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忻州城众义士密谋劫法场 云中河少将军飞马传钧命

章节字数:9195  更新时间:09-03-31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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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忻州,古称秀容古城,西踞黄河,北望长城,东临太行,南屏中原,境内山峦起伏,关隘险峻,地势险要,历代多为狼烟四起、兵家争伐之地。汉高祖刘邦北上平定匈奴,贪功冒进,被匈奴困在白登达七天七夜,怪遭围困。后收散军马,突围至忻州忻口一带,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有“六军忻然”,遂赐名忻州。忻州地居忻宁盆地,土地肥沃,民风淳厚,自太祖登基至今,境内秩序井然,实为黄河以北,边境一带少有的乐居之地。

    已是暮秋时节,天高气爽,满空黄叶飘飞,整个秀容古城平添萧瑟之气。城南瓮城下一家并不起眼的栈舍内,客人们正聚在一处吃早起饭。内中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抹抹嘴道:“店家,这粥吃得香,不粘牙,和了一大碗蒸肉,倒有特色。”店家道:“客人吃得香自应多吃两碗,一碗两小钱,两碗算你三小钱,如何?”汉子道:“店家倒会说话,我昨日大老远从清安堡赶过来,你当只为吃这两碗蒸肉!快快吃,赶了东门外看热闹去!”边往出走边冲一桌同伙叫道。

    一出门槛,险些与迎面匆匆进来的一个年轻后生撞了一处。“小着些心!”汉子极大不满,剔着牙花子,一抬头却愣住了。

    “这……这不是崞县范县尉么……你,你不是被……”店内众人循声看来,同桌的汉子笑道:“日他娘的,你被店家一碗蒸肉噎得肚皮滚圆,眼却也不好使了么!你睁开你那双狗眼瞅瞅,是范县尉么。范县尉刀口下呢,比他壮实多了!嘿,甭说,是有些像!后生,哪里人氏?”年轻后生道:“兄弟是开封人氏,路过忻州,歇歇脚。”一口河南官话。一屋食客哄地笑炸了:

    “这后生确实与崞县范县尉有些面像!”

    “范县尉武职出身,比这后生结实。只眉宇间略似,不好好瞅瞅,还真易认错了人!”

    “老弟,你张口闭口范县尉,你见过范县尉?”

    “咋没见过,前两天犯人游街没见么?实是热闹,四五十号人马,听说代州杨老令公大儿忻州观察副使杨延平和崞县知县彭树元亦在待斩之列!”

    “这事原也怨杨将军愚,崞县好不容易使计擒获贩禁疑犯,却行事鲁莽,开了杀戒,一古脑将驻兵搅了血窝子里。辑私在后,犯事于前,一嗓子将上千大头兵吓得不敢动刀枪,自个气不长喘面不改色从崞县押了禁物人证容身而退,直奔代州。也亏姚副统领飞马直报前站禁军,总将一伙蔑视朝廷律令的叛军在清安堡就地拿了。忻州知州刘大人与通判冯大人火速带兵接回城内。真他娘的险,这杨延平也实是胆大,听官府中人透出消息,说杨延平竟意图将禁私带出境,与辽人换马!”

    “你懂个屁!是你那么说道么?不怕人撕了你那张臭嘴!一口一个姚大人,一口一个刘大人冯大人,他们是好东西么!你在忻州城内溜上一圈听听老百姓是怎生说的!老百姓的眼睛雪亮,这显是一出混帐戏!”

    “怎的混帐?”那人脚搭了凳子上,道:“我不怕此地有官府奸细。直了说,怕咋地!若不混帐,为何既无公审,又不示告,犯人入监未得三五日便要忙着上法场!”

    一个山羊胡子笑道:“这事可不是玩儿的,能瞎说么!听得此次贩禁竟达一千余斤铜器,实是我太祖当朝从未有过的大逆之事。姚副统领、知州大人、通判大人就是要快刀斩乱麻,明摆着此等大逆若细细审下来,不知要牵连多少官员人头落地。不可因小失大,稳定为至要。况地处边境,辽人睨我中原,一切莫不以边危为重,以国事为重。我却认为此番处置自有高明之处!”

