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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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如戈,吹落满园香花。

     夜幕下的承恩王府宏伟却又显得异常冷清,在这样一座偌大的王府中竟然见不到一个巡夜的侍卫。

     莺儿亲手替他换上一身纯黑色袍服,衣襟上金色的曼陀罗花衬着他如画的面容,仿佛已然熟睡。悄声垂落层层帷帐,生怕惊醒紫色帐幔后的他,真的不能相信他就此离开了自己。阿竹轻轻推开殿门,看着失魂落魄的莺儿姐姐,她不希望李佑哥哥死,更不想看到莺儿姐姐伤心欲绝。

     北风在窗外呼啸着,落花飞舞盈然就似漫天洒落的纸钱,轻轻走到莺儿的身后,点了她的睡穴……

     据草叶天书记载,闰年、阴月、阴时出生于神山脚下的女孩在圣山之泪的指引下能够修炼成冰魄,以苗家圣物冰魄献祭可以消除一切恶毒的诅咒。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草叶天书塞进莺儿的衣袖中,解下腰带放在桌案上,而后走进了卧房……

     粤王妃整夜都失魂落魄地坐在偏殿中,看来这个以冷酷著称的王爷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对所有人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天色已经发白,可他却看不到这场胜利了。离开之前他特意曝光了承恩王府所有的隐秘,以吸引对手的注意。

     现在的王府就是一片死地,莺儿也毫不在乎那些隐藏在王府四周觊觎的眼睛。

     “禀王妃,妾身找遍了王府都没有见着阿竹姑娘”。云夫人双眼红肿,声音沙哑。莺儿扶着桌案起身梳洗,而后披上缟素。怔怔看着桌案边那条黑色的旧腰带,五色丝线绣着一些古怪的字符,她认得这条腰带就是苗寨世代相传的圣山之泪。相传圣山的女儿与凡人相恋被鬼仙所阻,她便以一生的眼泪绣成了这条祈福苗寨世代平安祥和的腰带。

     “云儿,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莺儿踉跄着冲进卧房,衣袖中落下一卷古老的草叶纸……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帐幔间透出一点烛光。颤抖的手缓缓撩起帐幔,只见李苘的头顶前仍亮着烛光,他的身体完全被鲜血浸透,身旁七根白色蜡烛已经燃烧殆尽,斑驳的血迹中盘腿坐着一个盛装少女,正是死去多时的阿竹。她流尽全身的鲜血,以这种残酷的祭祀方式为他献身。

     莺儿强忍住眼泪,捧起床前的蜡烛放置在额头上,郑重念起腰带上神圣的经文。飘逸的火光映着她凄绝的面容,圣洁的经文将指引着灵魂回归故土……

     “启禀王妃,叛党开始攻打王府,请王妃尽快移驾”。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此时府中只剩下些寻常的奴仆,而且人数也很少。

     “你们都退进密室暂避一时,他们在这里不会找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莺儿淡然回应。

     “王妃不走那云儿就留在这里陪着您和王爷”。云夫人哽咽着泣不成声。

     七支白色蜡烛似北斗七星环绕在他四围,莺儿喃喃自语道:“阿竹,你的心愿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大门被打破的巨响,呼喝声、咆哮声接踵而来。

     莺儿轻轻将腰带碰了碰李苘的额头,将冰魄之血点在他的唇上、眼睑上,而后将腰带系在自己腰间,拔下发间古旧的银簪刺中他头顶的百汇穴,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呈北斗七星状排列的白蜡烛骤然间发出了灿烂的光芒……

     不绝于耳的狂吠声打破了府中的平静,云夫人跌入卧房却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刺眼的鲜血、跳跃的烛光、古怪的王妃、盛装的尸体……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王妃盘膝坐在粤王的尸体前,一手呈优美的兰花指指向天际,一手平伸指向大地,这种苗寨古老的巫术她也曾经听人说起过,只是眼前以活人鲜血祭祀的仪式却是平生仅见。

