”

    还无法完全消化今晚听到的内容,我已经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了,于是只能定定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听了这么多之后,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她问得非常小心翼翼,这样的她让我原本已经松开不少的心又揪成了一团。

    坚定地摇头,我看着她的眼睛,“不会!”

    她复又笑了起来,然后转回头继续回忆。“其实那晚之前我对你的印象还不怎么深,我只能依稀记得好像拍”边城”的时候见过你。之后细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原来我们还曾有过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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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纹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因为他一直看着自己。

    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不舒服,然而当她对上他的视线后才觉得奇怪。这个男人的眼神与她接触过的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不是痴迷或者带着恋慕的光芒,而是一种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是探究么?为什么她觉得那个男人明明在看着自己,可眼神却像是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别的地方?这个问题成了苏纹坐在休息区时,一直在思考的东西。

    “那个,苏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一个小演员让你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场务的突然到来打断了苏纹的沉思,见他如此拘谨,苏纹忙站了起来,“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场务挠了挠头,“你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会去跟那个愣小子谈谈。我保证,下午的拍摄一定会进行地非常顺利。”

    愣小子?指了指独自坐在角落的那个背影,苏纹问道:“你指的是他吗?”顺着苏纹手指的方向看去,场务一看到那个背影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不就是那人!听说是天哥介绍过来的,还亲自领他进了公司大门。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后台,听说还是首届培训班毕业的,居然一对着镜头就怂了!真是的,碍着天哥的面子导演也不敢炒他。想想就晦气!难道培训班出来的都是这种货色?”忽然想起苏纹也是那届培训班出身,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朝苏纹摇手,急急地说:“那个!不是!我说的不是你!我就是在说那个愣头青呢……”

    笑着表示自己没有在意,苏纹看了看那个落魄的背影,“跟我一届?难怪看上去有些眼熟。”心里隐隐觉得那人并不像场务说的这样,之前那个眼神也让苏纹有些在意。天哥介绍的?他的推荐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得到,更不是走走后门就可以了。这个人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得到天哥的青睐吧。看向场务,苏纹问道:“请问,那个”愣头青”,他叫什么?”

    场务似乎对苏纹的问题有些好奇,看了她几眼后才低头翻着手中的簿子。好半晌后,才说:“应该是叫索梨生。”

    索梨生?向场务致了谢,不理会他的好奇,苏纹转身朝那个背影走了过去。天哥看上的种子应该不会这样轻易枯萎才对。索梨生,你会长成参天大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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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那次短暂交谈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不过你的名字我还依稀记得。醉酒那晚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我想这个世界还不是全然的黑暗,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做我的朋友。我看到了你留下的纸条,也看到了你在我手机中留下的号码。不过我并没有联系你。因为我觉得那时的自己还不够成熟,我需要更好的充实自己。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我不能让自己黑暗的那一面赶走这个唯一肯接近我的人。”

    “后来我投入了主耶稣的怀抱,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再后来我游走世界各地,用主耶稣对我教诲去爱着每一个人。之后我又遇到了许舒,一个知道我所有的过去依旧全然包容我的人。当时,我真的感到了幸福和满足。”

    在她娓娓道来的时候,我只是安静地望着她。见她时而微笑,时而颔首感恩。她唇边的笑已不再如最初那般苦涩,这让我的心觉得很是安慰。

    “主耶稣说,每个人的身边都会有一个天使。可是我很幸运,我不止遇到一个。”苏纹回头看我,“索梨生,你和许舒都是主耶稣派来拯救我的人,没有你们,我只是一团垃圾。”

    皱了皱眉,不想再听到她说自己是垃圾,我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不要再说这种话,你一定会幸福!”

