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雁门关小将军初战震敌胆 署衙堂老令公冷言训儿郎

章节字数:9193  更新时间:09-04-04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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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牌时分刚过,天色一派清亮,沿勾注山北麓高低起伏、重峻岭障间渐次涌荡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大团大团的云朵贴着茫茫山脊缓缓掠过,象一张巨型的大幕,又象一副天神爷升展的大手掌,不多时便将整个狭窄的雁门关北岭山涧遮得密实,天地旋变得阴晦灰暗,污浊迷离。沿数十丈高的北岭山涧,千壁万壑中,一条紧贴沟底河谷蜿蜒如曲蛇般、白生生的马道夹在满山红黄相间的秋色中,显得甚是寂廖。马道从山岭下一路盘援,直达雁门关口。马道两旁险峻的山岭,一人多高的秋草灌木在呼呼作响的山风中发出尖利刺耳的苍啸声,如鬼哭狼嚎,阴森森的,极易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河谷从雁门关口山涧一路北下,绕了数道大S弯,渐至北山沟口,突地一个急转,由西折而向北,一出山便是辽境山阴边地。宽敞的马道在河谷东侧山口弯道间,隔河是一片被盛茂蒿草覆盖的大山。

    数天前,有细探连夜翻山越岭闯进雁门关守军驻地,告知驻军守将杨延昭、杨延嗣,称三日后将有辽地汉人计划午夜从朔州、山阴一带起身南下,希望得到雁门关驻军的支持,在天明辽军发觉追击部队赶上之前,进入雁门。得知此讯,杨延昭一面差人飞报代州,一面迅速从驻地抽调六十名精壮军士下山埋伏接应。一众人马天不亮便预伏在山口车马必经之路的蒿草间,一直伏到天近午时,山口下的官道上仍了无人踪。

    “六哥,不如你在此守候,我带几个兄弟下去守了山口,待汉民过去,纵有追兵,放了口袋内,杀他个人仰马翻!”唇角留一丛黑胡子的杨延嗣伏在杨延昭身边,一会瞅瞅山下,一会踢踢发麻的腿脚,一会用肘捅捅杨延昭,甚是不安分。杨延昭嘴里含了一节枯草,瞅他一眼:“七弟,跟了我,要安生些。”杨延嗣道:“咋地还不来,都等了快一天了。莫不是被那人诓了?让我等白白在这耗!”杨延昭不耐烦地道:“等不及你吃点干粮躺一会,有动静我叫你!”杨延嗣到底少年心性,哪里坐得住,兄弟七个,在父亲和素有“冷面君”之称的大哥延平面前,延嗣也时不时撂趵子、顶撞一番,偏在眼前这位比他不过大两三岁的六哥面前,几乎言听计从。小时候兄弟几个随父亲杨继业和母亲折赛花事奉北汉,在火山军任职期间,时常打闹惹事。六哥不象其他兄弟,万事依他、让他,养成了六哥言出必行的习性。延昭一瞪眼,延嗣便不敢再说半句。心里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只气呼呼地不作声。

    “呼!呼!”身后草丛间传来一阵打呼噜声,在静寂的山岭间极是刺耳。杨延昭紧皱眉头,回身喝道:“谁!”身边军士纷纷在草丛里搜寻,几个军士哧哧哧地笑起来,虽是竭力捂嘴,已是出声。

    “谁他娘的在打呼噜!”

    “哧,这地方也能睡着?”

    “听声音象老曹。老曹在哪?推醒他。”

    左近草丛里扑地一声,许是有人照曹北峰的身上踢了一脚。一阵刷拉拉响动,怒喝:“谁踢我?辽人来了么!”杨延昭压低声道:“曹大哥!”听曹北峰巴嗒巴嗒嘴,道:“六将军,我就睡了一会。辽人咋地还没来?这半天工夫了连个鸟毛也没见一根,这肚皮都饿得贴地皮了。”杨延昭道:“随身带着羊肉干,垫补点。”有军士笑道:“老曹那份早吃光了。”曹北峰喘着粗气道:“没得粮吃,就几块羊肉干。杨老令公也是,粮食拿出全供应了南归汉民,我等倒限量了。一天一斤定量,迟早得饿死!”有人怒道:“老曹,你这话不中听。北地汉民身处辽境,心向南朝,甘冒性命之险逃出,原是把南朝当了家。杨大帅体恤灾民,实是义举,为民着想。你若是南下汉民,辗转回到自个家门口,别说吃饭连热水也喝不上,谁还愿意南逃。一天有七八两粮配上肉干吃得饱饱的,就你长了个大肚,瓮一样,天生一个饿死鬼转生么!”杨延昭竟是严肃,已是忍不住哧笑了。

