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7811  更新时间:14-08-22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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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枢和大颢同为中原的两大霸主之国,素有“东原天枢,西原大颢”之称,相传,千年以前,天枢和大颢本为一脉同宗,两国的先祖原为手足亲兄,后来因霸主之位而起争执由一支分裂为两支,才逐渐分割了中原这片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呈割据之势至今。

    天枢地势复杂,东面临海,北部地区山势巍峨险峻,群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在天枢与其他北方的国度之间划分出一道天然的屏障,世称“天堑”,南连丘陵、盆地以及淡水资源丰富的龙牙,中部腹地宽广辽阔,地势平缓与西原的大颢接壤。

    而天枢的皇都——天玑古都地理位置则更是易守难攻,他位于“天堑”一带极少有的偏南部的山脉环绕形成的盆地之上,相较于四周的高山地势较低,相对于附近广阔的平原、丘陵则又较高,立于皇都之上俯瞰可窥下方之全貌,加之四周高山为掩体,且离海较近,航运业蓬勃发展,令人实在不得不为造物主的抬爱拍板叫绝。

    然而就是这东原霸主天枢,在这十分天下之时攻下了与其南部接壤的龙牙国,打破了十分天下的平衡之势,九国鼎力的局面在各国君主的蠢蠢欲动之下似乎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历史的真实是暗涌的波涛,它的轮轴开始缓缓转动……

    且说天枢国的内政。天枢贵为中原的霸主之国,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处理内政的手段自是层出不穷且精妙程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势,但近年来,天枢当朝皇帝皇非玉所管理的内政似乎出了不小的问题,这原因嘛,说来也是一段风流韵事——天枢皇年轻时因长得玉树临风,仙人之资,而又天性风流,后宫佳丽不说三千也相去不远,有的妃嫔甚至只是被宠幸过一次便再也没见过她们视作天神一般的天枢皇了,就这么郁郁地一次次充满希望之后又失望直至最终陷入了绝望,真不知这君心是风流还是薄情了,只是,似乎冥冥之中有注定,要不然民间怎么说“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由于天枢皇的风流,虽然他本人已经极力控制,可他还是在百密一疏的各种情况下拥有了不包括公主在内的十四名作为皇子的子嗣!

    而天枢有一个众人都知道但都会绝口不提的秘密——为了保护天枢皇族皇储们在有自保能力之前的安全,每位皇子都会在举行十岁诞辰那年拥有一支隶属于自己的暗卫团体,这种团体多则十四、五人,少则九、十人,不一而足,暗卫的实力也不是按照所属团体人数的多少来判定的,而是要具体按照暗卫成员个体能力的强弱和团队协作能力判断的,一个实力强大的暗卫个体成员甚至可以单独将一个暗卫团体团灭,而一个个体成员能力很弱的暗卫团体如果协作能力强,也能合力击杀一个实力强横的暗卫个体——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鬼见愁”们也是皇家的禁忌,普通百姓哪敢拿在嘴上乱说,弄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当然,这些暗卫团体也就成了天枢的皇子们抢夺皇位的利器¬——暗卫团体只听从所隶属的皇子的命令,他们对自己的主人绝对忠诚,培养好了甚至不亚于一只小型军队——这种能够明目张胆在皇城内豢养军队栽培自我势力的机会可不多!就连当朝天枢皇夺取皇位之时,他的暗卫团体也起到了无法或缺的作用。

    同一个暗卫团体的成员在没有主子的特殊吩咐时大都会穿着固定的同一种颜色的衣物,就类似皇城的禁卫军会穿戴区别于其他京城常驻军的内服和盔甲,这是一种所属团体的象征,而这些暗卫团体能力的强弱大致可以按照所着衣物的颜色做出判断——衣着颜色越明,艳,暗卫团体的能力越强,这种强大并不单单指团队协作能力亦或是暗卫成员的个体能力,而是两者之和。因为暗卫是皇家禁忌,大多并不以本身的真实身份从事明面上的工作,更是常常出没于夜间,衣着颜色越明艳自然也就越显眼,如果没有强横的实力,自然无异于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透露给他人,这样一来不但无法令主子满意,自己的性命也堪忧,乃是为暗卫之大忌。

