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757 更新时间：19-11-14 21:29
第二章
北方冬日的寒风，就象蘸着盐水的鞭梢抽打着行人的脸颊。
杨策满脸通红，东倒西歪地走近一幢住宅楼的单元门前。突然，他两腮鼓起似有呕吐之意，便快步走到墙根，“哇……”大口吐了一大滩酒菜。他喘息了下，又吐了口剩余的汤水后，扶着楼墙走进单元门。
随着开门声响，步履蹒跚的尹环走进自己家门里，奔到沙发旁坐下来。她闭上眼睛喘了一会粗气，待呼吸平稳后，往事如烟般在脑中盘旋——
年轻的尹环在前面跑，杨策在后面追。很快他追上她，拉住她的手，她使劲甩开他的手。他气喘吁吁地：“尹环……不是……不是你、你想象的那样……我根本不认识她……”
她涨红了脸怒气冲冲：“不、不认识？那么亲热、挽着胳膊……还说不认识？”
他急切地：“真、真的不认识……她说是我小学同学……还说另外两同学……和她打赌……”
她瞪圆了一双美目：“小学同学？什么同学没那层关系也不可能那么亲密……我和你有那层关系……在大街上都没那样吧……行了，啥也别说了，咱俩到此结束！”说完，她“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他快步追去，拦在她身前：“尹环，我发誓……我真是头一次看见这女人……”
她使劲推开他：“滚开！没想到你这要相貌没相貌，要条件没条件的平庸之辈还挺花心、还脚踏两只船？记住了，别再找我……不要脸！”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去……
仍如先前姿势靠沙发蹙眉闭眼坐着的尹环，慢慢睁开双眼，抬起右手轻轻叩击着头顶，内心涌起时的自责里还掺杂着企盼：大策，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愿你能原谅我……
杨策穿着绒衣裤躺在双人床上，双眼时睁时闭，一会侧卧一会儿平卧，翻来覆去，心中充满疑惑：小红，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呢？她长得也不象我啊？不都说女孩儿象爸男孩儿象妈……小荆就是象我，可小红……倒是挺象她妈……我得好好想想……
他翻了下身，又闭上眼睛，这时觉得耳边又响起中午尹环说的话——“当年我提出和你分手后没过几天，有人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是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长得挺帅，家里条件也不错，住房还挺大，我俩互相都看中了。可是处了半个月后，我发现我”那个”过了20多天还没来，就去检查，结果怀孕了。那时我和他根本没上床，我就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可是我对你把话都说绝了，而且当时我对他还挺满意，打掉孩子我舍不得，也怕他发现……那时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将错就错……”
杨策睁开眼抬手拍拍脑门坐了起来，前后左右的晃了晃脑袋后下床，趔趔趄趄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两手食指按了按两边太阳穴。随后，他拿起茶几桌上一盒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吸了起来。他意识到：这事得好好想想，今天还是先别见小红和她妈……想到这，他身体前倾伸手拿起茶几桌上的固定电话并按号键，很快接通：“喂，清婉啊……我今天中午陪客户喝多了……对，我在家……头疼的厉害……你能不能请假提前走一会儿……对，去接小荆……好……我再躺一会……好了！”他放下电话，轻舒了一口气。
拎着手提包的清婉，走到一间房门侧挂有“财务科长室”标牌的门前，伸手敲门，“嗒、嗒嗒”声后，里面传来“进来”的话音，她推门走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的六十多岁的老者，见清婉走进来，从老花镜镜片后立时透出慈和的目光：“清会计，快进来坐！”
清婉微笑道：“不坐了，科长，我是来请假的……我爱人中午陪客户喝多了，让我请假提前走一会儿去接孩子……”
郑科长关切地：“噢，那快去吧，可别象上次那样，没人接孩子……上次你爱人出差，你就该和我说……你女儿也真是好样的……行了，你快走吧！”
清婉：“那好，郑科长，我走啦！”说着，她开门走出去。
放学铃声刚响过，各教室相继走出的学生们拥上走廊。小荆刚从一间教室走出来，紧随其后的小红就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小荆，老师刚才留的几何作业第二道题怎么做啊？我看完题一点儿也不明白……”
小荆稍作思忖：“嗯……第二道题和书上58页第二个例题基本一样，你回家仔细看一下就会做了……你要实在不会做，明天早自习时我再告诉你……”
渐渐垂落的暮色，笼罩着市一中大门前。成年男女们都在翘首扫视着从教学楼涌到大门里校园内的学生们，寻觅着自己的孩子。
而在人群中的尹环却在接孩子的成人们中环顾。直到女儿小红拉着小荆的手走到近前，她也没发现她要找的人。
小红过来拉住尹环的手：“妈妈，我都来了，你还找谁啊？”
尹环回过神来：“哦，妈妈才看见你……”
小荆边向她身侧后跑，边向尹环招手：“阿姨再见！”随后她听见小荆的喊声——“妈妈，你咋来接我了？”
尹环侧过身，只见小荆她妈挎着一只皮包正拉住小荆的手，而后又顺着小红站住的地方看见了自己。她只能朝小荆她妈微笑着打招呼：“嗳，接小荆来啦?”
