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200 更新时间：17-02-28 22:40
本文首发刊载于豆瓣阅读，收录于专栏《携酒化为月光》之中
01
夜，清寂，却没有风，有酒，有杯，酒入杯中时，忽然想起多年前写的一首和酒有关的诗，名为《乱涂·写于醉后》：
一杯，一杯，一杯的，终于饮尽！
天地间只剩下了虚无。
脚步蹒跚，笑意怪诞，
冷风在面颊刻下懒懒的文字。
有人说，你醉了，看你的脸，
脸上写着一个大的醉字。
醉的人拿过酒杯，竟再酣然痛饮！
一杯，一杯，杯杯往复，终于饮尽！
霓虹灯在眼前迷蒙，路灯越来越暗，
人和车还有路的影子渐渐看不清了……
红酒，啤酒，白酒，各种酒……
染成一道光影流连在岁月的无痕里。
醉的人和云朵不期而遇。
夜深沉，人昏沉。
何以醉？
醉有何用？携酒的人说：
醉可将爱恨情仇暂时忘却，
——可，醉了之后呢？
给你一场醉，醉倒在水泥的长街，
给你一场醉，醉卧在晓风残月的杨柳岸。
其实并没有杨柳，这夜显得孤清，
都是想象，没有柳永，没有杜牧，
这醉，不是给你而是我自己的。
醉罢人生也罢，人情与世态炎凉都罢，
桌前，有一幅笔墨，也被醉意濡染，
转眼，已伏在案前不知所谓地梦语。
等天亮时，谁，还会记得谁呢？
在我心里，酒一直是浪漫的代名词。
无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或是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这样的句子总能让人对于酒产生一种深深的迷恋，爱喝的人更爱，不喝的人也会想要去尝尝。
我不是酒徒，只是个酒客，爱酒而不能饮，会醉却不敢拼。我喝酒，可以说是有酒胆，没酒量，看起来很厉害，白酒喝五杯即晕眩，七杯就断片，啤酒喝一瓶涨肚子，喝三瓶准趴下，所以，很快，身边有关酒的聚会就将我这样一个人排除在外了。
绝了酒绿灯红之后，我只偶尔于月下独酌，故有酒场旧友嗤之以鼻地说道：“酒之于汝，类乎于水，类乎于饮料而已。”就是说，我这个人喝酒，纯粹就是在糟蹋酒。在他看来，喝酒，若不大醉则不能尽兴，若不尽兴，还不如不喝。这也是很多人的观念，大饮者多有而小饮者罕见，大饮者豪，小饮者作。酒，到底怎么喝才好？一千人有一千种看法，我的观点是，酒之一物，小饮可怡情养性，大饮则伤身害命。这个道理很早就有说，并不是我说的，当我第一次在一本书上看到这句话、或者说第一次深刻领悟这句话的内涵的时候，是被酒给重重伤了一次之后，我边看这句话边咀嚼着，痛定思痛，发誓再不沾酒。数秒后，我端着酒杯感叹道：“酒真是可怕，先喝一杯来压压惊。”
其实很早的时候就与杯中物结下了缘分，我相信这缘分绝非偶然。
时间的齿轮开始逆转，眼角的皱纹渐渐褪去，眼前的我仍然是我，却已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当年的我。
当年的我还是个不足一米的孩子。
那天，应该是一次假日小聚，家里的大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至极。我独自被扔在餐桌的一角，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吃着零食。这时，一个我记不清模样的人走到我面前，拿起一根筷子，在他手中的酒杯里蘸了蘸，筷子上立即串起一道水珠，伴随着哄堂大笑，那人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也完全无视我的慌张，竟将筷子塞到了我的嘴里，接着又是一阵大笑。我呢？只觉得喉头发苦，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我在哭，那些人却在笑，之后的种种，反不记得了。
你说，这是天意呢？还是天意呢？
再后来，年岁渐长，知道了那东西有个名字叫酒。我始终还记得那根蘸了酒的筷子，我向父母询问，当时害我的人是谁？父母支支吾吾，我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再追问，旁边一个亲戚道破了真相，他说：“那个人就是你爸！”
