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江流

第一卷  节一·北天派图书馆馆长

章节字数：5398  更新时间：19-12-21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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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北天派天一阁长老，皇甫青林最近总觉得压力特别大。

    为生活所迫，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那帮来图书馆自习的熊孩子从来不知道把书放回原处。看书前不洗手，翻页还沾吐沫。雪特，这样的道德修养还想踏破虚空修成正果，狗都飞升了他们也飞不起来。

    要知道图书馆馆长并没有那么好当，皇甫长老的不容易只有北天派的列祖列宗知道。

    然而，他也只在心里默默的祝福一下今年刚入门的新生，为了保持高深而风趣温和而节制的形象，都要憋疯了。

    作为一个图书馆馆长，皇甫长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兢兢业业认真工作的业界典范。自他执掌天一阁以来，为了能够让众弟子门生方便阅读，光统计藏书数量，按功能分类，优化搜索查找关键字，他用了不下两年。

    他敢肯定，天一阁的图书馆阅读质量在修界首屈一指，可惜北天派并不向外开放其馆藏图书，世人至今不知天一阁的精妙之处。

    唉，可惜呀。

    待明年雁榜再排各大门派年度最有成就将榜和天下十大杰出青年，他一定会跟掌门商量一二，那他也申报上去，评不上那绝对是老天不长眼吧。

    皇甫青林这么想着，把昨天刚修好的藏书重新换了封皮。原来封皮上的字不甚清晰，年代又太过久远，如今已经损伤殆尽，内容嘛，其实是讲一个年轻弟子下山时，碰到一个修为高深的妖修，被其哄骗做了不少蠢事的故事。

    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写下来的，毕竟自己都被骗的那么惨了呢。

    为了避免低年级生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天一阁下两层本来给先人们丢笔记的地方已经被他细细的按修为规划过，还专门埋了报警符，以防好奇心太重的小盆友去探险什么的。为了做好这个图书馆馆长他也是操碎了心。眼看到了午饭时间，怎么今天送饭的人还不来。

    说好的笋尖炒肉和绿豆百合粥呢。

    皇甫青林起身把书放在一边，本周他又修复了纸质文物若干，已经月底了，下月新书就能上架。想想自己为北天派的藏书资源做了这么大贡献就不由得很是振奋，然而他脸上仍然闲适得体，温文尔雅，深藏功与名。

    眼见午饭快过了半个时辰，皇甫青林的肚子又叫了一圈后他觉得喝茶已经不能拯救他了，他决定下山去看看。没错，天一阁所在的玄骨峰是没有伙房的，没厨子，没有外门洒扫的弟子，没有种菜没有养鸡只有几个皇甫青林自己跟高的伸进云里的天一阁。

    这里北天派禁地之一，也是北天派最容易混进来的地方之一。去别的峰还要知会守门的弟子，但是来天一阁只需要有权限的人批条子就可以了。带着批好的条子，山门结界自动为你开放，特别智能。

    皇甫青林一直觉得，设计这种门禁的哪位前辈，一定是个热衷于搞物业管理的奇才。

    北天派十二峰，以昆海湖为界，南七峰为外峰，北五峰为内峰。又以北五峰中最北昆海峰下白鹿溪为界分为前山后山。溪南十二峰所在为前山，溪北为后山。整个后山都是门派禁地。

    天一阁所在玄骨峰是内五峰之一，临近暮松峰，十二峰中最小最高的山峰，又不知道是哪代前辈这么天纵奇才，把山朝南的一面竖着凿去了一半，依着切面建了这个书阁。

    天一阁向上九层，据说向下还有九层，因为地震把向下的入口震塌了，现在只能下到两层。然而这两层并没有什么遗失的秘籍前辈的遗产什么的，里面就几卷竹简，还有刚刚他才修好的那类某些不肖师长的笔记。