    “曹大哥,我这一份羊肉干还有半斤,你吃了吧。”杨延嗣隔草丛将羊肉干连小布袋扔过去,“呆会见起阵仗,可别露了怯!”曹北峰道:“七将军别看不起人,我老曹遇阵仗何曾露过怯。想当初崞县查禁那会,我一人抡刀,舞得密不透风,二十多个人都近不得身!”。有人忍不住终扑哧一声笑了。“老曹,动不动就拿这事吹,没得完么!”曹北峰嘟哝道:“这羊肉实在吃不下,什么味,还不如嚼些麻麻菜。”杨延嗣道:“你还是不饿!前番随六哥下山抢军马,两天两夜没吃的,好不容易寻下多半张羊皮,还没煮透,你一个人生嚼了一半!”一句话,噎得曹北峰不作声了。

    “嘘,山下有人了!”

    山下谷口外,走进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站在谷口抬头望望,象是打前站作侦探,一会扬手朝后一挥。谷口出出现了一队同样装束的男男女女,顺马道缓缓向山涧走来。

    “六哥,都是百姓,我们下山迎去。”杨延嗣兴奋道,正要起身,被杨延昭一把拉住。“等等,看仔细点,小心辽人细探。”杨延嗣耐着性子又伏下来。

    “七弟,你带三十个兄弟从后岭摸过去,上西坡顶,顺那片草丛下到谷底沟口。就地伏了,待百姓全部进来,就地封了谷口。凡有辽人,休放一个进来。”杨延嗣道:“曹大哥,随我下山。往后传,就地爬了先上后岭,谁也不准起身!”

    “七将军,没仗打,没意思。”曹北峰笑道,“三小,把你娘的半壶酒给你曹哥带上,润润嗓子。”草丛间一阵折腾,听曹北峰呵呵地笑了。此时,山涧风势愈加烈了性子,将满山遍野半人高的秋草扫得如浪涛般,忽高忽低,起伏不停。

    一行军士从后岭摸下河谷,透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难民队伍稀稀落落排了足有一里长,前头已进入谷内,后队尚在山下旷野中蹒跚。

    曹北峰道:“七将军,你留此地,我带几个兄弟下去接应他们。这般拖延,如辽军追来,岂不遭殃?”杨延嗣望望半山坡处,见先前伏地毫无动静。再略端祥,突地眉头紧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有诈?”曹北峰道。“你看看队伍前边那几个汉子!”杨延嗣指了队列。顺杨延嗣的手势望去,队列中不住有人前后走动,不时几个人聚了一处咬舌头。看那神色,同面黄肌瘦的难民相比,极是匆忙。几人在队伍前说了一会,有两个年轻汉子急急地向队伍后奔去。风中听到一声半声哟喝,好似催促。待难民后队进了谷口,一个汉子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旗,冲山下一气乱摇。

    “不好,果然是贼!奶奶的,待我下去宰了他!”曹北峰从腰中抽出刀,忿忿道。“等一下,放他进来,一窝子端了他!”杨延嗣狠狠道。

    遥遥山下漫天烟雾腾起,一队人马卷着一股杀气直奔山谷而来。不多时,马队已驰近谷涧,约有二百余人。领头辽将跳下马,不知冲后边喊些什么,一色平民装束约二百余辽军纷纷下马,贴着山涧摸上来。

