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466 更新时间：21-10-29 11:30
一
八月十五朗月悬空，皇宫内外好不热闹，我是太监，也是个年龄不太大的小太监，小太监是指年龄，可不是指品阶，好歹我师傅也是太监总管，宫里首席大太监。按理说，到总管这个位置，不上点年岁数，论资排辈也轮不上他，可追溯他以往的人生阅历，谁也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至于什么阅历，我也不想知道，反正有他庇护，我且在宫里横行。
“肖崇，今天中秋，你就不用当值了，换个太监伺候，去陪你师傅赏月吧。”平日里皇帝他老人家对我也是不错，隔三岔五找个由头打赏一二，逢年过节，也尽量不让我当值，当然，他不让我当值，是他的事，我在这节骨眼上可从来不打罢，哪次年节都不卯了自己，当然，年节的赏钱那才是重点。
“皇上，崇一直在您身边伺候，怕别人服侍的不尽心，您这个万金这躯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半躬着身，诚恳之极。
“你才多大点孩子，人家没你服侍的好，你倒是色色想的周到啊，怪不得父皇离不开你。”家宴，中秋是家宴，我又糊涂了，再碰太子，神魂俱散。
“太子所言极是，崇先行告退，回去陪师傅过节。”您是恭良温俭，我让就可以了。
太子走近过来，抓着我的手走向自己桌边，边和皇帝说道：“父皇，让虫站我边上，一会有烟花，还有新近教坊调教的外夷舞娘献舞，虫还是个孩子，也跟着热闹热闹。”
“皇上万岁万万岁，吾皇有太子这般品格，实在是皇家之幸啊。”挨千刀的翰林院学士，拍马屁小心给马踢。
“父皇，这位是今年新科状元梁几道。现入了翰林院，他的文章您还嘉许过。”太子好像似乎很赏识这位梁兄，不经意几句，在皇上面前不着痕迹的推荐了。
“季儿这一说，为父倒有些印象，当时太傅还推荐做你的伴读。”皇帝一边拍着从旁郁贵妃的葇荑，一边笑了起来。
“伴读就算了吧，儿臣都已过了弱冠之年了。”也不知道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太子说这话什么意思，又要提醒皇帝啥？我轻轻咬着太子递过来的桂花糕，中间的芝麻糖汁流到了手缝里，我不顾形象的舔了起来。
太子从袖笼内拿了白帕子毫不避讳的抓了我的手擦起来，剩下半块桂花糖糕骨碌碌的从手中滚了下去。
我惊的一身冷汗，一时间被各种眼刀砍的支离破碎，太子啊太子，你意欲何为啊？
“参见陛下”厚重的声音一下子就让我心安起来，师傅。“魏贤恳请陛下让小徒伴我过个中秋。”
“师傅，我在这。”我急急挣脱开太子的桎梏，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过去。
“肖崇陪你师傅先回去赏月吧，来人，赏肖崇各色糕点一盒，金，银锞各两锭。”皇帝金口一张，肖某三生有幸，化险为夷的中秋，否极泰来。
跟着师傅穿梭于宫墙之间，古树参天，红墙黄瓦，目所及处，明暗交错，师傅手中的风灯，忽明忽暗，经过刚才一番，手脚有些发软，扯着师傅的袖脚，软言道：“师傅，幸亏您及时赶到，您都不知道刚才我要死的心都有了。”
“哦，这么想死，要不要师傅成全。”
“师傅，您何时也，也，也。。。。。。”一向巧舌如簧的我，竟无言以对。
“也什么？心都给你玩野了，明日起我请皇上暂时不要让你当值，给我在家好好练字练功，一天天到处跑，闯了祸就想起师傅了。”
“唉哟。”头上又被师傅敲了一下，流年不利。
”师傅，我要跟您学功夫，我要自保，皇宫内斗太激烈了，没点技艺傍身，如何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我讨好的拉着师傅的手腕。
回到院里，灯火通明，石桌上摆满了菜蔬，小风炉上用笼屉蒸了螃蟹，另一边又放了个小几，上面摆满时令鲜果及小食。师傅怎么说也是个太监总管，住的当然不能和普通太监同等待遇，吃穿用度自是好的，更何况那一众求他办事的，他那生财之路，够我眼红一辈子。
