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章节字数:4797  更新时间:19-08-28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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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珞数了数大腿骨,殉人总数不下二百。一大宗伯,肢解殉葬的奴隶远胜于诸侯,场面太过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接下来几天的发掘工作异常沉闷,除了被肢解的人体骸骨,殉葬坑里没有任何其它物品。腿骨、盆骨、肱骨、桡骨,延伸至墓后室处是一堵骷颅墙。

    秦安坐土坎上扶额盯着那道骷颅墙,它封死了秦珞从墓后室打通道进入主墓室的路。

    鉅龗剑,秦怀公至死不曾得到的斩靇弑魔剑,如果早已消融于泥土之中,那他俩的行径简直傻缺透了。

    金文爬出探坑,吐得昏天黑地。这情形跟看丧尸大片的感觉截然不同,无数空洞眼眶透出的怨毒,瞪得他浑身起毛、魂飞魄散。

    “接电话”。漱过口,金文拍拍直勾勾盯着骷颅墙发呆的秦安,这丫的手机已经响了三回。

    赵佚来电告知她,丹珠失踪了。

    医院监控拍摄到一个酷似丹珠父亲的男人,搀扶丹珠离开病房。

    丹珠的父亲在合作市下辖的安多合作派出所任职,那天恰逢他值夜班,值班记录证明他当晚处置了一起酒后寻衅斗殴事件,不可能一夜间两地来回跑。

    “就咱俩估计玄乎”。秦珞叼着烟嘟囔:“老五不能下,你问问赵佚,他够不够格”。

    赵佚还没挂电话,直接回说他开车过来。

    金文更郁闷了。

    这个对秦安又打又骂的高帅男,同她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唯唯诺诺的秦安一副小女人模样,破天荒地开小灶给他做夜宵。

    姬教授先感谢金文对此次考古发掘工作的鼎力支持,而后请他回西安。

    金文很不爽,立马拒绝了姬教授。

    殉葬坑发掘出大量人骸骨,引起当地民众的猜忌,一时间谣言纷纷。

    破除迷信的最好方法是从科学角度予以恰当的解释。

    于是乎,姬教授组织召开现场会,参与刨土、筛土的农民兄弟和众多考古专家一同坐土坎上,围墙外的榆树上爬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姬教授让特警队员打开大门,邀请代表观摩。

    专家先讲了通深奥的理论和专业术语,听得广大群众云里雾里。

    冬季荒芜的田野地头,大伙就着小板凳抽烟嗑瓜子,热闹非凡。

    钱罡等年青人给长者续茶点烟,专家教授们不再清高,氛围轻松和谐。

    半埋在探坑里的褐色骨殖也不再碍眼,就似田埂上的枯草般看得习以为常了。

    “这墓挖不得”。一个精瘦的老农起身走到姬教授跟前:“您是专家,请您说说这是谁的墓”?

    一座被盗得净空的古墓,能确定大概的年代就已经很不错了。

    “清理完毕的上层墓葬是战国时期秦怀公赵封的墓”。

    老农颇感讶异地看向秦安。

    “秦怀公墓几乎被盗掘一空,西周墓又只发掘了殉葬坑,老师根据出土的石刻推测,叠压下层可能是西周大宗伯姬泰雍的墓葬”。秦安走到姬教授身后:“只有等考古发掘工作基本完成才能下定论”。

    金文扶额偷笑不止,这丫也太能编了。

    “丫头如何确定是秦怀公墓”?老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秦安掏出手机,翻出镇墓石照片,放大石刻顶部的花纹:“这些是吉金文,曰大宗伯泰雍吉礼”。秦安微笑道:“西周石刻出现在战国墓里本就不合常理,更不合理的是西周镇墓石上的天地日月四个籀文”。收起手机,秦安走向残缺的石椁:“一座诸侯墓,建造如此局促,说明墓主早逝或意外死亡,入殓很仓促。石椁左下角刻着一个封字,因此我们猜测墓主是秦怀公赵封”。

    这丫越编越离谱,急得金文一脑门黑线。中国的富商豪门就喜欢倒腾古董,金文酷爱收藏青铜器物,认得那位老农是陕西民间金石界的大行家卫愚夫。

    “丫头,老汉考考你,大宗伯在西周是啥官”?