    比如，他刚刚修复的哪种只有娱乐价值的游记。文笔差，趣味性不足，并不值得收藏。

    大概是为了突出读书的重要性，这里还是成了北天派的禁地。但是内门弟子不多，又都跟他们的峰主熟悉，条子跟不要钱似的，这里怎么都庄严神圣不起来。一直到到现在，天一阁在功能上都是北天派的图书馆，提供查摘抄、自习以及某些特殊小课的地方。

    由于其风景奇特，站在天一阁的高处能一览十二峰景致，还成了北天派最受欢迎的三个地方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昆海峰下的白鹿溪，小情侣幽会圣地。一个是朝迎峰前的山门，门派装逼圣地。

    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就把图书馆经营的这么好，皇甫青林觉得作为掌门的师叔，他真是个十分有才能的人呀。

    然而，再不给他送饭，掌门的师叔就要饿死了，死不瞑目。

    皇甫师叔想到这里，因为缺少笋尖炒肉的滋润，有点儿蔫。咱们又不是吃菜的和尚，全门派搞什么吃素活动，简直不想让人活了。这件事情必须要跟掌门好好商量一下，他把他师叔给饿死了难道不怕死了后他师父揍他吗？可听说上任掌门很喜欢他师弟来的，别管这八卦是谁传播的。

    饿极了的皇甫师叔招呼也没有打便一个人甩袖下了山，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有人呼救。林间小道上窸窸窣窣的风声，求救声若有似无。皇甫师叔停住脚步凝神听了一会儿，心想，天一阁是门派禁地之一，没有掌门那辈的长老批条子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为了保护文物，最近每日进入的人数他都有明确规定，至少还没有人表示不服过。莫非莫非，我遇到了传说中的私闯禁地了？

    皇甫师叔振奋了，颠着折扇便向那呼救声中走去。本年度见义勇为奖也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嘛，我要怎么去跟雁榜把这件事的始末合理的艺术加工一番呢。

    他七绕八绕的脑中尽是乱七八糟，竹林越走越深，越深便越无声无息。树叶簌簌而落，皇甫青林唰的打开了扇子。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虽然它看起来普通极了。

    扇骨就是这林子的竹子，只是不是一般的竹子，林子里的母竹，竹身牙白，纹理细致。扇面也不是普通的扇面，从北天派再向北有一个地方叫做落雪阁，落雪阁下的湖中有种鱼，这种鱼比一般的鱼都长寿，它们如果愿意可以活的比一般的人都长。它们靠吞噬一切看起来可以吃的生物生存，牙齿如锯，鱼皮薄韧，取了最外一层细细打磨之后制成的扇面进可以做刀刃取人性命，退可以如遁甲防人偷袭，携带方便十全十美。

    修界成名的法器中就有两样东西用了这种材料，一个是竹骨扇，在皇甫青林手上。一个是沾衣，据说几十年前被人从落雪阁盗出后不知所踪，便再没有现世过了。

    皇甫青林这把扇子是他师父还没有死的时候送给他的，他师父的爱物，连他前掌门师兄都没给。

    他暗暗运气，将气散在眼耳口鼻处，五感提到极致。果然，他听到了。

    据此应该不足半里处有断续的呼吸声，同时一股腥味儿呛得他想打喷嚏，土里掺杂着血，还不像人血。

    皇甫师叔加快步伐，走了一会儿便见到折断的竹子几根，竹身有血，还有些刮着的碎布。再走几步，便见玄骨峰好几年没见到的野猪倒在一边，腥味儿熏得他只想倒退，死于肠穿肚烂惨状万分，身上还插着半截竹子。

    真惨，放血这么不科学血豆腐是没了。

    皇甫青林心里脑补了一番要怎么才能把这个野猪肉风干腊制吃到明年开春，就见本该死透的野猪突然动了。

    皇甫师叔有点儿不信，他揉了揉眼睛，野猪又动了动。

    哎哟我擦这都不死你还想要闹哪样啊！

    倒退一步，皇甫青林运气于扇，一扇，一股劲风生生将野猪吹出大远，咔嚓一下，撞上的竹子裂了。劲风过后，野猪躺着的地方落叶吹的一干二净，地上露出来个洞来，一双小手扒着地面慢慢爬了上来。身上衣服一块儿一块儿的都是猪血，头发上插着竹叶沾着泥土，脸上还被划了一条正在渗血。

