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粤王

章节字数:9841  更新时间:10-08-15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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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依月。

     寒夜绵长。

     小红直直地跪着一言不发,那病恹恹的年青人用苍白的手指重重按住太阳穴,脸色变得异常骇人,斜睨了小红一眼,轻轻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为何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我若没有十足把握,又何必对你说这些废话”?

     “你还是杀了我吧”。小红轻轻颤抖着,死亡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若非万不得已,又有谁愿意走这条路?

     “看来红姑娘还是不相信我”。说着便将一支桃红色的头花掷到她脚下阴冷地笑道:“你们在宫里的内应,女子都佩戴一朵这样的绢花,内侍和骠骑营等人则在腰上悬挂绣着红花的黄色香囊。现在这些人的生死都在红姑娘的掌握中,看来你是想要让他们五马分尸夷灭九族了”。

     “事已至此,请问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反是死,不反也是死”。小红心中充满了悲愤:“是谁,究竟是谁出卖了我们?只要你告诉我那个内奸是谁,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这恰恰是我无法回答你的,因为我也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年青人缓缓回应,显然疲惫已极。

     “王爷,沈大人和翊卫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您的号令了”。一个侍卫进来禀报。

     他负着双手来回踱着步,似乎还在举棋不定,知道一旦传下号令,那又将是一场残酷的血雨腥风,可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看起来这个刽子手我是当定了”。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告诉沈括,所有逆党一概诛灭,不要留下一个活口”。寒碜的语声仿佛来自地狱,小红一下子就懵了,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妖娆美妇轻轻替年青人披上一件黑狐裘,柔滑的黑狐裘衬着他苍白的脸,目光竟也如此绝望。

     “王爷,此事已成骑虎之势也只好如此处置了,您要多保重”。美妇柔声安慰道:“刚刚传来的消息说王妃已在回京途中,只怕这两天就要抵达长安了。另外,钟山郡王平定了襄王之乱,正等着朝廷下达班师回朝的旨意呢”。

     “密旨钟山郡王即刻率两万先锋营精锐星夜赶回长安勤王”。

     “是,王爷”。美妇说着便窈窈窕窕地走了出去。

     “你究竟是谁”?小红疑惑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病得要死的男子竟能随意调动京兆府和翊卫。

     “难道一个人的身份真有这么重要”?他淡然看着小红,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就是粤王李苘”。纵横闽南、湘江的粤王,居然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年青人。“红姑娘,你好自为之吧”。走出大帐的一瞬间他挺起了胸膛,月色照见英挺的身影,凸显逼人的王者之气。

     “你真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小红颤抖着问道。

     “我只相信证据,只要你能为自己所说的提供佐证,我就会相信你”。他停住脚步,淡然回眸:“这些年我杀人无数,却从未伤害过一个李姓宗嗣。郑国公是太宗皇帝的结义兄长,当年造成郑国公府惨剧的那些隐秘我也有所耳闻,你们是郑国公的后人,至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我不会伤害你们”。

     “我能相信你么”?她知道一旦这些往事公诸于众必将震动朝野,不是致自己于死地就是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你的时间不多了,不如这样,你就用这枚铜板和自己赌一把”。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铜钱递给了她。

     “那好,只要给我半个时辰,我会让你相信的”。小红一横心,叹道:“但你要发誓绝不伤害他”。

     “早在十年前我就在先帝灵前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伤害任何一个李姓宗嗣。不管他是谁儿子,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孙”。

     “你……,你竟然知道他”?小红惊诧已极,在这世上知道他存在的人决不超过五个。粤王示意帅帐中的侍卫退出,在桌案后坐下。

     “红姑娘请坐,但愿你有足够的证据让本王相信你”。

     小红缓缓坐下,沉思了片刻道:“既然王爷已经对他有所耳闻,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王爷一定也知道庶妃有个姐姐早年嫁给恒王为妃,后来,恒王在两湖起兵战败被诛,恒王妃却为当时的太子所俘获”。

     “当年,太子果然不曾诛杀恒王妃,他当真为了恒王妃而娶王妃的妹妹来掩人耳目”。李苘蹙起双眉:“那他应该是恒王之子了”?

