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176 更新时间：09-08-14 23:48
六：斜阳西风，何忍见分离
陌路之上，芳草斜阳，翠绿的山峦已经淡淡地渡上了一层金粉。
车声辚辚，马蹄声急，一辆乌蓬马车沿着官道，急速的奔驰。
驾车的是一位飘一把灰白胡须，头戴毡帽的老头。
只见他一边心急火燎地拼命打马，一边频频回头，那目光开阖间居然精光四射，一点儿也不显老。这不，连声音都年青低沉：“公主，您不打紧吧？”
车内先出来一个青衣小姑娘，她神色慌张地向后看看，又转了回车内。
接着，一只苍黄的手伸出帘外，将布帘死死揪住，一会儿，一个大肚子先从车内露出，随着肚子，出来一中年妇人，妇人面皮黑黄，左脸有一片暗红色胎记，让人观之生厌。见她双眉紧蹙，一手扶了肚子，一手扶着青衣小丫头的肩膀，不安地侧过脸来，听后面有无马蹄之声。
“公主，如此颠簸属下怕让你动了胎气……”驾车男子回头看着妇人。
妇人——大夏公主赫边银月此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冷笑一声，忽然用力击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腹：“这个孽种，成心想害死本宫不成？过产期一月有余不出，单单要在本宫奔命时赶着出来吗……”
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猛然蠕动开来，妇人逾加恼怒，狠狠地在那正在动的地方就是一巴掌。腹中的胎儿似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怒气，一掌拍下后安静下来。
银月余怒尚存，手掌又高高举起向腹中挥去。
“公主，不要啊，您自个的身子要紧!”身旁的青衣少女雁儿急急抓住她的手，却是抓了右手，抓不了左手，银月又换了左手继续向肚子击去。
“公主，不可”驾车汉子皇甫嵩急忙伸出手来想抓住妇人的手，将要触及时却生生止了下来，一只手堪堪停到半空。
银月看着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停止了击打，眼睛更加冰冷，直视皇甫嵩：“怎么了，皇甫将军，可是也觉我银月身为大夏国护国公主而身孕灭国仇人之子而瞧不起本公主吗？”声音虽然冷厉，却清脆如出谷黄鹂。
皇甫嵩身子僵直，缓缓收回手，瑟声道：“……公主，本是属下无能，至使家园破碎、公主受辱……属下只恨自己没能护住大夏，护住公主!……”
“好了!”银月脸色稍霁，将手臂伸给雁儿，雁儿忙伸出臂膀扶住。
“本宫知道将军的忠心，只盼将军日后有始有终，待咱们先去接了雁儿嫂嫂母子，再去河州永宁刘家坞煲，找到了我祖叔，再寻机复国!”
“复国？!”皇甫嵩唇边漾出一丝苦涩的笑：“公主，属下唯您马首是瞻，水里火里但凭公主吩咐……”
银月听出皇甫嵩语气中对于复国的无望，神色黯然，半晌咬着牙关，恨恨道：“是，本宫知……大势已去，那贼子根基已定。可是，身为王室公主，一息尚存，即使无力复国，也不能看着灭国仇人好好地活着……”
眼睛望着远方被残阳染上了血色的山峦，眼神冰冷如霜、凌厉如剑，她对着山峦大声呼喊：“银月对天立誓：只要血未流尽，定千方百计要萧远枫痛苦一生，生不如死!”
凄厉的叫喊在山峦间回荡，驾车的皇甫嵩不由打了个寒战。却猛然双眉一挑，面色凝重，身子斜飞掠下奔跑中的马车，侧伏身子，耳朵贴于地下。只瞬间一个漂亮的飞转又跃回马车上，身子立于车辕之上，手执马鞭狠狠打过去：“驾!驾!”
银月神色从容起来：“是不是追兵到了？”
皇甫嵩额上已经布满了汗水：“是，公主，后面至少有一百多骑，有一骑当先，只怕就是萧远枫……”
“萧远枫，他这样快就回来了，且能追到这儿来？皇甫将军，放缓了缰绳!”不紧不慢的命令。
“啊？”皇甫嵩一时不解，回过头来。
“如果不是萧远枫，你这样快马加鞭只会使人生疑，倒露了行藏；如果是萧远枫，你自信这辆马车速度能与萧远枫那赤虎相比吗？”
“这……万万不能!”皇甫嵩甩一下头上汗珠，有些明白。轻轻的松了缰绳，慢慢坐在驾位上。
马车缓缓而行。
银月发现自己的胳膊在抖，不对，是雁儿扶着自己的胳膊在瑟瑟发抖。
银月皱了眉头，甩了一下胳膊：“雁儿!”