    小孩儿见了皇甫青林眼前一亮，爬出洞扑腾一声跪地就磕头，他说：

    “多谢阁主救我性命！”

    他竟然还认识我。

    皇甫青林心情有点儿复杂，我这么深居简出还能被认出来，果然是因为人太帅了吧。于是清清嗓子道：

    “说不上救，我来时候野猪已经被你杀死了，我也就给它换了个死的姿势。你是谁门下的弟子？”

    皇甫青林心想这小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不过十来岁，竟然能把一个野猪给玩死了，虽然看起来把自己玩的也挺狼狈，毕竟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相当于徒手撕了猪，不管如何，这小子颇有意思。

    小孩儿趴地上不敢抬头，闷着声说：

    “不是阁主把野猪弄走，我就憋死了。弟子还没有师父，上个月才入门的。”

    皇甫青林啧啧两声，原来如此，外门弟子呀。

    北天派每年一次收徒日，收的都是些外门弟子。在修炼领悟入门级课程同时，主要做些洒扫的活计。

    所谓外门弟子，说毫无前途有点儿绝对，大概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会有朝一日能拜师到内门，然后走上一条坦途大道。北天派十二峰除了玄骨峰外，还有毗林峰没有外门弟子，其余十峰都有一部分外门弟子。

    少的几个，多的几十个，掌门所在昆海峰外门弟子最多，据说快上百了。然而外门弟子突然窥得练气门道入了内门这种事情实在太小概率，反正他基本没听过。

    大概是跟小屁孩儿们打交道多了，大多数时候皇甫长老都是和蔼可亲的形象，今天也不例外，就是有点儿饿。

    皇甫阁老换了个姿势继续装逼，他说：

    “能认出我来也是有缘，你为何会在此地？”

    小孩儿说：“入门那日远远的见过，阁老当时在掌门身边，一下子就记住了。我是暮松峰的弟子，今天李师兄病了我替他送饭的！”

    他说的一派天真还带着点儿崇拜，说到送饭赶紧爬起来又在那坑里捞了捞，果然捞出来一个食盒。难为他浑身野猪血烂竹叶，食盒却干干净净的。小孩儿恭恭敬敬的把食盒递给了皇甫长老，然而长老并没有接。他的五感比小孩儿敏锐得多，他感觉他今天中午的午饭没了，整个人都沮丧了。

    “你打开看看？”

    小孩儿很听话，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盖子，就见皇甫师叔期待了一个上午的笋尖炒肉撒了满盒子，瓦罐里的汤一滴不剩都漏了，米饭倒扣，饭碗还成了两半。

    没有粥，差评。

    皇甫师叔心里这么想着，饿的更加难受了。小孩儿一看吓哭了，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一个劲儿的磕头，他感觉自己肯定犯了一个大错，才入门就要被除名了吗？他好不容易才拜到北天派，还没有学会御剑，还没有变得很厉害，他就要被赶走了。

    才多大的小孩儿越想越害怕，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委屈的好像没吃到午饭的是他一样。

    皇甫师叔给气乐了，心想我还没哭你哭什么。这孩子转眼磕了十几个头了，脑门一片青紫，对自己真是狠。

    皇甫阁老虽然偶尔会有点儿为老不尊，但是他基本不会欺负小朋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人孩子欺负的有点儿过分了。

    叹了口气一挥扇，小孩儿就感觉被什么一托，一下子站直了。

    皇甫长老说：“哭什么，不就一顿饭，野猪吓不死你，这会儿怎么还哭上了？”

    小孩儿抽抽搭搭的抹眼泪：“阁，阁主，我，我没注意就……阁主没有午饭了，我错了。”

    皇甫阁主表现的很大度：“认错态度良好，我原谅你了。天地君亲师，我是你什么人啊你就给磕头。走吧，随我一道去暮松峰吃午饭。”

