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零四章高晞月仰攀豪主

章节字数:7920  更新时间:19-12-27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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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无限怀念爹娘的日子里,我的身边,每天都有新奇之事相伴。天是那么得蓝,蓝澄澄的宛如一汪翠玉,又宛如烧制好的琉璃玉。水是那么得绿,烟波浩渺的莫愁湖上每晚都有歌声传来。

    每天,我除了按布旧班地做好照顾奶奶生活起居的事情以外,最重要的,就是遵循母训,尽快为上官家族添丁进人。我一如往昔,七点整已准时起床,坐在梳妆桌前,用手捋着满头乌黑发丝,心里既充满快乐,也暗暗忧伤。我随手拣起一支用上好珊瑚和碧玉做成的簪子,轻轻压入脑后盘起来的发箍里。

    我走出雁归楼,晨风掀起垂至膝盖的玉罗粉纱裙,让人微微感到一丝冷意扑来。朱阑环护的大理石方砖上,倒映着我孤零零的身影。一丛一丛娇嫩的葱兰开着纷芳耀目的花朵。

    还未进毓秀楼,一个声音让我忍不住回了头。“姐姐近日可好么?”原来,是女工沙棘花,提着一个锄头,一个花囊,兴冲冲地直追了上来。“妹妹何事?如何一副锄草采花模样?”沙棘花笑道:“姐姐真是说对了。瞧——”沙棘花向兰蕙园一指,一个瘦小的老头正在拼命刨土。“那不是冯花匠吗?”我问。沙棘花道:“是冯花匠,他正往土里栽植玉兰花呢。”我又问:“那么你是要帮他喽?”沙棘花道:“是呀,冯叔叔一向关照我,我欠他一个人情,今天算是还清了。”

    冯花匠偶尔一回眸,望见我向他张望,大声问道:“淑茵小姐,是有事么?”我笑道:“冯叔,我想看你怎样栽花哩。”沙棘花道:“前日,冯叔在那株百年老松底下移植一圈夜来香,听说,是萧老太太之意。不知道是否种成?”冯花匠问:“哦,淑茵小姐,你记得告诉老太太,我种了夜来香,半月后,一定能嗅见花香。”我笑道:“冯叔,淑茵听见了。我会告诉奶奶的。”沙棘花道:“淑茵小姐,我要给冯叔帮忙了,你忙吧。”我点点头,应了她。沙棘花拎着花锄,走向冯花匠。我一回身,尕娃子穿一身米兰运动装,随两个青工经过。

    尕娃子笑道:“淑茵小姐早!”我回道:“嗯,你们要去哪儿?”尕娃子用余光扫扫青工,我发现一个青工怀里抱着篮球。“哦,我明白了。尕娃子,今天不轮工吗,想必是出去打篮球的?”一个青工说:“是的,尕子哥耐不住寂寞了,拉着我们上二校橾场里打球。”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快去。”尕娃子搔了搔头发,笑道:“淑茵小姐,那我们走啦。”

    尕娃子带着青工刚走,玉凤自藕香榭慢步而来。远远一望,玉凤一身青灰色上襦下裙式衣裳,面润眸亮,精神焕发,小步轻盈,弯臂间护着一个竹条编制的蔬菜篮。

    玉凤笑道:“淑茵小姐早!早点吃过了吗?”我蓦然一听,笑道:“我刚起来,尚未来得及用餐。玉凤姐,你买了些什么?”玉凤走近,站在我身边,一伸胳膊,让我看采购来的食材,玉凤道:

    “三闸桥,玉黄螃蟹两斤。

    鲽鱼一条。

    乳鸽一对。

    大乌贼一只,对虾一斤,牡蛎、香螺、辣螺各五两。”

    我用手扒拉着细细望了半晌,惊怪地问玉凤:“凤姐,如何买了这么多海鲜?”玉凤道:“小姐有所不知,梁夫人吃了半月素斋,又嫌清寡,昨晚吩咐我备办一桌海鲜,解解馋哩。”我听了,微声笑道:“我那婆婆,衣食住行,哪一样也精精挑挑,谁也耐何不了。”