雁儿一惊，才觉自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公主……我……我……”
银月厉声道：“怕什么？大不了是一死，你口口声声要为你哥哥复仇。如此怕死怎么可能为他复仇？”
“公主，我，不是，我……”
银月放缓了声音，拍拍雁儿的胳膊：“你哥哥可是数次面临生死都面不改色……记得你哥哥的仇恨!记得你面前的是杀了你哥哥的仇人!记得你日日夜夜做的事就是杀了他复仇!他就在你面前，你不怕就有机会!”
雁儿挺起了腰杆，不再颤抖。面上带出了冷厉之色。
“这就对了，咱们都从容镇定，那萧远枫就是在跟前也未必能认出我们……如果害怕，就是如此精心装扮也会让人起疑……”
只说话间，马蹄声已经迅速由远及近。
一匹红马已经进入视线，清晰起来。马上一人，金甲玉带，金冠束发，红色战袍，不是萧远枫又是何人？
“哼，萧远枫!”妇人眼睛眯起，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低语道：“目前本宫主只能赌一把：你既使忍心伤害于银月，也万万不忍伤害你的这个孽子!哼哼，小畜生，本宫就看看你那应该千刀万剐的父亲究竟能疼你到什么程度!”
红马如箭，已经掠过马车，侍到车前数丈，飞马忽然人立而起，一声嘶叫，马身横过，立马车前。
马上之人横眉立目，正是魏国皇三子萧远枫。
皇甫嵩轻轻勒了缰绳，不动声色，直视萧远枫。
萧远枫冷冷注视皇甫嵩，嘴角露出嘲讽的笑：“皇甫嵩，皇甫将军，好一个风流俊郎、威风八面的少年英雄，居然扮成如此猥琐之人……”
皇甫嵩并不答话，伸手摘下了帽子，乌黑发亮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被一青色镤头束在脑后，随手在脸上抹了两下，胡须麻皮尽去，露出一张带了书卷气清俊儒雅的面孔来。
萧远枫鄙夷道：“皇甫将军曾经大破成汉、南凉，威震西北。本王敬你堂堂忠义男儿，你伤重被捕后虽知你不一定真心归顺，还是不忍杀你，甚至于亲自给你换药疗伤……”
“是，”皇甫嵩微微垂了头，面有几分愧色：“如不是你三日不休不眠日夜捧药，就是魏皇不杀我也会伤重而死。”
萧远枫满腔悲愤，挥鞭指向皇甫嵩：“可是，你又做得如何？我道武皇上封你为平凉候，对你信任有加，甚至于将我义妹安燕许配于你，而你呢？辜负皇上还可说你不忘旧主，你万不应该负了慕容公主!你，居然忍心让被你抛下的妻子亲自护你、送你携夏国公主奔逃!你，有心吗？你想过将至凝烟于何境地？你，堂堂男儿、磊磊丈夫就是这样回报一个深深爱你的女子吗？”
萧远枫执鞭的手指愤怒而颤抖。
皇甫嵩低头垂眸：“是我对不住凝烟……待来生……”
“呸!我愿凝烟万世千年都不再与你这无情义男人相见!只凭你如此对待凝烟，杀你千万次，也难消我恨!只是今日……”萧远枫缓缓垂下马鞭，眼眸望向远方：“我已经答应凝烟，不为难于你……”
皇甫嵩神色巨变：“凝烟，她……在为我求情吗？”
萧远枫不再多看他一眼，双眸已然牢牢盯在银月公主身上。脸上已经没有波澜，看不出爱恨，瞧不出忧喜。
冰封的眸子缓缓移向银月高昂的腹部，那倘在腹中的胎儿似是知道父亲来了，在母亲腹中手舞足蹈，银月公主的肚子波涛般的起伏，起伏在萧远枫眼眸深处，那冰封的眼眸片刻间荡起温暖的波澜。
银月公主早就在雁儿的搀扶下站立在车辕之上，一丝也不放松地注视着萧远枫，此刻轻轻地松了口气，狡黠的笑了，伸出手来，除了头巾，往脸上一抹。面带嘲弄的微笑，俏生生迎风而立，霎时间，灿烂的夕阳失去了颜色。
猛然间，她双袖一甩，跳下马车。“腾”的一声，落地有声。
“公主!”雁儿也跳了下来，想扶银月，却被银月推开。
萧远枫双眉一挑：“银月!你……小心点身子……”