     “不,王爷。他真真确确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小红忍不住流了眼泪:“其实太子早就与恒王妃暗中往来,恒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勃然大怒与太子翻脸起兵造反,可太子好像并不是真心喜欢恒王妃”。

     李苘浅啜了口热茶,当年太子妃在产子后离奇谢世,太子曾怀疑是恒王隐伏在太子宫的内线所为,却苦于没有证据。太子妃窦氏出身名门,与太子极为和睦,当年太子登上大宝做的第一件事就追封她为皇后,并在十年中为她始终空缺后位。但在当时,她的死却给如履薄冰的太子带来了致命打击,并一度传出废太子的消息。

     “奶娘就是那时跟着庶妃进了太子宫,可太子却从没有进过她们住的碧荷居。太子宫有条规矩,嫔妃若不是赴宴或奉诏,各房是不许串门的。有一次奶娘去描个花样,在窗外听到恒王妃的哭声。奶娘便偷偷向下人询问,才知道恒王妃在太子宫倍受凌辱,那时她已怀有七个月身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可怜的是,她生下孩子后并不是自己上吊自尽的,而是被太子下令勒死的”。

     李苘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往事,但再一次得到证实时,仍然让他倍感心寒,这就是天子之家……

     这种残酷的报复就发生在皇室众多的手足间。

     “可怕的是由于孩子早产,太子一直都不相信那孩子是他的骨血,一度还要滴血认亲。可不知为什么,就在第二天他便下令处死那个孩子”。小红的肩微微颤抖:“曾听奶娘说起,那一日郑国公正好去太子宫公干,她便躲在暗处等郑王爷出门,苦苦央求他一定要救救那个可怜的孩子”。

     “想不到让郑国公惹祸上身的也是因为他,是郑国公将另一个孩子送进太子宫协助实施掉包计,还将孩子和你奶娘一起私带出宫”?

     “正是”。

     “他真是糊涂透顶”。李苘一拍桌案沉声道:“他这一时糊涂不但害了自己还牵涉了上百个不相干的人白白搭上性命”。

     “王爷,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有什么罪?这么大的天下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小红低泣道:“若不是寰妃那贱人使诈,让她的贴身侍女在澜湘亭中推倒恒王妃,他又怎会提早来到人世,害死自己的母亲”?

     “难怪你们的计划一直都针对广成亲王,一心想致他于死地”。

     “不错”。小红微笑道:“这件事被司茶间的宫女芬儿看见,她是个很机灵女子,连夜逃出了太子宫,后来听说当日在场的所有侍婢都被寰妃杀死灭口”。

     “这个芬儿一定是在庶妃的相助下逃出太子宫的吧,如今可有她的下落”?

     小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回道:“她的确是在庶妃的相助下逃离太子宫去了郑国公的王府,正是因为她的话,郑国公才答应做这件事情,原想等太子心中的火气消了再对他说明原委,可想不到……”

     “除非找到她,得到她的证实,否则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当年的证人早已非死既逃。他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胀裂般的剧痛。

     “听奶娘说她好像嫁给了一个不入流的方姓离京穷官为妻,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小红苦思冥想,只是这些事她也是道听途说,时间一久便记不清楚了。

     “二十多年前的方姓小官”?李苘冷冷喝道:“吴执笔,立刻命人调集旧档,彻查所有方姓官员”。

     “是,王爷”。

     “红姑娘尽可放心,他在本王手中远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至少我不会利用他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忽然他身体一顿,双手扶住桌案,喷出一口鲜血,惨白的脸顿时变成了恐怖的灰色……

     “王爷,您怎么了”?四下里一阵慌乱……

     寒江夜宿。

     程苗苗为协助父亲调查一宗失踪案在洛阳附近走访了大半个月,这一日天色将晚,便在永安县的官营驿站宿下。永安县地处运河附近商贸兴隆,运河码头更是格外繁忙,一到傍晚船主们都会来驿站喝几杯解解疲乏。