     “粤王真的死了”。门外有人欢呼雀跃地大喊道。

     云夫人不禁又流下了眼泪,心中对于这个已经离去的男人有着说不出的苦涩、酸楚和感动。

     “都说他养了一屋子漂亮女人,看来传说的一点都不错”。几双色咪咪的眼睛不停在云夫人和粤王妃身上转动,这两个女人都有着吸引人眼球的美貌和窈窕。

     “滚出去”。莺儿头也不抬地冷冷喝道。

     “都说小寡妇能勾走男人的魂魄,这两个小寡妇都快要了爷爷的性命”。四周响起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几只咸猪手伸向倒在地上的云夫人。

     “禀熙国公,承恩王府被属下攻占。粤王李苘真的死了,王府秘不发丧,尸体现就停在卧房中。您老可真是神机妙算,一举定了乾坤”。

     熙国公李政抚须微笑道:“走,咱们去承恩王府看看,看看这处处跟老夫作对的小毛孩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华丽的官轿径直从承恩王府敞开的大门驶入,忽然又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李政不悦地呵斥道。

     “大人您看这里有块御碑”。轿夫一时间进退两难。李政咒骂了几声只好下轿,果然看见正前方有座八角琉璃亭,一块两丈来高的石碑矗立在亭中,石碑顶端是盘绕云端的五爪飞龙,碑上刻着:“御敕承恩王府,非礼不得入,非圣命不得扰,钦此”。

     李政也是头一回进入承恩王府,想不到李苘竟然得宠如斯,这是自高祖皇帝以来从未授予过任何臣子的盛宠。

     李政悻悻绕过石碑,虽然有砸碎它的冲动,但现在砸碎它就彻底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还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正殿大门紧闭,“忠正堂”的匾额乃是御笔所书,楠木窗棂雕刻着富贵牡丹图。两下侍从推开殿门,大殿中两盏真人般大小的侍女宫灯分立在殿前,灯光透过淡紫色的琉璃罩,变得异常柔和。梁上的金匾“雨露承恩”四个大字也是御笔所题。南墙的神龛以明黄绸缎遮住,不知道里面供奉着什么,但仅凭直觉就能感到它的不同寻常。只是粤王行事向来诡计多端,他才不会愚蠢到自己前去送死的地步。地面以金砖铺就,中间用七彩琉璃拼成一副圆形的异域花卉图。殿中摆放着金丝楠木座椅、桌案,上置文房笔墨,恢宏而简单的呈设更显得气势非凡。

     李政走到居中的桌案后坐下……

     看着那些狰狞的脸,云夫人拔出短刀刺向自己的胸膛,莺儿一挥衣袖打飞了她手中的利刃,微笑道:“云儿,你跟着王爷也有三年了吧”?

     “正是,三年前的冬末初春,王爷亲自替水月坊的清倌艳桃花赎身,是以妾身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王妃就容妾身去陪伴王爷吧”。

     “可是你还是不了解他啊”。莺儿轻轻叹息道:“王爷将李通之招进府中自然是有用意的,否则他们又怎会自投罗网”?语声未落自她掌间散开一团艳丽的紫色烟雾,优雅淡然的香气沁人心脾,这是王爷生前最喜欢的紫茉莉花粉,花粉飞飞扬扬飘落在他身上。

     屋中之人忙不迭向外逃窜,云儿是知道粤王妃奇异身份的少数人之一,也知道她从不杀人,除了那些滥用巫术残害别人生命的人。

     “这些只不过是女人们用的花粉而已”。门外有人冷声笑道,云夫人认得此人是右监门卫参军韩琦。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只是女人们用的花粉,但它却能唤醒沉睡之人”。屋子里忽然有人接口。韩琦不由一怵,这间屋子里难道还另有其人?一阵冷风拂过,所有的灯瞬间熄灭。窗户上厚重的帏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给人带来一种压抑而晦涩的恐怖感觉。

     过了好一阵,韩琦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可他却惊奇地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站着个人影,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隐约可见一双阴郁的眼睛,正想拔刀,只觉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究竟是谁”?他嘶哑着嗓子惊颤不止。