    汉子腾地一脚将凳子踢倒,指了那山羊胡子怒道:“呸!亏是你有些年纪,不与你计较!你想倚老卖老摆架子给人看么?杨将军、彭大人为查获私禁,不惜冒险,纵有鲁莽之举,想来亦是无奈。便是如此,辑禁倒与贩禁同罪,天底下有这个王法么!”

    山羊胡子怒道:“祸从口出,我好心为你,你却这般无理!”边上又有人道:“你这老家伙,我不认得你么,成天出入知州大人府第,没几天门道,却学了些官腔,教训谁!”

    汉子道:“无怨,竟也是条狗!”

    “你才是条狗!”

    “日你娘的!老子吃得饱,手正痒痒,今日不练练你,不知马王爷几只眼!”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瞬间,店内乱成一锅粥。

    年轻后生眼见事起,一扭身直向后院奔去。

    栈舍临街三间大小的门脸,前厅作了饭堂。过了中门,隔一堵照壁,后院却是处空旷大院。正面五间大瓦房,阶台高出地面三四尺。两边各一出单滴水檐五间小瓦房,都是客舍。

    年轻后生进了院内,阶台上不住踱步的一位中年汉子道:“怎的才来?”年轻后生一摆手道:“少爷,且进里边说话。”

    两人进了里间,房中聚了三四个汉子,一声不吭,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年轻后生一拱手道:“薛大哥,唐大哥。少爷贴这胡子,倒像。”先前汉子笑嘻嘻地将唇下的胡子扯下,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后生。

    “如此倒能唬人一唬!老范,快说说现下是什么光景?”

    后生正是从开封府逃出来的范谨质!当日,范谨质离了开封,怀揣南唐后主李煜的残存书稿,风餐露宿,一路北上,出雁门进朔州,历尽千辛万苦,在黄河边一处名为伏虎滩的村落与李沅相遇。当年,金陵城破,李煜令殿前检点使薛怀固、唐天河等人挟李沅绾城而出,十数人一路逃亡,从三门峡过黄河进入河东,沿河北上,到保德州,隐性埋名。伏虎滩四野千沟万壑,人迹罕至,依河而踞,恰是一处世外桃源。

    少主无恙,范谨质总是心安。心下惦着哥哥下落,便萌发下河东寻亲之意。李沅一听喜出望外,决定随范谨质一路东上,顺便领略北地风光。众人苦苦相劝,到底是年轻心性,李沅哪里肯听。无奈,只得由他。

    为防不测,李沅扮装中年汉子,范谨质扮作马僮,薛怀固唐天河等十余名军士扮作挑夫、商客、居士分散开来,远远随行。北地佛教香火旺盛,居士信徒极为普遍,倒不见怪。过保德府,众人方觉担心实是多余。沿途虽遇各路军马,多是奔赴北地抵御辽人,眼前这伙南唐余众哪里有人惦记?到了崞县原平镇境内,好不容易得知范谨远在崞县任县尉一职。范谨质自是喜不自胜,众人在原平歇下,让他直奔崞县寻亲,不想恰逢杨延平、彭树远等人查贩禁、大闹崞县事,范谨远竟涉案其中!

    范谨质大惊,忙返回原平镇。李沅等人一路北上,途中客舍、酒肆间到处是代州杨家将抗辽传闻,虽同大宋怀有国恨家仇,李沅等人却对杨家将忠肝义胆之举充满敬意。

    昨日闻听官府在东门外设刑场,斩杀贩禁、闹事众军士。范谨质一大早出去打探消息,心下原有些疑惑,范谨远到底是否正是自己哥哥。先前进门,不妨被众人一眼认作崞县县尉范谨远,终才心石落地,范谨远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少爷,不想我范家兄弟这一面竟要在刑场上相见!”范谨质摸了把泪道。