     “苗苗姐,你可让我好找”。程苗苗刚一抬头,便见一张笑脸迎来,正是赵怀柔。

     “快过年了还要出门”?程苗苗又惊又喜地打量着她,自洛阳一别已有一个多月不曾见面了。

     “我们要回乡下的田庄过年,本想邀你和徐霞一同去过个不一样的新年,程大叔说你在洛阳附近查案,徐霞家中近来出了点小岔子也脱不开身”。赵怀柔遗憾地笑道:“不过我和霞儿、小雪已经说好了,明年咱们一起过新年”。说着邀她同桌吃饭。

     “赵老爷,夫人好,程苗苗有礼了”。她笑着应道:“怀柔,那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可要带上我”。

     “临行前,我去了廖恒家里,非但这家伙没回家,连廖伯母也不在。街坊大婶说廖伯母去了亲戚家里,还不知道回不回长安过年呢”。赵怀柔拉她坐下。

     此时,几个差役提着钢刀走进驿站,大大咧咧地围着板桌坐下。因是官营的驿站,店小二对他们很是熟悉立刻便为他们端来了饭菜、热酒,随意问道:“几位去哪里公干,怎的到现在才回转”?

     “真他妈倒霉,今儿晌午有个醉鬼来县衙报案,说是前天晚上和人打赌睡在永昌县的神仙林子里,半夜里看见一群黑衣蒙面人在树林里杀死了好几十号人。县太爷不敢怠慢让兄弟几个前去查看,别说是几十号死人了,就连一只死麻雀都不曾见到,害咱们白走了十几里路”。

     “一个酒鬼的话也能相信”?小二嘻笑道:“那片闹大仙的树林,白天都是阴森森的,谁敢在那个鬼地方睡觉”?

     “可奇怪的是,昨天一早永昌大营的一位参军说右营里的几十个弟兄在晚上巡哨时竟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请县衙协助调查,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

     程苗苗听了这些人的话也极为惊诧,近来在天子脚下的长安、洛阳附近频频发生诡异的人口失踪案件,不能不让人倍感惊疑。

     说话间,驿站中来了一帮身穿灰色麻衣的江湖中人,他们四下打量了一番,直奔赵怀柔一家而来:“赵老爷一家好生自在,再不跟我们走可别怪我的手下们无礼了”。为首者手执长剑冷冷地说道。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官营的驿站”。赵老爷大声斥责。

     “官营的驿站又怎奈我何”?

     正在吃饭的衙役们见有人闹事,拿起桌上的钢刀站起身来。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身后之人齐齐出脚,只听衙役们一阵哀嚎,躺倒在地不住翻滚。

     赵家的丁甲们将家眷围在中间拔刀防卫,驿站中的食客见有人动刀子,忙不迭地四散奔逃。

     “任何与麻衣社为敌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程苗苗曾听说过麻衣社的大名,他们可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帮,但这个组织向来十分隐秘,很少像今天这样公然出手劫人,看来赵家要凶多吉少了。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却听驿站外有人说道:“有什么好怕的,快去切两斤牛肉,打一壶酒来,我急着赶路呢”。

     苗苗一听到这熟悉的语声又惊又喜大叫道:“廖恒,快来帮忙”。语声未落,那人已经冲进店来,正是廖恒无疑。

     “出什么事了,苗苗”?他仍是一身官差打扮,腰间佩着一把普通钢刀,说话间将手中提着的描金嵌螺钿红漆箱笼放在板桌上。

     “是麻衣社的杀手要劫持怀柔一家”。

     “你是何人?竟敢在官营驿站公然绑架,眼中还有王法么”?

