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130 更新时间：18-12-10 18:58
“你又没吃饭啊。”这句话是傻子最常听到的，一边咕咕的叫肚子，一边傻呵呵的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问他的人傻笑，然后带着咕咕的肚子叫声慢慢的走远。
“你今天还要不要吃饭了，皮痒了又找抽啊！”，傻子刚走，村东头的一家大院子里就传出一阵阵妇女的怨叫声，眼里满是火气，手里还攥着个被咬的只剩一半的西红柿。那个孩子被骂的直接蹲墙角不敢出来了，身上脏了吧唧的，头发也沾了不少灰，看起来一撮撮的，瘦小的胳膊紧紧的抱着头，小声的哭诉着，煞是可怜。
孩子叫谢苗青，谢七叔家穷，姐妹兄弟又多，轮到他结婚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孩子算是老来子，小两口都紧在心里。可在护的紧，也得吃饭啊，俩口子天天上班，总忘记给家里的孩子做饭。
这会，七叔见谢苗青被骂的躲墙角里哭，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有些红红的，无奈的对着孩子妈李慧说道“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咱俩天天上班，也没时间给孩子做饭，这都饿坏了。”
听完，李慧还是没消气，一脸怒相，骂骂咧咧的进了厨房，做饭去了。
七叔转头见谢苗青还在哭，心里也是难受的紧，村里跟他一样大的小子个个都白白胖胖的，独独谢苗青瘦小的很，比他们矮了一个个头不止，在看他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来气。家里又不是没水，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不行吗，跟外面的乞丐似的。
有些恼怒的对着苗青喊道“进屋，把自己洗巴干净咯，不洗干净没饭吃。”
谢苗青没出声，用那破洞掉泥渣子的衣袖擦了擦脸就进屋洗刷去了。
李慧做好饭的时候谢苗青刚穿好衣服，趁着大人没注意又偷溜出去了，等两口子发现的时候又是满世界的找孩子。
苗青其实没跑多远，他家院子的前面就是一片菜地，边上还有个修好的水井，村长担心有熊孩子掉井里，就在外面修葺了半人高的石壁。村子里的武叔在那边上种了好几颗番茄苗，苗子顺着石壁往上爬，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苗青也不嫌弃扎，瘦瘦小小的，将自己缩成一团猫在里面。
刚刚挨了一顿骂，小倔脾气上来，饭也不愿意吃了，扁着小嘴又开始抽抽搭搭的吸鼻子。摸着干瘪异常的肚子，苗青心里更加委屈，眼眶里的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苗青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太阳渐渐西斜，漫天的映山红，透着叶子间的缝隙照在苗青的脸上，在荷塘里抓小鱼的水鸟也开始回巢。苗青虽然脾气倔，但这个点，他也想回家了，更何况肚子还饿着呢。
娃娃哭累了就想回家，苗青刚动身，他面前的番茄叶子就被拨开，一张带着傻气十足的，黝黑异常的笑脸堵了上来，笑道“你妈妈找你呢，赶紧回家吧。”
苗青吓了一跳，本就不见血色的小脸蛋又煞白了几分，气呼呼的推他“大傻子，你走开！”
傻子也不生气，将他抱了出来，继续笑道“回家了，你妈妈都找你好久了。”
苗青不是很愿意被人抱，使劲蹬着小腿“你放开我····大傻子！····”
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力气倒是蛮大的，傻子被他揣中肚子，有些疼，但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李慧村头村尾的找了大一圈也不见孩子，正急的团团转，刚走近自家院墙就看见孩子被一个皮肤黝黑的人抱着，死命的勒着，不让孩子动弹。一个着急没看清是什么人，以为是人贩子，急冲过去，大喊“救命啊！孩子啊！你天杀狗娘养的！！”
苗青听见妈妈的声音踹的更加厉害，傻子只好放开他。李慧急的红了眼，见孩子被放到地上朝她跑过来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苗青跑到李慧身边小手紧紧的抱着李慧的大腿，见孩子无恙这才看清那人，原来是老武家的傻儿子，李慧一口气没处撒，这傻子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一脸的笑意，拳头打在棉花上，到最后气的还是她自己，一巴掌拍在
苗青的屁屁上，连带自家孩子也一块骂了“都是傻子，不让人省心。”
苗青听得不乐意，小脸一撇，不搭理人，跟着李慧回家去了。
傻子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揉着被踹疼的肚子。心里酸胀胀的，胃部又是一阵的饿疼感，他好像是习惯了一样，没怎么理会，揉了揉肚子，看着村西头的方向，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西斜的太阳藏进去半张脸，刚刚还有些吵杂的鸟叫声现在是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这会，学到教训了吧。”傻子一愣，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有些大的过分的餐盒。