清婉微笑着点头：“嗳，你来接小红……真不错，这俩孩子成了好朋友……”
尹环：“是啊，她俩成了好朋友，我家小红受益不浅，学习成绩明显提高了……”
两个女人领着两个女儿边说着话边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杨策把已放进大米的电饭锅搁到水池里，打开上面水管，水“哗哗”的流进电饭锅，他在水池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水已没过大米三公分……七公分……水已经溢出锅外，他却视而不见。“哗哗”的流水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他都听而不闻。直到女儿小荆和妻子清婉走进门来，他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去关水管。
小荆跑过来：“爸爸，你怎么了？电饭锅接满水干啥啊……水池也快满了……”
清婉也快步近前，看了眼锅和水池里的水，又摸下他扎着的已湿的围裙：“大策，你怎么了？”
杨策略显慌乱的：“啊……没什么……我也才跑过来……”
清婉目光温柔的看着他：“是不是酒喝多了还难受啊……”
尹环在方厅一侧间壁的厨房里洗碗，小红趴在桌上写作业。她很快就把碗洗完了后，走到墙一侧挂着的皮挎包里取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打开烟盒抽出一支递到嘴唇上用打火机点燃，刚吸了一口，就咳嗽起来。
小红转脸看向她：“嗳……妈，你怎么还抽烟了……光喝酒就够呛了……”
尹环斜了小红一眼：“你少管我……管好你的学习比啥都强！”
小红撇了下嘴角，又正过脸写作业。
尹环每抽一口烟就都吐了出来，并不咽下，抽了几口后，偏过脸来：“小红，今天小荆她爸怎么没来接她？”
小红头也没抬：“不知道……我问她了，她说问她妈了，可她妈光顾跟你说话，没回答她……”
尹环直着眼看着手里香烟的烟灰已有半支烟长了。她既没弹烟灰，也没再吸一口烟，就这么愣怔着，心里却连连连打着问号：难道他不想见他的亲生女儿？或者根本不相信小红是他亲生女儿？
小红边看书边写作业，突然，她高兴地喊道：“嘿，小荆真神了……妈呀，老师留的作业有一道几何题……我不会，放学时我问小荆，她说书里58页有个例题和这道题一样，看看就会答题了……还真是……”
小红有些兴奋的声调，打破了尹环疑惑的思虑。她指责道：“哦……那你怎么就没发现书里的例题呢？说明你不用功……以后你少看那些明星的照片和画报，少提什么”粉丝”，少看电视、少照镜子，多看看书……”
天色阴暗，小雪纷飞。尹环穿着驼色羽绒服，头部，脸和脖颈都用一条藕荷色的围巾裹着，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她站在假山后一棵大树下，张望着并没有多少游人的假山后面白雪覆盖的景物和通向这里的路径。漫天的飞雪，渐渐地让她视线模糊起来，十几年前同样是小雪纷飞时的一个场景浮现在眼前——
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每一位行人的身上。身着红色羽绒服的尹环，顺着大道边疾步朝前面的公交车站走去。这时，身后一辆公交车驶到前面车站停下，几个等车的男女拍打着头和肩上的雪相继上车。她抬腿跑近车站，还没跑到车尾处，她脚下一滑，“扑通”摔倒在地。她使劲爬起来，刚迈出一只脚，“扑通”一声又摔倒。刚下的雪被她身体摔出一片透明溜滑的冰来。她挣扎着要再爬起来时，发现这车已启动，随即开走了。她懊恼的坐在冰雪地上，揉着已摔疼的右腿膝盖。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她身前，递给她一支手臂：“大姐，我拉你起来吧？！”
她没抬头，只向上伸出一只手：“谢谢您！”
她被拉着站起身后，抬起头：“谢谢……是你……”她惊喜地瞪大那双黑亮姣美的眼睛。
那个拉她起来的男子长得虽不帅，但也五官端正。他稍微一愣，也马上认出她：“你是……尹环？高中同学……”
她方才的懊恼一扫而光，笑面如花一般：“嘿……杨策……真巧啊！五六年没见了吧……你在哪工作呢？”说着，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胳膊。
年轻的杨策也稚气地笑着：“嘿，是挺巧啊……五年多没见你更漂亮啦……”
她娇羞地一笑：“真的啊……嗳，咱们不坐车了，在雪天漫步怎么样？”
杨策笑着点头：“好啊……你刚才摔了腿……要不疼了，就边走边聊聊……”