    天枢的暗卫团体中暗卫个体实力最强,团队协作能力也在各大暗卫团体之中首屈一指的是赤衣十二卫。赤衣十二卫各有所长,在各自所擅长的领域均是个中翘楚,然而所长之处不同的他们就连在团队协作方面也是配合及其默契的。历代赤衣十二卫都是经过严格的选拔和培养,他们的能力从子、丑到戌、亥不等,其中赤子最强。

    但是,赤衣十二卫再怎么强悍也只有一支,而皇子不可能只有一个——这问题就出来了。当今天枢皇有十四位皇子且均为封王,各位皇子的母亲为了替自己的皇子争取到最好的暗卫团体可谓是绞尽脑汁,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搅得天枢内政是混乱不堪,暗潮涌动。

    最终,赤衣十二卫被天枢皇的皇贵妃,天枢“不败战神”龙鸣的妹妹龙令语龙贵妃的次子,四皇子皇瑱“争取”到了——当然,其中不乏龙贵妃的父亲龙震天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右丞相且身具选拔和培养暗卫之职的缘故。

    但是,争夺暗卫团体的暗涌之波还远远未结束。十四位皇子之中未及十岁者还有八位,这也就意味着,目前只有六位皇子拥有了自己的暗卫团体,还有八位皇子尚未拥有自己的暗卫,离这场风波的平息还远着呢。

    “叮!”两把锃亮的长剑剑身相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两把长剑紧紧贴在一起相互厮磨,剑身相接的地方不断溅出火星。

    一人猛然撤离剑身,连退数步,朝上的剑身随着这人手上动作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半弧,随即刹那间脱离这人的手,而那只手在空中一个反手,瞬间再次握上那柄长剑,长剑剑身朝下,随着剑柄上的手一个用力,深深插入泥土中,被这人握着在土地上倒退,在坚硬的大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行的剑痕。

    这人划出的剑弧带着一股气劲风驰电掣般朝着对面的一人呼啸着近逼,对面的那人一身红衣似血,闲庭信步般慢走几步,一双上挑的吊眉狐狸眼在四周飘落的桃花之中恍若魔魅,他侧着头,并未望那逼近的剑锋一眼,仿佛只是在静静地看着这片花雨。

    倏然,那人握着长剑的手一抬,长剑轻巧地迎上那道由剑劈出的锋利霸道的气劲,那道气劲竟似瞬间落入一片沉重的绵软之中石沉大海了一般,被轻巧地化解开来,散为无形。

    一抹血红仿佛一条蜿蜒的小蛇从嘴角溢出,用长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的人似有所感,没有握剑的手缓缓抬起,静静拭去那抹血迹。

    对面那人身旁,落在地上的几朵桃花被一分为二。

    “多强的领悟力,”对面那人依旧没有看身前不远处半跪着的人,只是侧着脸,但那漂亮的薄唇却带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赞赏的笑意,“即使你没有任何内家修为,凭着对剑法的熟练竟也能使出剑气。”

    “可你依旧挡下了,毫不费力的。”握着长剑的手借着长剑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再缓缓把深陷大地之中的长剑拔出,纳兰错淡淡地指出这个事实,仿佛这话贬低的并非他自己。

    “呵呵……”红衣男人漂亮的薄唇之间溢出笑声,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化为了实质,“你以十岁稚龄能有这般领悟已是天纵之资,遇到寻常高手也可一敌,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事实才不会在意你是否少年天才。”就像他如何天生怪力也无法阻止父皇的逝去一样,纳兰错语毕,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长剑,剑身光亮,像一面明镜,倒映出自己一黑一灰眸色不一的双眼。

    那只灰色的眼眸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最喜爱的眼,因为父皇的双眸都是灰色的,很漂亮,就像他曾经在龙牙的国库珍藏中见过的,猫睛石的那种灰色一样,他以拥有和父皇的眸色一样的眼而自豪,他的另外两位皇兄都没有这样灰色的眸子哪怕是一只眼呢,而那只黑色的眸,他从来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只是把这只眼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能够用来视物的一部分,只是……它来自父皇爱的人。

    他的预感总是惊人的准确,他的母后,龙令语和天枢的进犯果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天他在红衣男人的怀中假寐,也许是真的累了,父皇的死让他心焦力悴,竟是浅睡了过去,不过拜他的两位皇兄平时的磨砺所赐,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熟睡过,所处环境的稍稍改变都能将他惊醒,在红衣男人将他抱出皇宫后,由于周身脱离火海而骤然变凉,他就醒了过来,但并未睁开眼睛,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当时那种光怪陆离的情况,所以需要思考的空间,然后就感觉拥着自己的男人身体有了些许大幅度的动作,自己被轻柔地放在一片柔软之上,那似乎是类似软榻的什么东西。