     “给我上”。

     驿站中响起一阵乒乒乓乓打碎碗碟的响声,苗苗持剑护着怀柔。只见钢刀在廖恒掌中飞舞,刀刀见血。

     “都给我退后,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这些杀手虽然对死毫不畏惧,但在廖恒刀下无疑是飞蛾扑火。

     “有你这样身手的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这么个小小的官差,麻十三真替你不值”。麻衣社中所有的杀手都以“麻”为姓氏。他缓缓拔出长剑,剑锋上冷冽的杀气骤然滑过。

     “习武之人可以投军建功立业,为什么要做杀手”?

     所有人都退在一旁,廖恒纵身跃起,刀光、剑辉在灯火中发出刺眼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辉隐没在廖恒朴实无华的刀光中,纵身间,廖恒的身体奇异一扭,掌中刀锋外翻直劈麻十三的后心,麻十三也不是泛泛之辈,剑尖一点廖恒的刀脊,身体蹿了出去,堪堪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饶是如此,后背上衣衫已被划破。

     “了不起,天下能避开我这一刀的决不超过十个人”。廖恒微笑道:“你现在可以走了”。麻十三果然走得非常干脆,因为他知道自己决不是廖恒的对手,赵怀柔一家和所有在场之人早已看得瞠目结舌。

     “店家,我的酒菜呢”?小二手忙脚乱端来了他的饭菜,赵怀柔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凝视着他。

     “贤契曾救过小女的性命,今日又搭救了老朽一家,大恩不敢言谢,老朽这里还有些烦心的私事要劳烦贤契替老朽拿个主意”。赵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就请贤契到老朽的房中边吃边谈”。说着吩咐家人将酒菜送到自己房中。

     廖恒见他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显然有很大的麻烦困扰着他,否则也不会有人雇用麻衣社的杀手前来。赵怀柔更是极为诧异,想不到父亲竟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才逃到田庄去过年的。

     “贤契请坐”。赵老爷亲自替他斟酒苦笑道:“这件事老朽憋在心中已有数月,又不敢对旁人说起”。

     “伯父尽请放心,小侄决不会对旁人提起今日之事”。

     “三个月前,有位客人来到老朽的小号要购进十万石粮食,并以现银交易。可两个月后那位客人又来到小号,称襄王起兵还需要大量粮食,命小号将粮食暗地运往襄阳,并威胁说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就要告发老朽暗通襄王,弄得老朽进退两难。在这节骨眼上,又来了个自称是恒王世子的年青人大言不惭地说,只要老朽能助他起兵所用的钱粮,事成之后使老朽位列公卿。老朽世代经商怎敢做这等忤逆之事,无奈下只好关闭库房,想去乡下躲避一阵,不想又出了这样的事,险些害了一家人的性命”。赵老爷垂头丧气地哀叹。

     “赵伯父,请恕在下直言,只怕现在您是躲不开这些瘟神了”。

     “这可如何是好”?赵老爷顿足急道:“岂不是要了老朽全家的性命吗”?

     “伯父,事到如今您只好和这些人虚以委蛇,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贤契玩笑了”。他苦笑道:“就算为了一家老小,忤逆之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老朽在此有个不情之请,我家怀柔对贤契情有独钟,已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老朽恳请贤契莫弃将她收在房中”。

     “伯父,爱女的婚姻岂可当作儿戏。在下一无所有,只恐耽误了令媛的终身,还请伯父三思。怀柔是我的好朋友,在下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伯父一家周全”。

     “爹,您和廖大哥说什么呢”?赵怀柔将房门敲得砰砰响。

     “漂泊在外哪有家里安全”?廖恒打开房门,将赵怀柔和程苗苗让进屋。

     “贤契说得极是”。赵老爷叹道:“出门一里不及家里,老朽又何尝想离开长安”?正说话间,只听店小二敲门问道:

