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鹪鹩情深  第四十四章 三伴友酗酒飙车

章节字数:5445  更新时间:18-06-18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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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家族与我的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这对于我来说,分明是贬低和作贱了我的人格。也是从这一刻起,在我心里微许产生一丝波澜,憎恨也罢,痴愤也好,让我的心愈加痛苦地滑落向罪孽的边延。这种罪孽感一天天膨胀,将我悄然萦绕在无休无止地猥蕤、彷徨不安中。从此以后,情绪低落的我动辄以泪洗面,人生景状极为惨淡。

    然而,所有变故始终未能打乱我的生活节奏。我每日依旧早起,洗漱一番,梳一个简约的缠髻儿,将毓秀楼内所有卧居与唯一的大客厅打理干净。谈判后的第一天,当我来到客厅,眼前反倒是祥和宁静、温馨的感觉。我嗅着窗外吹进来丁香花的气味,心中百感滋味涌现。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包括上官仁和梁婉容,还有上官黎、张司机。他们全都不在毓秀楼。十点钟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一个人,那就是厨仆玉凤。玉凤穿了件泡泡袖、花边领的黑羽缎衣裳。玉凤望着我蓦地一惊,关切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我提着一个木桶,微侧脸庞,一面闪避,一面喏喏地说:“没事儿,凤姐。咋夜让风吹进沙子,害了眼病,流了一夜眼泪。”玉凤微一凝怔,却不放心,走上前拉住我,问:“你站下,让我看一看你的眼。”我躲闪着、掩藏着,抬起衣袖挡住双眸:“不不,凤姐,真没事儿。”玉凤哪肯依我,扯住我的胳膊袖,近前一眯,不禁吓了一大跳。玉凤说:“还骗我?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谁欺负你了吧?还是家中有事?快,让我好好再看一看。”我两颊飞红,忙摆手:“家中无事,也无人欺负我。”玉凤怎会相信,非要看个清楚。两人半推半就,玉凤便停住手,嘲谑地说:“哼,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奇怪了,再怎么吹进风沙,你就该点润些眼药水。行了,行了。我到镇上给你买瓶药水。”说完转身要走。我拉了拉玉凤,伤嗔地说:“不敢麻烦姐了!我的眼病兴许缓两天就会好。”玉凤毫不犹豫,甩开我,一边走着悻悻地说:“不要唬我,谁信哩?你等着啊,姐一会儿就回来。”我望着玉凤的背影,脑海茫然,没有一丝思维。我静立了半天,骤然听见一声轿车喇叭声,心上一震,往窗外一探,张司机掺扶着萧老太太穿过兰蕙园,迳直走向毓秀楼。

    萧老太太拄着拐一脸煞白,喘着粗气颤悠悠地进入客厅,然后坐在一张古旧的藤椅上。我看见后急忙给她沏了一杯茶,恭敬地、小心翼翼地端上前。张司机望了我一眼,示意我放下水杯。我依照他将水杯放在藤椅旁的雕花红酸木小几上,伫立而望。张司机轻叹了一声,和悦地望望我,说:“淑茵,别只顾站着呀,给老太太掐掐背,她身体不好。一早上进了医院,恐怕已经累坏了。”我一听,不敢怠慢,疾走上前,立在萧老太太身后,千小心万小心地揉着、掐着、挰着后背。大约片刻,我发现萧老太太停止捻拨手腕上的碧玺串珠已闭目微酣,低声问张司机:“萧老太太身体不好吗?她怎么进医院了?”一旁的张司机微一凝眉,回道:“昨晚老人家一夜未阖眼,商议黎儿和你的事哩。凌晨说心脏难受,我才应着上官先生送她进医院看看。”我轻睨萧老太太一眼,又问:“医生怎么说?”张司机嗬了嗬喉咙,慢条斯理地说:“她是累着了,医生建议休养,不可以生气。”我有点诧异,感到勉为其难,不再言语。张司机伸着脖子斜眼瞧了瞧,发现萧老太太似已娴睡,便唤上我,两人遂一同走出客厅。