    玉凤笑道:“梁夫人是个美食家,不论哪种料理,她都了如指掌。单说那著名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和徽,从上色,摆型,加汁拌料,样样深通。比我这专业厨师毫不逊色!”我回道:“婆婆身材保养亦好,别看人近黄昏,依然素美雅致。前日,我买了一件旗袍,不想她穿上正合身。万不得已,我只得将旗袍送与她。”玉凤笑道:“你瞧小姐,我这件小裙,就是梁夫人赠送与我。我甭提有多高兴啦。她呀,是菩萨心肠,对下人好,对你好,我们是身在福中了。”

    我们边说边走,走入毓秀楼,梁婉容一身艳丽装束,行将出门。我问道:“妈,您要出门?”梁婉容笑道:“去公司里。上官昨个安排好,公司新来一名会计,人年轻,经验少,怕把账目搞乱了。他非要我给指导一番。”我笑道:“我忘了,妈可是会计师行业里的老把式哩。妈,你应该去的,给那年轻的会计上上课。”梁婉容掩嘴一笑,眼角乍然现出几条鱼尾纹。玉凤说:“梁夫人,我按照你的要求,从海鲜市场购买来了食材。您看一看,缺啥少啥,我准备齐全了没有?”梁婉容一看,玉凤臂弯里的菜篮里,果然盛满各异海鲜食材。

    梁婉容问:“鲍鱼呢,没有吗?”玉凤一听,嘴角一紧,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玉凤说:“梁夫人,今早市场上鲍鱼脱销,找了几家水产店都缺货。”梁婉容幽幽一笑,明亮的双眸里溢满理解之情。

    我凝视着梁婉容,旦见:满头乌黑鬈发披散开来,匀称而有致地落满双肩。两条长眉遮盖着一双植满假睫毛、温和柔情的双眸。两边颊面用淡粉胭脂薄薄地刷了一层暗妆。红润的唇,饱满而又紧实,一颦一笑间,露出一口讨人喜欢的白瓷样的牙齿。而她,上身一件墨绿色衣衫裹着粉红内裳,搭配着脖颈里一条柔软靓丽的红绸巾。再往下看,脚上一双平跟黑亮皮鞋,明亮明亮的让人的眼睛都发直了。

    梁婉容道:“玉凤,既然水产店脱销也怪不得人。中午,让淑茵给你搭手,两人好好做一餐午宴。我有个老同学要来看我。”玉凤一听,眸中顿然一片欣喜。“夫人,玉凤知道了。玉凤会精心享制家宴的。”我笑道:“妈,你的老同学,难道是你常提说的审计局局长夫人?”梁婉容笑道:“是她。刚从德国回来。听说,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外。这次她带着女儿一起回来。哦,中午,她和女儿一起来。”梁婉容说完,拎着一个香奈儿包,唤了一声张司机,两人奔向芙蓉镇上官仁的销售公司里。

    中午十二时整点,梁婉容将千盼万盼的老同学及其女儿迎入毓秀楼。我站在大客厅廊柱边,一身简约浅绿旗袍,得体而大方。当她们款款步入客厅时,上官仁也正好从二楼走下来。

    我望向来者,年约五十岁上下。一头超短的自然卷发,扣着一顶像空姐戴的红色小礼帽。上身一件袭瑶红色攒海棠衣服,下穿一条青罗白莲纹大摆裤。微微发福的胖脸儿,合着一双似笑非似,眉开两鬓的单凤眼。而她的女儿年约二十上下,一身挑花粉裳,几个大攀扣,既洋气,也不失少女淑韵。

