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零九章臻芳性傲一朝来

章节字数:4983  更新时间:20-01-28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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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余鸯两人伫立轩廊边,赏着风景如画的香墅岭景致,心中恰如满塘碧波轻澜阵阵。远处山嵴上迷迷离离罩了一层烟雾,鹁鸪鸟极悠长地传来一声声啼唤。烟波缭绕,点染霞光,仿佛使我们置身于神仙洞府之中。谈语说笑间,鲍臻芳一袭莹莹娜娜的衣着走进山庄。旦见:上身穿低胸衫,下穿烟梨色并靛蓝斜纹布长裤,脚上是水莲千层底绣花靴。如瀑一般长发软软披肩,沿胸笄有一只只珠玉串成的璎珞,轻轻摇幌之中,手里拿一个玲珑袖珍八宝攒盒,流露一种淑女般的美感。

    鲍臻芳向我一脸媚笑。我欣喜地问:“臻芳妹妹何时回来?想必是来找上官嫦的?”鲍臻芳递给我八宝攒盒,亲热道:“姐姐别来无恙,妹妹也是早上刚回来。诺,这是上官嫦特意嘱托我,给她买的耳环。”我接了盒子,打开来一瞧,盒内锦缎上,是一对碧玉串珠耳环。余鸯一望,笑道:“这对耳环一定价值,真漂亮。”我灿笑道:“上官嫦自小喜欢璎珞、配饰、金螭金坠。家中积攒着无数奇珍异品。”鲍臻芳嗲声道:“昨个儿,她说要回山庄,我也就匆匆离校,不料,她还是比我晚一天。哎!天真够热,人像站在蒸板上。”说着,用手掌在脸畔周围轻轻挥了挥。余鸯静静地望,心想:面前女孩妖美出众,简直堪比明星范儿。单看一身扮饰,足以显露高贵的身份。可恨我出身贫微,怕贱笑了自己,如若不然,一定要与她搭讪,做个朋友。我回眸之间,正巧发现她往鲍臻芳身上望,竟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余鸯恍了一回神,随之,羞答答地笑着。鲍臻芳不知我为何发笑,嗔怨道:“姐在笑谁?有甚明堂?”我登时一惊,方醒悟自己失态之处,回道:“我只顾心里寻乐,一时无意失态了。”余鸯背靠塘栏,听耳畔传来虫叫声。四周树木笼在暖风中,蝉声喧嚷,穿过树隙回荡在空中。鲍臻芳对余鸯说:“天热,蝉儿在欢叫呢。”等了一会儿,余鸯笑道:“嗯!是蝉。这山庄的蝉声不及湖畔的蝉声大,想是喝惯了池塘中的甘水,嗓音已变得孱细了。”我探长一只手,抓住一只绿芃芃的莲蓬,问道:“余鸯,瞧,塘里的莲蓬,个头不亚于湖中莲蓬,改日帮我采摘几个,熬出莲子汤喝。”余鸯看了看满塘莲蓬,附和说:“湖里的莲蓬带着野味儿,确实不及塘中好吃。姐要我帮忙,仅管开口。”正说话间,上官黎手里提了两个细蔑丝做的小笼子,笼内有两只蛐蛐儿,从藕香榭后苑草丛间走来。鲍臻芳笑道:“黎哥,你手里提着何物?让我瞧一瞧。”上官黎一看,赶忙用一只胳膊拦挡,回道:“别瞧了,无非两只蛐蛐儿,当心给我跑了。”余鸯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黎哥,蛐蛐儿湖畔有的是,若是想要,我带你去抓。”上官黎躲躲闪闪一阵,见鲍臻芳不敢争抢,方镇定下来,道:“我有山庄的蛐蛐足够玩了,又不能当饭吃。”鲍臻芳挤眉弄眼,嫣然一笑,道:“咋不能当饭吃,据说,杭州城的老翁整天捧逗蛐蛐,谁逗赢了谁就搛钱,不是当饭吃嘛。”我伫立侧旁,脸色冷漠,一语不发。几天以来,上官黎像个幽灵,人影全无。纨绔公子如今捧着蛐蛐儿耍,多少有失身价。鲍臻芳一抬目光,问:“淑茵小姐,你不高兴吗?也不说句话,两口子像陌路人一样。”我还没回话,上官黎赤溜一扭身,独自走了。余鸯拎了半天鱼,浑身不自在,笑道:“姐,你们稍等片刻,我把鱼送给凤姐,回来咱们再聊。”说着,匆匆朝毓秀楼走。鲍臻芳朝她身后望,不免一声忧叹。我遂问:“怎么叹气呢?”鲍臻芳回道:“她也命苦,自小让亲娘送人,十八年后才知道真情。若换了我,非要恨死了,哭死了。”我微笑着,目光悠悠,回道:“恐怕也是一段孽缘,先前只说了两句,就看她泪眼婆娑,让人心疼。”鲍臻芳看了眼腕上的勃浪派埃石英表,用另一只袖沿,撮起尖儿在表壳上揩了半天。这阵儿,恰好沙棘花和秦嗣嗣在**张望。我觉得好奇,大声唤道:“沙棘花、嗣嗣,你们寻什么哩?好像地上有金疙瘩一样。”两人望见我们伫足回廊上,回道:“春天种了些籽,现在长出草地了。”我觉得惊奇,便和鲍臻芳慢步走去。未等走近,沙棘花道:“瞧,长出来了。”我们随之往地上观察,果然发现丛丛诸如番薯、豆子、南瓜、葫芦和玉蜀黍、蚕豆的秧苗,杂生草丛间。而我往后看,冯花匠在苗圃间弯着腰,不停地拔除莠草。我笑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冯叔叔,听说莠草喷上草药就能除根,何苦你劳神费心,这般辛苦。”冯花匠拿着耙铲,蹲在地上移着步子,哼吃哼吃地忙活,笑道:“草药固然有除草效果,但也常常伤到花茎和菜苗。”沙棘花笑颤颤地说:“这些菜苗长势好,春天种下,秋天收成,我们指望它们开花结果呢。”鲍臻芳脸庞上露出一副毫不稀罕的表情,直撅撅地瞅着。我问:“臻芳,你家种植过蔬菜么?”鲍臻芳摇头道:“从小到大,只吃现成的,从未见过,更别说种植了。”沙棘花和秦嗣嗣一听,皆附声大笑。转身之机,余鸯已走来。