    李沅道:“莫要伤心,我等劫了他娘的法场,岂不痛快!”范谨质大惊,起身掩了房门道:“少爷,这是何地,妄言不得!”李沅道:“何谓妄言?大宋气数至尽,此事就是佐证。吏治腐败,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范大哥杨将军等人定是被人强加罪责,实是灭口!此等黑白不分、是非不辩之冤,我等不劫这法场,自有天劫!我与薛大哥他们已商定此事,虽说劫法场胜算无料,却有大利!”范谨质道:“少爷,此话怎讲?”李沅道:“民间本已积火如焚,获罪失命本历朝历代之通例,但举功落斩却是天上人间奇闻。我要借势造势,在此腐败透顶的官场中间捅他一家伙让这大宋军民看看。官家愚民、以权谋私、行不端坐不正的吏治是怎样的朽落面目!”

    范谨质愕然看着眼前这位仅有十八九岁,平日里笑嘻嘻、看似胸无半点城府的少年人,此时竟双眉紧蹙、面色严峻。

    唐天河道:“范兄弟,我等不成要憋屈一辈子么?虽说以眼下之力,尚不能翻天,却可在这天上捅个窟窿。我等与少爷已计议半天,用不着少爷,我们兄弟当年都是事侍李大人身经百战出来的汉子,法场不过百八十个禁军,甭看平日里耀武扬威,欺压百姓,哪里经过半点阵仗?”

    “是这个理。”比起胡子拉渣,相貌威武的唐天河,年约三十七八岁的薛怀固显得沉稳干练。他接过话头道:“再说,我们要识得,朝廷军制本自有失。军使之职本无定制,唯有差遣了事,兵不见将,将不识兵,一盘散沙。此为行事之一利。城内禁军,知州事无权统辖调度,而通判虽说职权在知州之下,却可直达天听,辖度州官上下职守督查,谁都不尿谁。况入城之初,闻听禁军正与知州刘光生因税赋减缺闹饥荒,昨日街上尚有笑话传来。”范谨质道:“什么笑话?”薛怀固道:“说起来也算奇闻。知州刘光生亲笔定刑,约通判签字后,因驻军一批上了代州边境,一批抽了押运军需,人数不够,便以政令属地禁军监法场。不想禁军倒提出两条:增税额、索命钱!”李沅道:“何谓增税额、索命钱!”薛怀固道:“朝廷律令,驻地禁军开销由当地民政从税赋支列,原来额为三之一。北事吃紧,知州刘光生与通判冯晋春两人擅自将军额由三之一减为四之一。禁军大是不满。此为一。二,昨日禁军中有人听说内中刑犯竟有杨老令公大郎杨延平,已是骂声振天。须知,此地部分禁军原在北境杨老令公手下轮差过一年,随杨老令公杀赴疆场,知杨门一家忠烈之英名。今闻杨家儿郎有难,且能不怒?知州通判两位大人屁股下估计淌得一把屎,只想急急结案,脱得清白。即便朝廷怪罪下来,已是死无对证。至于索命钱,则是禁军监斩,一人须付监斩大钱多少,视命犯等级待定,官越大钱越多。莫要忘了,此中有杨延平!杨延平的索命钱是多少,知州刘大人定的了?通判冯晋春定的了?还是禁军定的了?我料今日法场,禁军内若有一人振臂高呼,必将大乱。一句话,杨延平死不了,范兄弟死不了。当眼下,正缺这振臂一呼之人!”

    范谨质看着薛怀固,暗觉此人城府极深,竟对事势剖析得如此有理有据。

    李沅笑道:“范大哥,现下明白了吧?劫法场,非你想象持刀强为,凡事得动些脑子,这便是借势造势!”话锋一转,脸色阴沉,已完全不象个年轻后生,“当然,仅是一番想望。杨将军、范大哥还有那个知县,怀揣一颗火热之心为大宋朝廷效命,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实是可悲可叹。须知这天下有德才兼备之人,却失展才亮节之境。政治昏暗,官场腐败。昔,淮英候被皇上处斩,临刑尚仰天长号:皇上!实是莫大讽刺!”话锋又是一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历朝历代干大事成大事者必有胸襟。我等务要竭尽其力,救出范大哥与杨将军!”唐天河道:“少爷请放心,我与老薛已想好,百八十个禁军远非我等对手。”薛怀固道:“此次即是失手,必稳获民心。须知,民心不可违!”