    午时,我等不及妹妹葆君回香墅岭,一个人到员工食堂用餐。刚一走进食堂,几个纺织厂的工人絮絮说:“你们听说了嘛,上官先生的母亲从北京来看望上官黎了。”立即,有人接着话茬:“知道!前天才来。嗯,听说老人家身体健硕,耳不聋眼不花,是专为上官黎的事而来。”其他人道:“上官黎的事儿?怎么,他又搞出事了?究竟是什么事啊?”有人半开玩笑,说荤话:“上官黎喜欢招惹事非,听说他有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哥们。那天还听人说,他和别人打架。”也有人跟着讥讽:“他喜欢招蜂引蝶,是不是又把人家姑娘得罪了?哈哈哈。”我静静聆听着,只觉两眼酸楚,两颊堆红,心里一阵阵莫名憋屈。在食堂吃了一顿半冷不热的饭菜,我感到心里五味杂陈,甚为难受。这些纺织工人的话,简直使我进退两难。当我慢慢走回,穿过庭院,无心瞥望房门之时,看见玉凤正倚门而立。我急沓沓地走向她。“凤姐,你来了嘛?”倚在门口的玉凤一笑,道:“寻你不见,眼药早上买回来了,现在我给你送来。”玉凤将眼药瓶递给我,我受宠若惊地接住,笑道:“凤姐真会关照我,我要如何答谢你哩?”玉凤笑盈盈地扑声笑着,从兜里摸出瓜子嗑嗑地吃。我拿着眼药,伫立明晃晃的阳光下,仰头将药水往眼眸里滴。玉凤说:“你慢慢用,持续滴两天就好。”我静闭双眼,顿时觉得沁凉净馨,似乎连心里的阴霾也霎那消失,我不禁微微一笑:“凤姐对我真好。凤姐,请进屋里说话。”

    玉凤毫不推辞,随我进了房间。玉凤环了一眼,掩嘴嗤嗤笑道:“原来,你和葆君就住这儿?真是穷窝窝里藏着一只金凤凰了。”玉凤一连呵地说了两遍。我请她坐在椅子上,接着,给她倒了一杯水。玉凤喝了口水,一面眼光缥缈不定,一面继续磕瓜子。突然,她的眼光定格在一块栗红色绢帕上。她一伸手,从桌上取了起来。细细一端祥,上面刺绣着丛丛芙蓉和对对鸳鸯。“哟,好纤绣的活计!早听说你家姐妹绣活儿好,乍一看当真叫个绝,你看荷花,看鸳鸯,像真个似的。这是你们姐妹谁绣的?”玉凤说。我一听脸庞登时红了。我紧忙一拽,从玉凤手里抢了过来。玉凤笑问:“怎么还怕人看吗?”我回道:“不是不让凤姐看,只是我的绣计粗糙平平,远不极妹妹的精深,我怕凤姐笑话我哩。”玉凤一听,恍然大悟,不再追问。我走进小窗,拉拉帘子。返身坐在床沿,又道:“姐姐若是喜欢针绣的活计,不如我让妹妹葆君给姐姐也刺个花亭牡丹的,算我讨姐姐的欢心了。”玉凤抿了抿嘴唇,嘻笑道:“那可要给你们姐妹添事情了。若说针织绣活,我打小就喜欢哩,也会绕几下针线,但是没有你们姐妹的细斟。行吧,倘若哪天想起来,一定叫你们姐妹给绣上一件。”正说着,一回眸,看清楚我脸色晦暗,情绪低落,笑道:“淑茵妹妹身体可好,为何脸色僵沉?难不成有什么心事?不防给姐姐说说。”玉凤一提起,立时将我深藏在心间的郁滞抛了出来。只是我难敢泄露半点心机,凄凄切切,所有苦瑟只得硬生生压在心里。玉凤询问了两遍,不见我说话,只道:“看妹妹究竟有何心事,愁眉不展,别老藏着掖着,哪一天想病了,气病了,还不是糟蹋自己。”我怯懦地说:“我明白呵,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我们两人正说话呢,传来沓沓地脚步声,葆君穿着一身精细碎花缎袄衣裙,漪挑盈盈,胸前搭着一条粗长的马尾辫,抱着一个漆黑描金匣盒推门而入。玉凤一看葆君进来,马上站起身,笑道:“怎么葆君妹妹回来了?”葆君一抬头,玉凤正问她话,敬应道:“原是凤姐姐来了,真是稀客。凤姐姐今个儿怎转到此处了?”她一面说,放下匣盒,从里面取出一些红白绿蓝的绣线,递给我。玉凤说:“是呵,今天上官家人外出,家里寂落无人,闲转至此。”我问:“绣线都买齐全了?”葆君不及思索地道:“买齐全了,你就捡着用。”玉凤笑问:“给你买金线做什么?”我回道:“前天遇上王润叶,好歹怏求我给她刺一个绢帕哩。”玉凤一愣,想了半想问:“那个常和喻宥凡一起的?”葆君抢着话说:“嗯,嗯!就是她。”玉凤点一下头,脑海倏然一转,笑道:“喻宥凡原先不是同淑茵妹妹好着吗,现如今怎与她走在一起啦?”此话一落,我和葆君两姐妹啼笑皆非,刹那无语。