     “你来这里又为了什么”?黑暗中只听见“咔”地一声轻响,韩琦便晕了过去。

     一屋子的人骇然看着缓步逼近的黑影不住倒退,战栗着跌出门外。阳光下那黑影更觉骇人,身上的鲜血不停滴落,左手托着韩琦的下颚,只见韩琦眼珠子上翻,裤裆里湿了老大一片,就像具尸体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娘的,老子从来都不信有鬼,更不相信大白天见鬼”。傻大个挥刀冲上前去,可他的刀似乎比那人的手臂还短,刀尚未砍到,脑袋却结结实实撞在了他的拳头上,只听一声惨叫,无数粘稠的液体飞溅到其他人脸上,几个胆小的顿时吓晕过去,剩下的个个瞠目结舌,颤抖着抹去脸上的脑浆,软软地跪了一地上……

     李政坐在正殿居中的桌案后,第一次有了一种君临天下的奇妙感觉。即使他不能成为宝座上傲视天下的第一人,也将取代粤王成为新一代枭雄。

     自得意满中忽然想起一件事,为何直到现在那些蠢材还不曾把李苘的尸体抬过来?这时大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挺拔的黑色身影立在门前……

     “李苘的尸体呢”?他闭目养着神,正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都说熙国公是条老狐狸,想不到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人淡淡笑道。

     “是谁在说话”?

     “难道你已经老得连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李政像被踩到了尾巴一般立刻窜起,大喝道:“来人,快来人”。

     “这间屋子他们是不配进来的”。黑影叹了口气缓步走来,自顾来到神龛前,缓缓揭开绸布,李政看到供奉在琉璃塔中的金牌时脸都绿了。上面赫然镌刻着“如朕躬亲,擅入者死”。也就说他此刻坐在这张椅子上就已经犯下死罪。

     黑影轻轻挥掌,飘逸的流火缓缓四落,点燃了殿中的琉璃灯,明亮的灯光照见一个优雅而阴郁的年青人,一双眼睛带着淡淡的悲伤。

     “你就是粤王李苘”?对于这个神秘的粤王,种种传言远及不上亲眼看到他时的那种感受,令人胆寒、震惊。

     “我想知道恒王之子李沢的身世,你利用了他这么多年,总该为他做些什么了吧”?看着呆立在一旁的李政悠然坐下:“只有这样或许我还能给留你条生路”。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恒王之子李沢,老夫从来都不曾听说过”。

     “是吗”?李苘悠然拿出一柄小刀,银质刀柄上镶嵌着红色宝石,映着灯光熠熠生辉,他冷冷一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否则我会让翊卫用这柄小刀将你凌迟处死,你会死得惨不堪言”。李政只觉浑身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于此人的残忍,他早有耳闻。

     “就算是翊卫,也不能对老夫滥用私刑”。

     “说不说在你,等本王清剿完逆党,自会有人替本王作证,到那时将你往金銮殿上一送,只怕熙国公府内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要被车裂,当年你构陷户部侍郎沈曼一家,将他的两个女儿卖为官妓,这样的报应很快就会降临到熙国公府了”。李政已是汗流浃背。“把你知道的事都原原本本说出来吧,我必须知道李沢究竟是谁的儿子”。

     李政惊诧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残火燎原。

     荒草萋萋中越发显得格外凄凉,每一场战争都是一次意志力的较量,只有不断战胜自己的人才有可能活到最后。

     这是一场艰苦的鏖战。

     李元赫忽然对眼前的灰衣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不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又怎会了解他的每一个细微想法和变数?链子刀越发凌厉起来,渐渐将平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灰衣人睿智的目光中既有几分赞许,也有一些恼怒。很显然经过这些年战场上的历练,李元赫的武功已精进到堪称卓越的地步,胶着之间,就听“当啷”一声,灰衣人的钢爪被李元赫削落,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饶是他收手极快,李元赫仍清楚地看到他手背上有块淡青色的印痕。这印痕的确十分眼熟,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灰衣人按动绑在胸前的暗器,一蓬银光漫天飞射,借着李元赫躲闪之际,遁身于树林中。

     封弘治的刀已经卷刃,他必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他也不得不佩服李元赫,这支军队在他的统领下有着不同寻常的战斗力。军士们前赴后继地涌上前来赴死,毫不退缩层层推进。

     小慕灵动的利剑已毫无章法,拼尽全力保护着自己最爱的人。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的树林中杀出一彪人马,那些人虽骑着狂奔的烈马,但箭法依然凶悍凌厉,羽箭纷飞,见血封喉。他们身穿黑色软甲,只露出一双双漆黑的眼睛。片刻间,羽箭射尽,这些人毫不犹豫地抛弃弓箭拔出腰刀加入混战。一条黑影闪电般射来,无数生命便在这顷刻之间随着他身影的掠过而消逝。,

     伸手抱住已经精疲力竭的小慕将她拥入怀中,一看到他,廖恒眼中顿时充满了诧异,昨夜他明明已经……

     “你还好吧,老长”?