    然后那类似软榻的什么东西竟摇摇晃晃地带着他移动了起来,耳边传来四只马蹄规律地蹬地的声响,看来,他被抱上了马车。

    自从自己被放置在马车内,纳兰错就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那视线的幽沉晦涩让纳兰错感觉自己身上被这道视线扫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烤灼过,令他难以维持这种假寐的状态——即使他对自己的这种状态相当有信心,因为就连骁勇善战的父皇也从未发现过他的假装——他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盈满小心翼翼的狭长漂亮的吊眉狐狸眼,红衣男人见他醒来,竟露出了一个带着浓浓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悦的孩童般天真的笑靥,那对眉眼弯弯的:“烨儿,你醒了?方才定是累坏了才在,呃,睡着的,现下睡饱了腹中空空,定会感到饿的,来吃块点心吧。”在说到纳兰错在他怀中睡着时竟是双颊微红,用一个音节盖过,随后转身,在一旁用磁石固定在马车上的木质小几上拈了块雪白雪白的点心,递到纳兰错的嘴边。

    一黑一灰的双眸淡淡地看着眼前修长白皙的手指间那块雪白的糕点,纳兰错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他想开口拒绝,抬眼,却看见了那双漂亮狭长的吊眉狐狸眼中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那种希翼的渴求,见他张口的一瞬间迸发的那种惊喜,拒绝的话倏然卡在喉间,有一种吐不出来的难受,他蹙了蹙眉。

    哪知一见他蹙眉,红衣男人那双闪着孩童般天真愉快的眸子就立即黯淡了下来,拈着糕点的手也缓缓垂下,但还是勉强地笑着道:“烨儿不想吃也没关系,烨儿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烨儿了。”语毕,竟是打算转身走出行驶中的马车。

    望着那有些颓然的背影,心中蓦地一酸,纳兰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红衣男人还拈着糕点的手,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着苍白,那块雪白的糕点也被捏得瞧不出本来的形状,还有些许成粉状粘在那漂亮的手指上,纳兰错脑袋向前一凑,红舌一卷,竟是将那块糕点连带粘在红衣男人手指上的部分一同扫近了嘴里,糕点竟是他最爱吃的龙牙最传统的糕点,梨花糕,口舌间那种他最眷恋的淡淡的甜香令他不由地眯了眯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那修长的指。

    红衣男人感到手被握住时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的略低的淡淡的体温,一瞬间身子一僵,转过身就看见少年伸出艳红的舌吞下自己手上的糕点,舔舐自己的手指,那指尖传来的温热令他感到身体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红晕再次攀上他白玉般的脸颊。

    “……我没有不愿意吃你给的东西,很好吃,谢谢。”纳兰错一边眯着眼回味口中那熟悉的甜软,一边看着身前与之前性格大相近庭,竟似换了个人的红衣男人,推测着他之前的神情透露出的意思道。

    果然,红衣男人的脸上很快重新换上了那仿佛要将整个马车都照亮的孩子般天真的笑,他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狂喜:“烨儿喜欢的话,我天天给烨儿带着,”然后长臂一伸,便将那小几上的糕点像献宝似的整盒捧到了纳兰错面前,“烨儿多吃点,困了就再睡会儿,放心,我会一直陪着烨儿的,一定一直陪着烨儿。”他重重地重复了最后一句话,双目定定看着纳兰错,就好像在起誓一般。

    纳兰错静静回视着那双吊眉狐狸眼,那双眼是那么澄澈又那么纷杂,那么迷迷瞪瞪又那么清醒,只怕是浑浊的是双目,是头脑,清醒的乃是本心吧,低头,看见了整盒的梨花糕,就像看见了那双眼。

    纳兰错连吃了几块梨花糕,便躺下假寐,感觉到身边的注视那么专注,带着他醒着时不敢露出的深深的眷恋,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仿佛只要视线的主人一闭眼,他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

    终于,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困意,身边的注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耳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红衣男人睡着了。

    纳兰错缓缓睁开了眼,身边是趴在软榻旁睡着了的红衣男人,定定地看了红衣男人眼底下的青黑许久,他缓缓闭上了眼。

    再次醒来,他看见那名红衣男人正坐在马车内,低头翻着一卷书,清晨冰凉的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扉附上他鲜明俊美的五官,修长的手指拈起泛黄的书页,白的指,黄的页,那种色彩都仿佛在相互的掩映中被锐化了的鲜明,直到许多年以后,纳兰错都没能忘记。