依然站在假山后那个大树下的尹环，神情茫然地在雪花飞舞中微眯着双眼。
穿着带帽子的皮夹克的杨策走近她身前：“尹环，对不起，我来晚了！”
沉浸在对往事回忆里的尹环，被他的话音猛地拉了回来：“哦……没事儿……”
杨策目光有些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尹环：“今天，今天挺冷吧……”
尹环神情带着一丝歉意：“不，我不冷……不好意思，下雪天，还约你出来……”
他摇了下头：“那倒没事……不过，咱们为啥不找个饭店……”
她：“饭店人多……下雪时，公园人少，再说，我们当初不也是从下雪天开始的吗……昨天你怎么没去接小荆呢？”
他略微一顿：“哦……咱俩昨天中午……我喝多了……直到现在，我的头还有点疼……”
她自责地：“这，这都怪我……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小红和我呢……”
他从皮夹克兜里拿出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一搓：“那，那倒不是……不过……”
她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不过什么呢……你是不是在想，小红是不是你的还没确定……”说着，她从皮挎包里掏出盖有红印章的一页纸递过来，“这是DNA鉴定书，上面有小红的血型……你只要和你的血型对照一下，就明白了……”
他面露茫然：“你，你还留着这个……早就想到还能遇见我？”
她苦笑了下叹了口气：“唉……那个翻脸无情的……说我欺骗了她六年多，白养了我娘俩这么多年，够意思了……所以离婚时，我几乎就是净身出户，除了我的衣服和首饰外，只给了我这么一张纸……”说着，她眼圈里涌出泪水，“我随手放了起来。昨晚我好容易找到……当时，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
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眼那上面在“王品红”姓名后面血型一栏里填写的“O”字……心中暗想：还真是和我血型一样……听说她的前夫姓王，小红是后来随她姓尹了……
他将鉴定书递给她，眉头微蹙，面露难色：“你就是不拿这个鉴定书，其实我也相信你的话，因为这事是骗不了人的……可现在……小红确实是我女儿，我又能怎么办呢？”
她有些哽咽地：“小红原来那个班的同学……有的知道她是单亲孩子，常说闲话……她要是知道……有亲生爸爸……而且是你，还不知有多么高兴呢……”
他摊开两只手，无法排解的在原地踏着步。不断落下的雪在脚下吱吱作响。俄而，他止住步很无奈地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早就有妻子、孩子了，总不能不要她们娘俩儿来和你们娘俩儿过吧？更不可能我两边都要吧？”
她无言以对摇着头，泪水已溢出眼角。
他低垂着眼帘思虑片刻后，抬眼看着她：“这样吧……昨天吃饭时你说多年前你办了病退……病退工资是可想而知的……我每月的奖金也没定数……大部分都给你、不，是给小红……如有技术成果奖，我再多给你点……”
她抬起泪眼：“我……我不为钱……我只想给小红一个完整的家……”
他锁紧了眉头，两手抬起又放下：“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经济上多少帮一点儿……要想有个完整的家，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你还是那么漂亮，身材气质都不错……”
她目光里充满期待和热情：“小红要的是和亲生父母在一起的家……既然你说我各方面都好，那就……”
他摇着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还爱我……可我妻子清婉毫无过错，我不可能抛下她啊……行了，你的脸都冻得通红了……虽说下雪天不太冷，可毕竟站了这么长时间。你先回家吧，我还得回单位……”
她颇感失望地想着：“原本我身体有点冷心里却挺热……可现在身心都冷了……”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就和她走出假山后。此刻，飘洒的雪花渐渐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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