    梁婉容道:“哎哟老同学,你们来的正好!我的厨师长给你们备办的饭菜恰好就绪。”那位年岁稍长者,一见梁婉容待客有道,原本就笑不拢嘴,立时越加精力昂扬起来。她将手上拎的一个礼品盒递给梁婉容,梁婉容客套几句后,将它转手给我。我拿着礼品盒,偷眼一看,原来,是珍贵的东北“四宝”,即,长白山人参、不老草、灵芝和鹿茸片。盒面上明码标价:一万两千元。“哦,老同学,快坐,千万别嫌同学迎驾不周。我介绍一下,这位,”梁婉容一伸手,指向上官仁,“他不用介绍了,上官,别说你一年多余未见,应该不会忘了。关键是这位,她呀,叫淑茵,是我的儿媳。”染婉容将我拉近身边,寒喧地笑道:“我的老同学,高晞月。这是她的女儿惢娇。”高晞月道:“淑茵,嗯,非常质朴的一个名字。人长得也蛮漂亮!家是哪儿的?”我双眸注视高晞月,内心微有不安,一双手竟情不自禁地绞揉衣襟。“我,家是河北承德,农村。”高晞月一听,一双微微锐厉的眼眸立时明亮三分。“农村?这么说,堂堂上官家取到了一位本份的农村姑娘?”梁婉容见我脸露红云,目光躲闪,赶忙转圜,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怎么记得告诉过你!呵,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来,快坐!淑茵,玉凤,上茶,上点心。”梁婉容话音未落,玉凤已捧着一盏白玉花卉执壶,和几个八仙莲花白瓷杯走来。梁婉容道:“玉凤,上最好的茶,毛尖吧,那是先生收藏的一等茶。”梁婉容又说时,我端着两碟糕点轻步而来。梁婉容道:“惢娇,先喝口茶,一会儿咱们用餐。”那唤名惢娇的姑娘,眼含秋水,目露柔光,一抬手,端起一杯茶,在樱桃小嘴边轻轻啜了一小口。高晞月笑道:“惢娇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每年都有一等奖学金。我们家呀,就盼她哩。”梁婉容一惊,忙问:“此话怎讲,我记得你的儿子白龙也是个人物,早早就在美国开办了公司。”此话一出,不料拨动了高晞月心底最痛得一根心弦,她脸畔微一触动,眸角居然溢出一汪轻浅泪花。“哎呀,晞月,你……”梁婉容自觉失态,话语不全,又不知如何改口。其实,梁婉容微有耳闻,高晞月有个英雄儿子,人称“倾城客”,但梁婉容委实不知,他早已在两年前客死他乡了。如今,梁婉容一看高晞月面容凄绝,也就猜出八九分,于是转了话题,问高晞月:“那么,你在德国治疗的如何了?你那哮喘的老毛病是否根治了?”高晞月咽了咽喉咙,笑道:“如何能根治?若是根治了,那邓小姐也不会死于此病!”梁婉容一惊,心想,邓小姐?莫非是……梁婉容并未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苦笑一声,道:“上了年纪,病根儿都找上人了。只说我,前三年得了一场心疾,现在,只要过分焦虑,就全身颤栗。哎……”说完,梁婉容故意长长叹了一声。惢娇怕母伤怀,用手按按她的腿,不经意地,一只手上露出一个套纯金镶鸽红宝石护甲,明艳艳的亮在众人眼前。高晞月一望惢娇,心照不宣地微声迎笑:“母亲无事。惢娇,你可与淑茵小姐说说话。你瞧,小小年纪就是上官家的阔儿媳了。”惢娇笑道:“妈——不用你说,惢娇知道。”我随之问道:“惢娇姑娘,想必在外留学,一定吃了不少苦?”惢娇道:“还好,既是学生,吃苦方能上进。”我回道:“此话有理!惢娇真会讲话。”

    上官仁独坐于紫藤椅上,一面喝茶,一面抬眸留意高晞月。高晞月察觉三分,在上官仁又一次撇来目光之时,朝向上官仁悠悠一笑。

    午宴在梁婉容热切而周全的开场白中开始。梁婉容手举一杯像草莓汁一样的红葡萄酒,眉宇舒展,眸间闪亮,红唇微一张,笑道:“各位,今日有幸与我大学时的闺中蜜友同欢共乐,我甚为高兴。今日,也是她初次见到淑茵,为一表诚意,我们大家共同乾下一杯。”话声一落,众人纷纷迎酒相示。

    我坐与惢娇身旁,亦端酒视之。桌上已摆满丰盛诱人的佳肴,六凉八热,外加一盆醪糟汤。六道凉菜唤曰:橄榄油冷拌烧茄子、糖渍小黄瓜、鲜醃蛤蛎海螺、金丝蟹柳豆腐舟和培根香蕉卷。而八道热菜为:干锅乌贼、蘸豆腐、之酱鸭和蒜蓉粉丝蒸蛏子、干煸鲽鱼、干煸猪脸、萝卜焖鲩鱼和野山椒煸兔丁。餐桌上,烟、酒、各类果汁,奶制品皆备办丰富而齐全。