    说罢他撒袖而去，甚是潇洒。

    小孩儿愣愣的看着他半天，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眨巴几下，才忙不迭的跟上，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把食盒抱上。皇甫阁主嫌弃他走的慢，站在前面等他，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摸出来一道符，口中念了两句向空中甩开，就见他身前一道光柱乍起，柱身隐隐显出一道人影来。

    腊肉腊肉怎么可以这样就不吃了，在这个都是吃素的门派里，他是绝对不能同流合污的。

    小孩儿入门晚，不是每个长老都见过，这个人他不认识。皇甫青林对着光柱交代几句，光柱就散了。小孩儿心想，这大概就是北天派的传音之术了，皇甫阁主刚才用的就是传音符了。

    北天派以练气为主，练气重在能够聚气，导气，散气，以气御器。造符是一种练气的方式，主要作用是通过造符能更加精细的控制体内的气。北天派练气的弟子都有很重的造符课业，造了的符没处用，大家都用来互相交换什么的，传音符是很低级的一种符，并不稀奇，因为作用限制比较多，出了北天派就用不了了，所以门派里这种符常年处于通胀状态。

    像皇甫阁主的这个，就是来图书馆上小课的学生们送的，这种符他多的是。

    交代有人来收野猪肉，皇甫青林的心情好多了，边走边跟小孩儿说：“知道我为什么原谅你了吗，因为，我两年没吃过野猪肉了。说来也奇怪，掌门之前加强过结界，野猪都去后山了，根本不来前山溜达，想见一次也不容易。今天竟然能在自家门口遇到一头，真是为了成全我一颗想吃肉的心吗？”

    他又说：“你叫什么名字？见过你们峰主了没？”

    小孩儿说：“我叫十五，没有姓，我爹我娘都死了，我奶奶说我是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出生的，所以给我起名叫十五。”

    “七月十五啊，那不是中元节吗？这日子很别致。那你奶奶舍得你来做修士吗？山中无岁月，再出山可就不知道何夕何年咯。”

    “我，我不知道。我自己从村子里跑出来就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了……”

    这还是个走失儿童呀，皇甫青林突然善心大发，道：

    “你们村叫什么名字，你能来这里说明离得也不远，不如我找其他弟子送你回去？”

    “我们村子……我听之前一个云游的道士说过，我们村子叫二道河村。可是我跑出来后，问别人，谁都不知道二道河村在哪儿……”

    小孩儿说到这里，言语中的沮丧扑面而来。

    “我也问过峰主，峰主也不知……”

    他们峰主是谁来着，哦，元谌。元谌都不知道啊，他是全北天派最喜欢出去浪的峰主了，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二道河？这名字这么写实，怕是不是大名啊。

    想着想着皇甫青林呼吸一窒，七月十五生日，二道河村……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应该不是，那也太玄幻了吧，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突然停顿了下来，疑惑的看了小孩儿一遍又一遍，最后，他让小孩儿伸手，小孩儿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还是很听话的把手伸出来了。

    皇甫阁主摸着小孩儿手骨，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大吃一惊。这小孩儿根骨极差，毫无气息。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毫无气息呢，就是一个资质极差的普通人，也不可能毫无气息，是人就有气息。

    毫无气息的人只有死人。

    他快速探了鼻，摸了人脖子，手放在心脏上数了心跳。有呼吸，热的，有脉搏，有心跳。从医学层面说，他是个活人。

    但是感受不到气。

    皇甫青林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似乎知道了瘦小的孩子是谁：

    “你今年几岁？”

    小孩儿也被他紧张的气愤感染了，吓得又缩了缩脖子：“我，我十二……”

    皇甫青林看着小孩儿，想要从小孩儿的眼里看出另外一个人一样。

    十二年前，七月十五，聚阴地里，未生先死。皇甫青林看着叫十五的小孩儿突然眼光复杂起来，夹杂着惊喜，害怕，卧槽，老天你特么的逗我玩儿等等复杂的难以表达的情感。

    果然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了，我其实是个书里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