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凤凰涅槃  第七十二章 倪二狗醉撩村花

章节字数:6569  更新时间:18-06-24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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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传来鴳雀的清啼,使我想起在香墅岭看见的梅雀和竹雀两种鸟,仅管它们的生活习性和样貌全都截然不同,但已带给我深深地心灵震撼。借着众人在一旁吃酒行乐,我拿出带来的三块绸缎布料——水绿缬纹印孔雀翎大撒花绸丝布,将它们束脩给三位亲友,大娘、二姑和三姑。大娘接住布料,观察光滑柔软的面料,轻捻慢拢,兴奋地说:“在我们侨祖村,想买也买不到这么名贵的布料,仿佛天娥织就,柔软紧致。”我笑道:“大娘喜欢的话,下回我再给大娘带些布料。”大娘将水绿缬纹印孔雀翎大撒花绸丝布拿到窗下看,不禁心喜若狂。大娘说:“正好家里床单土旧了,我拿它做床单。”三姑说:“这块布颜色稍稍花哨了点,倘若不然,我给李葆琛做一件衣裳。”哈哈,众人一阵欢笑。我爹望着蒸腾着氤氲的大盘羊肉,催促众人说:“快坐下,喝酒吃肉,要不然肉凉了。”说着,掺起刀割下羊肉,分赐给大爹、大娘和二姑、三姑及众人。我爹又说:“我们像豪爽的蒙古人一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人生喜乐不过于此啊。”大爹笑道:“这只羊肥腻,吃得人心里欢喜,来,喝酒。”他将酒杯高高擎起,同我爹互乾了一杯。我喝了好几口酒,顿时觉得脸庞犹如火燎一般热辣至极,我用手轻抚脸颊,心窝里像有个小火盆熬煎着我,喉咙里像是咽下了热炭。我微晃着头,说:“我怕是喝多了,从来不饮酒,今天就——”大娘性子直恁,笑道:“怕什么,在家里放开喝,喝醉了躺在炕上休息。”葆君捂着脸,笑道:“我肯定也喝多了,再喝,怕撑不住了。”我娘心疼我,在我脸上摸了摸,说:“你看,喝得脸红成猴屁股了。”众人一听,再次大笑。我望着众位亲友,高兴地说:“自从进山庄,从不曾放开喝酒,今天倒成酒糟里的酒鬼了,喝醉了酒,一定会耍个酒疯了。”我娘牵住我的手,说:“孩子甭怕,在爹娘身旁,啥事也不怕。”此时,三姑的女儿李葆琛兴奋不已,旦见:一头乌发,两鬓边上,各扎着马尾辫,秀美中透着一股嗲气,光采照人,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梨涡浅浅,双目晶晶,像嵌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珠玉宝石。李葆琛的上身是葱绿织锦的皮袄,头戴金丝绣的黑帽,帽边插了一根长长的翠绿羽毛,巧俏妍美,旖旎如画。她爱哭、胆小、懦弱,我曾形容她像一只被阉割过的小绵羊。李葆琛娇嗔地说:“姐,两年了,你在杭州人生地不熟,一定受尽了罪。”我望着扎着马尾辫的李葆琛,感慨地说:“纸醉金迷,犬马声色,古往今来,富人的潜意识里只有‘享乐’二字,我们打杂的下人,只消把人家赐候好,只消服服贴贴而已。”李葆琛似懂非懂地望着我含泪的表情,摇头说:“姐,你别说了,我只看姐的眼神,就知道日子不好过。”葆君笑道:“既然知道辛苦,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学习,长大考一个公务员比啥也强。”李葆琛点点头,缄默不语。大娘说:“李葆琛应该向黄静婷学习,考上研究生就能一劳永逸了。”三姑说:“她学习还好,就是不肯吃苦,粗心大意。”我和葆君两人似笑非笑、似啼非啼,感到一阵心碎深痛。这种痛,就是我们短暂的三年高中生涯,如今换回寄人篱下、观人眼色的下场。爹娘自是看出我和葆君两姐妹的一块心病,安慰说:“我家闺女知书达理,不比人家姑娘差,我想她们是‘鸦巢生凤’哩。”我和葆君再次相视一望,咬着嘴唇,木然无语。三姑的眼睑泛着微红,她喝了不少酒,泼口大声说:“只要李葆琛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嫁进金贵人家,我们就烧了高香,谢了祖宗了!”我爹笑道:“她还小,你就让她嫁人家,是不是太猴急了。”三姑笑道:“旦愿我的两个好侄女以后也能嫁进好人家,嫁给金贵人家,就不愁吃喝了。”我娘反驳道:“我们现在也没愁吃喝呀。我的两个女儿不怕嫁不出去。万一真嫁不出去,我让她们守候我一辈子。”大娘笑道:“你说哪里话,不能让两个闺女守护你一辈子,哪有这种事?”大爹笑道:“她是爱女心切,她天天盼望两个女儿嫁进好人家呢。”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我嫣然一笑,道:“我和妹妹是娘的小棉袄,只听娘说的话。”葆君揽住娘,撒娇道:“也许将来我嫁到外地,一年半载回不来呢?”我娘泪眼迷蒙,既开心也心痛,捧上一杯酒,一仰而尽。