    笑着回望我,她伸手附在我的手背上,点头说道:“好,我一定会幸福。”

    向后靠近椅背中,我抬头看着教堂正前方的天窗,幽幽地感叹着:“我蔡九这辈子也算是活得痛快了。不仅当过难民,还做过蒋家的掌柜,自己也出去做过生意,现在就连太平天国的官也做了一回。不久之后等清兵找到我们,还能做一回斩头鬼。”

    四奶奶一直静静听着,待到我说完,才笑着附和道:“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你不是常说么,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最重要活得痛快嘛。就让我们一起做斩头鬼吧。”

    回头看她,见她也学着我的样子微微仰头看着那扇窗,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很踏实。即使再不过不久,我们的藏身之处便会被发现;即使再过不久,我们便会被清军以乱臣贼子的名义斩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和四奶奶一起,就算是共赴黄泉又有何所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凝固了,我就这样和四奶奶靠坐在教堂中,透过那扇天窗,一起看着外面浓黑如墨的夜色。这一刻的宁静,让我产生了一些错觉。似乎那个前一刻还在炮火轰天的城中四处寻找四奶奶的蔡九已经消失不见了。此刻坐在这里的,是在教堂外和苏纹一起看着夜空发呆的索梨生。

    没有去理会坐在这里的究竟是谁,因为不管是蔡九也好,索梨生也罢,他们此刻的心中都只有同一种平静与安详。不知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此刻是四奶奶还是苏纹呢?

    回头看她,却正好见她抿嘴偷笑。“你在笑什么?”

    “笑你以前咯。”说罢,她站起身面向我,然后微微低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四奶奶,我知道错了。我今晚回去一定会好好反省,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见她学着蔡九的样子满眼乞求地望着我,挑眉,我也收了心神。起身,循着记忆中她的样子,“蔡九,我不是想要赶你走,我是为你好,我也很想看到你能一步一步爬上来。由副工头,工头,副掌柜,四掌柜,三掌柜,到最后一车车白米送回乡下,圆你自己的心愿。”

    在我说着这些的时候,四奶奶只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待我说完,她忽就问道:“是咯,那你回来做什么?”

    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清楚,只要清军打回来,曾被逼做过太平天国官员的我和她就肯定会被砍头。而我明明已经逃出了城,却因迟迟不见她出来又折回头来找她。

    “蔡九,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四奶奶的眼中渐渐闪起了泪光,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言语中满是对我回来送死的责备。“我这次是真的想要你走!我想你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你死!”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这里时,已忍不住上前抓住我的双臂用力地摇着。“你回来干什么!你明明已经逃了出去可以就这样一路直接去到天京!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猛地将我推开,她看着我,眼中蓄满了泪。

    心里满是不舍,看着这样的她,我很想自己能说点什么可以让她不要哭。喉头滚动了两下,在我正要开口的时候,教堂的门却突然被人踢开了。是清军。“给我抓住他们两个!”

    没有反抗,四奶奶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唤了一声,“蔡九……”

    “四奶奶……”心里还有一些话没有对她讲,我知道如果我此刻不说,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押着我的清军很不耐烦,他拉了拉我的胳膊,想要强行将我拉走。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在四周的清军都用抢指着我的时候,我大声朝他们喝道:“等我讲完最后一句行不行!”没有理会那些清军,我看向泫然欲泣的四奶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过我是四奶奶帮的人,就算被人斩了头,也是四奶奶帮的鬼!”

    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即使是斩头,我也会陪着你一起。

    在天哥大喊”goodtake!”的时候,我依然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曾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不管是四奶奶也好,苏纹也罢,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即使倾尽所有,我也会帮你找到你想要的幸福。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

    收工,卸妆换衣服的时候摸到了插在胸前口袋的那支笔。取出仔细看了看,既然已经知道这是苏纹奶奶的遗物,那么就一定要还给她。打定主意之后,我便转身走出了更衣室。去找苏纹的时候得知她还没有卸好妆,于是请小胖帮我转告苏纹,我在教堂等她。

    坐在之前拍戏时的位置,我又仰头看着那扇天窗出神。不多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过神,就看到苏纹一身便服站在我身旁。或许是拍戏比较辛苦,落了妆的苏纹显得有些疲惫,然而这丝疲惫却丝毫无损她的天生丽质。此刻脂粉未施的她只着了一身非常普通的休闲服,却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苏纹竟也让我一时无法移开眼。

    见我又在走神,她忍不住出声道:“你找我?”

