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974 更新时间：20-02-08 14:11
又到了一季初夏，空气中已弥漫着温暖的味道。
草木青葱，如烟又如絮的云朵掠过蔚蓝的天空，像是由一支支画笔肆意涂抹出来的。
绚丽的色彩在这个季节里缤纷上演，分外热闹。
一缕淡淡的光线泻进屋内。Demon闭着眼睛，嘴角含笑。
叶波心正走向他，张开双臂，走进他的怀里。
他静静感受这拥抱，这充盈他整个身心的柔软。
万物静止，时光凝滞。
这近乎永恒的时刻，是如此美好。以至于当Demon笑着醒来时，才发觉这一切只是梦。他感到鼻子发酸。梦境真实得令他心碎，又美好得让他向往，他希望再重新做一遍这样的梦。
“喵——”一声猫叫将Demon从思绪中拉回。他起身的动静，吵醒了趴在他床上安睡的猫。
“早啊，Max。”
Max没有回答，轻巧地跳下床，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开了。
大概猫咪也有起床气吧。
Demon嘴角微微上提了下，望着那团橘红色身影，迈着气定神闲的步伐，慢慢消失在门口。
每次看到橘色，他总是会这样默默注视很久。有一次，他盯着一个少女的橘红色针织毛线衣看了好长一会儿，结果引起了孩子母亲的侧目而视。
当初会选中这只猫，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它毛发的颜色，让他想起叶波心。原来，一根心弦的颤动，在很早的时候就已在潜意识中显露了出来。
除此之外，Demon疼爱他的猫，也达到令其他人都无法理解的地步。无论走到哪里，几乎都能看见，这只猫咪被他单手抱着，安然地躺在他怀里。
Tony因此常常打趣道：“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这猫是你的爱人呢。”这时，他会笑而不语，怜爱地抚摩她的背脊。Max享受地半眯着眼，长长的尾巴愉悦地抖动一下。
甚至，在他需要去外地出差的时候，他和猫咪也是形影不离。一人一猫，这俨然成了他的标志。对于这个几乎不会打破的惯例，Tony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是有一点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Demon总是在出差当天就驱车返回。即使到家会很晚——仅看着天空，你甚至无法说清是黎明还是深夜——他都无一例外地赶回来。
自从那个乡村学校老师来访后，Demon就从酒店搬出，住回家里。一开始，Tony还有点放心不下，但是第二天，他发现他竟拾起工作来，像往常一样，严肃冷漠地坐入办公室。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Demon似乎恢复了表面上的正常。是的，这只是表层现象，借以掩盖那已经失落的心。
恐怕正是因为如此，Tony总是逮着机会就逗趣他，试图在Demon严谨寡言、一丝不苟的工作状态中加入一点调味剂。
“我说，今天会议结束，你还是照样飞车回来吗？”他重复着这个已问了上千遍的话题。
“你说呢？”
“哎呀，要不是我太了解你了，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金屋藏娇了，天天都要往家跑。”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可是，Tony注意到虽然他的嘴仍旧抿得紧紧的，眼睛里却露出了笑意。他于是带着满足的成就感走出Demon的办公室，不再叨唠他了。
这次的项目是一家高级西餐厅分店的设计方案。双方洽谈的地点也就设在这家餐厅总店里。
委托人希望营造一个神秘、空灵的就餐空间，让人感受到——用客户的话说——“一种流动的静谧”。这对Demon来说并不难，他最擅长的就是在建筑中表现阴翳之美。利用空间感、内部设计和外界射入的光芒，实现光与影的追逐，但是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设计方案令人十分满意。Demon推辞了对方请他留下用餐的邀请，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七点多了。路上不拥堵的话，也要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车程。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天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猛然想起，刚才在停车场，他把猫放在车里的时候，似乎瞥见一个背影，像极了叶波心。Demon在心里嘲弄自己说，要做梦还是留到晚上吧。因而，此刻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回去，再千百次地重温一遍她的照片和影像。这三年来，正是它们，陪伴着他，度过一千个煎熬的夜晚。
在出餐厅前，他先走向了盥洗室。
在他进去后不久，一个穿着侍者服装的女孩，徘徊在男盥洗室门外，心再度紧张起来。
一分钟后，她终于举起手，咚咚咚地敲响了三下，一字一顿地说：
“你好，服务员。”
声音不响，因为主管说过，要矜持、含蓄、得体，不能扯着嗓门，像卖菜的。他强调，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
可是，先前遭受的惩罚仍记忆犹新，女孩微微提高了音量，“服务员，”她再次确认，“有人吗？”
Demon心神不定，没有听见门后的声音。
而正当他走向洗手盆时，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身着工作服，低着头在拖地，将白色的瓷砖擦得耀眼发亮。
他吃了一惊，怒火瞬时腾起。
“谁准你进来的？”Demon厉声喝道：
“出去，听到没有，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女孩显然也吓了一跳，身体一震，手中的拖把咚地落到地上。
听到喧噪声，经理旋即皱着眉头走进来。
情况一目了然，他恼火地把头发往后一捋，瓮声瓮气地朝女孩责骂道：
“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现在打扫，现在有客人的时候不要打扫，或者打扫前问问看，你怎么就是不听！”
这时，女孩已经退缩到角落里，她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
“不，不，不是的，我问过了，但……”她犹豫着，最终没有把客人的不是说出来。