    “大宗伯,春官之长,掌邦礼”。

    “村长就能杀那么些人给他陪葬”?帮厨的农妇惊得大呼小叫:“难怪叫稀粥,老百姓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当官的剁成肉块”。

    老农收起试探和玩笑之色:“如果大宗以自己的身体禋祀昊天,丫头,你说这座墓可挖得”?

    “挖得”。秦安平淡笑道:“我们学考古的相信科学、百无禁忌”。

    “如何挖”?

    “打通墓道进入主墓室加固陶屋,尽可能保持墓室原样”。

    “如果陶屋倒了呢”?老农面色凝重看着秦安。

    “终止发掘,回填墓道”。

    “丫头,你会下地么”?

    “会”。

    老农难掩眼底诧异瞅了她好一会,捧着茶壶走了。

    金文瞪着一双牛眼,冲老农的背影直努嘴:“秦安,你居然把卫老先生糊弄走了”?

    “丫头姓秦”?老农停下脚回看向秦安:“老秦家生养不出女娃,姓秦又如何”?嘴里碎碎念叨着缓步走出大铁门。

    “老先生,您这话可不中听,我师妹正是出自关中老秦家”。钱罡不乐意了,再刻薄的人也不能直言质疑别人的出身。

    金文一拍脑门,难怪瞧秦珞眼熟,这会子才想起来,那丫是新派美食的老总珞子。

    关中秦家,金文看着秦安,她竟然出自关中老秦家。

    卫老夫子一走,其余看热闹的人也就逐渐散去。

    吃过晚饭,姬溯望召集考古队开会,赵佚和秦珞俩编外人员占了秦安的宿舍讨论自个的方案。

    钱罡捅捅身边的秦安:“师妹,你早知道咱挖的是秦怀公墓,为毛不明说”?

    秦安斜白他一眼,默不作声。

    陆伟低笑道:“师妹那一探铲打得如此高水准,是咱俩后知后觉连石椁角上的封字都没看见,镇墓石在那放了两个月,你仔细琢磨过么”?

    钱罡嘻嘻笑应:“有师妹做细致活,我宁可出去刨土”。

    金文喝茶旁听,实质性发掘计划压根不提,倒是转弯抹角说起了卫愚夫。金文随即明白了姬溯望请他与会旁听的本意,索性坐一边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秦安无聊地翻看殉葬区探坑的分布图:“金总,我打算去拜访卫老先生,老头子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老头子那张金口不会随便开”。金文皱眉道:“圈子里,他字字金珠值钱着呢”。也就秦安敢反驳他。

    “知道秦怀公墓为何招贼不断”?秦安抬头一本正经看着金文。

    “难道是为了你说的大宗伯姬泰雍墓”?金文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

    “两千四百多年前,秦怀公就想挖的墓至今尚且完好,金总如何看待”?

    “因为有人守着这片地”。金文盯着她莹亮的眼眸,这二货丫头是个绝顶人精:“我带你们去,老头开不开口看各位造化”。

    卫愚夫和老伴住的房子由渭南古民居改建,外表古朴雅致。

    秦安隔着栅栏铁门跟站在院子里浇花的卫愚夫老伴打招呼:“奶奶好,我们是西安交大考古队,特意来请教卫老先生一些棘手的难题”。

    “老头子说如果有个姓秦的丫头来,先给他做碗面端村头的老年活动室”。

    “行”。秦安随姬教授一行走进小院。

    宽敞整洁堪比卧室的厨房,老大一块案板上调料、猪肉、金针、木耳一应俱全。

    老太太指着布口袋装的面粉,笑着对秦安说:“老头子一早磨的麦子”。

    秦安和面、醒面,收拾臊子食材。老太太笑眯眯打量秦安,如今城里的姑娘没几个会擀面,更别说做地道的臊子面了。

    第一碗面出锅,秦安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红漆提篮,装了面碗、筷子、辣椒出门找卫愚夫。