    过了半晌,我幽幽怨怨地道:“王姑娘人缘好,心底善良,家境和睦,性格温顺。家中老父一心专侍蝎子呢。”玉凤听了骤时大悟:“敢情说喻宥凡喜富厌贫吗?”葆君补充说:“那就看凤姐怎么想了,原来是和姐姐好,后来就……”坐在床沿的我瞬时起身,为喻宥凡辩解道:“倒不像葆君所说,喻宥凡有自己的想法,况且是我不依从他,这不能全怪喻宥凡。”玉凤抬眼望望我们姐妹,一时之间也糊涂了。

    也就是我“忍辱偷生”被上官家人斥责的第二天。我在一次给萧老太太房间送焚香之机,看见了一脸木然的上官黎。那天,早上一忙完活,我就收到了一个随萧老太太一起来的丫头的“吩咐”。当时,那丫头见我闲落,嗲声嗲声地对我说:“淑茵,我家萧老太太喜欢早上在房间焚香,特别是印度紫香,可是毓秀楼上下都没有,萧老太太等不及了,你快到镇上买回来。”我听了忙点头哈腰地应允下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我从芙蓉镇上买到了印度紫香,火急火燎经过客厅的时候,猛然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上官黎。当时,上官黎呆呆坐着一声不吭。送下了焚香,从萧老太太房间出来的时候,上官黎正要进门。我们俨然撞了一个照面。我羞愧极了,气馁极了,本来我希望上官黎能对我笑一笑,不料我却没有看见他的笑。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于是在萧老太太的房间门口,我们匆匆擦肩而过。

    这对于好强而倔拗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那一天,在我的眼前,浮现的始终是上官黎那冷漠的眼神、惶难的眼神、更或说是无辜的眼神。这样,我开始在心里一次次反诘自己:“难道这一切真是个错?难道黎哥已背信弃义?天哪,我淑茵该怎么办?谁为我负责。他的海誓山盟,他的月下求祷,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谎言?他的一切皆是虚情假义?”那一刻,我发疯了。发疯了。我真的发疯了。我发疯地咬着嘴唇,变得喋喋不休。当天夜里,我从噩梦里惊厥而醒。怕打挠妹妹,我一个人扶枕轻声啜泣。

    第三天早上,当我嘤嘤哭泣着从梦里醒来,发现妹妹给我带回了一份早点。我起床后,随意洗漱完,拖着疲惫的、沉重的步伐走进晚夏一绺温煦晨光中……

    一日,在芙蓉镇伏牛街上,五个醉眼惺松的年轻男子,浑身散发酒气,邋里邋遢,踉跄地慢慢走着。忽然,一个男子停在一座肃穆的耶稣教堂前,踌躇半晌,道:“呸!谁信这种鬼地方,晦气,晦气,偏又让我看见。”他一跺脚,不好气地瞪了一眼。随之,只听另一人丧气地应道:“这年头,有钱难买今朝醉,谁想我看着一个巫婆子脸,整日价唠唠叨叨,烦得我快变成神经病了。”两人哀声叹气,道不尽愁肠苦短。那带头的人,一仰头,咕噜咕噜,猛喝两口烈酒,脸发潮,眼发涨,悻悻地说:“我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难不成老天爷非要将我和淑茵生生拆散。”头一歪,张大双眼,对旁人呟喝一声:“谁能给我出个主意。难道非要她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把我寂寞的留在世界上吗?”一语未了,其中一人扬眉轻挑地道:“黎哥莫要弃馁,有哥们在,你何必为家事愁眉不展?”另一人说:“我和房胤池都会帮你,生活里的糗事不提的好。走!走!走!让咱们一醉方休。”上官黎带着质疑,问道:“胤池,你看金寅钏说的有道理吗?一醉方休吗?不!我才不要一醉方休哩。”房胤池问:“那你要怎样?”上官黎望着,一咬牙,坚定地道:“走吧,咱哥们最爽之事,便是飙车。”金寅钏听了,眼珠骨碌一转,忙摆手:“飙车?上官黎,咱们喝了酒,怎么敢飙车?”上官黎注视着金寅钏说:“怎么你怕了吗?真是胆小鬼。”金寅钏道:“胆小鬼?哼,不要骂我胆小鬼!谁怕谁是孬种。”房胤池斜了金寅钏一眼,对上官黎说:“既然他都不怕,那咱们飙车。”当中三人一拍即合,砸碎酒瓶,各自骑上一辆摩托车,在丹崖山下一个坡势陡峭的柏油路岔口碰面。