回到自己的小屋，俨然就成了这屋的少爷，两个太监过来给我更衣，将头上零乱的发重新盘过，挽了个小道士髻，中间用玉簪定住。端了盆水给我擦洗了一下，换了件日常的袍子，束腰的腰带也拿了下来，我朝院中间的躺椅就躺了下去，小太监将剥好的菱角肉递到我嘴边，又将冰室里取出的酸梅汁倒了一小杯捧在手上，随时等我召唤。
“崇儿，过来陪师傅赏月。”我正抖着腿享受着夜色下的安逸，猛听师傅呼唤，跳将起来，从旁拿了冰酸梅汁走了过去。
师傅把酸梅汁拿了过去，给我递了杯热茶。
“入秋了，以后不许再食冰室内的食物。”我最知道师傅的说话腔调，软绵绵却硬生生，越软越不容你反驳。
我从笼屉里自取了一只母螃蟹，双手奉了过去：“师傅，请您吃螃蟹。”
师傅看穿我的心思，也不说破，浅笑着扒开了蟹壳，用小勺挖了蟹黄放在我面前的醋碟里，我讪笑的用筷子夹了起来放进嘴里。夜空里突然一声尖鸣，御花园内的烟火一飞冲天，坐在院子看的更为清晰。
“师傅，我陪你过一辈子中秋可好？”我那股子顺口说话的毛病又犯起来了。
“好！”师傅您可别当真就好。
翌日，师傅果然奏请皇上停了我的值，在家潜心修行起来。满桌墨宝，七零八落，大小狼毫，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这作派，怎么着也是一书法大家，拓土开疆，挥毫泼墨，挥斥方遒，两个小太监将端砚磨的飞快，亦不够我一时三分的用度。“落子，你帮我把写好的墨宝晾干，回头师傅是要查功课的。”我继续奋笔疾书，转承启合。“无悔，你把我画的山水甲天下找人裱起来，挂师傅房里，要最显眼的地方。”
“阿崇，这画画的这么好，赏我吧。”无悔说话的方式随我，马屁拍的滴溜。
我顿笔沉吟：”无悔，改明我再给你画一幅，这幅就先孝敬师傅。“我一贯的喜形不露于色，继续执笔蓄力。
”阿崇，魏公公近日胃口不太好，要不这幅画先给我，过两天等他老人家身体康复，你再画一幅可好？“无悔贼心不死，继续觊觎我的墨宝，让我很是鄙夷，挥了挥手：”无需多言，这份孝心必须坚定。“
师傅房内，正屋的墙上赫然挂上了我的山水甲天下真迹，师傅坐在太师椅上，斜乜看着我：”你画的？”
说实话，我这人一向谦逊，从来不夸大自己的作为，略略羞涩的点了点头。
“落子，这几日我只吃清淡粥水，不必任何菜蔬了。崇儿跟着为师一起”
“师傅。”我惊诧了，你这是闭关还是清修，不能拉着我啊，我可是要吃肉的啊，几日到底是几日啊。
“崇儿，和为师一起观赏你的大作。”
原来，我倒并未觉得这幅山水画有何不可，现如今眼目下，站在师傅身侧，盯着拙作，只觉得的心烦意乱，几欲呕了出来，大团的墨点，抖落在山川大河之间，舟楫也成了河水上的菜叶残羹，那几只振翅欲飞的白鹭，模糊到乌云密布，黑云压顶，这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我深吸两口气，咽了咽口水：“师傅，这画好歹可以帮您御敌。徒儿这番孝心，您看。。。。？”
我揉着衣角，又忍不住用嘴咬了咬袖口边。
“唉，是师傅的错，还是要因材施教啊。”师傅背着双手站了起来，把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落子，把画收起来，我要好好珍藏崇儿的一片心。”
师傅，崇儿没有心，师傅您可知？
师傅果然是个顶天立的大太监，说几日就几日，唯一能让我嘴里生出味的，就是煮的浓郁的功夫茶，本就粥打底，饿的脚步虚浮，喝完功夫茶，去茅厕的功夫见长，等到傍晚师傅进得我房内看时，我早已脸色发青，唇色惨白，眼窝深陷。
“师傅，徒儿怕是要先走一步了，今生不能再在您身边端茶递水，尽孝道了。”也不知道是我自知时日无多，还是真情流露，眼角边竟真的流了些泪水。
“半大的孩子，要死要活。”师傅身后的无悔将食盒放在桌上，食盒里不知做了些什么吃食，扑鼻的香气，引的口水比泪水多，不自觉嘴边就流了些唾液。
这一顿饭，怕是我记事以来吃的最香甜的，虽然还是粥食，却是新鲜鱼肉炖煮一天熬的鲜香，些许加了点肉沫，更是沁人心脾，我坐在床上，急吼吼的吃了一口，滚烫的粥将唇边烫脱了皮，我委屈的看着师傅，他嘴角牵了一下，转身走了。无论如何师傅是给我吃肉了，纵观整件事件的发展，师傅是舍不得饿着我的。