    “好崽子,沉住气,将他们悉数放进来,包饺子!”杨延嗣道。“呵呵,足有二百匹,都他娘的是好马。”曹北峰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辽军马匹多来自山阴、朔州、云州等地,高大健壮,耐力极好,比起中原马匹不知强了多少。宋辽交兵,不以斩人首级多少论功行赏,而以抢夺辽军马匹多少为首功。凡阵前遇辽军,多是认马不认人,认准一个目标,必死力奋夺。边境巡检,宋军常三五成群摸哨抢马,两方小规模骚扰征战接连不断。宋军多为夜里出动,弄得辽兵叫苦不迭,睡不了个安生觉。

    顿饭工夫,二百余人悄没声息紧贴山涧远远尾随难民队伍跟上来,相距不过十数丈远近。

    杨延嗣一手紧紧握了置在草丛中的长矛,回头向半坡远望。少顷,听到半山坡上一阵咕嘣咕嘣声响,一块大石顺草坡直向谷底坠落。

    “曹大哥,你带二十个兄弟给我封口,没我的令,谷口不能松了!余下人随我拦腰、打头,不许跑一个!”杨延嗣突地起身,将钢枪往地上一搠,

    “好咧!兄弟们,跟我冲!”曹北峰将下袍往裤腰带里一挽,恶恨恨笑道。一阵风般扬刀呐喊着带头冲下山涧,顺河谷直往山口方向奔去。

    早已跃过伏地的难民队伍一阵慌乱,愣在当地一动不动。后队辽军有人高喊:“娘哎,中埋伏了!快撤!”后队腿脚快的便往山外狂奔。“谁敢跑就地宰杀!”队中一人高呼,追上去顺手两刀将两个发足狂跑的军士放倒。待看清冲下山谷不过三十余人时,辽军不怕了,舞刀挺枪冲他们迎上来。

    曹北峰带人如急风骤雨般一路飞奔,转瞬奔至谷口方向,不及喘息片刻,已是列队横在路口,距辽军队尾不过数丈远。内中十名弓箭手早单腿跪了当地张弓扣箭,静待触发。

    杨延嗣挺枪率十名军士直接跨过河谷直向队伍正中冲来。辽军握刀严阵以待,为首辽将黑红脸膛,当先挺了刀枪:“兄弟们,不过是些后山巡哨人马,五六个打他一个。给我上!”一众辽军狂叫着舞刀近前,呈扇形围过来。

    杨延嗣领头,手中长枪红缨翻起一朵硕大影子,转瞬已将两名冲在最前的辽军搠翻在地。身后十名精壮军士毫无惧色犹如狼入羊群冲进阵中,以尖锥之势直插而入,将辽军队伍断成两截。刀剑磕响,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队前辽军见状,掉头分成两路。一路沿官道冲向战团,一路奔下河谷,从侧面意图截击中路人马。杨延昭长枪一挥:“弟兄们,打掉他的头!”二十余名军士早等得不耐烦,各持刀枪呼啸着一路扑向谷底。

    “乡亲们不要怕,原地等待,莫要乱了阵势!”杨延昭挺枪杀入群围,一路横扫,已有五六个辽兵应声倒地。一众辽兵舞着刀咆哮着围上来,二十余条汉子结成塔形,如一把尖刀直刺队内,二十余把刀枪左右劈砍。本不宽的马道迅即被挤得拥堵不堪。辽军人多,无奈场地狭窄,无法施展手脚。前面十数人被杨延昭一条长枪逼得连连后退,将拥在道路中间的一些辽军挤落河谷,或撞在岩石上的,或触了自家兵刃上的,或互相碰撞磕绊的,队形大乱。

    为首辽将提刀气急败坏地大叫:“给我散开,下河!”杨延昭道:“莫让贼人喘息。”众军士齐声大喝,一涌上前,步步紧逼,将二百人的阵仗挤作一团。

    “放箭!给我照头上射!”辽兵被前队一阵冲杀,慌乱中嚎叫着挺刀往回路退却。曹北峰冷笑着将刀一挥道,“打不过,就想跑!没那么容易,射!”一时“嗖嗖嗖”箭矢如雨,势如飞蝗,犹如长了眼睛般直往人群处钻,队尾军士三五成伙一排排接连倒地。半顿饭工夫,军士囊中的箭矢用尽。曹北峰仗刀高叫:“冲下去!”一名军士道:“曹哥,七将军让我们守了谷口,没命不许乱动!”曹北峰两眼一瞪:“现下听我的!留十人死守了路口,不怕死的跟我冲进去,杀他娘的!”