    惢娇见我将酒饮下,遂一起喝了酒。梁婉容盈然一笑,仿佛一朵洁白的荼蘼花开在暖暖春风里,让人也尤生喜气。梁婉容道:“原本,黎儿与淑茵大婚之际,想请晞月捧场,但考虑到你正在美国照料女儿,故未请到。现在,一家人同坐一桌,仅管,”梁婉容顿了一下,微觉歉意,又道:“因黎儿出门办事,若是他同坐……也罢了,改日,我带黎儿与淑茵专程上门拜访。晞月,你欢不欢迎哩?”高晞月一听,受宠之余,喊道:“婉容你哪里话,我晞月就是八抬大轿,请也未必请到你,何敢说欢不欢迎?婉容,除非女儿有需要,我再去美国陪她,否则今年一整年,我都会守在咱芙蓉镇。”梁婉容道:“那好,那么,既是如此,下个月三号,哦,我看一看,”梁婉容拿出手机,翻阅一通,笑道:“我记得是黄道吉日,宜出门,宜聚友的。对,是的,下个月三号,我带黎儿和淑茵去你家坐客。”

    上官仁望着面前女人,虽人老珠黄,黯然失色,但抬手间散发的韵味仍使她有一种深秋桂香愈弥珍之感。高晞月,他非常清楚此人,当年同婉容是一所大学,一个班级的同窗。据说,此人精文理,懂音乐,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曾获得过全市新人奖。梁婉容也因为佩服这一点,才与她多年私交,且关系维持甚密。再看身旁惢娇恰有一树梨花压海棠之味,一股桅子花的清香,远远便可嗅见。一双含情溢水,明波动人的眸子,望得人心花乱颤,有说不出的激动和亲切。惢娇,是高晞月的掌上明珠,当年,其长子溘然夭折以后,高晞月与其爱人,就将所有希望和爱意赐给了惢娇。

    现在,惢娇一心一意伴随母亲,一是想疏解母亲失子之痛,二是体现女儿小棉袄,贴心人的作用。

    惢娇一抬眸,发现叔叔上官仁又在端祥,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上官叔叔,”惢娇轻启朱唇,一口湛白牙齿显露无疑。上官仁忙回问:“惢娇,是有事么?”惢娇笑道:“为何我每回来时,都不见黎哥的踪影?实在令人遗憾。”上官仁道:“黎儿天生是跑断腿的命。纺织厂后勤事务几乎全由他掌控。再说,他自打有了淑茵,心思就更让人难以捉摸。他那些“文韬武略”皆沾份的朋友,从不会让黎儿孤单寂寞的。”惢娇随口“噢”了一声,撇目望我。惢娇说:“既是如此,他知寂寞,就不怕淑茵小姐寂寞吗?”梁婉容道:“那要看惢娇怎么想了。黎儿真心喜欢淑茵,才非她不取。淑茵贤惠、善良、勤劳,正合他心。”惢娇凝眉蹙娥,眸中流露出淑女般清澈而多情之光。高晞月问惢娇:“今逢家宴,实为幸事。惢娇,给上官叔叔,婉容阿姨,还有淑茵小姐敬酒,多说几句贴心话。”

    惢娇望了望母亲,正用期盼肯定的目光注视自己。无耐之余,惢娇将众人酒盅依次斟满,纤手回迂,动作娴熟,一只翡翠玉镯格外醒目。待斟好酒,惢娇移了两步,立于上官仁之前。

    惢娇道:“上官叔叔给惢娇的印象是完美无暇的。惢娇能知叔叔威名,深感自豪和荣幸。惢娇愿敬叔叔生意兴隆,福如东海,为我芙蓉镇老百姓多做贡献,也为国家培养技能人才。愿叔叔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众人听罢,深感动容,面前容貌出众、谦谦有节的女孩,是那么得流而不俗,她出淤泥而不污,似一朵荷,摇曳在春风里。似一缕风,轻轻吹荡着众人渴盼的内心。