    众人正在喝酒,倪二狗嬉皮笑脸地闯入屋。他用油腔滑调的口吻说:“嗳哟,真是来的不巧,碰上你们一家热闹哩。”我爹娘见他走进来,敬客之余,让他坐下。倪二狗有些恍疑不定,笑道:“我只随便走一走‘亲家’,不敢打扰你们行乐。”大娘一听,惊怪地问:“啥时攀上亲家了,怎么成顺口溜的话了。”倪二狗大笑道:“若是能娶上葆君,我们不就成亲家了?”说着,他坐在爹给让开的位置上。爹给倪二狗斟上酒,他毫不客气,一仰脖子喝尽了一杯酒。我爹将羊肉切成块递给他。倪二狗双手捧肉,大块朵颐地开吃。一阵吃喝,倪二狗的话就多了。“我说伯父大人——”他用坚定的目光逼视我爹,笑道:“考虑清楚了吗,何时把葆君嫁给我倪二狗?”我爹木然一听,望着既无赖、又喜欢耍刁的倪二狗,摇头说:“倪二狗,不是我不许嫁她,只是看你的情况,一没个正儿八劲的工作,二没个房、没个地,我如何敢将葆君许嫁给你。”倪二狗噘着嘴,哼唧地说:“这些慢慢都会有,我会努力争取。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把葆君嫁给我?”我爹愁眉不展,嘴角浮出一丝蔑意,驳斥道:“全村人都怎么看你,我不能把葆君随便嫁给你。再说婚姻自由,她自己愿意倒罢,不愿意你再折腾也白搭。”倪二狗一听,双眉一撇,眉梢高高上扬,用眼角睨视葆君。只见葆君秀美的娥眉淡淡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生得纤姿婷婷,面凝鹅脂,眉如墨画,唇若点樱,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头长发垂胸前,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愈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真美,绝对称得上再世西施。”不料,他言不由衷地赞叹,激怒了葆君:“你再胡扯八道,我就把你撵出屋。”葆君哼了一声,小嘴一噘,扭过了头。我爹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啦,人家究竟没说你坏话。”我娘道:“咱是村舍近邻,我家情况你比谁也清楚,葆君性格拗硬,只怕你们两个倔嘴吃不到一口锅里。”倪二狗回眸再望我。旦见我身穿一件葱绿丝绸夹袄,一排极小而薄的罗钿钮子,满头长发梳至左鬓,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貌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柔情绰姿、媚于语言、娇柔婉转,美艳不可方物。

    只说倪二狗与葆君的故事,也是侨祖村众人皆知的佳话。两年前,葆君没考大学,在家务农,谁知一时焦急就病倒了。虽说我爹是个赤脚大夫,倒有些法子医治,但她始终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后来倪二狗得知此事,天天上我家来,逗她玩笑,助她康复,谁知半个月后,病就不治而愈。我爹高兴,当时许诺了话,不想后来发现倪二狗是个翛然啸傲之人,便后悔当初的决定,婉拒履约。