    众人说说笑笑,扎堆成群,拈花翦朵。正在此时,上官仁带着鲍局长在园中踱步。只听鲍局长语重心长地道:“仅管现在天热,施工进度绝不能放缓,明年春季保证投入使用。”上官仁笑道:“多亏鲍兄丈义,施工投标,绘图纸,定包工头样样精明,我也就省下闲心,放心等候完工了。”鲍臻芳见父亲又来山庄,十分欢悦,左手轻拈一朵凌宵花,近到身前,在父亲鲍局长面前兴致勃勃地挥舞。鲍局长展颜道:“臻芳刚回家就来山庄,比爸的脚步还快。哦,上官嫦回来了吗?”鲍臻芳掐着花瓣,一片一片在掌心间捏揉,倾刻,掌心便如水墨画一般染了一片红渍。鲍臻芳道:“上官嫦正在路上,听淑茵小姐说,她明天回来。”上官仁唏悦道:“看来你们很关心她吗?我倒是一天忙到晚,早把她忘了。”我环目而望,只见周遭半亭瓦砾,满地荆榛,施工队伍钉钉铮铮地忙碌。鲍局长正要前去廊亭边,一个工人急沓跑来。众人回眸一望,他鼻凹儿蹻,黑包脸皮儿,鬼焦眉梢儿,头戴黄色钢盔帽,疾风疾火,道:“鲍局长,你快去瞧瞧,这批混合水泥有问题。”鲍局长一听,大脑轰的鸣响,像有棍杵连敲带击。“怎么会有这种事?”他边走边说。上官仁亦步亦趋,与众人靠近施工现场。工人道:“鲍局长,这些是“三界”牌水泥,浇筑已经10多天,但水泥块还可轻松掰开。”鲍局长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俯下身,将砌好的板砖用手扛撬。谁料,这一撬不要紧,整个已浇筑了的水泥全被撬开。鲍局长因此勃然大怒,叱喝道:“工程质量是我们的生命线,如果这都出了问题,那我们怎么取信于民。停工!立即停工!检查疏漏,排除后患。”上官仁亦感惊讶,撬了撬水泥板砖,皆如出一辙。众位施工工人听见指令,纷纷停下手里活,掏出烟哧哧地猛吸。鲍局长对工人大吼道:“快把包工头找来,我要搞清楚原由。”工人二话不说,转身去唤包工头。不出数分钟,工人带着包工头走来。鲍局长厉声质问包工头:“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何解释?”包工头哪敢怠慢,赶忙俯身查验,这一看,着实惊了一身冷汗。“愧你是个包工头,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摆明的是想砸招牌、丢饭碗,哼!太不像话,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说我鲍某承揽豆腐渣工程。”包工头一脸愕然,双目溜圆,结结巴巴地说:“这批水泥是本地水泥,由于前段时间连降暴雨,工人根本没法去杭州城运水泥,为省时省力,于是用了本地水泥。”鲍局长一听,乍时明白,一个做事不严谨的包工头,险起使他环保局长声名扫地,幸好尚未酿成大祸,倘若再有一丝疏忽,工程把关不严,监督不厉,人员涣散,肯定会造成更直接、更可怕的后果。鲍局长气得眉毛倒立,心脏乱跳,“哧”一声,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上官仁心有余悸,将包工头狠狠通批一顿。包工头一叠连声给两位领导打保票,还信誓旦旦保证说:“请领导放心。此次工程出现的差错,由我本人全全负责,工程立即返工,水泥全部清退,请鲍局长和上官先生放心。”鲍局长用脚尖捻着地上一滩碎胶泥,对上官仁说:“你不要担忧,纵使黑心工头偷工减料,心存侥幸,也绝逃不过把关验收的环节。污水处理系统,一定会按时、按质的完工。”