     廖恒虽已痛得几乎晕厥,却仍然淡笑如风:“至少还死不了,今天能见到你,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彼此彼此”。他大声吩咐道:“保护公主和大将军马上离开这里”。说话间,几个从属紧跟上前,快速扶起廖恒和小慕跃上随后赶到的马车。

     封弘治阴沉着脸看着眼前之人,胸中的狂暴恨不得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他不甘心就这样眼看着长平从自己手中逃脱。

     英姿勃发的身影勒马停在封弘治面前,冷冽的目光自玄铁头盔后射出,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千牛卫是皇帝的侍从仪卫,大将军真不愧是陛下的爱将”。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那是因为陛下不知道我有多爱长平,为了她我不惜做任何事情”。

     “这可真是个无比高尚的借口”。他冷笑道:“像你我这样的人是根本不配说这个字的”。杀戮、暴捩是他们共同的生存法则。他们摒弃一切与善良有关的人性,只为了生存而战。以少胜多的战争古来有之,但能在正面突击战中以少胜多则完全凭借着人的意志,战争永远都不会有绝对的胜利者。

     封弘治输了,并且输掉了性命。

     李元赫赢了,同样付出了血的代价。

     黑衣人快速而有序地清理着战场,将所有证物装上马车绝尘而去。李元赫清楚地知道这是翊卫的一贯风格,他凝视着面前的黑衣人,平静而阴郁的眼神中夹杂着痛苦与挣扎,似是而非却又似曾相识。

     这一次上天注定要让他失去自己最珍爱的女人。

     “启禀粤王、钟山郡王,大军整休完毕,京中邸报称广平亲王已率军拿下京兆府各个衙署”。

     “钟山郡王,看来我们也该出发了”。两人上马并驾齐驱向大明宫方向而去。长安城完全沉浸在一片戒严的寂静中,大街上来回巡弋的快马,彰显着一场变革的开始。

     邕昶门下,城上守军高声喝问道:“城下是哪一路勤王大军”?

     “粤王李苘”。清朗的语声响彻天际。

     城门大开,只见一人快步迎来,正是兵部侍郎李通之。看着这两位同样冷峻,同样淡漠无语的王爷,李通之心里忍不住称奇叫绝。

     “有劳李侍郎亲迎,李苘愧不敢当”。说着将马缰扔给门前军士与李元赫一起走进邕昶门,此处已是大明宫的外围禁地。“让您这位侍郎大人看守城门,似乎有大材小用之嫌”。李苘取笑道。

     “如今全城戒严形势难料,我说王爷,您可说句实话,陛下到底会不会有危险”?李通之只感到一阵阵心虚,如果皇帝落在了叛军手里那可就麻烦大了,倘若他下旨让谁自尽敢情是遵旨好还是抗旨好?

     “您老就放心吧,我好容易才保住了小命,这颗脑袋不是留给他老人家用来砍的”。李苘冷笑道:“只是近来陛下龙体欠安,我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熟悉的宫殿,目光中充满了肃杀之意。

     “听您怎么一说,老臣这颗心可又吊到嗓子眼了”。李通之跟随在他身后想探听一下虚实,只是此人浑身上下裹在漆黑的铠甲中,连脸色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是他深不可测的心机了。李元赫比他还不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连答话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李大人,左右豹骑卫可按事先商议的布置妥当”?