    范谨质道:“你等要将少爷陷入不测之地么!”李沅微笑不语。薛怀固道:“事情极为明了。此次刘知州处事已是失策,原想快刀斩断麻,实是拖了泥带了水,将自己暴露于前。试想,三四十人处斩,他一个知州有这权么?但经此阵,若非逆判决断,尚有朝廷所赐决断之权;否则,便是狗急跳墙,丧心病狂!”范谨质道:“莫要忘了,这是劫刑场!”薛怀固道:“我已虑及。此事我与老唐率众兄弟即可。两条道,若救他们出来,自是好;若败了,经此大劫,场面已是失控,他刘光生岂有胆再斩?势必生出更大灾祸,我等性命亦自无虞,不过随了范大哥一处绑了入监。加上我等人伙,已近五六十人,此等大案,足已通天,谁敢掩饰!总之,劫场我们劫的是人望,劫的是民心!”

    李沅一撩衣角道:“此事如此定了,时间已不多,快快收拾!”薛怀固道:“谨质,我等自有把握,且莫担心。你要好好照料少爷才是!”范谨质道:“少爷,此事当是凶险!”李沅眉头紧锁道:“薛大哥说的对,你看着,绝对要出一场好戏,给全城百姓看,给天下人看!”

    巳牌时分刚过,忻州东门外一里云中河故道河岸上,已是人山人海。沿河岸东侧临时搭起一座监刑台。台下,依次临河挖了一条长约四五丈,深可三尺有余的壕沟,想是预作埋填人犯尸首之用。

    “咣咣咣”三声锣响,监刑台后沿木梯走上一众人,不言声依次坐了摆置好的条案前。

    人群中,范谨质指了正中头戴五旒冕,红胖脸颊,上穿一身青罗衣裳,曲服圆领的官员对李沅道:“少爷,此人便是忻州知州刘光生。其左边陪了下首者,为忻州通判冯晋春。”李沅定睛一看,冯晋春个头矮小,皮肤黑黝,往桌子前一坐,比刘光生小了多半头。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客人不晓得,前日听说在衙门里,不知何事,禁军都统秦大人竟与刘大人、冯大人吵了起来。”范谨质道:“为何要吵?”汉子忿忿道:“也是我们忻州日怪,这知州、通判、都统三位大人别看平日里一起喝茶饮酒,面子上和里和气。此地因临辽边,大军过境、粮秣出入、赋税财政,都不同于内地,有职有权的打破了头谁都想来此差遣任事,这世上当是权势诱人诱心啊。三位大人一州军民政事都想插手。我们忻州当地早有传言,说出去也不怕外地客人笑话,说是军统使、手遮天,一地赋税管半边;知州事、阎王爷,生死勾决捞命钱;通判州、上通天,一亩倒占十分田!”李沅道:“想来都不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了!”汉子道:“哪里谈得上为小民做主。亏是临了边地,年年减免钱粮,他们自捞左不过都是各地汇集朝廷的钱,管求他!要不,早反了。今日处斩,听人说全是禁私的功臣,却背了率军哗变的罪名。听说人犯里竟有代州杨老令公大郎。别人犯事,我等不晓,若说杨家儿郎犯事叛逆,我等委实不信!”