傻子有些迟钝的起身将老人扶着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老人手里的餐盒，饿狠的他似乎闻到餐盒里的饭香。老人见此，笑了笑，将手里的餐盒递了过去，傻子也不客气，打开盖子就大口的吞咽起来。老人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傻子嘴里满是米饭，只是眯了眯眼睛算是回答了，老人继续说道“明天，你帮我挑挑地吧，我的风湿又犯了，发芽的土豆还没种完呢。在不种，就坏了。”
傻子猛点头，算是应了。
苗青坐在院子里捧着大碗扒拉着，整只娃都有点奄奄的，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本来碗里的饭菜分明，现在被搅得成了大杂烩。李慧洗完今天换下来的衣服嘱咐苗青关好门窗，就出门上工去了，这个山沟沟里，每户人家都不富裕，吃完饭，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到国企的工厂上班，很少在家陪孩子。
在苗青的整个童年里，能见到父母的时间大概也只有晚上吃饭的时候吧。
大伯娘见苗青捧着大碗看关闭的铁门发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就跟放养没什么区别。
“苗青，要吃水煮蛋吗！”大伯娘对苗青招了招手，手里也捧着碗大米饭。
苗青听见阿娘的声音，朝着对门的方向愣愣的看了会才回过神来，说道“阿娘，你吃吧，我饱了。”说完，看着门口扒拉了两大口进嘴里，就把剩下的全倒给看大门的大黑狗碗里，拿着小背包又回到院子里，准备写作业。
傻子吃完饭，就着井水涑了涑口。老人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给撇开了，心里揪的难受。从后背的包里取出一件缝的只剩下补丁的棉大衣递了过去，说道“你拿着穿吧，我儿子不要了的，晚上也可以盖盖，别着凉了，明天还得下地干活··············”
傻子接过，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笑的不是一般傻。但老人却觉得·········很好看，像个孩子，黝黑的皮肤在暗阳下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说完，便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若是往常，傻子会跟在后面，直到老人进家门，他才会离开。但这次，傻子没有跟上去，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老人慢慢走远，直到不见人影。
那件被压的很厚实的棉大衣有些重，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有些呛鼻，但却让他觉得很安心。
暗阳渐渐没如山谷，天上的繁星和月亮悄然出现，没了鸟叫声，却多了虫叫声，本来带着暖意的山风也夹了丝丝凉意。抱着怀里的棉大衣，看了看老人回家的方向，傻子突然不想回家了。
不想回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木屋。
“你想在这里过夜吗！”
傻子还没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一阵怒吼声。傻子一愣，忙转过头去，那刺眼的手电光直照的他眼睛睁不开，头发花白的老武背着手，站在井边上，大骂道“你就不知道回家，一家人都担心成什么样了。饭也不回来吃，你是要我端到你面前，你才吃吗！”
傻子被骂的默不作声。
老武见他如此，也是有气没地撒，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电筒按灭，就这月光往家里走，也不管傻子有没有跟上。
也许是知道自己惹怒了老父，傻子抱着厚棉大衣默默的跟在后面，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
等谢七叔回到家，苗青已经睡着了，李慧拖着疲惫的身躯给孩子准备好第二天的早饭也上了床。
那时候的谢苗青还不到9岁，修着一个看不见额头的头型，本来就瘦小的，这样看起来又小了一圈。那时候，村里头小卖部那个老板娘总叫他小傻子，苗青每次听见心里都会偷偷翻白眼。
那时候，胖胖的大伯娘总是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苗青，七叔和李惠也经常买水果和零嘴回去，本就不喜欢吃饭的苗青更加喜欢这样一日三餐不正常，被半放养的日子了。就这样持续半年后，苗青的胃终于扛不住了，医院就成了苗青经常出入的地方，当然，这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傻子的身体还很壮实，但有很多事都史料不及的。