     “都已按王爷吩咐在大明宫外围布置妥当了”。

     “传令下去,众军士都给我睁大眼睛,倘若放走一个逆党便以军法处置”。

     “得令”。

     “李卫,亥时三刻命人在朱雀街燃放烟花”。他转身又对李通之说道:“中军营帐设在京兆府,保护广平亲王的翊卫无论发生任何意外都不得擅离。一旦看到宫里升起三枚红黄蓝相间的礼花,你们立刻进宫接手大明宫防卫”。

     “是王爷”。李通之躬身应道:“老臣这就将豫王爷请出来传发号令”。

     “这里就交给您老了”。李苘翻身上马与李元赫一同整装待发。

     “粤王李苘、钟山郡王李元赫听令”。李豫肃立于点将台上。

     “臣粤王李苘”。

     “臣钟山郡王李元赫”。

     “即刻发兵大明宫清剿逆党,务必将逆党一网打尽”。

     “得令”。两人齐声应答,调转马头率军直奔大明宫而去。

     夜色阑珊。

     寂静的后园传来巡夜的打更声,此时已交丑牌。庶妃痴痴看着窗外沉寂的夜空,胸中的惆怅却是百转千回。铜镜中映着她仍然柔美俏丽的身影,可在这寂寞的深宫里佳丽如云,又有谁会在意她这样一个青春已逝的女人?就连宫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却没有一个人来这里看她一眼抑或送个口信。一个从来都不被人重视的可怜女人,在这样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只能偷偷流泪、暗自叹息嗟怨。

     她曾经刻骨铭心地爱着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为他而喜、为他而悲,可命运却无奈地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一生她注定成为别人的影子,可怕的影子……

     “娘,您又在伤心了”?安乐公主李渺抱着母亲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嫔妃们都被赶到了长生殿,只有母亲仍然孤零零地住在偏僻的紫怡居。她痛恨这里的一切,痛恨命运对自己和母亲的不公,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人,命运却截然不同。

     总有一天她要将母亲曾经失去的一切统统拿回来,让那些势力小人、趾高气昂的卑鄙女人统统变成自己脚下的尘埃。

     “娘,您快睡吧,这样坐着会着凉的”。李渺扶母亲躺下,轻轻替她掖好被褥。

     一阵吵杂声由远渐近,凌乱的脚步声和刀兵相交声隐约传来。看来今夜的大明宫是不会安宁了,李渺的唇角露出一抹不经意的浅笑。不禁想起了那个高大的身影,那张英俊的面孔深深吸引着她年青而躁动不安的芳心。怀念他销魂而霸道的缠绵,脸颊上不由浮现出俏丽的红晕。窗外响起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李渺披上外衣悄声走寝宫。

     “神甫,大事不好了。我们的人中了粤王的诡计,如今长安、洛阳俱已被他掌控,钟山郡王带兵进入大明宫。主教有令,命你隐藏好身份仍然留在宫里作为内应,为日后再度起事做准备”。

     “我们手中不是还掌握着那个重要人物么”?李渺简直有些想不通了,明明胜券在握,怎么转眼间就兵败如山倒了?

     “那老家伙早被镇南郡王藏匿了起来,我们抓的不过是个替身,即使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神甫可要谨慎行事”。

     “封大将军呢?他怎样了”?李渺焦急地问道。

     “听说大将军已经以身殉教了”。李渺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氤氲迷蒙的黑夜即将过去,天空泛起一线苍白。

     “陛下有旨,宣粤王李苘觐见”。

     李苘解下腰间佩剑,撩战袍大步走进长生殿。他毫不在意侍立一旁,满脸俱是诧异之色的皇子和群臣。在这样的时候,皇帝第一个想见的人竟然是他。

     “臣李苘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给朕出去,不奉诏任何人不得进来”。内侍、宫女都悄声退了出去:“朕还是喜欢听你唤朕一声皇爷爷”。老人的语气充满期待。

     “皇爷爷,孙儿在这里恭候您的嘱咐”。

     “到爷爷床前,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李苘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又怜又恨的老人,不知为何,心中所有的怨恨瞬间消逝。他用膝盖走到床前,摘下铉铁头盔,轻轻握住他干枯的手指。

     “你越来越像孝慈皇后了”。老人眼中闪出一线光彩,显然想起了那些永远都不能忘怀的往事,过了许久才轻叹道:“这些年难为你了,爷爷这一去,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是为了爷爷才得罪了天下人”。

     “天下事皆有定数,皇爷爷尽可放心,孙儿自能应付”。李苘满不在乎地淡然一笑:“生死权位在孙儿眼中不值一提,大不了隐姓埋名避世山野而已”。

     “就连性子都像极了你奶奶,那时候她也常对我抱怨皇家的种种不自在”。忍住心中的激动,颤声道:“不用多久我终于又能够见到她了”。微微颤抖的手指握紧了李苘的手,眼中充满了难以抉择的痛苦之色:“朕想将大位传给你,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对你心存芥蒂……”

     “不,陛下,如果您不想天下大乱,就请您收回成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孙儿杀戮过重,绝不能担此大任。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孙儿一死又有何妨”。

     “朕绝不能让你死,否则让朕如何面对九泉下的潢儿夫妇”?