     “廖公人,您可是洛阳人氏?外面有位客人要找您”。

     “伯父,在下正要赶回长安,不如让我护送您一程”。说着起身随店小二回到大堂,只见李卫一身寻常穿着带着十数名属下正在吃饭,显然也是刚刚赶到驿站。

     “廖……先生”。李卫一时口吃:“王……大人请您立刻回府,那边出大事了”。

     “王……大人可好”?廖恒竟也口吃起来。

     “不怎么好,已经犯过好几回病了,若不是事起仓促,只怕早就躺下了”。李卫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廖恒知道事关重大,并不急于打开,提起桌上的箱笼对李卫说道:“长安有人想利用隆盛银号联络外围逆党,你护送赵掌柜一家返回长安,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程苗苗疑惑地看着廖恒,他明明是京兆衙门的捕快,可眼前这些人却分明不是衙门的公人。廖恒的身份看起来真的有些扑朔迷离,就连他手中提着的褪了漆色的螺钿箱笼,也绝非寻常人家所有之物。看他急冲冲纵马夜行,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苗苗的心中充满了担忧。

     暖融融的炉火将硕大的山洞映衬得格外神秘深邃。

     颜回对翊卫并不陌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阴魂附体般整整追了他十余年。他了解翊卫,知道这个组织对于叛徒的残酷手段。

     几个侍卫抬着一张软榻缓缓走进石牢,榻上的年青人慵懒而疲惫,火光映着一双与夜色同样深邃的眼眸,透出冷酷的杀意,那张原本极为英俊的脸因为寒碜的目光而变得异常骇人。

     “颜回,我们终于见面了。按常理本王应该尊称阁下一声前辈,只可惜前辈毕竟老了,成了本王这个后辈的阶下囚”。李苘叹了口气冷笑道:“想不到世上仅剩的两个曾执掌金印的翊卫首领,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长江后浪推前浪,难怪翊卫严谨令人胆寒,原来是拜堂堂粤王所赐,老朽甘拜下风”。颜回平淡地回答。

     “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死的”。李苘微微一笑道:“当年郑国公一案中,就是因为你离奇失踪,先帝才勃然盛怒,险些将当今圣上置于死地。作为翊卫之首,先帝的宠臣,你置合家性命于不顾,究竟为了什么”?

     “老朽知道翊卫的手段,但在我身上唯有一死而已”。

     “剜出此贼左眼”。只听一声惨叫,颜回的脸上顿时淌满鲜血。李苘若无其事地看着颜回,命行刑侍卫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中。“压断他的右腿”。翊卫们取来一副铁木夹棍,就听“咔”的一声,颜回已然昏死过去。“取水泼醒他”。依然舒适地靠在软枕上看着面前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冷笑道:“有红花护心丹,只要本王不砍下他的脑袋,他是死不了的,现在你还不想对本王说些什么吗”?深邃的山洞中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铸铁刑架上拷着的年青人脸色已变得异常苍白。

     “你还是杀了我吧”。他颤声喝道。

     “你死了倒也无足轻重,只可怜红姑娘那么年青、那么漂亮就要沦落红尘成为万人妇……”

     “你们将她怎样了”?语声方落,就见离他不远处点燃一只火盆,火光照见一张熟睡的面容,正是日思夜想的小红,憔悴的脸庞,显然吃了很多苦。

     “本王这里有忘忧草炼制的丹药,只需一颗,她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从今往后只记得是销魂坞里的花魁红姑”。

     “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语声未落,脸上已挨了十几个大嘴巴。

     “禀王爷,大将军已奉命赶回”。

     “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李苘疲惫低叹:“本王的手下们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红姑,如果你不介意,看看也无妨”。说着挥了挥手,几名侍卫抬起软榻向外走去。

     刑架上的年青人几乎欲哭无泪,地上躺着的颜回已是奄奄一息,空留下满地猩红的鲜血让人胆战心寒。熟睡的小红,眉宇间透着天真烂漫,若不是为了自己,她怎会甘冒奇险深入虎穴作为内应,以致落入翊卫手中?终于他抬起了头:“我是恒王之子李沢”。他们都是对自己有大恩的人,又都因为自己而身陷危境。

     “将他带到密室中,一会儿本王有话要单独问他”。

     廖恒看着躺在软榻上疲惫已极的李苘,轻叹道:“一切自有天数,王爷这是何苦呢”?

     “老长,那件事查得怎样”?