中秋之后便是秋收，但，也忙种。苗青的学校放了三天的假期，农忙假。
一大早，苗青的大伯娘就挑着一大框的土豆种，带着苗青下地干活去了。七叔俩口子忙着
厂里的活，天刚亮就出门去了，家里的田地基本交给大伯娘打理。但小孩子总是有些贪玩的，苗青跟在大伯娘的身后种土豆，眼睛却看着在另一块田地里烤土豆的土堆，大伯娘叫了几声见苗青没答应，心里也是有些无奈。掏出一块奶糖剥了糖皮塞到苗青嘴里，笑道“你要是馋了，晚上烧洗澡水的时候，放几个土豆进去。”
苗青眼前一亮，忙问“那，可以再放点番薯吗？”
大伯娘很是豪气的一挥手，满脸笑盈盈的说道“放，苗青想吃咱就放。”
苗青有些病态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的红意，拿着俩土豆围着自家的田地转了好几圈。要知道，烤土豆番薯的味道苗青都快忘记了。如果是李慧在，他不仅没得吃，还会被训斥一顿。苗青随他爸，血气热，吃点烤的或是油炸的东西嗓子就痒痒，第二天准咳嗽，家里爷俩都这样。
所以这些东西几乎和成了禁品，一年也吃不到一次，爷俩都馋的很。
大伯娘把地挑好了就带了一把小锄头，那个烧红的小土堆里飘出丝丝的香味来，还别说，她也有些馋了。见苗青还有半框土豆没埋，说道“苗青啊，阿娘去挖生地黄，晚上吃了烤土豆得喝点凉的，不然你妈妈又骂你了，你乖乖的在这里埋土豆，然后浇点水上去，听见没。”
“听见了，阿娘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苗青一脸傻乖傻乖的回道。大伯娘见他如此，大抵也是放心的，娃娃虽然瘦小，脾气也有些倔，但好在听话。
苗青把土填上后拿着小桶到刚修好的水渠里接水，水渠修的很浅，娃娃光着脚丫子踩下去水位也只是刚到小腿部。水渠修好了，鱼虾河蚌也多，游在上面也是一目了然，村子的熊孩子可没少祸害水渠里的河鲜。拿个小桶去，等孩子玩尽兴了，回来的时候最少也有小半桶，收获也是不小的。
苗青一个瘦小的娃娃，提着专门为他打造的桶和水勺急冲冲的来回跑。他刚刚接水的时候找到好几个大河蚌，摘了些芋头叶，把它们包好扎几个小孔放在一边的水草堆里藏着，小娃娃生怕晚了被人捡走。这些东西虽然很容易找到，但总有些喜欢捡别人东西熊孩子在，苗青身板小，在村子的娃娃堆里，算是受气包那一类的，可不得跑快点嘛，晚上可以给爸爸妈妈阿娘加菜。
等苗青浇完，提着小桶就往那堆水草走去，一扒开，见那几个小绿包还在，苗青咯咯的笑着，大眼睛眯眯的，小娃娃有些兴奋。将它们放到小桶里，挽起袖子，又跑到水渠里摸起鱼虾，等他攒了小半桶那边的土豆也熟了，他们还放了些其他的，闻着味，苗青馋的直咽口水。
还没等他馋够，苗青的身后一声炸响，吓的他往前跑去，差点把他爸爸做的小水勺砸过去，接着又是一大群的笑声传来，苗青以为是在笑他，有些恼怒的往后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那个力气极大，死命抱着苗青不放的大傻子，现在躺在水渠里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脑袋不知道磕到哪里直往外冒血，把那一块水区给染红了，一把大铁铲刚好落在大傻子的身上。苗青哭喊着找阿娘，大眼睛慌乱的在空框的田地里四处寻找，小勺子拿在手里一直指着大傻子。
苗青找不到人，哭的震天响，苍白的脸上哭的通红，他找阿娘，阿娘不在。田地里干活的大人见他哭成这样，瞬间没了哄笑的意思，又开始忙活起自家的活计。苗青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大傻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血水越来越浓。在不远处干活的谢岑再也受不了，丢下手里的镰刀大步跑到苗青面前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着，等他看见躺在水里的傻子也是吓了一大跳，忙叫救命，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人们才发现情况不对劲。
苗青被人抱在怀里后就不敢把脸转过去，滚烫的泪水和哭喊声全埋在谢岑的怀里。
谢岺见有人把傻子抬走，他收拾好东西便抱起苗青往家里赶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惊吓，苗青那个瘦小的身体终于扛不住，病倒在家里，在往后的日子便没了消停，谢七叔一家三口来来回回的往医院跑，李慧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点钱也慢慢的被削了个精光。
从那以后，苗青再也没见过傻子，即便是在路上见到了，也被李慧拉着往家跑。再后来苗青去了县城上学，回家的日子也少了，这个人好像就这么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
直到高考完毕，苗青彻底的放松下来，才隐隐约约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但又很快被抛到脑后了。