    上官仁眼望惢娇,高兴不已,一口气将酒饮净。

    惢娇来至梁婉容身边,见梁婉容一双秀眉俏丽有形,微微上扬,扫入双鬓间,无形之中,折射着富态与雍容华贵。而左面露出的一只镶金钻石耳坠,像一权硬币,戴在她的耳垂上,十分给力。

    惢娇道:“阿姨一向疼爱惢娇,回回惦念于我。我记得两年前,曾在北京于阿姨见过面,之后居然一别两年。今日,惢娇见阿姨风采依旧,艳如三月芳华,美若画里西施。惢娇借您家之酒,恭祝阿姨芳颜永葆,青春永驻,人生多寿,快乐相伴。敬请阿姨饮下杯中酒。”梁婉容耳边听着惢娇哝哝娇语,早已春心荡漾,心里陶醉不安了。双手接酒,一番回敬之语过后,亦饮了杯中酒。惢娇最后给我敬了酒。我与惢娇年纪相仿,虽未有她那般才学,那般容貌,那般家世,但一样懂得知书达理,虔敬他人。我殷殷诉情,字字扣心,使惢娇份外惊讶。

    惢娇道:“淑茵小姐贵为上官家族儿媳,想必颇多感慨!惢娇只记得,那年前往美国,曾与黎哥见了一面。黎哥尊称我小妹,给我无数关怀。此次回国,惢娇别无他求,只想见到黎哥。”

    我笑道:“惢娇别担忧,三五日内,你必能见到。”惢娇一抹娇羞泛于脸娥之上,双眸幽幽多情,两道眼皮下似乎蕴藏无限风月迷情之事。

    而这一日,萧老太太因偶感风寒,周身散疲乏力,一人卧榻静养。上官仁怕母亲独自守于卧房空虚寂寞,唤了玉凤,两人在餐饮其间,探望萧老太太。上官仁一进卧房,看见萧老太太背后靠两个金丝绒绣花棉枕,拿一个绣绷,正颤晃晃地一针一线刺绣一只鸳鸯。上官仁近前,俯首而视,问道:“妈,您这不是找闲吗?明摆着身子不适,非要硬撑着绣鸳鸯。妈,快放下绣绷,玉凤给您熬了一碗银耳羹,您趁热乎喝了去。”玉凤将一碗银耳羹端近,萧老太太望了一眼,笑道:“玉凤啊,客人正吃喝,你还有闲功夫给我熬羹吗?你搁在桌上,我一会儿喝了就是。”上官仁道:“妈,千万记得喝了。天冷喝上畏寒。”玉凤道:“奶奶,那会客厅里的惢娇小姐可真是位人物。人长得白皙净靓不说,还在美国留学呢。”萧老太太道:“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长相自然不差人后。”上官仁道:“妈,那你记得喝了羹,一会儿客人走了,我再上来看您。”萧老太太只顾手里忙活,应了一声,上官仁便带玉凤返回客厅。

    当日,高晞月带惢娇拜谒上官家不虚此行。而在惢娇心里,千盼万盼,始终未能盼回上官黎。后来,上官黎知道惢娇前来,早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地想一见惢娇。至于两人是否有缘一见,我清守深闺,甚少过问,家门外之事便分毫不知。

    夜晚,璀璨的夜空中飘浮着栀子花淡雅芬芳,一大片一大片紫藤开着细碎小花,在星空的照耀下,份外美妙。我一连三日拉拽着史钗前往芙蓉镇一家戏院观赏黄梅戏,依然未消心中饥渴。今晚,听说上演的是《明眸皓齿青丝发》《民女名叫冯素珍》两出戏,我便格外用心,早早用了晚膳,梳洗一番,唤来史钗,两人悄悄前往戏院。