    范谨质还要再问,又是几声锣响,便朝台上望去。

    台上刘光生轻咳一声,道:“各位忻州父老,北境辽人伺机南下,形势实是险峻,我等一地为官,本已尽心竭虑,共谋抗辽报国,保境安民,夜不能寐、饭思不香,但有失责,上愧对皇上,下愧对民众。不想,竟有贼人乘乱私贩禁物。更有可恶者,竟挟私率兵哗变,意图不轨,亏我禁军及时出兵,平息事端。此一役,忻州内禁军都统秦日征秦大人功不可没!”忻州禁军都统秦日征是一位年约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的汉子,正闭目不知想什么。听刘光生一番慷慨激昂,悄悄用手捅了边上一位官员轻声道:“他娘的睁眼说瞎话,功劳倒让得快,我老秦是傻比么!”那位官员嘴一咧,忍不住想笑,突地意识到是在监刑,忙收了脸。

    “秦大人!”刘光生又是一声轻咳。秦日征见众人都看着他,愕然道:“刘大人是唤我么?”刘光生厌恶地一皱眉头,脸上却是放圆了:“此次抓获人犯,功劳秦大人是首屈一指!”秦日征忙道:“刘大人折杀我了。我禁军驻地忻州,一应调度,无不以刘大人与冯大人马首为瞻,实是代行职守,哪里敢居得半点功!”转头对台下人道:“我等忻州百姓实是不知,此次崞县事变,亏刘大人沉着应对,既拿了贩禁首犯,又拿了意图不轨案犯,我等在刘大人与冯大人指挥下,只尽些职守本份。忻州有此文武双全的父母官,上为朝廷之福,下为民众之兴!刘大人,冯大人,可喜可贺!”两句话将下首坐的冯晋春激得坐不住了,这烫手的山芋要不得拿不得,瞅个话缝起身:“秦大人此言差矣,贪天之功,我冯晋春通判州事之职,哪里敢与刘大人相提并论。”两人一番话将台上众官员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私下里为赋税收入斗得你死我活,不想今日却如此大度,让起功劳来了!

    刘光生尴尬地笑笑,看着两人皮笑肉不笑的脸,恨不得上去一个窝心脚将两人踢死。没你们俩刑事签发,岂能出得今日台面,想脱身了事,有那么简单么!一个绳上的蚂蚱,日后若有万一,以为能脱得干系?牙一咬,撩袍角走上前台,大声道:“带人犯!”

    台后一排全副武装的禁军押了一串人犯出来,到了河岸前。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三十多个人犯均一身白衣白裤,头皮散乱,背插亡命牌,一字排开,嘴里兀自嘟嘟哝哝,却是人人被白绫紧紧裹了,作声不得。人犯被押解禁兵从腿弯一脚,已是踢倒十多人,仍有十多个挺身而立,仰头不跪!

    “杨老令公大郎如何叛逆,我等不信!”

    “人命关天!州衙为何连审都不审,便要行刑,岂有此理!”

    “事实本就黑白颠倒,崞县彭大人一心为民,他又如何统领军士哗变!”

    范谨质地穿过人群,离得远,看不清爽。回头见薛怀固、唐天河已率人四下里散开。

    “刘大人,这么多犯人一体处斩,试问州官有何权力!他们犯了什么事。又有谁见过犯人临刑尚被堵了口舌,便是有屈,何处申冤。你不怕冤魂缠了么!”人群中突地有人高叫。

    冯晋春起来指了台下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刑场咆哮,不要王法了么!”刘光生道:“诸位,朝廷边关境地历来有行事果决之权。况边事吃紧,一应犯律均应以军法处置。此等人众,实是大逆,本州自有断决之权!军律,无需过堂!”

    人群愈加骚动不安,涌动着朝台前压过来。刘光生大骇,压了压内心慌乱,回头看看案前诸人,有的仰头望了顶棚,有的低头盯了脚下,默然不语。势成骑虎,回首便有血光之灾。那一千斤铜器,自己担着多大干系。后退立要身家性命,前进或可躲得一劫,大不了担个处置武断,枉屈人命的罪名。眼下,要堵口,都那三十多张嘴!

    心一狠,道:“准备行刑!”

    人群怒吼:“时辰不到,行什么刑!刘大人如此性急,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

    “刘光生要草菅人命!”

    “今日此事,宣抚使何大人晓得么!”

    “听说何大人已从并州起身,前来北境巡视。刘大人为何不等上命,便要越权行事,你置上官于何地,你置王法于何地!”