     “皇爷爷替廖恒赐婚,让臣已了无牵挂,人算不如天算,您还是静心休养,不要为后辈们过于操劳了”。

     老人轻轻抚过李苘柔和的脸庞,从枕下拿出一个锦囊放在他掌心中:“这里有一道密旨,当能保粤王府无虞”。

     “豫叔叔还不会那么快就对臣动手,等臣回到闽粤,他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了”。

     “朕是怕他经不住挑唆,做出对你不利的举动”。老人凝视着他:“这些年粤王府上下谨言慎行,无论是你母亲李明伦还是你,都是朕最放不下的人,先人们的那些恩恩怨怨,却要你们为之付出生命,朕已下旨闽粤节度使,废黜大圣兴孝皇帝的遗诏,世袭粤王不必于志学之礼上饮鸠”。

     “臣李苘谢陛下隆恩”。

     “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爷爷早该在十年前就这么做,是爷爷的软弱害了你”。

     “爷爷,今儿我们祖孙就不说这些了,您还有更要紧的事呢。早日公布太子人选才是安邦之道,也免得那些小人妄自揣度,掀起风浪反倒不好了”。

     “是呀,孙儿说得不错。可惜你父亲先朕而去,否则朕又何必如此为难”?老人凝视着李苘沉声道:“那件事你一定要替朕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他们母子当真与此事有关联,麟德殿匾额后的遗诏可以废黜他”。眼中闪烁着的恚恨和难以抉择的痛苦。

     “陛下言重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甚至毫不知情”。

     终于,老人眼中的恨意褪尽,露出难得的笑容吩咐道:“去宣李豫和李濯进殿,朕有话对他们说”。

     “臣遵旨”。李苘躬身应道:“陛下有旨,宣广平亲王、广成亲王进殿”。

     看着这两位斗得天翻地覆的主子同时进殿,李通之的心中也没了底,只得对李苘悄声问道:“王爷,陛下这回可拿定主意了”?

     “您老就一百个放心吧,陛下只是想让两位主子同气连心,至于太子之事不还在您老的预料之中”?他冷笑道:“说不定赶明儿连本王都要尊称您一声阁老了”。

     “王爷说笑了”。李通之似乎松了口气,但在群僚面前又不便多问,只能干等着里面的消息。

     李苘明白,长生殿里正进行着一场权力的交易,看来李豫这个太子即便做了皇帝,也会受到外力的牵制,这就是一个父亲的高明之处。

     长生殿大门洞开,李豫、李濯先后走出,李濯似乎很是平静,但李豫的脸上明显带着一丝微笑。

     “广平亲王李豫接旨”。内侍手捧圣旨走到大殿前。

     “臣李豫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储君乃国之根本,臣李亨叩拜先帝,祭奉上苍,立长子李豫为太子。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中响起一片附和恭喜声,押对宝的人更是面露喜色,似乎看到了无限光明的前途。

     “广成亲王李濯接旨”。

     “臣李濯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李濯温恭贤孝,协太子揽朝局于危殆,灭逆党于陪都,功在社稷,今进为贤王。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粤王,这道圣旨陛下钦点由您宣读”。内侍双手奉上描金朱漆盘,李苘叩谢天恩双手接过冷声道:

     “请太子、贤王与众臣接旨”。长生殿前顿时黑压压跪满了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君明而臣贤,则百姓安居。今朕年老力竭,身染沉疴以致朝事懈怠,逆党猖獗,思之令朕彻夜难眠。太子李豫正值盛年,公正仁慈为百官推崇,深慰朕心,朕决意禅位太子,迁居洛阳天后宫颐养天年。钦此”。李苘上前一步,双手扶起微微颤抖的李豫,道:“请太子殿下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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