    芙蓉镇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史钗站在「时光戏院」门口,一袭清波绚彩长提裙,将她映衬的妩媚而端庄。史钗披散头发,脸面上轻轻抹了一层明艳的、靓丽的红色胭脂,唇上红而鲜翠。我买好票,刚准备唤她,一回头,发现两名男子同史钗谈笑风声。我问:“这是你的朋友?”史钗笑道:“算是朋友,前日来我店里,买了一堆女生用品,还请我参谋,故而记得,也便做了朋友。”我笑了笑,轻“哦”一声,一抬手将秀发捋向后脑勺。史钗问:“淑茵姐,票买好了?”我回道:“嗯,买好了。”史钗望望四下,见人影渐多,知道黄梅戏即将上演,正欲带我入场,竟被两个年轻男女吸引了目光。只见一个男子,光露上体,只穿一件迷彩裤衩,脚上套着一双凉拖,双手死命地扯着身前女士的手提包,哀嚎道:“若曦,和我回家,我妈妈特意为你做了一桌饭菜。只要你愿回家,我什么都答应你。”那唤名若曦的女孩头也不回,冷冷撂下一句话:“要想我随你回家,必须改掉你的恶习,吃喝赌一律戒除,若再沾染一回,绝无后路。”男子一看若曦态度和缓,以为她既往不咎,刚松了一口气,不料从戏院内冒出一个英俊潇洒、额门上戴墨镜的高富帅。旦见眼前来者,二十岁上下,一头微微上扬的鬈发洋气而不失浪漫。来者一身黑色正统晚装,胸前还配有一朵胸花,枝开叶散,像是一朵金秋葵。他一手夹烟,一手紧握一个浮现凸斑纹理的鳄鱼钱包,脸上似笑非笑,充溢着一种让人着迷喜欢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若曦一望来者,娇声唤道:“江哥,你等我多久了?”被唤作江哥之人,此时用目光轻环周围,撇了眼一边垂手而立、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冷笑道:“你说的就是他?”若曦一笑,微声道:“还有谁,纯粹一个狗不理包子。”江哥一听,未免好笑,一弹食指,将手中烟头弹入一丛花朵纷繁的月季里。

    史钗道:“淑茵姐,甭管他们,无非谈情说爱的街头小混混。”我回道:“也是一场好戏。”史钗眯眯眼,听见阵阵悦耳的黄梅戏传来,遂急忙于我步入戏院。

    我和史钗坐进戏院正待全神贯注观赏黄梅戏,谁知,一声尖厉的警笛声传入耳畔。随着戏院内一阵骚动,听见众人山呼海啸般地惊喝开了:“外面杀人了。听说有个男的把女的给宰了。”史钗听了,双耳倒竖,两眉横立,不由得一身冷汉。我问道:“你也听见了?想必……”史钗道:“甭管是谁,咱们悄声赏戏。”史钗说时,面色白如三月梨花,额上豆大虚汗簌簌而落,身旁之人更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史钗道:“杀人者偿命!可惜一条芳华作贱入土。”我笑道:“你听,外面还在呼嚷呢。应该有很多人在聚观。”史钗未敢吱声,两眼平视舞台中央,看见民女冯素珍如歌如泣,用妙不可言的嗓音诉说世间百态。

    一出戏完了,史钗带我走出戏院。夜色黑漆如墨,一轮新月如磐浮现空中,将繁华热闹而又凄清悲寂的芙蓉镇点缀几分神密。史钗问:“上官黎待姐姐如何?”我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装作未听见的模样。街道上,多是往来的男女,男者风度翩翩,潇洒柔情。女者花枝招展,婀娜婷婷。我心想:一个月来,上官黎从未将梁夫人的话当回事,纵使我千般请求万般诉说,他依然像个冷霸王,只一心与那些淫朋狗友灯红酒绿,天马行空玩乐。梁婉容日渐衰老,那近乎哀求的眼神,以及那中肯的话语总在我脑海深处回荡。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够称职的媳妇,无法拢络上官黎那颗漂浮在水面像葫芦一般轻狂无羁之心。“贵儿媳。贵儿媳。”我在无形之中,兀自喋喋念诉。“姐姐在念诉什么?”史钗又问。我蓦然一惊,方知失语,掩嘴微微一笑,心底好不伤痛。我说:“史钗,人生无常,有多少人在生与死,贫与富,尊与卑的信仰互换之中迷失了自我。上官黎没有错。也许,一切错都在于我。”史钗听来,不觉动了恻隐之心,目光柔靡,像摇曳在春风里一支芍药,暗暗散发清幽之香。

    返回了香墅岭,坐于雁归楼里,我手捧书卷,暗自垂泪。

    夜愈加深沉,花儿的芬芳伴随阵阵轻风拂入卧房。困了,我合衣而睡,微闭双眸,竟梦入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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