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命留有余地

正文  第一章

章节字数：3626  更新时间：15-09-21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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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槿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辞职的人竟是俞博士，那个面对一切鄙视、苛责、打击都能够忍气吞声的人。

    和往常一样，对公司里发生的事，苏槿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并不是她迟钝，而是她工作太忙，每天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一走进办公室，她就像机器一样，自动转入工作模式，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

    当“八卦妹”许芸在QQ上对她说：“俞博士辞职了，而且是裸辞”的时候，她稍稍震惊了一下，然后问了句：“什么叫裸辞啊？”

    对于这种新生代制造出来的网络语言，诸如裸婚、**丝、高富帅、白富美之类的，苏槿也往往比人家后知后觉。

    “就是没找到下家就辞了呗。”许芸回，顿了顿，又说，“反正他按合同规定还有三个月留在公司，三个月工资七万元，够他在家好好享受一阵再找工作的了。”

    苏槿知道，许芸说这话是有些嫉妒意味的。其实，公司里嫉妒俞博士的大有人在。因为俞博士是两年前才进公司的，进来的头衔是技术经理，工资却比现任副总姜晓波还高。当然，外企的薪资是保密的，可他们的IT经理兼实验室主管周越早就把这些信息泄露给了几位关系密切的同事。

    俞博士的工资自然成了大家心中的一道块垒，因为这个顶着博士头衔的人，实际上完全没有工作能力，做事黏糊、思维混乱不说，还善于推诿责任，自从他进来以后，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纸上谈兵的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成效。相反，自从他进来，公司里质量问题层出不穷。大家背后戏谑地说，俞博士跟公司八字不合，只会给公司带来晦气。

    这些倒也罢了，俞博士的马屁功夫是一流的。有一次，前总经理黎舒成在他电脑上打了几行字，他立刻用充满崇拜的声音赞美：“黎总，您打字的声音真好听，就像弹钢琴一样。”

    这句话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苏槿都听到了，她掉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坐在她对面的助理蔡红妍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们听到黎舒成笑骂了一句：“马屁精！”苏槿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她竟然从那句话里听出几分受用、几分宠溺。然后，她惊悚了。

    她联想到每次开客户索赔会议，黎舒成对俞博士总是百般挑剔，俞博士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他都会否定。那种赤裸裸的贬低和轻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大家也因此见识到了俞博士那种忍辱负重的伟大精神，因为他从不反抗。不，唯一一次反抗只持续了五分钟。他当时把手提电脑一合，愤愤地说：“什么事都怪我，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这个会，我不开了！”

    苏槿眼前一亮，心里夸了声：“好，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可惜，没过五分钟，会议结束，俞博士就走进总经理室去道歉了。

    因为办公室之间的墙壁是玻璃做的，而苏槿、俞博士、周越、蔡红妍、东欧经理安娜，还有一位曾经在销售最忙的时候当过一阵苏槿的助理，跟过几个印度单，现在却因为没事干而暂时在负责新SAP系统的男士秦江伟都在一个大办公室里工作。这样的格局完全藏不住秘密，隔壁的副总办、再隔壁的总经理办，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透明的。

    黎舒成对俞博士的态度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高兴的时候摸两下，给颗糖吃；不高兴的时候打一巴掌、踩两脚。反正俞博士都能照单全收。

    苏槿从没有刻意去研究黎舒成的变态心理，可是以她对黎舒成的一贯了解，黎舒成把俞博士招进来，给他那么高的工资，却没有看到期望的价值，他是有些后悔的。可是有个人在面前让他随意打压、随意折磨，还小心翼翼地不敢反抗，甚至要卑躬屈膝地谄媚他，他还是觉得很舒服的。所以，他才留着俞博士，没有开掉他。

    第一次见到黎舒成是在七年前，面试的时候，苏槿对他印象很好。这个人是香港人，当时五十岁，看起来却十分年轻。有英国国籍，妻儿都在英国，他却在很早之前就回中国大陆来工作。第一面，苏槿觉得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而黎舒成对她的英语水平、工作能力也十分欣赏，立刻就任命她为业务部经理，并给了她颇为丰厚的薪资。

    工厂成立的时候，黎舒成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引荐给最早进公司的那班员老。这女人姓曹，将担任公司的出纳兼总务。来的时候化着浓妆，看起来不像良家妇女。苏槿心里就有些疑惑。接下去，她吃惊地听说，这女人竟然跟黎舒成住在一起。然后，放着刚建厂时繁忙的工作不管，黎舒成陪着女人跑银行、办银行卡、买办公用品……各种忙碌。

    当时的员老有两人来自H市，因为倍尔思的产品起源于H市。黎舒成从H市挖来两个人，分别当了公司副总和生产经理。他们两人和黎舒成关系密切，无所不知。苏槿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个女人是黎舒成的小三，跟了他好几年了。两人年纪整整相差二十岁。

