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罗万象许峥嵘  第四章 浅笑嫣然百媚生(四)

章节字数:3795  更新时间:16-06-10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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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元1281年,光曌三十三年冬月。

    安淮,南河总督府。

    深冬的寒夜,灯火辉煌。

    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火把,将总督府围得水泄不通。斥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惊得整座府邸乱作一团。数十名仆役跪匍在前院,被突然而来的巨变,吓得全身颤抖惊恐莫名。

    武装士兵穿梭在亭台楼阁,翻箱倒柜地盘查每一个柜子,每一条缝隙。时不时有几名躲藏在暗处的仆役被士兵搜寻出来,押到前院。

    混乱持续了大半夜,惊泣的哭号渐渐转为低吟。

    “启禀监察使大人,夏屹然与其妻妾全部抓获。”安淮步军营五品校尉,单膝跪地,抱拳向着花厅内恭敬回禀。

    京师监察使魏德松从花厅中疾步而出,问道,“在何处捕获?现今何处?”

    校尉回道,“我们前脚刚入总督府,夏屹然便已听闻风声,携带家眷从偏门潜出。末将带了十几人从后院追去,在两条街市外截获了一行三人。目前,正押解在后院。”

    魏德松捋了捋胡须,“有劳武校尉。请将他们押到此处。”

    武校尉领命而去,不出片刻,便亲押一男二女来到前院。

    男的约莫三十,文质彬彬,昂首而立。两名女子,风姿绰约,亭亭玉立。

    “还不跪下。”武校尉手中使力,硬将三人压倒在地。

    魏德松阻止道,“武校尉,不必如此。在未得曌帝定夺之前,夏大人依然是清白之身。”

    “是。”武校尉松开手,退立一旁。

    夏屹然虽跪在地上,却昂首挺胸,直视魏德松。

    魏德松展开手中圣旨,朗朗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浣溪江流域长期水患,淹没农田万亩,百姓深受其苦。朝廷感念百姓苦受,特拨银五百万两建造堤坝。然南河总督夏屹然,督造河堤不力。今查其修建河堤弄虚作假,贪赃枉法,以致酿成上百人溺亡之惨祸。着即罢官,押解曌都,交刑部和工部会审。钦此。”

    夏屹然直视那道圣旨,一声惊呼,“冤枉!”

    魏德松手握圣旨,长叹道,“夏大人,你我也算知交一场,我不与你为难。至于你这贪赃枉法的大罪,最终还是要由曌帝裁决。你如今却要携眷潜逃,岂非落实罪名。”

    夏屹然悲戚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真要任人宰割,不问青红皂白?”

    魏德松劝道,“夏大人,曌帝英明睿智,一定会查断到底。若是查明你蒙冤属实,定会还你清白。曌帝已下旨由刑部尚书葛大人会同工部尚书王大人,共同审理此案。如今你只要随我回京,调查清楚案件的细微末节,你才有机会洗刷冤屈啊。”

    夏屹然沉默片刻,抬首与妻妾凄然对望。浅笑凝眸中,无须太多言语已知彼此心意。

    逃亡所能换来的,终究没有证明清白来得实在。就算可以逃,想这南疆之域都是窿曌国的疆土,又能逃往何处。

    他无奈摇首,“好,夏屹然就听从皇命,但愿曌帝可以还夏某清白。”

    一颦一笑之间,岂会料到生死离别近在眼前。苍凉的夜,透着冰冷的雾气,伤人于无形。

    世元1281年,光曌三十三年腊月。

    曌都,落日门。

    广场之上,黑压压一片人群,凄厉的风,并未退却他们想要目睹鲜血洒地的热切。

    擂鼓的卒役随着时间的流逝,似有节奏地击打鼓皮。沉重的鼓声回荡在落日门广场,好似巨大的铁锤,将体内所有的坚韧顽抗击得粉碎。

    搭筑的高台,一名人犯直直地跪在台前,枯瘦的身体撑着单薄的囚衣。惨白的面容,在狰狞的血痕伤疤下变得异样的悲怆。

    高台前的长廊下,坐着一排达官显贵。

    刑部尚书葛方荣抬眼望着日头,起身,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河河道总督夏屹然,贪赃枉法,玩忽职守,今查证据确凿。其恶劣行径以致上百人惨死,罪恶滔天,天理难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今判斩立决!钦此。”