    说毕,抡起鬼头大刀吼叫一声踏着中箭辽军的尸体逢人便砍。队尾辽军本自胆怯。见这黑脸汉子一脸凶相,发一声喊,死力往后退,瞬间将十余名辽军挤落谷涧。

    “束手,可免尔等一死!”杨延昭道。

    半晌,二百人已是折损过半。一干辽军未料数十名宋军兵士如此凶猛,领头的两个小将更是如出水蛟龙,枪花抖得宛如灼眼尘烟,摸不清来路,愣怔间已是连连着枪,不免胆寒,持刀惊慌后退。

    “还不投降,更待何时!”杨延昭怒目断喝,挑落几把刀矛。身前十数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路堵得水泄不通,前行无望,有几个胆小的手中刀枪当啷掉落地上,就地跪了:

    “小将军,我等投降,手下留情!”

    中路正围了杨延嗣厮杀一团的辽军军官道:“谁敢投降宰了谁!”

    一名杀得浑身是血的老军士一路砍杀冲至杨延嗣身边:“七将军,擒贼擒王!”杨延嗣恶恨恨一笑,左手抡枪,右手接过军士从地下捡起的一把弯头刀,指了乱哄哄的辽人道:“哪个?”“穿灰袍的那个,使双枪,先前便是他吼喊来着!”杨延嗣用足力气,一枪撩开两三条同时刺过来的长矛,右手弯头刀凌空一阵尖利声响,眼见那刀如长了眼睛般掠过人墙,直直刺过去。

    辽将亦非善辈,听到声响,手中短枪疾速上扬,奋力一格,竟将弯头刀挑落谷下!辽军叫一声“好”!杨延嗣大怒,挺了丈二长矛,大吼一声:“要命的让开了!”抖一朵枪花,浑不把面前一干辽军放在眼里,直冲阵中辽将奔去!

    “冲进去!”身后军士大叫道。八九名宋军分作两排,紧紧随了杨延嗣身后,硬往里闯。辽军似被阵势惊呆了,不自觉地闪出一条人胡同。

    似一把出鞘利剑,剑峰所向,莫不退避。转瞬,枪尖已掠过人胡同,向声嘶力竭督促的军官刺去。声似霹雳,势如流虹。那军官也自是了得,将手中双枪舞个圆圈:“闪开了,待我来回他!”众辽军巴不得这一声喊,纷纷避让开,马道上立时空出一块场地。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辽将军官浑未将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兵放在眼里,左手挺枪指了冲上来的杨延嗣似笑非笑地问。

    “你七爷爷杨延嗣是也!”话音未落,枪锋已至。辽军官并不避让,臂上暗暗使力,双枪一个合十,迎上前来。“当”地一声裂响,迸射出数道火花,杨延嗣手中长枪一个点碰,硬生生击在辽军官双枪上。那军官一愣,方觉来势其大,一股莫大力道竟越过手中短枪,毫不停歇直望当胸刺来,躲闪已是不及。

    “好枪!”辽军官尚未说完,已是一口浓血从嘴里直射而出,丈二长矛刺破贴在内衣的护目镜穿胸而过!

    杨延嗣反力一转,那辽将一头栽倒在地,长矛兀自留在辽将体内,杨延嗣道:“还有哪个想试试七爷爷手段,报个名!”余下辽军早被眼前阵仗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敢言

    “还不束手!”杨延嗣大喝道,“还等你七爷动手么!”

    辽军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将手中刀枪扔了,跪了当地:“杨七爷饶命!”

    “我偿投降!”

    一场血战,立见分晓。

    杨延昭一清点,斩杀辽军一百一十余人,自家伤亡仅七人!