    他知道,清醒的红衣男人又回来了。

    但清醒后的他好似并不在意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马车里的,见他醒来,便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了他,表情有些疏淡。

    他接过那卷书,翻开,是一本剑谱,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似是被他眼中淡淡的疑问取悦,红衣男人勾了勾唇,道,你就用这本剑谱里的招式与我过几招。

    红衣男人并没有给他任何一把剑,于是他粗略地翻了翻那本剑谱,想了想,别无他法,只好化掌为剑,向红衣男人攻去。

    虽然心有不甘,但结果当然是他败北,还被红衣男人一掌给再次打出血来,他沉默地仰躺在因为他们的打斗已经被削去顶部的马车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还未摆脱林间树木遮掩的淡金色的初阳。

    红衣男人就坐在马车的软榻上,初阳的金辉和树林的剪影错落有致地照映在他的身上,光影的变换一瞬间仿佛走马观花般的虚幻,那个男人形状优美的薄唇轻启,他说,你看我的剑法足够做你师父了吗。

    然后呢,然后啊,他看见那抹初阳终于挣脱了树林的羁绊,耀眼的金光照耀在仰望他的每一个生灵的身上,愈加温暖,却也愈加刺眼,刺眼到他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事物,刺眼到直视着他的他实在忍不住那种刺痛,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于是,他有了今生的第一个师父。

    后来,他的师父去附近的城镇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出了龙牙的边境,又入了天枢的国境,直奔天枢皇都,天玑古都。

    当然他的师父一路上也没让他闲着,说是“载”着他,实际上就是马车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哪怕是夜间的休憩,他也是倒挂在树上的,还要时时警惕睡醒了的师父的偷袭,虽然比起之前在龙牙纳兰家族本家的训练还要苛刻,使他很是吃力,但咬紧牙关他还是能挺过去,因为他所喜爱钻研的那些武学招式没有强横的肉体来进行实践是无法精益求精的。

    不过直到到了天玑古都后,纳兰错才发现,原来自己接受现实的能力大到连他自己都麻木的地步。

    他并不知道师父的名字,但到了天玑古都后,他多少了解了师父的身份,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师父的名字,但天玑古都内的禁卫军统领称呼他为“赤子大人”,他的师父就是隶属当今天枢皇的暗卫团体赤衣十二卫之首的赤子,不过,他师父这一辈的赤衣十二卫似乎只剩下师父一人活了下来,据说其他人都在天枢皇的夺嫡战中丧生。

    师父带他进了天玑后,将他暂时安置在天玑皇城的一家客栈内,然后处理了一些事情,不过没让他知道这些事情的内容,他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见到过天玑皇城城内禁卫军首领的。

    之后,师父把他带去了自己的住所,告诉他,那以后会是他的家。能再次拥有一个容身之所,他已十分感激,本不应该再有什么微词,但是实在是这个家的位置太特别——天枢皇宫内一座废弃已久的冷宫中的一个偏殿。

    在住进这个位置有些特别的家之前,他被师父拉去见了一面这个家真正的主人,那个将他的龙牙夺走的男人,当今天枢皇皇非玉。

    说是见了一面,其实不过是他师父的身份使然,例行公事地去向天枢皇奏报,顺便取得他入住天枢皇宫的许可罢了,一个亡国皇子向敌国帝皇请求入住敌国皇宫并得到许可?古往今来约莫也就仅此一回了吧。不过,这个事实也就只有师父和他两个人见证了。

    与天枢皇一同接见他师父的,或者说是碰巧伴在天枢皇身边的,是天枢皇的皇贵妃,“不败战神”龙鸣的妹妹,龙令语,龙贵妃。

    龙令语?多么熟悉的名字不是吗?那个总是从父皇的口中听到的名字,他的儍父皇用最虔诚的口吻逐字逐句地唤出的名字,那个他一出生就被第一个教会的名字,他母后的名字,龙令语。

    他以为他会怀着多么大的怨愤和仇恨,因为就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龙牙,逼死了他的父皇,那是他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仇人……