    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哗然,指责谩骂遥遥传来。

    夏屹然挺着脊骨,谩骂之声犹如尖刺**心窝,令他悲痛难当。十数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换来的却只有这子虚乌有的罪名,他如何不悲,如何不痛。

    绝望的眸光从群情激昂的民众一路扫向长廊,最后落在刽子手挥舞的大刀上。死亡,并不可怕,对他或许是种解脱。这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已生无可恋。唯一牵念放不下的,是他的一双妻妾,她们将被放逐于荒芜的古兰城,暗无天日地度过凄凉的下半生。

    还有……他孤苦无依的独生女,不知会漂泊到何方。

    他惨然闭上眼,放声大笑。

    狂笑中,只听葛尚书高声叫道,“时辰已到,行刑。”

    壮硕的刽子手将夏屹然推向断头台,抬手扬起宽厚的大刀。刽子手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眼前即将逝去的生命。

    他抬头望天,大吼了声,“一路走好。”

    大刀落下,一声骨骼断裂的响动,热血喷洒而出,一颗人头滚落在台前的大盆中。

    苍茫的天,鲜红的血,无处宣泄的冤屈。

    黎婉若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空洞的双眼注视着床顶的白纱帐。冷汗沁透了单薄的衣衫,胸口因着恐惧剧烈起伏。

    “爹……”

    一声哀怨悲戚的低唤,悄然隐匿在寂静的屋中。

    起身,跌跌撞撞扑到桌边,抓起水壶猛灌几口,喘着气跌坐于窗前。

    胸口难以宣泄的痛恶,让她几近窒息。

    伸手,急切地推开窗子,想要一口新鲜的空气。

    天色还未亮,灰蒙蒙一片。摇曳的宫灯还亮着,一盏盏,像深宫里盼望圣宠的女子。

    黎婉若伏在窗前,失神地遥望夜空。

    若她的怨是一把火,她必将烧尽这繁华宫阙,让它一夕覆灭。

    若她的恨是澎湃海浪,她定会掀起波澜淹没这炼狱般的煞地,从此忘却。

    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无畏惧。

    一步步走近,哪怕尽头是无可避免的死亡,她也一点不在乎。那日,她站在落日门的角落,亲见鲜血染红断头台,绞痛的心扉就已立下毒誓。

    雪恨,至死方休。

    恍惚之间,天色已开,金灿灿的日光从云层后偷偷洒了些暖意。

    黎婉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睑,捂着昏沉的脑袋,思索良久,才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起身,换上女奉宫装,嫩绿的色彩,衬着雪白的肌肤,彷如新开的绿芽。

    从此,她的人生,如两头荒谬的极端。白日里,假面后的虚情,黑夜里,卸下面具后的毒殇。可笑的人生,是她迫不及待想要了断的悲怆。

    对面的屋子一片寂静,周男奉和元宵兴许还睡着,只听闻屋檐下叽喳的鸟叫,悦耳清脆。

    踏进廊殿,正暗暗思忖,是不是去弄些醒酒汤来,却猛然听见里头有人唤她。

    “黎女奉,您醒啦?”

    黎婉若抬头一看,原来是元宵,点头笑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元宵从食盒里取出早点,摆上方桌,傻乎乎笑道,“我天生是个劳碌命,到了这时辰偏就睡不着,而且容易饿。”

    她依桌而坐,问道,“周男奉呢?”

    元宵指了指脑袋,“昨夜喝高了,清晨醒来直喊头疼,还躺着呢。”

    “要不要弄点醒酒汤来?”