    此时,我爹只觉得万般无耐,于是依葫芦化瓢地推辞,但,倪二狗依然半真半假地纠缠。葆君道:“二狗哥,你别为难我爹娘,我们的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倪二狗蛮横地望着葆君,大声说:“怎么会没有结果,你又不是金枝玉叶,怎么不可能?”葆君一时气愤,脱口说:“我在杭州山庄已经有男朋友了,也许明年就会结婚。”在坐众人听到葆君的话,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倪二狗道:“我才不信哩,除非你把他领来让我看。”葆君当即表态:“好吧,既然你话说到此,我就答应你,来年夏天,我把他带来给你看。”倪二狗听了立时像炸碎的皮球泄下气来,垂头不语。众人发觉倪二狗闭口不语,个个噤声静坐,我爹把肉递给倪二狗,他拿着肉愤恨恨地一嚼一咽。酒宴持续了两个钟头,到了中午时分,众人已喝得七倒八歪,我爹娘送走我的大爹大娘和二姑、三姑以后,忙着收拾残汁冷羹。倪二狗已喝多了,嘴里全是之乎者也的酒醉话。倪二狗扶着葆君的肩膀,酒气熏天地说:“只要你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葆君只觉得他像个癞皮,怏然无趣,把他的手取开:“二狗哥,你喝多了,快点回家吧。”倪二狗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倪二狗喜好喝酒,喝酒是我的天性,你管不着。”说完,一个人傻笑着跌跌踉踉朝自己家走。

    中午,李大娘家捎来话,说是李大爷过世,请我爹黄仲郎前往吊唁和行葬宴。我娘接到消息后,踌躇不已。由于我爹喝得酩酊大醉,正呼呼酣睡。万般无耐,她决定亲自前往李大娘家。谁知,刚刚出门,我唤住了她:“娘,给李大娘家吊唁是仁礼之事。李大爷在世时,与我们有恩,我也想去。”我娘犹豫片刻,最后把我带上同去。“你是闺女,娘心里有顾虑,你去方便吗?”一面走,娘对我说。我挽紧松散的鬓发,扯了扯葱绿丝绸夹袄,望望脚上穿的一双牦牛皮手工黑皮靴。“娘,这双靴子好看吗?”我岔开话题问。我娘把脖颈里的围巾打个结扣,笑道:“好看嘞,关键要穿上舒服。”正走着,突然从一户人家篱笆墙后窜出一条黑背狼犬,露出锋利长牙,冲着我和娘嚎叫。我骇然一惊,娇娇啻啻,扭扭捏捏,直往后躲。我娘笑道:“别怕。兴许你离开村久了,这条狗都不认识你了。走,跟娘往前走。”

    待进了李大娘家,一座院落里挤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李大爷吊唁的葬宴就在她家举行,数十号人,涌入李大娘家的大堂房里。众人相互致礼,相互问候,给李大爷上了香、敬了酒。苗喜妹和徐大娘、以及倪二狗娘,铁柱爹也在场。我望着众人歔欷了一口气,不料被徐大娘发现了。“我说淑茵啊,怎么了有心事?”我莞尔一笑,说:“李大爷在世时是个大好人,为人活络,济人济世,现在离世了,有这么隆重的场面,他就知足了罢。”徐大娘说:“是呀,人活一世,如白拘过隙,实在让人感慨。”我松了松脖颈里一条青花夔凤纹纱围,徐大娘望着,又问:“哟,真漂亮的围巾,想必是从杭州买的?”我笑道:“不,是山庄梁夫人赠送。”徐大娘看了眼红,笑道:“淑茵若是成了我的儿媳,想要啥我给买啥,一定比这条更漂亮!”我赧笑着点点头。苗喜妹眉梢上蹙,面庞苍白,从喉咙中发出一串“嗬哧”的声音,走近我们,说:“我丫头一直记挂你呢,上回来看我,还问起你。”我一脸忧郁,想起那个曾结伴玩耍的发小,心里好一阵心酸。我问:“苗大娘,她不是嫁人了吗?”苗喜妹道:“她是嫁人啦,隔三差五瞧我一眼。”我娘问苗喜妹:“这人上了岁数,也不能指望谁百依百顺。上回听苗妹子说想再嫁个男人,这话是真的吗?”苗喜妹脸面微微一僵,有点不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嗳!原先是有过盘算,但未见个稳当可靠的男人,我也就守寡至今。”倪二狗娘似笑非笑,嘲讽道:“那哑巴汉不就挺好,对你百般献媚,殷情万分,你何不委曲全求嫁给他?”苗喜妹听了诧愤不已,双眉一凝,道:“哑巴汉虽是个男人,可究竟吱吱唔唔的,人长得又丑!”倪二狗娘笑道:“那你就错了。自古道:粗柳簸萁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人家既有仰高之意,你就该有俯就之情。”苗喜妹一听,陡生气恨,但不便发泄,哼了一声,瞪一个白眼,靠在铁柱爹身后。