    鲍局长发话后,工程进度陡然加紧。上官仁带着他在藕香榭兜了个圈儿,然后,唤上我一起走入毓秀楼。我进了后厨,倒了两杯烹好的咖啡给他们。两人品尝咖啡,东扯西拉地闲聊。鲍局长坦言道:“黑心包工头猖狂无耻,无非是想偷工减料,搞些手脚出来。事实上,我早已三申五令,要求他们为人廉洁,手脚干净,不要只顾个人眼前的小惠小利。”上官仁摇头忾息道:“是的,总是因眼前小利,酿成大祸。人总应该有良心的嘛。”鲍局长清了清嗓子,啜了口咖啡,淡淡道:“我做环保局长十年,常常与包工头们打交道,像他们这种情况我见过很多。通常是查出一起,严办一起。包工头收黑心钱,丧尽天良。他们置人民安危于不顾,实在太恨人。”上官仁拿起咖啡壶往他杯中倒上,抬腕一看时间,发现已到用餐时辰,于是问:“鲍局长,现在快中午了,过一会儿,请在敝庄共进午餐,我让淑茵安排后厨,烧几道好菜,如何?”鲍局长怒颜稍展,思忖微许,勉为其难地说:“不行啊,中午镇书记有个宴请,说是杭州绿化公司来了一位老总,特别叮嘱我坐陪呢。”上官仁静静一听,只得敛容呵呵笑了笑。

    炎夏永昼,窗外,传来金蝉的美妙叫声,正此起彼伏。我躺在床榻上,微闭双眸,养精蓄锐。不料,上官黎靠近了我。我睁开双眼,发现他眼神灼聚于我的身上。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俨然迅急地扑了上来。我凝然一怔,惊问:“上官黎,你……干嘛呀?”此时,我的脑海里除了他声如野牛般的低喘声,便想起往昔对我精神上的操磨和虐待。渐渐地,我将种种积蓄已久的怨恨,化为一腔不满,为了报复,使出浑身力量,将他从我身上推开。