    卫愚夫下了盘和棋,心情正不爽,面色不善地看看秦安,揭开提篮盖,青花海碗里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

    只一眼,卫愚夫便换了颜色,细长的面条厚薄均匀,红油浮面臊子鲜香,宽汤配底菜汤味酸辣。而且秦安计算了走路的时间,臊子面送至卫愚夫面前时跟刚出锅的不相上下。

    心满意足地吃完面,卫愚夫接过秦安递来的纸巾抹嘴,捧起茶壶拔腿走人。

    秦安笑着收拾碗筷,拎着提篮跟上卫愚夫。

    “丫头,你当真要开大宗墓”?

    “我不想挖,却难保其他人不动心思”。秦安声色平淡:“您知道如今的土夫子不比以往的老人,凭着设备和胆大,哪都敢下”。

    卫愚夫抬眉瞅瞅她:“去年有俩小子拿枪顶着老汉的脑袋,甩给老汉一张地图”。

    “老爷子,结果如何”?秦安好奇问道。

    “那俩小子进了局子,从他们床下搜出不少好东西,判了无期”。

    “老爷子高明”。

    “搁在以前,管保让他们填坑里”。卫愚夫笑道:“老秦家做事自有章程,绝不会让你个女娃独自下地”。

    “开大宗墓秦家也是头一回,只知道规矩多,容易折损”。秦安仔细研究过家里仅存的有关大宗墓的手札,字迹潦草轻浮。写信之人不仅慌乱无措,而且像似得了要命的病,手札的内容充满哀伤、痛惜、托付后事之意,简直就是封遗书。

    “寄给秦氏族长的那份手札是我爷爷临死前写的”。卫愚夫对着茶壶嘴啜了口茶:“丫头是秦家哪支”?

    “我爷爷是秦跖,我是秦守戎的女儿”。

    “你是老秦本支的闺女”?卫愚夫诧异打量秦安。

    “起先连我四爷爷都不信,幸好有DNA鉴定,三联体检测结果我的确是我爸妈亲生的”。秦安忍不住笑了:“我大爷爷和三爷爷至今仍不信,因为我跟我爸妈滴血不融”。

    “我也不信”。卫愚夫笑着推开院门。

    “这位是我的导师、交大考古系姬溯望教授,我师兄钱罡、陆伟”。秦安看看专心吃面的俩位:“赵佚和秦珞”。

    卫愚夫放下茶壶,拱手道:“诸位想开大宗墓,本是件好事,就怕好心办成坏事”。

    “我探测了墓葬区,该区域埋有大型陶器,与记载相吻合”。秦珞擦擦一嘴油:“就是不知道记载中那些要命的事会不会重现”。

    卫愚夫皱眉看向秦珞:“或许地底下屁事没有,诸位敢赌一把么”?

    秦珞的脑袋摇得就似拨浪鼓,迭声道:“我宁可信其真”。

    卫愚夫暗暗松了口气,老秦家做事素来沉稳,即便是毛头小子,也绝不会贸然冲动。

    “我们三缺一,最后这个人得您卫家出”。赵佚站起身给卫愚夫点烟。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卫愚夫深吸一口烟:“我先下”。

    “您”?秦珞纳闷看着一脸肃穆的老头,您妻儿老小俱全,确定不犯忌?