    吊唁李大爷的葬宴开始了,我和娘夹杂在众人中间又是一顿吃喝。原本我在家就喝了酒,现在来此场合,自然少不了喝一盅二盅。李大娘举着酒杯在众人中间依次敬酒,最后敬到我娘身旁,道:“淑茵他娘,这酒你别嫌清凉,现在老伴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觉得万分凄凉。”我娘望着李大娘眼含泪花,不料自己也泪涌心窝。端上酒,道:“你节哀吧,人活着像一场梦,醒时行欢作乐,睡着就一了百了。”李大娘泣血稽颡,行必礼束,一瞧我,揉眼道:“那日在路上我一身缟素,恰有两个姑娘经过,谁想是淑茵和葆君。”我软声说:“李大娘,你一定要注意,别哭坏了身子。我们是乡邻,以后有帮得上的你仅管开口。”李大娘听着心里暖和,噙着泪,与我娘和我干了一杯酒。接着,李大娘又和铁柱爹暄寒了半晌,待喝过了酒,众人齐坐桌旁吃菜聊天。我和我娘亦坐下来。苗喜妹和徐大娘、及倪二狗娘同样在坐。只听有人发表议论道:“李大爷的丧事办得不够风光,若是在城里,请吃都在饭馆、酒楼哩。”徐大娘接口说:“咱村小,冬天一场雪封了山路,谁能出得去。”苗喜妹说:“村里谁能办起个酒馆倒好,大家可以到酒馆吃酒。”铁柱爹环望众人,喟叹地说:“我听说,年后有一条城里修来的柏油路,接到村口,那时村里就旧貌换新颜了。”有人急忙说:“是嘛,那用不了两三年,开不起酒楼,我也一定要在村里开家饭馆。”我娘只定定坐着撚胸口,我问:“妈,酒喝多了,是吗?稍坐会咱们就回家。”我娘笑道:“李大娘的酒真烈,喝了两杯,辣到心窝里了。”铁柱爹对我娘说:“这年头,人越活越精神,往后你就仅管享着你闺女的福气吧。”徐大娘说:“我一直盼望淑茵嫁进我家来,我上高香、敬祖宗,把她当成宝贝嘎达。”众人一听,想笑却没笑出声,有人说:“淑茵长得这么俊,你家能镇得住吗?”徐大娘看了那人一眼,说:“天王老子她也是个闺女,我有法子镇得住。”铁柱爹对徐大娘说:“你个没肝没肺的臊婆娘,真是白日做梦。淑茵若能嫁到你家,我把你天天当祖宗敬上。那淑茵一门心思要飞出穷山窝窝里,谁能拦得住。再说,她就是嫁人,也轮不到你那儿去,我的铁柱是干啥的?”徐大娘听了,不高兴地乜视:“你铁柱再有魅力,也不见取上她们姐妹当中的一个,到头来还不是取的孙桃仙。”铁柱爹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孙桃仙咋了,一样长得水灵灵的,还能给我家铁柱生男娃。”苗喜妹走近,阴阳迭气地道:“都别在那儿争了。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守本份吧。”徐大娘按按她的手膀,怅然若失地说:“那老东西只会说风凉话,没一句受听的。咱不理他,喝酒。”