    拉回思绪,我站了起来,将胸前的钢笔取出来递给她,“物归原主。”

    接过笔,苏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看她细细抚摸笔身的模样,我不由得勾了唇角。“那晚给你留字条的时候无意中将它带走了,本想等下次见面还给你,可谁知一等,就等了足足十年。”看着她手中的钢笔,我缓缓说着:“我一直很小心地帮你收着,也不常用,只有在签文件或者签名的时候才会用它,所以笔尖还保存的很好。不过内袋那年不小心被我弄破了,所以换了新的。除了这个,其他地方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一支跟了我十四年的笔。除非条件不允许,这十四年来我几乎天天贴身带着它,也时常会在帮它做清洁的时候看着它发呆。现在,辗转了十四年之后,它终于又要回到原本的主人那里去了。看着那暗红色的笔身,我的心里居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看得出来你很爱惜它,这么多年了,还像新的一样。”打开笔盖,看着笔尖上的字母,她缓缓念道:“苏纹。”笑了笑,她合上笔盖,又将那支笔递到我面前。愣了愣,我不明白她的意图。“我想这支笔还是跟在你身边比较好。”见我迟迟不伸手去接,她笑着上前将它插进我胸前的口袋。终于反应过来,我忙又抽了出来,“苏纹,这……”

    她笑着从包包里拿出另外一支笔,“我已经有一支了,所以,就算是我答谢你的礼物吧。”

    “答谢?”

    点了点头,“谢谢你那晚救了我。”

    忽然有些语塞,看着这两支几乎一模一样的笔,我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静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可是,这是你奶奶的遗物。”

    闻言,苏纹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奶奶的存在不是一支笔就能代替的。她一直都还活着,在我这里。”抬手轻抚心房,她笑了笑,“如果奶奶能看到,相信她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见我还在迟疑,苏纹忽然敛了笑,“索梨生,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的人,我真的很想为你做点什么。所以,请至少不要拒绝这支笔。”

    已经无法再开口说什么,看着她含着等待的眸子,我紧了紧手中的笔,然后将它插回了胸前口袋。我看到苏纹在一瞬间笑了,弯了弯唇角,我不禁也微笑起来。你开心就好。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转身朝教堂门口走去,刚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她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立刻转身,苏纹背对着我默了好半晌,才慢慢转身看着我,她的眼中忽然生出了些许不舍。“”红粉”还剩最后半个月就会杀青了,不知道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合作。”顿了顿,她将眼中的不舍收了起来,又换上了满足的微笑,“跟你的对手戏是我入行这么多年来,演得最痛快也最淋漓尽致的。剩下的这半个月,我会分外珍惜我们之间这种默契。明天见,蔡九。”朝我挥挥手,她带着笑意离开了教堂。

    当她说着再见的时候,我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自进入”红粉”后半段的拍摄以来,那种知道即将落幕的失落感便一直缠绕在心头。但我总会在心底对自己说:”没那么快””还有时间”。于是总感觉杀青那天还有些遥远。直到苏纹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门口,我才终于意识到分别的时刻要来了。

    纪年,小定,小红姐,心姐,华表,天哥。以及苏纹。或许我以后还有机会跟这个拍摄班子一起合作,可艺人呢?巾艺有那么多艺人,我们这帮人能再次聚首的几率有多高?

    更何况苏纹。她是部头约,而我是长约。即使现在的她还没有派系,但我知道她迟早会选择”米派”。届时”岑派”的我,”米派”的她,我们还有第二次合作的机会吗?

    回头望着教堂正中央的圣母像,我轻声问道:“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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