又是一年的十月，秋高气爽，祖国母亲的生辰，苗青在读的重点师范大学放了七天长假，宿舍里那几只的正盘算着去哪里浪浪，趁着小长假好好领略一番我国的大好河山。几人在一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苗青却独自在边上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舍长还在看攻略，准备问问老四苗青的意见，一转头便看见他在收拾行李，舒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说道“老四，你准备单飞啊！”
苗青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向他，“我要回家，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这是咱们的一个假期，一起去吧。”老三也有些看不过去，一把扯过苗青收拾好的行李。
“就是，差你一个多没意思，去吧，去吧，随便帮老大也收拾收拾，咱们今天晚上出发。”老二附和道，本来还想要苗青也随便帮收拾下他的，直接被老三一句滚犊子给打发了。
‘盛情难却’啊！苗青连人带他的行李被一路抗着，往川藏奔去，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大伯娘接到电话的时候苗青已经到那边的旅社了，谢七叔本来以为小长假期间苗青回家呢，李慧买了好些东西放冰箱里屯着，可一接到苗青的电话心里就空了下来。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也心思管了。
苗青家的房子属于典型四合院，院子前还有片菜地。爷爷那辈人生的孩子多，地皮也便宜，老爷子为了住的舒服点没少扩建。现在都分家了，本家的叔伯大多数都搬出去住了，这偌大的院子，真正住的，也只有谢七叔两口子加上大伯两口子，大伯家的子女们也出海经商了，很少回家，苗青在家的时候他们还有点盼头，苗青一走，心也跟着空下来了。
老几个，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跟你同学在那边主意安全啊，手机钱包啥的都放好了，别让人给偷了，听见没！”大伯娘的声音搁着听筒，伴随着呲呲的杂音吼似的，苗青知道阿娘那边开免提了。
老大听见了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笑的跟着二傻子似的。
苗青白了他一眼，看着手机还在通话中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问关于傻子的事。听村子里的人说，当时是救回来了，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他笑过，整天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村西口的方向。
一时间，苗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静静的听着阿娘唠村里的事，也不知道说到哪，大伯娘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呀！白家的老婆子走了没多久，傻子也不在了，都是可怜人啊！”
苗青一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刺疼刺疼的，“那傻子不是救回来了吗，按他的年龄算还不到40岁，这么就····不在了？”
“大概是熬坏的，家家有本难念经！”阿娘叹气道。
苗青听完，大概也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又说了一会就把电话给挂了。
白奶奶在他小时候没少照顾他，傻子虽然经常吓他，但在他生气不愿意回家的时候常守在他身边，傻子就怕苗青会出什么事。
白奶奶在傻子的眼里应该是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吧，傻子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武婶还是落下病根，没几年就走了。阿娘说白奶奶也是可怜他，武叔的大儿子总以为是傻子弟弟害了母亲，这些年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对于这些，两鬓渐白力不从心的老武叔也管不了太多了。
虽然很久没见过，但苗青有时还是会想起他们，现在这两人都不在了，苗青总觉得少了，刺毛毛的，心里难受的紧，将手机放到一边，大躺在床上，瞬间感觉全身没了力气。
有些人，总在不知不觉间就走了，或许，傻子已经不记得苗青了，但苗青还记得那个陪着自己闹脾气不愿意回家的傻子。
如果傻子不傻，那他应该已经娶媳妇了。
有些人再也见不着了，有些事在也没机会挽留，不管记不记得，往后的日子会怎样，希望你能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过的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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