不当值的日子，除了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无所事事的日子，也是闲极无聊的。落子和无悔跟师傅去各处巡视了，院门被结结实实的锁上了，这种画地为牢的日子，如何能困住我的鸿鹄之志，我将屋中大桌子，小凳子，一个架一个的终于爬了院墙，早前我就在后院中意了那颗歪脖树，一个蛤蟆飞天，就扑到大树桠上，哧溜哧溜没几下就窜到树下了，师傅，多亏您老人家教了我点拳脚功夫，如今都派上用场了。
皇宫是我家，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这几日困在房中，我也不是没有正事的，瞅着中秋那晚皇帝对郁妃的小动作，小手摸的怜惜劲，最近郁妃可不是一般的得宠，何不前去探望探望，该找个什么由头呢。我边思忖，边想着，这个点子不行，那个方法不成。走着走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前路。
”参见太子殿下。“冤家路窄，作孽啊，人生何必要相逢。
”虫，自中秋一别，这约莫大半个月不见你人影，甚是想念啊。“我看见太子爷里的光了，那光带扭带抖，就和龟兹舞娘那个腰一样，不对，是那个腰象蛇吐出的芯子，扭的晦气。
我一声干咳，接连咳喘不住。
“殿下，中秋一别，小人在家将养了半月有余，一场大病，险些送了命，这身子虚的只敢在自家院落附近略微走动。”也亏了那两天师傅把我饿的清减了几分，看上去倒真象大病初愈。
太子眉毛猛的一挑，向周围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啊这，御花园，我已经跳出自己一亩三分地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嫔妃娘娘们说八卦的聚集地了，这走起来可是几炷香的光景啊。
“虫，你总是有出人意表的举动，我很是不满，怎么对着我就没句实话呢？”太子也是作的慌，秋末进冬了，手里拿着把扇子，抵着我的额头，一脸戏谑。
恍惚犹记，盛夏入伏的时候，太子愣是把我叫去打扇，他伙着三皇子，五皇子，还有几位公主，在御花园的池子边趁凉，手拿着鱼食，逗鱼。我好死不死从太皇太后那打完马吊，哄得老太太露了风的门牙直灌风，赏了张银票不算，还准许我以后可以去御膳房点菜，虽然师傅也会让人做了我喜欢的菜式，但他毕竟也有忙的顾不上时，现如今太皇太后还特正式的下了手谕，虽说一张绢帕几个字，可那上面的大印可来不得半点虚。我捂着胸口，一路哼着小曲，鬼使神差就进了御花园。
“虫！”平生真的没听过如此满含欲望，垂涎欲滴，色欲熏心，欲火焚身，欲罢不能的呼唤我。
“太，太，太，太子。”我趴下的时候，树影缓缓移了开来，大太阳直愣愣的笼罩着我。
半晌，盏茶功夫，晒的身体止不住的晃动起来。
“太子殿下。“眼前一个影子遮敝了毒日头，我双手抱住影子主人的双腿，大口喘着气，气若游丝道：”水。“
”太子哥哥，你就别捉弄这个小太监了，怪可怜的。“我被公主救了，大约十个公主八个对太监心生怜爱吧。
凉亭里，大灌了两杯冰镇绿豆汤。
”太子哥哥喊你虫，你叫虫吗？“小公主倒是笑嫣如花，倒是很对我脾气。
”对啊，您是哪位娘娘的小公主啊，以前怎么没见过您啊。“莫名的好感，我们攀谈起来。
”虫，过来给我打扇。“太子冷眼看着我和小公主有说有笑。
”得福，去给太子哥哥打扇。“小公主正和我聊的开心，抓着我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婳儿，去别处玩。虫，你过来。“小公主从未想到对他百依百顺的太子哥哥，对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竟然不依不然。
我哀怨的看着小公主，手被太子牢牢抓着，塞了把扇子。那天以后，小公主就再也没出现过，如此清冷孤寂的皇宫，难得遇一知己，每每思及此处，都想掬一把心酸泪。
和师傅小酌的时候，还曾对师傅说过，自己怕不是害了相思病，小公主的一颦一笑总是忘不掉。师傅倒是开明。
”崇儿，你今年十五了吧，再过两年也该找户人家了。“毕竟是做惯了公公的人，我这废人，也只能在宫中将就着找个对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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