    上官黎突然滚落床下,一脸迷茫。“淑茵,你……这是为何?”他登时大怒,张口结舌地质问。我鄙夷地一声冷笑,随手掀起床单一角,遮在身上。“不!我不愿意这样,如此而已。”上官黎惊唬得六神无主,悻悻说:“你太过份了。我把你整天供养家里,难道夫妻生活也不能满足我吗?”我故意板起脸,淡淡道:“原本的你,不像今天这样。”上官黎陡然大怒,吼问:“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了?淑茵,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说了算。嫁给我,我能让你吃好,喝好,穿好,我能满足你的都会满足你,但如果你用这种消极方式对待我,就是对我的不公平。”我坐起了身,用轻谬的目光扫了一眼,穿上衣裳,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

    我走在藕香榭中,泪水凭白无故地从脸颊上滑落。四周茵茵草坪上飞舞蝴蝶,偶尔在眼前一闪而过。我感到脚步沉滞,双腿酸软。才走了两步,身上已被湿漉漉的雾露洇透了。坐在荷塘畔,我轻歔了一口气,想起《红楼梦》里宝玉发现椿龄和贾蔷的感情后,道出的一句话:“从此后,只得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之后,泪水在脸上难以抑制的飘满。我的脑海除了方才一幕,其余,俱如一碟炸酱,各种滋味皆在其间。一伸手,我撷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又想起李冶的诗词:

    “谁点注,香潋滟、银塘对抹醉春光露。

    藕丝几缕。绊玉骨春心,金沙晓泪,漠漠瑞红吐。

    连理树,一样骊山怀古。古今朝暮云雨。

    六郎夫妇三生梦,幽恨从来艰阻。

    须念取,共鸳鸯映薇照影长相聚。

    秋风不住。怅寂寞芳魂,轻烟北渚,凉月又南浦。”

    一场绵绵密密的细雨急飘而落。急疾时,浠浠沥沥如撒豆。落缓时,萧萧洒洒如泪垂。

    薄暮时分,我斜靠錾祥云名鼎檀红酸枝罗汉软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冈察洛夫的书:《悬崖》。光线渐渐暗了,从窗外涌进的晚风将秀发一绺绺吹起。由于难过,我拒绝晚餐,现在,腹中轱辘轱辘。实在没辙了,阖上书,一个人来到厨房,准备煮包龙须面。一切准备妥当了,只等在锅里放进龙须面。刚打开炉火,听见有人“彭彭”地敲门。当我趿着拖鞋,将门打开,发现妹妹葆君慌里慌张站着。“妹妹,这么大的雨,你咋来了?”我随口问了一声,将葆君迎进房中。“姐——”谁知,葆君拽住我的胳膊,满脸忧伤地说:“爸打来电话了,说,说妈病重,让我们急速回家一趟。”我一听,张大了嘴,忙问:“你说妈病了?妈的身体向来很好。这,究竟是何情况?”我开始不停地踱步。葆君面色泛青,眼眉饧涩,支吾问我:“如今妈病了,姐看怎么办好?”我用手凝起衣角,毫不思索地道:“那还用说,咱们立即回承德。”葆君脸挂愁云,焦嗟地问:“姐,咱们该怎么回呢?”我想了想有些犹豫,刚要开口,葆君再问:“姐夫呢,送咱们回承德吗?”“这……”我默不作声了。“姐,你究竟是说话呀?”葆君一见我半天不吭声,泪梭梭摇撼我的身体。我瞻前顾后,考虑再三,最后告诉葆君,翌日决定。

    雨,一直迟续淅沥至晚上十点半。我含着泪收拾行囊。我准备了几件便旧衣裳,准备了几件发钗,还把自己往日积攒的私房钱悄悄装进提箱包里。左等右等,不见上官黎回来,将要上床歇寝,发现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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