    众人正商讨如何处置降兵,听到头前难民队伍中发出一声叫唤:“日你娘的,这里头竟也有贼!”有三四个混在难民队伍中的辽军军探见势不妙,脱开队伍逃命,一时不知该逃向哪里。前是雁门关宋军驻地,后边退路早封得死死的。情急之下,顺陡立的北坡往上攀。马脚一露,立时被难民发觉,有胆大的发声喊:“哪里逃!”眨眼从队伍中奔出二十余条精壮汉子,散开爬坡追逐。不大一会,辽探悉数被擒。尚未下坡,已被众人拳打脚踢,三脚两踹顺坡滚落至道上。未及起身,被愤怒的难民团团围定,手脚并用,石头乱砸,转瞬一命呜呼!

    “七弟,速速带人出山将健马悉数牵来,父亲见缴了良马,必定喜欢!”杨延昭一面着人清理战场,一边吩咐,“定要火速入关,以防追兵。”曹北峰扯了一把荒草擦抹了血刀,笑嘻嘻道:“跟两位将军干事实是利索,比往日当运粮兵痛快多了。六将军放心,准保马一匹也漏不了。不过,老曹可得说清一点,这群健马牵了关内,得让我挑一匹,先前那匹瘦骨猴子实是不中用了,还没我跑得快!”

    众人闻言大笑。

    “父帅军律写得分明,一应军获必上缴军需库,任何人违不得。”杨延昭道。“六哥做事向来遵规依律。老曹,这事包在我身上。能跟我战场上拚命,何愁一匹马。我向父帅讨要去!”杨延嗣道。

    “走,牵马去!”杨延嗣道。一干军士闹哄哄的一窝蜂涌出山口。

    山口外只留两名辽军看马,正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见山口有人出来,忙兴高采烈地迎上,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宋军,回身便奔。耳旁“嗖”一声利响,一支箭擦了头皮掠过,紧紧钉在一株矮松上,箭尾兀自扑愣愣急晃。

    “谁敢动一动,你七爷定要你狗命!”杨延嗣持弓叫道。两名辽军早知杨家儿郎威名,腿脚一软,跪了当地,磕头讨饶。曹北峰提刀大步赶上,在一名辽军屁股上重重一脚,辽军一个后滚翻,抖抖索索吓得动也不敢动。曹北峰笑道:“日他娘的,如此不经打,跟爷牵马去,跑了一匹,小心你的腿!”

    俩军士跪了不计其数个头,掉头一声长哨。一匹健壮白斑马领头,迈了细碎步吧嗒吧嗒地过来,后面一众马匹竟跟了其后,朝这边一起涌过来。

    杨延嗣、曹北峰等人看得奇了。杨延嗣赞道:“真是头次见,马竟这般规矩,听此人的话!”曹北峰笑道:“日他娘的,倒也日怪。辽军中有此等能人,实是见了大希罕!”

    “喂,你叫什么名字?”杨延嗣冲那吹口哨的辽军道。军士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细长脸,眉眼周正,一惦步跑过来:“回将军,小人名叫杨奉春,应州人氏。”曹北峰指马群道:“你给我说说,这马咋地听你指使?”杨奉春道:“小人祖上原本以贩马为生,小人从小混迹在马堆里,喜好琢磨这马的习性,给它好吃好喝,勤梳理,这马通人性,日子久了,自然听你的!”一番话说得众人莫不惊奇。

    杨延嗣道:“也姓杨,原是一家!有这等好本事。今七爷擒了你,不打你不骂你更不要你命。给你好吃好喝,给爷调养马,如何?兴许干好了,七爷荐你个小官当当。”杨奉春道:“七将军,小人当兵原指望混口饭,跟谁不是跟?若能跟马打交道,就是小人的乐意。身跟前没了马,给我个官当,也是活得没甚趣味。”

    “七爷收了你,随我左右,有你的好差事!还愣着干什么,牵马上山!”众军士闻言,上来就要赶马。杨奉春忙道:“不可动众,近二百多匹,人多了恐要生乱,蒙七将军不杀之恩,愿为七将军效劳。”