    晚风萧萧,夜色凄美。他们并排站在一条黄色警界线上。上官黎将所有烦恼和忧愁都聚集在一起了。现实的一切对于他嗤之以鼻,他在心里想:单道世上之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谁想我上官黎今生浪迹生涯,香魂为我灭,苦海徒悲伤!房胤池和金寅钏的话在他耳畔回荡,茫茫夜色将他掩盖。他骑驶在一辆名曰“道奇战斧”的美国牌摩托车上,一心直想向前冲。

    一条柏油路两畔,山麓秀丽。高处林木葱茏的小山上,山**开满了晶莹的白花。山楂子树迎风摇摆,果实累累,开始从娇绿转为粉红,在树下闪耀着光斑的枯松枝间,野忍冬织成了一张猩红、桔红和玫瑰红的三色地毯。微风里掺和着新灌木和野花的淡淡清香。

    上官黎驾车飞驰着,一切现实生活里的影剧,正在他眼前一帧一帧地慢慢回放。他看不清路在何方,看不清身在何处,只凭借满身酒醉后的无畏,不停地旋转油门。风嗖嗖的刮过他的耳畔,即使他带着一顶日本AraiMarushin头盔,仍能清晰听到呼呼的风声,急疾的风声。他持续加大油门,所有思绪急遽地飘过脑际。他真想寻求一种办法,来消弥他心里的罪恶感,以及从未有过的孤寂感。这些怪诞的思想萦绕着,使他摆脱不了,逃避不了。摩托车飞驰着,他又在心里想:自己究竟怎么了?生活该怎么演绎哩?自己已无法面对眼前现实,无法面对向他挥动衣袖之人。老天爷,求老天爷宽恕我的罪孽。阿门!!

    上官黎双眸半眯,努力辨认前方的路。此时,他不再关心同伴们的踪影,只顾驾车向着路的前方猛冲。突然,在他拐过一个界碑的瞬间,一个白衣女孩映入他的眼帘。“不,等等。”他的车速太快了,一个急刹车,他想停下来,看清楚路畔女孩是谁。他惶然地心想:梦鹂,难道是我的梦鹂!梦鹂!梦鹂!梦鹂!他嘶哑地吼了一声,却不料,一棵巨大的榕树树冠横倒在路面上。这棵树是两天前一场大风暴中遭受雷击造成,只因郊外过往车辆较少,两天内竟然未被人清理。但上官黎成为了不幸者。当他看清楚那棵绿叶茂密、枝桠嶙峋的树冠时,摩托车俨然以每小时百公里的时速撞了上去。“梦鹂!梦鹂!梦鹂!请等一等,让我再看看你。梦鹂!梦鹂!”“嘭”地一下,只听上官黎“啊”的一声,连人带车撞上了榕树树冠。之后,一个巨大惯性,将他抛至路基下,掉落进数米深的树灌丛。“梦鹂……梦鹂……梦鹂……梦鹂……”

    爬在幽深的树灌丛里,上官黎满脸是血,满身是伤,嘴里低吟着一个人的名字:“梦鹂……”月光静静照在他凄惶无助的脸庞上,风儿丝丝拂着他的头发,他瞪大两眼望着漆黑岑静的野外夜色,嘴唇依旧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梦鹂……梦鹂……梦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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