    但是,那时,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一辈子锦衣玉食却用冰霜和冷铁铸造自己的五脏六腑的女人,是那么的可悲。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当那个熟悉的声线却少了记忆中的冰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时,他冷静地抬头,那时,他为了掩盖自己特别的左眼,那只纳兰家族历代直系血统特有的灰色眼眸而借口左眼受伤,将其用白色的绷带包扎了起来,虽然那只灰眸远远看上去就和黑色无二,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这么做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但陌生的神情,那张脸依旧带着中原的水乡女子特有的清秀,巴掌大的瓜子脸,精致的柳叶眉,滚圆的杏眼,不算高挺但小巧的鼻子和不点绛唇依旧红的粉唇,只是,那滚圆的杏眼里不再是那种波澜不兴的淡漠,取而代之的却是不达眼底的柔和,面上不再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清傲,而是一种熟悉的笑,柔和的笑。

    高坐天枢皇右手边的女人一袭粉色绣双蝶戏牡丹华美宫装,头上的白色蛇纹玉玉簪末端坠下两颗小巧的雕刻成荷花状的碧玺,两颗碧玺随着女人转头的动作轻轻相击,发出于是相击的悦耳声响:“皇上,本宫看这孩子十分面善,不过一南蛮之后,寻常人家的孩子,赤子大人愿收下他,想必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进了这宫又何妨?”

    只是遮了只眼,这便认不出自己的亲子了吗?这也难怪,她对自己本就谈不上喜欢,再看她的身份,天枢皇的龙贵妃,说不厌恶他这个她的污点已经是好的了,自从他被送到纳兰家本家抚养,这个女人和他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近几年更是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了——那么,为什么,他还是能如此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呢?纳兰错不着痕迹地望了座上的女人一眼,就是这一撇,令他对这个女人保有的最后那些微的不平都消散了。

    那个女人望向一旁珠帘后翻阅一本手卷的男人,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柔和的笑,但眼中看着他人未达眼底的柔和在看向那人时就像一汪温和的泉水渗入眼底,那样眷恋的神情,仿佛少看那人一眼就会扼住她的呼吸一般,那样的神情,一瞬间与记忆中的父皇望着那个龙令语的神情奇妙地重合了。

    他终于知道,这位龙贵妃脸上挂着的温和的笑为什么如此的熟悉了,那张永远褪不下来的面具,不正是他的父皇直到溘然长逝的那一刻依旧戴在脸上的笑吗?其实,父皇和母后真的很像呢。

    也许有些事情总会不断地在人们的身上轮回吧。

    有了第一宠妃龙贵妃的那席话,天枢皇自然是连头也没抬地就答应了让他入住皇宫的请求,只是,直觉告诉他,天枢皇根本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总是那么地准确,天枢皇派了自己的几个暗卫,在师父不在他身边时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有异动大概就是一举绞杀吧,至于师父在的时候,这些暗卫压根不是师父的对手,监视了也属徒劳之功,到最后还可能吃力不讨地好丢了小命。

    不过,天枢皇表面上是看在龙贵妃的面子上答应让他入住皇宫,其实,从他派暗卫监视自己的做法来看,他十分地重视他的师父,只是不知这份重视是出于对师父的忌惮还是对师父安全的担忧亦或是二者皆有,毕竟师父的身手是一把利刃,用得好了利己,用不好了就会被反噬得尸骨无存,师父这个小小的要求当然要答应,也顺便表明自己对龙贵妃之父右丞相龙震天的尊重;再观龙贵妃替自己求情的举动,说白了就是为了卖赤子一个人情,顺便也让自己感激涕零,毕竟自己是赤子的人,日后不论是否有所作为于她都并无坏处。

    这一手,这两人端的是好姿态,他就被当成一个道具,而且即使明知道他们这些上位者的手段,他也不得不去唱这个角,这就是身为一个下位者的悲哀,少年天才又如何,没有真正强大的实力,在现实面前什么都是虚妄,因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在那些天才有所作为之前将之摧残、抹杀。

    思绪回到眼前的长剑剑身上,纳兰错抬起头时,眼前只留下了他师父那身红衣似血的背影,隐没在下落的纷飞桃瓣之间。

    时辰到了,师父要去替天枢皇办事了,他也该回房研究剑谱了,纳兰错将长剑入鞘,转身,缓缓朝自己房间踱步而去。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本该远去的红衣男人倏然回过了头,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那个一身黑衣的孩子单薄劲瘦的背影,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显得那本就眸色乌黑的吊眉狐狸眼中的色彩越发浓重。

    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红衣男人才转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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