    倪二狗娘望着我娘说:“倪二狗在我耳根上唠叨了不下一百回,让我上你家提亲,唉,我快闹心死了。”我娘怫然不悦地说:“这种事我们当大人的不好说。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讲求婚姻自由,年轻人自己说了算,我们不好插手。”倪二狗娘笑道:“葆君是个好闺女,就是……”我娘本想问她说什么,我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娘,咱回家,回家看看爹咋样了。”我娘望望众人,先行告辞。我娘带上我,我们同李大娘絮叨了几句抚慰的人情话,走出了院落。刚一走出李大娘家,冷不防撞上了倪二狗。只见他双目幽森,酒意漾颊,醉醺醺摇幌身子哼唱小调。他唱的是河北民歌《小放牛》:“三月里来桃花红,杏花白水仙花儿开,又只见那芍药牡丹,全已开呀放啊,依得依唷嗨。来至在黄草坡前,见一个牧童,头戴着草帽,身披着蓑衣,手拿着胡笛,口里吹的全是莲花落啊!依得依哟嗨,我说牧童哥你过来,我问你我要吃好酒。在那儿去呀买呀依得依呀嘿。牧童哥我开言道,我尊声女客人儿你过来,我这里用手一指就南指北指。前面的高坡有几户的人家,杨柳树上挂着一个大招牌,哎女客人儿你过来,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来呀,依得依呀嗨,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我们两人一惊,拉住他问:“你咋在外面晃荡呢?还不回家睡觉去。”倪二狗醉汪汪的,脸色涨红,像燃烧着鲜艳的红秋葵,一张脸皮当中镶嵌着白多黑少的琉璃球,让人觉得有点畏怕。倪二狗踉跄地站下,笑道:“没事儿,我来大娘家瞧一瞧。”我娘好言相劝:“人家正在办丧宴,不是请正筵。你清楚吗?听大娘的,赶快回家。”倪二狗用直勾勾的眼神瞅着我,一抬手,按住我的肩,道:“淑茵,你和葆君长的一样好看,简直是我们村的仙女。”我听后想笑未笑,一抽身闪躲一边。谁想,趁我不备,他夺走我脖颈里一条青花夔凤纹纱围,戏弄我道:“你的围巾真香,送给我倪二狗吧。”我脸色骤然一沉,哭笑不得,跺脚道:“娘,你瞧他。”我娘一瞪眼,上前拽住他,夺过围巾,道:“你个没正经的癞皮狗。”倪二狗俏皮一笑,见我噘嘴藐视,笑噱道:“别把我不当人看,我倪二狗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也恪守本份,堂堂正正哩。”说完,撇下我们径直走向李大娘家。倪二狗刚进到李大娘家,被他娘抓住:“二狗你咋来了?喝得像个醉翁,还晃到这里来了。”倪二狗迷迷澄澄地望着娘,笑道:“娘,让我喝两盅丧酒吧,李大爷活得时候人实称,可惜说没就没了。”他娘一听,觉得有理,说道:“走,我带你进门讨杯酒喝,但丑话在前,你不准胡言乱语啊。”说完,带上倪二狗进屋。我和我娘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惨白,像白晃晃的波滟一般,快要辨不清方向了。我们走在一条杂着雪和泥淖的崎岖路上,刚走出几步,我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我娘顿时一惊,既好笑又心疼,扶住我:“看我闺女咋喝成这样了。”我执拗地说:“娘,我没事儿,走,咱回家去。”

    我们回到家之后,葆君躺在炕上已睡熟。娘让我躺下休息,自己则支撑着将餐后碗筷洗刷一净。我取下青花夔凤纹纱围,平躺炕上,因为酒力的原故,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着上官黎,想着山庄里的所有人,泪水居然噙满眼眶。我望着窗外的大榆树,一根枝条弯弯曲曲在窗棂上轻舞漫动,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仓庚落在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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