经理转而向Demon陪笑道：“您别生气，我这就替您教训一下她。”
他走到女孩面前，发狠地说：“不吃点拳头不长记性是吧。”
女孩低声咕哝着：“不要。”一面凄然无助地蜷缩到了地上，双臂抱在头顶。
Demon听到一阵拳头落下的声音，而那个女人没有发出声响，仿佛在默默忍受着。
他心里一紧，眼前浮现出一年前，他走失的猫找回时的惨相——身上毛脱落了许多，似乎被人打过，所以起初吃东西时还一直瞅着后面有没有人。
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惊动了他的心，他感到无法忍受。
“够了，别打她了！”Demon说道，掉转身，看见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两手握成拳头挡在额前，做无力的防护。
当那张被挡住的脸稍微显露出来一点的时候，他大惊，高声急喊：
“住手！”
她凌乱的头发垂落在脸颊前，但Demon还是看清了那张刻骨铭心的容颜。猛然间一股细微的电流流遍全身。
他急步跨到那位经理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吼道：
“你竟敢、竟敢拿你的脏手去碰她？”心中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Demon声音发颤。
他狂怒地教训了他一顿，扭转过头，发现身边的竟人不见了。
Demon追了出去，越跑越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站起身，目光在川流不息的一张张面孔中搜索着。
这个女孩趁着混乱逃跑了。现在，她拖沓着步子，走在街上，茫然不知所向。
忽然间她感到被卷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那人紧紧地搂抱住她，紧得她都透不过气来。她咳嗽了几声，那人终于意识到松开了怀抱，但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她再跑掉似的。女孩看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又哭了——一个面目俊美、衣着讲究的男人，在她面前，又是哭又是笑。
片刻后，他按捺住了心头的激动，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被他拥着，坐进了这个陌生男人的车里。
真是奇怪，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毫无顾忌地跟着他回家。只是刚才那个怀抱给了她强烈的安全感，像是一个无声的允诺——他是可以信赖的。
Demon领着她进了屋，叶波心像孩子一样，怯生生的。
他仔细地打量着她，那裹在灰色外套里面的身躯，看起来虚弱和单薄。Demon心里浮起苦涩的心痛。他发誓再也不会让她遭受伤害，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她重新变得结实、健康。
他默默地凝视着，手在哆嗦，心在颤抖。这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这往昔只能在梦中希冀的身影，这温暖熟悉的容颜，此刻就如此真实地站在他面前。他走上前，再一次将叶波心搂进怀里。
她的脸上既是青紫的瘀伤，又满是泥污。鞋子磨破，衣服皱巴巴的。她的双手和指甲都很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除了他的外套），但是他走近她，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
他把脸深埋在她瘦削的肩头，心中对她的思念如雪崩般倾泻而下。Demon突然哽咽，抽泣不能自已。
叶波心无法理解为何他会如此悲伤。
然而，这并不是苦难的泪水，而是和欣喜溶而为一的幸福。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今天早晨美好的梦中醒来——那么甜蜜，那么悲伤。
Demon让叶波心先洗一个热水澡，自己在另一个洗漱间又偷偷地哭了。他抽噎着，后背颤抖，要靠在墙壁上才能稳住身子。
叶波心泡在有杏香味的热水里，感觉全身自在、舒爽。她觉得从头到脚都干净了，便头发滴答地淌着水，走出浴室。
这一幕如此地似曾相识，他的心不由地一跳。
那长长的袖子没过了手背，裤腿拖曳在地上。她的衬衫纽扣没有系齐，一高一低。
Demon帮她把头发吹干，纽扣系好。
“让我看看你的手。”他语气温柔地说。
叶波心顺从地伸出手。Demon检查着那些划伤、水泡、破碎的指甲和手茧。他的视线上移，落回到她淤肿、青紫的脸上。
在她的左眼角有一道瘀伤，周围皮肤青肿着，是今天挨打的痕迹。Demon的手指轻抚上这里，叶波心吃痛地往后一缩。他顿觉气愤又心疼。
在上好药膏后，他让叶波心躺在沙发上休息后，走进厨房。不消片刻功夫，Demon端了两碗面上桌。
叶波心像小孩一样陶醉地吸着鼻子。大口大口吃得特别香。Demon看着那半边埋在汤碗里的脸，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慢慢吃。”他踌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叶波心。”
果然，女孩没有丝毫反应。
“叶波心。”Demon又试了一次。
这回沉浸于美味中的女孩，抬起了头。“嗯？”她看着他，面露疑惑。
“这是你的名字。”Demon询问道，“你原先的事都忘了是吗？”
看着她费力地回忆的样子，Demon安慰道：“不用想了。”他开始希望她不会忆起，仿佛这样就意味着：他可以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他们叫你什么？”Demon轻松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们？”
“我是指你的同事们。”
“噢，”叶波心领悟过来，说道：“三八。”
“什么？”Demon皱起眉。
“三十八，”她莞尔一笑，解释道，“这是我的工号。”
“你的工号是三十八？”Demon重复地问道，心里愈发加深了对那个值班经理的愤恨。
“嗯，是啊。”然而当事者却笑着回答，仿佛一丁点都不介意似的。
将最后碗里的汤也消灭得一滴不剩后，叶波心一脸满足地放下了碗筷。
Demon瞥见碗底和汤匙闪闪发光。
他的愠怒全消散了，眼里掠过一抹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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