    苏槿觉得自己最初的认知完全是个错误，她以为一位外资企业的老总，应该是正直、敬业、洁身自好的，她曾看过黎舒成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拒收一位建筑商送来的月饼，那种廉洁奉公的态度，令她大有好感。可是……

    公司开始正常运营后，曹小三俨然成了老板娘，在所有员工面前盛气凌人，丝毫不隐瞒她是黎舒成情妇的身份，甚至故意透露出这个信息。

    只有在苏槿面前，她从不敢嚣张。因为苏槿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她可以透过她平静、淡漠的外表，看到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锐气。她是完全没把她这个“老板娘”放在眼里的。

    至刚者易折，可苏槿天生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料。她长着娟秀的外表，却有一身傲骨。她只凭自己的能力生存，不懂迎合，更鄙视世间的一切丑恶。在她眼里，揉不下沙子。

    苏槿负责业务，可公司废料的销售却落到了曹小三手里，买家打款直接打到她私人卡上，再由私人卡转到公司账上。而仓库出货是不过磅的，由曹小三带着买家到收费站称重。从头至尾一手操办，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另外，她还把除原材料、包装材料之外的所有采购权揽到自己手里。而包装材料，诸如纸筒纸管、标签等的供应商，则是黎舒成一手扶植起来的。

    倍尔思成了两人的夫妻老婆店，更成了他们的天堂。七年时间，两人中饱私囊，赚了个盆满钵满。

    作为一名有着外国国籍的二等公民，黎舒成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低层次的中国人，可长期当二等公民的好处，是让他学会了在人前戴上谦虚的面具，哪怕在清洁工面前，他也会表现得非常有礼。至于私底下的勾心斗角，他已经修炼得道行很深。这一点，却又不折不扣地继承了中国人的“优良传统”：他懂得向这个人示好，说那个人的坏话，让这个人监视那个人；然后一转身又到那个人面前说同样的话。两面三刀、挑拨离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些手段他使用得炉火纯青。

    他常常为自己的精于算计得意非凡，当他运用总经理的权力满足了自己的私欲，或者看到别人不得不向他的权力低头时，他会不由自主地陶醉。

    人们无法猜测他的那些阴暗心理来源于何处，刚开始人人在背后表示愤怒和唾弃，慢慢地也就变得麻木了。

    不得不说，公司员工在他这么多年的熏陶之下，人人变得复杂了。公司就像一个免费的社会课堂，教会了人们太多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槿是黎舒成的天敌，因为他在她面前常常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其实，公司里人都知道他的德性，可只有苏槿敢对他冷颜相向。而其他人，不管背后怎么骂，面上始终是带笑的。

    这一点，要数苏槿的助理蔡红妍做得最好。她被人称为“犀利姐”，看待事情的清明、透彻并不比苏槿差，背后对黎舒成和小三恨之入骨，可当着他们的面，她却能做得八面玲珑，不仅不得罪他们，反而让他们觉得很亲近。

    她比苏槿晚两年进公司，工作能力也很强，更懂得在黎舒成面前表现自己，同时不着痕迹地贬低别人。这一点，八卦妹许芸有深切的体会，所以，她总提醒苏槿防着她。可苏槿每每一笑置之，对互相倾轧这一套，她不感兴趣。在蔡红妍面前，她也从来没有摆过“领导”的架子。相反，她担当的工作量远比蔡红妍多。

    开始两年，黎舒成几次三番想把苏槿踢出公司，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苏槿的能力和贡献在公司有目共睹，而总部也十分认同。几次较量后，黎舒成深深认识到，苏槿绝不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软柿子，于是，他偃旗息鼓了。

    但是，权力在他手中，他可以保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却并不妨碍他背后打击苏槿。每年年底，他大把大把地给曹小三发奖金、加工资，同样，他给财务经理大幅度涨工资，以此拉拢她，封住她的口。而对苏槿，他自然是不可能这么仁慈的，所以，苏槿的工资涨得很慢。可她并没有将这种差别待遇放在心上，她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与原则。

    现在，黎舒成还是黎舒成，可已经变成“前总经理”。因为，他辞职了，按规定，还要在公司干满六个月才走。但他彻底成了闲人，被搁置在会议室里。

    起因是原先那位软弱的董事长退休，新上任的董事长十分精明，在总部改朝换代，引进新人的同时，对中国这边也动起了刀子。

    大家都知道，辞职只是表面的，实际上，黎舒成是失去了总部的信任，被迫辞职。

    在新总经理张向群来后不到一个月，苏槿就已预料到公司将要面临一场暴风雨。这个比黎舒成小了二十岁，还没到四十的男人，初来乍到，就把他的狂妄和野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到哪儿都适用。

    张向群要最先拿俞博士开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他的工资除远在香港的亚太经理陈捷夫外是最高的，而他的工作却可有可无。说穿了，他没有利用价值。

    出乎苏槿意料的是俞博士的主动辞职，虽然张向群对他百般辱骂，态度之恶劣更甚于黎舒成，可她还是以为，俞博士会看在工资的份上，苦苦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