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亦暮止

如水  第八章 于初

章节字数：2138  更新时间：19-10-30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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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归接到她母亲打来的电话时，她刚提着行李走出酒店。昨夜受伤的男孩和他的朋友将他们所订的房间匀了一间给她，她只当这是给她昨晚提供帮助的报酬，也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或许还有一点，两个男孩眼里的纯净骗不了人，她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即使他们可能是为人诟病的中二少年，但她相信，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男孩做出的选择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当归吗？我是妈妈。”耳畔的女声很温柔，带着丝江南微风的细腻，她似乎有点紧张，声音里带着丝小心翼翼，“昨晚明殊发病了，才在心理医生的安抚下入睡。”她的语速微微加快：“你知道明殊吗？他是你的亲弟弟，今年五岁了……”

    对面的女人提起自己心爱的儿子时带着怜爱与心疼，她似乎忘了，她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询问这个才14岁的女孩昨晚是在哪里过的，在那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不怕？

    当归静静地听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当归？”女人似乎感到了一丝尴尬，“妈妈魔障了，一晚上没睡有点糊涂。你在哪？妈妈来接你好不好。”

    “母亲，我在帝都酒店。”女孩的声音带着丝软糯，于初能够听到电话中传来的风声，那阵风将女孩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但她却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

    当归又提着行李返回酒店，在餐厅旁的沙发上坐着。

    司机到达帝都酒店时，于初让司机在外等候，她进去寻人。酒店里有许多人在吃早饭，酒店里的装扮很时尚，里面开着空调，让人感不到寒冷。

    于初环顾了下四周，视线定格在窝在浅黄色沙发的女孩身上。女孩带着耳机，从于初那边看过去，女孩的鼻子很挺，柳叶眉很修长，她带着帽子，让于初不能完全看到她的模样。但她就是觉得，她肯定是她的孩子。那个不满周岁便被她扔给父母照顾的女儿，她还记得母亲失望的目光，她知道她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默默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明辉对她一如既往地好，他们相处地很愉快，即使偶尔想起父母与女儿，自责与愧疚会侵蚀着她。不过就算重来一次，她的选择也不会有所改变。

    于初微凝了凝神，缓缓向女孩走近。

    女孩带着耳机很认真地看着手机，未曾意识到于初的到来。

    于初看向屏幕时有点诧异，她以为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应该是沉迷于偶像剧的时候，而女孩看的却是英文演讲。她随后又有点释然：照着父母亲的性子，确实不可能让当归有沉溺某种事物的机会。不强硬地要求女孩学习中草药就不错了。

    她也有一段时间学习过医术，由着父亲手把手地教她，只是她悟性不高，学了几年都未曾学会自己配药，父亲也便歇了让她继承衣钵的打算。后来，她便去上了大学，是她最喜欢的服装设计，之后恋爱，结婚，叛逆随之而来，将自己和父母亲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当归？”于初陷在回忆里有些久，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

    女孩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很漂亮，是带着了然与透彻的幽深，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仿佛看见所有的伪装都是枉然。于初本来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说她的抱歉，说她的想念，说她的迫不得已。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当归将耳机取下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她画了淡妆，比照片上的样子多了份优雅。不难看出，这些年她过得很不错，至少锦衣玉食。

    女孩站起身来，微微向她颔了首，“母亲。”于初想了千万遍她与当归相见时的场景，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补偿她，她们或许会抱头痛哭，互相诉说这些年来的不易。她想，无论女孩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拼了命去满足她。

    而如今这般清淡的“母亲”二字，将她的心理防线摧毁，她此时此刻才这般清晰地认识到：原来最难补偿的是已逝去的时光，哪怕你此时如何撕心裂肺，她对于女孩只有生恩，其他的关系便止于她是女孩姥姥姥爷的女儿罢了。

    我们只能用着父母的爱肆意挥霍，而当我们自己为人父母时，又该怎样苛求儿女对自己感恩戴德？

    “我来带你回家。”于初吸了口气，看着到了自己肩头的女孩笑了笑。“母亲。”于初看着女孩，她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于初碰了碰脸颊，是湿的。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走吧。”于初接过女孩手中的手帕，顿了顿，将手放在女孩身旁的行李箱上，女孩看了她一眼，便放开了手。尽管她对于突然出现的母亲没有太大的好感，但令别人的难堪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去做。

    出了门时，司机已经等了很久，他站在一辆豪车旁，看着向他走来的一大一小。

    她们面容相似，只是小女孩身上多了层清冷的气质，她走路时背挺得很直，五官很精致，看得出来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

    “夫人。”司机向于初问好，给她们开了车门。

    车子在路上飞驰时当归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景色。这里的天很高，绿化也做得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此刻反而比昨晚更无措了。

    “你……姥姥姥爷还好吗？”于初出声询问，女孩将视线从窗外转到她身上时，于初罕见地有些紧张。“姥姥腿脚经常会痛，每天都要上药。姥爷咳得厉害，吃药也不怎么管用。”于初对于父母亲的生活很关心，她想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些年，她的母亲和父亲是否过得好。

    而当女孩回答了她的问题后，她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了。难道是痛哭流涕地自责？还是应该漫不经心地道歉？于初只觉得心中惨痛，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

    之后的路段里，母女俩各自静默着，只瞧着窗外不停变换的景色，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了，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做错了，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即使时光倒流，她的选择也不会发生变化。这无关乎时间，只关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