    元宵端起桌上一只茶碗,“已经弄来了,我去端给他,您先吃着。”

    黎婉若上前接过他手中茶碗,说道,“行了,我去吧。你饿了先吃,我正想和周男奉说几句话呢。”

    元宵眼珠子转了圈,说道,“感情好,省得我去被他训话。他头疼时,最爱训人。不过,您是新来的,他铁定不会拿您怎样。”

    黎婉若嫣然浅笑,端着茶碗去了偏屋。

    轻叩房门,听见周男奉粗噶的应声便推门而入,见周男奉正按着额头,斜躺在床。

    “周男奉。”

    他听到唤声,忙支起身说道,“你怎么来了?”

    黎婉若搁下茶碗,上前扶了把,“别起身,躺着吧。我端来了醒酒汤,喝一碗再睡,兴许舒服些。”

    将茶碗递过去,周男奉接过,问,“元宵呢,怎么让你做这事儿?”

    “他送和我送,不都一样。”

    周男奉又嘀咕了几句,才咕噜噜地把醒酒汤喝了下去。

    黎婉若扶他躺下,“您今日就躺着歇一天吧,让元宵带我四处转转。如果您这儿有什么事要做,交代我去办就是。”

    周男奉点点头,“原本是该我带你去的,不过昨夜真是喝多了。如今不服老都不行,这么点酒就把自个儿给撂倒了。”

    黎婉若轻叹,“心里越是不爽快,这酒就越是醉的快。古人不是常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嘛。”

    周男奉似是被说中心事,长吁短叹着翻身睡了过去。

    黎婉若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酸涩凄苦。这座令人厌恶的宫阙,究竟关着多少无辜不幸的人生。而她竟然义无反顾地闯进来,赌上她的一生。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她也会成就一段凄凉悲悯的历史,被埋葬于这厚实冰冷的砖墙下。

    回到廊殿,静静用完早膳,便拉着元宵在晨辉阁里四处走动。

    手中翻着混乱的清册,脑子开始隐隐作痛。

    元宵站在一侧,忙着解释道,“以前的女奉学识不怎地,所以这些册子全是周男奉撰修的,他不太爱管事儿,所以书画进来后就只是草草记录一下,东西全堆在后面的大殿。”

    黎婉若细细翻看,眉心不禁挤到一块儿。东西虽然全都记录在案,却是杂乱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若要找本书,找幅画,几乎是没有可能。

    “若是有人要寻本什么书,该如何是好?”

    元宵摸了摸后脑勺,说道,“这些书画都是从大昭殿运来,基本上都是曌帝阅过的。难得有几位皇子或是娘娘要来找什么书画,咱们也都是先留下书画名,等过几日,那些皇子或是娘娘们也差不多忘了。”

    “他们真的忘了?”

    元宵确定地点点头,说道,“咱们这儿,不是三不管嘛。”

    黎婉若莞尔笑道,“是,天不管,地不管,上头不管嘛。”

    “对,对,对。”

    黎婉若收起册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事儿,以后我来整理清册就是。万一有哪位坚持的主儿,也好应付,免得让人说了我们的不是。”

    元宵瞪圆眼,指着大殿说道,“黎女奉,不是我消遣您,这殿里的东西不是一日两日能整干净的。”

    黎婉若随着元宵入了大殿,右脚才进已经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大殿里一排排的书柜上,杂乱无续地堆放着书籍字画。更有甚者,是那些整箱整箱没有开封的大盒子,高高地堆放在角落里。

    这回她倒真被打击到了,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元宵叹了口气,说道,“我没唬您吧。”

    黎婉若点了点头,叹道,“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看来是得花点工夫。”

    “啊?”元宵张大嘴,结巴地说道,“真……真要整啊?”

    黎婉若正色道,“我来分门别类,你打个下手,这几日收收你的懒骨头。”

    元宵顿时垮着脸,苦道,“您还真不会享福,偏要和自个儿过不去。”

    黎婉若扑哧一笑,给了他一个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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