     “我找到了昌乐公主的陪妆,看来正如我们所料,公主和李渤将军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遇难了”。说着将箱笼放在桌案上:“这只箱子里装的是睿王妃送给公主的首饰,若非事起仓促,这样的随身之物怎会留下”?他打开箱笼,黄灿灿的金首饰和镶嵌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虽说是公主的陪嫁,但有很多都是睿王妃自用的器物,一些金器上錾刻着睿王府的名号。忽然一只精致的项圈吸引住他的目光,项圈上嵌着名贵的波斯宝石,以浑圆的珍珠为链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紫水晶,白色的水晶珠串成的流苏透出纯洁的流光,更令人倍感诧异的是这个项圈上竟然錾刻着几个小字“御赐广阳王”。

     “难道还真有广阳王府?可这些都是睿王妃送给昌乐公主的陪嫁,与广阳王又有什么关联”?

     “我进入藏着饷银的密室时,那些贪婪之辈都被银箱上腐朽的‘惹不得’毒死了,那批东西目前还非常安全”。

     “这件事目前也只好暂且放下了,长安已是异常紧急,连你母亲都南下保护李濯去了。永昌大营厉兵秣马等待时机举旗起事,徐振飞在大营做监军,此人胆小怕事,为何钧所左右,但真要他造反只怕还没这个狗胆,他女儿徐霞和你是好朋友,想办法说服他为我们所用,随时掌握永昌大营的动向,这件事要越快越好”。

     “我立刻去办”。

     “禀王爷,那个神秘之人又有飞鸽传书送到”。一名翊卫呈上火漆封口的书简,翊卫传递消息的方法十分隐秘,既有公开衙门受理各地举报,也有密探打探的讯息,各种消息经专人整理汇总,分出主次后,重要讯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送到他的手中。

     李苘打开信笺,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挥手屏退身边所有的人,才笑道:“老长,广平亲王已有下落了,想此人必定是景教中极其重要的人物,否则又怎会得到如此确切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你可要多加小心”。廖恒深知他的性情,越危险的事做起来越是津津有味,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是个生来喜欢冒险的人,也绝对是个能成大事之人,若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粤王一脉向来短寿,只怕他早就被皇帝砍下了脑袋。即便如此,朝臣中上书要他死的人也绝非少数,就连兵部侍郎李通之也是其中之一。

     可现在,李通之却在极力劝说他自立为帝,举李姓大旗消灭叛党,但被他淡淡一笑而过。难道他是在想方设法营救被囚禁的李姓王公?他们虽师出同门,相识也有十几年,但廖恒对于他心中的想法依然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还能撑上几日,老长,现在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小慕,这些人至今还不动手,就是想从她身上掌握我们的动向,你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她的安全”。

     “我真是搞不懂,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为何这么在乎她?好像粤王府和忠王府并没有什么瓜葛”?

     “我答应过睿王妃,就算是我死也一定会保护好她”。他依然平淡如水。

     “这份承诺过于沉重了”。

     “十年前或许是份承诺,但现在却是我的责任”。他苦笑道:“小慕就像我的亲妹妹,是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

     “你这是何意”?

     “你不必知道原因,因为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旦被揭秘,便是粤王府的末日”。他缓缓闭起了眼睛:“无论对小慕还是粤王府,这些秘密只能永远烂在我心里”。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陛下如此宠信于你,甚至将整个翊卫都交给你,难怪陛下会在众臣面前说出无论是谁都不会改变闽粤现状的话来”。

     “但这句话足以要了我的命”。

     “除非你先下手君临天下,否则无论是谁登上大宝,你都只有死路一条”。

     “老天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平淡的笑容中透着凄楚。

     廖恒不禁一愣,难道他已做出了决定?

     “你只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小慕,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说着将手中的信笺递给廖恒:“此事你一定要做好,这也是你们能够在一起的唯一机会,我知道陛下对我还是心存顾虑的,否则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今天我所说的一切皆有天地为证,我之所以这么做都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是李慕,什么家国天下万世基业于我一个女人何干”?