    “秦大人与冯大人尚未开口,你要一手遮天么!”

    秦日征和冯晋春两人坐不住了,两人本不同意在忻州斩决人犯,没想到却与刘光生的思想弄个满拧。如此重大案件不加审问便行处决,于程序不合,于律法不合,一旦朝廷追究,谁可担起此责?刘光生执意行刑,两人摸不清刘光生真实意图,不肯在定性案宗上签字。刘光生乾德四年进士出身,比他俩资格要老得多,当下便搬出派头循循善诱:境内出了如此惊天大案,州内官员已是失职,罪责自不可免;如若就地处置,上奏朝廷以稳定边境大局,以军法代刑,就算细加追查,已是死无对证。不仅护得涉案期间的大批官员同仁,而且不定得朝廷一行事果决、护境安民的褒奖,亦未可知。两人这才意识到此案远非初时想象的简单,事情实是明了,军需贩禁,有上层高官涉足!如若按部就班追查,局面难料不说,不定牵扯出哪路神仙!依刘光生的主意,未必不是奇功一件。不过,秦日征和冯晋春两人不求有功,只要不引火烧身已是万幸。权衡再三,尚觉刘光生的主意实是当眼下最为至明至贤之举,这才迟迟疑疑地在定案卷宗上签了字。

    字虽签了,两人私下一核计,还是心无定数。若有朝廷褒奖,不说,功劳薄上自有他们一笔;若有闪失,刘光生前边顶着,顶多定个勘察失误的罪责,丢不了乌纱帽就好,便抱了壁上观的宗旨看热闹。

    谁料尚未行刑,已是惹了众怒。两人头轰地大了。秦日征暗暗扯了把刘光生,道:“刘大人,是不是稳妥些,审清依律办事?”刘光生回头看着他俩惊慌张的神色,不住冷笑,他打心里瞧不起这两个平日里威风八面,关键时刻下软蛋的货色,沉声道:“扣弦之箭,岂能不发!放心,出了事,我刘光生一人顶着!”

    台下一步一步逼近行刑台的民众。两人叫苦不迭:早知此般情势,哪里敢签那个字!

    刘光生背抄了双手,冷冷站了台前,道:“众百姓听了,我大宋律令,私贩禁物者弃市,古有王子犯律与庶民同罪之例!别说杨老令公之子、崞县知县,就是杨老令公犯事,落了我刘光生手里,我仍依律行事,容不得半点徇情枉法!来呀,行刑!”

    人群一阵骚动,如同割伏的秋禾往前涌。后面刀斧手看着眼前阵势,竟是大骇。

    薛怀固拥至人群前边,离人犯不过十数步远近,眼睛直盯着后边的刀斧手,手中暗扣三四枚镖箭。离他数十步远,唐天河在人群中吼道:“刘光生草菅人命,残杀忠良,何异如禽兽!反了,反了!”

    人群跟着鼓荡喊叫:“反了!反了!”

    刘光生道:“来呀,给我护场子,若有越界者,格杀勿论!”四围禁军士兵对斩杀杨延平等人已是不满,加之刘光生平白无故降低军饷,早窝了一肚子火,况上司秦统领尚未下令,只是在嘴里吆喝:

    “刘大人有令,谁敢越界,格杀勿论!”

    “小心些,你他娘的踩我脚了!”

    脚步却是被人墙逼得连连后退!

    刘光生脑门上突地渗出冷汗,怒目瞪视着台下的刀斧手道:“行刑!”众刀斧手迟迟疑疑地上前抽了人犯背上亡命旗。突地凌空数声嘶裂,三支镖箭直直钉在刀斧手后的木桩上!

    台上台下大愣,猛听人群外远远有人叫道:

    “刀下留人!”

    远远见河岸上两骑飞驰而来。前边一人锃亮甲胄,手握一杆丈二长矛如风般挟一股黄土,转眼已是从散开的人群中闯进,打马直上土围。

    薛怀固率人挤开禁军,身后十余条汉子纷涌而上,刀斧手尚自愣怔,脖颈下已是架了刀枪,动弹不得!