    众人说笑当中,纷纷让开道看稀奇热闹。杨奉春不急不躁,走向白马。那白马“咴儿咴儿”地冲他叫个不停,前蹄不住在地上捣起阵阵土雾,头仰得高高的,朝杨奉春走来。

    “老赤,从今个起,随我跟杨家将立功去,你可愿意?”杨奉春上前在马头红缨上拍了拍道。那马又是昂头一阵长鸣,蹄下愈是欢实。

    众人已是看得痴了。

    “杨奉春,这马灵聪,听你所言,似有名字?”杨延嗣道。“马不会说话,可通情通理。你若对它好,它自记得你。实不相瞒,此马是我前年从西夏国进贡的马匹中一眼就瞅中的,原是韩匡嗣大将军看定了的,因其性烈,不善驾驭,交与马料官驯养。小人喜这马,便使了个小心眼,私下里加以调教。它叫赤雪,别看不起眼,可是这驻军营里马队老大。七将军,我在辽境早闻中原雁门关下代州城杨家将的赫赫威名,如若此生能随杨家将征战一生,实是三生之幸。不怕七将军笑,我实是被辽人抓了当兵的。我姓杨,营官他娘的吃醉了酒,因小人侍奉不周,应州话又与代州话有些相象,就抽小人十鞭,非要让小人承认是代州杨家派来的奸细!”曹北峰笑道:“可是今日率军的头目营官?”“正是此人。”曹北峰道:“今日七将军可是替你报了仇,你家营官已丧在七将军枪下!”杨奉春道:“谢七将军,老赤,今日我将你交了新主人手里!”说罢一个呼哨,“赤雪”小跑过来,杨奉春拉了马缰,道:“七将军,从今日起,这赤雪是你的座骑了!请七将军上马!”说罢,单腿跪地,伏于马前。

    “七将军,果然好马!”

    “七将军得此良驹,实是烈马英雄名望!”

    杨延嗣早已兴奋得跃跃欲试,道一声“得罪了”,踩在杨奉春背上,翻身上马。杨奉春随手将长枪扛了肩上,反手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道:“老赤,上雁门关!”

    杨延嗣跃马飞驰,杨奉春手指在嘴里连打三个呼哨,马群如离弦之箭,顿时漫天卷起一股蒙蒙黄雾,直向雁门关奔去。

    代州古城,古为代国,春秋属晋,战国称广武邑,西汉时为广武县。唐末置雁门县,北距塞外,南控中原,实为兵家必争险要之地。城垣东西略长,南北稍短,东北方呈秃角,形如“丑”字,故当地人称“卧牛城”。城东、西、北三面设置三关,呈鼎足之势,共辅城垣防卫。

    隋开皇五年设代州总管府,辖代州、忻州、蔚州、朔州四州,置制史、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武德七年,改总管府为都督府。开耀元年,唐名将薛仁贵出任代州都督,贞观十年设雁门折冲府,置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等领兵屯守。太祖开国,置节度防御使,北汉降将杨继业知代州驻三泊兵马部署,节度代州军政,已是四年有余。

    防御署衙大堂座落在州城东北关,五间大堂,左为幕厅,右为斋堂,东西库各一。

    不到丑时,衙前宽阔的长顺街人来人往,距防御署衙西一箭之地是一处开阔场地,前朝为演武场,宋初将演武场移置州城西关之外。渐渐演变为各类酒肆、勾当、客舍热闹繁华之地。卖果子的、售字画的、算命的、卖杂耍的,甚是热闹。市集上原有贩马、兵器买卖,杨继业到任后,当即立禁,将马匹、兵器列为军需,严令私人不得自由贸易,至此方隔绝了中原一带马匹北售通道,缓解了南地马匹紧缺、征战无马的尴尬局面。

    一名衙丁模样的汉子下了署衙阶台,问对面影壁下一卖糖果的老头:“大爷,可见杨老爷和杨夫人朝哪边去了?”老者嘿嘿一笑:“好似见两人去了那边,你寻寻去。看你一脸喜色,莫非又打了胜仗?”家丁点点头道:“岂止是胜仗!”

    在一处杂耍人群中,寻了一气大汗淋漓的家丁一眼见杨继业和折赛花站在北墙根下同周遭百姓说笑,指指点点讨论着场内热闹。“杨老爷!”须发皆白,年愈六旬的杨继业着一身普通服装,正同折赛花看得入迷,听有人喊叫,一扭头见家丁使力挥手,对谈话老者一拱手道:“想来有事,先行告辞,明日再叙。”周围百姓纷纷让开路:“杨老爷镇守雁门,辽人不敢涉足南地半步,方有这热闹盛世”

    “既有公务,您请忙便是。”

    “杨老将军,闲时可多出来转转!”