    “小子,很惊奇是吧”?卫愚夫懒得解释:“回头给你族长捎个信,老卫会尽力保全秦家后辈”。

    “那倒不必”。秦珞点起饭后烟:“我的命自己尚能做主,不用别人保”。

    赵佚怜悯地拍拍其肩,笑道:“小安运气不错,我命硬,百无禁忌。顾好自己,想法子破局拿到鉅龗剑,一切就好办了”。

    “过完年,正月十五满极望日,我们看时辰开工”。卫愚夫朝姬溯望拱手,道:“老汉绝无冷落轻视姬教授的意思,您是做学问的,信的是科学。老汉家传的是玄学,幽摛万类,不见形者。委屈姬教授和金总几位在寒舍住两日,老汉同秦家人拟个方案,烦劳几位共同斟酌”。

    卫家大儿子定居北京,孙子、重孙过年时会回来祭祖顺带体验把陕西农村的年味。小儿子读完博士后留在上海一所知名大学任教,一般也在过年间回家看看,偌大的老屋冷冷清清。

    卫愚夫领着姬溯望一行进了书房,老伴泡茶,秦安洗碗收拾厨房。

    “姑娘家做啥不好,跟着爷们去挖那些个阴晦的古墓,也不嫌瘆得慌”。

    “我学的是古文字,跟着导师看看而已,从没动过手”。秦安笑应。

    “小秦,你当真要下大宗墓”?老太太泡了壶苦荞,拉着她的手坐下。

    “大宗墓里埋着把至阳至刚的陨铁古剑,须由女子以血祭社,调和阴阳之气”。

    “我哥一辈子单身,心心念念想着撅了大宗墓,却还不得不守着它、护着它”。

    “卫老夫子是您哥哥”?

    “我们是亲兄妹”。卫老太太捧着秦安递来的茶:“大宗墓建在渭南的宝眼之上,克制地脉、水脉,卫家在明朝末年由山西迁回陕西,就是想要撅了它”。

    “我下过出土西周石刻的探坑,有回填土的痕迹,卫家在那挖过洞?可曾留下记载”?

    “卫家祖上因藏书蒙难,自此再无片纸传袭子孙”。卫老太太摇头:“卫家好几辈人葬送在大宗墓里,爷爷被绳子拉出坑道时断了四根肋骨”。

    “那份手札是卫前辈受伤后写给我太公的”?秦安捧着茶杯暖手:“我家的记事册记载,秦氏祖辈曾于唐懿宗咸通四年结庐于此修缮秦怀公墓,宋真宗咸平三年,秦氏旁支迁往榆林,以朱笔警示后世子孙,秦怀公墓方圆十里之内不得动土”。

    “老秦家擅长堪舆玄术,即便不知道地下埋着什么,亦能趋吉避煞”。卫愚夫捧着茶壶踱进客厅:“秦家既然留有祖训,如今为何要开墓”?

    “大宗墓里有一柄陨铁古剑,据传能斩龙除魔”。秦安苦笑,秦琖打算进自家老祖宗的墓,寻找线性真菌最原始的子实体,至于墓里头会有些啥稀奇古怪的陪葬,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

    “即便丫头能斩龙除魔,也没处找条龙让你试剑”。卫愚夫笑着摇头,关中秦家素来行事谨慎,虽不致用假话骗人,也教外人很难摸着他们的底细。

    “我家老五打算做悖佞祖宗的事,得给他找件傍身之物”。秦珞叼着烟看看秦安:“我和小安打小跟他夹伙,不能让他自寻死路”。

    “我们挖通道先入陶屋破除魇咒,赵老弟和我找大宗尸身,小秦和丫头去拿剑。如果真有这把剑,撅大宗墓就有了六七成把握”。卫愚夫捧茶壶的手激动得微微发颤,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三千年的西周墓,还能挖出尸体来”?开什么玩笑,姬教授瞠目看着卫愚夫。

    “据传,大宗的身体上刺满魇咒,有那张皮裹着,尸身历经千年不腐”。卫愚夫的手指轻轻敲击檀木茶几:“正月十三上灯,请诸位来老汉家吃顿剁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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