    南围子上,少年军官冲上土坡。范谨质已提长枪冲上,远远喊道:“军爷,快护了杨将军,莫要失手!”

    少年军官道:“看他们哪个敢动手!”手中长矛只轻轻一格,已是将一排人犯与刀斧手隔了五步之外!

    “七弟,切莫伤人!”后面一人同样全副武装,前心后背护心镜锃亮如新。人群中喝一声彩,先前那少年军官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目清秀,手中长矛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后骑者亦是一少年军官,肤色红润,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护鞍上同样挂一长枪。

    “杨将军!”

    “哪个杨将军?”禁军有人道:“莫非连杨老令公六郎延昭、七郎延嗣都不识得么!”

    “那伙子劫场的人又是谁?刚刚亏那几支镖箭,震住了人!”

    “两拨子人来劫场,看来真是一起冤案!”

    说话间,薛怀固等人已扯了白绫,解了绑绳。

    杨延平道:“六弟,七弟,怎可如此莽撞!”

    台上官员本指望靠禁军维持秩序,不想却阵前反水,齐齐站了壁上看热闹!杨家儿郎闯入刑场,再加上另一边尚有十余不知来路的人马,一伙官员本是底虚,现下更是不知所措。一齐掉头看着刘光生。

    刘光生故作镇静道:“杨延昭、杨延嗣,私闯刑场,劫掠朝廷要犯,该当何罪!”杨延嗣将手中长枪朝台上一指:“是你私斩功臣么!”说话未脱稚气,却是毫无惧色!刘光生气急败坏道:“你……你大胆!”杨延昭跳下马道:“七弟,不得无礼!”

    回头对台上一拱手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刘大人恕罪!雁门关代州副将杨延昭、杨延嗣奉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何大人之命,前来禀附忻州知州刘大人,通判冯大人、秦统领秦大人,崞县事案何大人要亲自审问!”

    冯晋春道:“何大人现在何处?”刘光生阴森森道:“莫不是尔等假传钧命么!”杨延昭笑道:“杨延昭岂敢违制乱序、胡传钧命!平定军副统领王侁王大人已护随何大人从原平镇起身,进驻忻州,命我兄弟二人前传钧命!”

    “六哥,何大人他们来了!”

    众人远望,果见云中河西岸,从茂密的杨林间驰出一队人马,约有百十余众。一路黄尘四起,遮天蔽日,人欢马嘶。

    台上众官员顾不得人犯,匆匆下台,沿坡道奔至河岸边。

    待车驾驶近,杨延昭上前道:“何大人,王大人!”

    正中马上之人正是河东路宣抚使何常箭,年约五十开外,脸上有一道斜穿眼角的刀纹,一看便知武将出身。左首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窄脸庞,留一丛小黑须的武宫,正是平定军副统领王侁。

    何常箭冷冷地扫了马前跪俯一地的官员:“崞县贩禁事件,贩者何人?背后有无主使?案情可审得清楚?主犯可曾拿得?”

    刘光生道:“何大人,私贩禁器一事,我忻州各衙已是审得清楚,主犯为五台县押司何振邦,所犯之事他已供认不讳。”

    何常箭道:“既是一人犯事,依律当斩!今日人犯为何如此之多?”刘光生突地感到一阵威压,定定神道:“下官正要禀报大人。忻州团练副使杨延平与崞县县令彭树元本已查明,原该及时禀报本官拿人,却私自率军在崞县作乱,意欲挟私出境。随军军使姚林院果断处置,带人堵截,不想杨延平等人丧心病狂,图谋哗变,挑唆押粮军士与县内驻军两下火拼,死伤数十人!”

    王侁道:“可有此事?”刘光生道:“下官岂敢胡言。”王侁道:“查禁扣禁,已是触律;职守行凶,更是犯逆!”

    何常箭厌恶地看了一眼平空插嘴的王侁,正要再问。远处有人叫道:

    “何大人,我等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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