    “一定!”杨继业笑着拱拱手,出了人群。“杨洪,什么事?”被称为杨洪的家丁擦擦汗水:“老爷,六将军七将军在勾注山北口同辽人交了一仗。”折赛花道:“延昭延嗣现下何在?”杨洪道:“他们刚回来,先回西关军营吃饭了。五十多人大败前哨一营人马二百多,斩杀过百,俘获六七十,竟是一个没剩,缴获了二百多匹马!”折赛花道:“军士们伤亡如何?”杨洪道:“听说折了七人!”折赛花道:“这些娃娃可都是西营骨干,当年雁门之战历练出来的老军伍,弓马娴熟,说没就没了。”杨继业皱眉道:“给我传令,让延昭延嗣吃过饭晚间回衙。让他们接应难民,谁让跟辽军接仗,实是胆大妄为!”

    折赛花道:“雁门之战的老军士一年比一年少了,补上来的军士只崞县那群人见过阵仗,年轻些的,总得给他们个历练机会。”杨继业道:“江山代有人才,大凡年轻军士,能够驻雁门三年以上,吃得这般苦寒,经得这般凶险,就是不经战阵,已属少有的大历练。”

    折赛花提及的雁门之战,实指杨继业镇守雁门的第二年,耶律贤差节度使、驸马、侍中肖咄李、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亲率十万大军,分三路直赴雁门关。杨继业所部两万余众,采取集优势兵力攻其一路,逐个突破,以堵截和奇袭之法,主动诱敌深入,伺机相歼。连续五天五夜,往来奔袭,与潘美联手,大败契丹军,取得歼敌五万余人的辉煌战果,并活捉肖咄李和李重海。至此,辽军阵前一见“杨”字大旗,莫不心惊胆战,称杨继业为“杨无敌”。

    两人返回防御署衙,路上折赛花见杨继业一路皱着眉头,便道:“此战已属大胜,为何闷闷不乐?”杨继业道:“老六、老七此番直接与辽人接仗,尚属首次,不想却是大胜,倒是未料及。”折赛花这才听出,杨继业极为满意延昭、延嗣的行动,只是口中不明言罢了。此番一想,七个儿郎,个个能征善战,折赛花顿感莫大欣慰。

    杨继业随父亲杨滚原为后汉河东节度使刘崇所部,后周广顺元年刘崇率部东征西讨,据守河东大部分土地,在并州建立北汉政权。时已成年的杨继业授命佐领建雄军节度使,并赐名刘继业,镇守重镇代州,以御辽军。太祖驾崩,其弟赵炅即位,率兵北渡黄河征讨后汉,汉主刘继元不敌,举城投降。杨继业仍誓战不降。因太宗赵炅知其骁勇善战,有意收属,便派刘继元赴代州招降。无奈之下,杨继业大哭归降。太宗任命其为左领大将军,代州防御,并知代州军政使。

    进了署衙,衙内人人面带喜气,纷纷上前道贺。杨继业脸一沉:“道什么喜?六郎七郎不经授权,私自与辽人接仗,此等风气岂可再长!传令,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五郎、六……先让他们吃饭,吃了饭过来见我!”

    本是一场胜仗,见老令公这般头脸,一院人均是不解,却哪里敢问,低着头各自忙活。

    不到顿饭工夫,厅外甲叶子乱响。杨延平打头,杨延定、杨延辉、杨延郎、杨延德大踏步进来,除杨延平一脸肃然外,其余兄弟四个一路有说有笑,老五延德乘老四延郎一个不防,在他屁股上就是一脚。延郎道:“五弟,干吗踢我?”延德嘻嘻笑道:“昨日猜拳输了我三十钱,为何到今还不还了我?今日当了父亲面,定要讨个公道!”两人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在厅前打闹。杨延平回身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听堂上“啪”地一响,接着便是一阵猛喝:

    “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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