     一声叹息,几分无奈。

     廖恒震惊不已,在他们相识的这些日子里,从来不曾察觉粤王李苘与扬州那个心机深沉的女孩竟是同一人,心中说不出的悲意就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被全天下人质疑的粤王,竟也有着如此众多的无奈,真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廖恒将信笺投入火盆,看着升腾而起的火焰缓缓平息。看来朝中对于粤王的一切传闻都是真实的,而非粤王府掩人耳目之举:“我该走了,你要多保重”。廖恒看着他苍白的脸,正色道:“你放心,就算是我死,也决不会让小慕受到一点伤害”。

     李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了解廖恒,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冬夜的风虽然寒冷,却远比不上徐振飞心中惊颤所带来的寒意。他知道举旗附逆只有死路一条,可一旦拒绝何钧,便要立遭杀身之祸。

     “禀大将军、徐将军,徐将军的女公子现在营外求见”。

     “霞儿来了,莫不是府中出事了”?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公鸭嗓门在外面大叫大嚷,倘若再叫上几嗓子便能吵醒整座大营里的人。

     “爹,女儿有要紧事告诉您”。夜空中都是徐霞兴奋的叫喊声。

     何钧与徐振飞一同走出营帐,微笑着问道:“徐大小姐有什么喜事要告知令尊”?目光却始终打量着徐霞身旁之人,此人算得上是罕见的美男子,徐振飞的女儿能攀上他,真可谓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大将军,徐将军,卑职京兆衙门差役廖恒有礼了”。

     “还叫徐将军?该改口称岳父大人了吧”?何钧微笑着将二人让进帅帐,徐霞亲热地倚在父亲身边,娇笑道:

     “这几日天寒,我们特意来大营瞧瞧爹的身子可好”?说着拉起父亲的手,粗大的手掌里满是冷汗:“母亲已经应允了我们的亲事,可惜爹爹有公务在身不便回府。刚巧二娘替您缝了领羊皮大袄,女儿想念爹爹,顺带给您捎来。何叔叔,您可千万担待,不要耻笑侄女”。

     “此乃人之常情,叔叔可不敢笑你,只是别忘了请叔叔喝杯喜酒”。何钧笑着示意廖恒坐下。廖恒将两坛酒放在桌案上,在侧手称谢而坐。

     “女大不中留,爹的霞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徐振飞看着欣喜的女儿,心中却是愁肠百转。

     “岳父尽请宽心,小婿虽出身卑微,但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山,我一定会善待小姐,决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廖恒正色道。

     徐霞解开包袱,取出羊皮袄替父亲披上,轻轻给他揉着肩膀,大拇指暗暗用力一推,徐振飞只觉她的手指和皮袄间有块硬物顶在自己肩上。

     “这两坛酒是廖大哥去沧州公干时带回来的烈酒,请何叔叔和爹一同品评”。徐霞见何钧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酒坛便微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何叔叔就不客气了”。说着命士卒将酒拿去温热,酒果真是好酒,三杯下肚,徐振飞只觉浑身暖意融融。

     “爹,我们也该走了,您可要多小心自己的身体”。徐霞依依不舍走出大营,钻进了马车。马车刚驶上官道,徐霞便钻出车篷与廖恒并肩坐在车辕上,低声问道:“我爹不会有事吧”?若不是父亲掌心里的冷汗,她也绝对不会相信父亲身处危境之中。

     “何钧生性多疑,只要你父亲能沉着应对,跟随他起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如果事败,那是要满门抄斩的”。徐霞只觉头都大了。

     “好了大小姐,您就别瞎操心了,徐将军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我只要爹爹平安就好了”。她白了廖恒一眼笑道:“刚才吃了你的豆腐,你可别往心里去,谢谢你帮忙”。

     “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霞儿,我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你提亲,岂能出尔反尔”。廖恒正色道:“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来,必定亲往贵府提亲,决不负你”。

     徐霞怔怔地看着他,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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