话音未落，寒茫闪过，银月的鼓起的肚子上已经顶上了一把匕首，手指轻按间，那把匕首入肉一分，鲜血渗出，登时染红了雪白沙纺。萧远枫双目喷出火来，身形动间，人已离鞍，落在银月身前一丈之内，惊骇的惨叫同时响起：“住手!……银……月……你想，你想做什么？”
银月挑着眉微微笑着，双手环抱握着匕柄，匕尖仍然顶在腹部伤处。
萧远枫认出那把匕首是他送与银月的，甚至于可以说他们之缘分起于这把匕首。
那是始光六年他私自闯进万统城，在万统城最繁华的随安街头，看到这把以玉为柄，饰以七彩宝石，更能切金断玉的宝匕被人叫卖，便毫不犹豫地卖了下来，刚刚付了银子，还未等拿起匕首，匕首已经被一少女拿在手中。少女素手如玉，正与匕首玉柄相映，美得惊心。更兼她回眸一笑，终使得他失魂落魄……后来得知少女正是大夏公主赫连银月……
而如今，依然是素手玉匕，依然是迎风而笑，萧远枫却觉一瞬间肝胆俱裂。
他深深明白，只要使一分力，那匕首就可齐根没入银月腹中。
不知有多少次面对千军万马独军奋战，生死一线，萧远枫没有一丝胆怯。而此时他居然禁不住的颤栗，冰冷的汗水迅速汇集，在脸上连成数条细线顺着面颊流下衣襟。
银月紧握匕首的双手更加稳定，她知道，这一宝自己已然压对。
“三皇子，银月知道皇子从不原谅有负皇子之人，今日出走被三皇子逼回，当无生路，与其受辱，不如带着我这孩儿一同升入天国。”
“银月，我知你一直恨我灭你家国，我……我其实并不怪你，只要你跟我回去，将阳儿平安产下，我……”萧远枫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住身体的颤抖：“我一切都不会计较，我将仍然视你为正妃，我们的儿子为世子……就是，这皇甫嵩我也绝不追究，银月，这样可以吗？”
银月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做你的正妃？你父皇不是一直命你除去我吗？我又如何能信你能保我们母子平安？!”
“父皇一定不会为难自己的孙儿!这点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说服父皇同意我纳你为正妃，请你相信我，银月……”萧远枫握紧了双拳，额上青筋暴起。
“相信你？哈哈，我倒是想相信于你，你，是为我银月以灭凉为由留滞长安，拒诣不回平城，可是也是因此你父亲不再相信于你。其实，你是知道我的，不是吗？我银月身为大夏护国公主，什么样的富贵不曾有过，怎会贪婪一个王妃位子而日日在我杀家灭国之人身下承欢？!”
萧远枫面色苍白，闭了闭眼睛，涩声道：“那么你要如何，只要你……好好的拿开匕首，不要伤害自己伤害孩子，什么都好商量……”
“此言当真？”银月冷冷地笑着，手上的匕首却不曾放下。
“是!我萧远枫既使杀人如麻，又何曾失信于人？”萧远枫双眉一扬，不怒自威。
“好，那么，你先答应——放、我、走!”银月咬着牙，一字字地说。
“好!”萧远枫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银月没想到萧远枫如此痛快答应，愕然间，手臂轻轻一抖，宝匕又划开肌肤，不由得呻吟一声，匕首离开腹部。萧远枫未动，身边掠过一个人影，是皇甫嵩，已然立于银月身边，身体如一把出鞘的剑，怒目视向萧远枫。
萧远枫视而不见，只对着银月，柔声细语：“月儿，我能放过你，可是，生下孩子再走可好，把孩子给我……”
铁骨铮铮，宁百折而不一弯的平夏王萧远枫，此时：腰不再挺直，目光不再坚毅，他抑制不住地全身轻轻颤抖……
银月公主见此情景嘴角上扬，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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