我一时愕然，犹如五雷轰顶，之后种种也不记得了。
某一日风絮满城，斜阳满院，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麻绳吊床上看一本《珠玉词》，看到“一曲新词酒一杯”这句，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尝过的那味，喉头一苦，苦过后又泛起一丝微甘，心里想着要是再尝一下那滋味不知会怎样？之后，依约记得就在那吊床上，枕着黄昏美丽的落日，一直睡到了月上柳梢，清风迷眼，花香袭人。
02
第一次感受到酒的乐趣，感受到酒的香醇，是在2002年的夏天。那年最重要的事情是世界杯，由韩国和日本共同主办，所以史称韩日世界杯。那年的世界杯，巴西成为了了不起的五冠王，罗纳尔多获得了金靴奖，金球奖则给了德国队的卡恩。
那年的世界杯，几乎是中国人最关注的一届世界杯，因为中国足球踢了进去，史上首次，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所有人都满怀着希望，希望在2002的夏天见证中国足球的崛起，无奈，中国人的热情很快就被浇灭，绿茵场上，哥斯达黎加、土耳其和王者巴西狂虐了中国足球。国足收拾细软回家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喝醉了，记忆中，全是啤酒的气息，睡梦里，总是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绿色，分不清是绿茵场还是啤酒瓶。
后来就常常喝酒，由于年纪小，喝酒也只是杯子咂嘴，浅尝辄止，喝酒至大醉还是在我十八岁之后了。
十八年华春心动，醉了之后，我觉得酒是浪漫的。浪漫的酒，是透明的白、雅致的红、清凉的黄……一口喝下，快然狂歌，光阴逆旅，不知为欢几何？怅然的心绪借着酒劲扰乱了青春的骚动，喝醉了，会胡乱涂抹一些被人称之为诗的句子：
我的衣服永远都是白色的。
即使有那么一天，一把森寒的的长刀
会狠狠插入我的胸膛！
我——
也要，
浪漫地死在刀锋上！
写诗的人有点疼，有点痛，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被风给刮的……但那时，我认为，酒，是浪漫的。
那时喝酒，总是大块豪饮，不到天昏地暗，誓不罢休。
那时喝酒，总是瓶底朝天，然后纵情高歌，忘情热舞，男男女女，疯狂不已。
虽然喝酒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但是，酒，却一直都在。
酒瓶上布着灰尘，酒瓶里还剩下一半，玻璃酒杯在泛动着蓝幽幽绿幽幽的光。
那时候，我认为，酒，是浪漫的。
03
有一个叫仪狄的人发明了一种饮品，这种饮品被称为酒。仪狄将酒进献给大禹，大禹饮罢甚喜，问仪狄：“此乃何物？”仪狄答：“此物名曰酒醪。”大禹笑着将仪狄进献的酒一饮而尽，不觉有些微醺，说了一段流传千古的话：“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很快，爱酒的人越来越多了，大禹的后代少康更是成为了酿酒的始祖，被尊为酒圣。百年后，夏桀纵酒荒淫，以致断送了夏王朝的家天下，后世君王将相、贩夫走卒，贪杯好色之徒亡国灭家的例子更是所在多有，不胜枚举。
可是如果没有酒，历史会不会因此显得无趣呢？如果没有酒，就不会有对酒当歌的曹操；如果没有酒，就不会有斗酒诗百篇的李白；如果没有酒，阮籍和嵇康或许没那么容易成为朋友；如果没有酒，后人只会将那个脱光了衣服裸奔的名士刘伶当作一个变态；如果没有酒，杜牧在青楼估计会睡着，睡着了就不会有反应，不会有反应自然也留不了薄幸之名；如果没有酒，柳永估计不会去写那些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类的句子断送自己的前程；如果没有酒，苏东坡的块垒、辛弃疾的愤懑、吴文英的郁结、姜白石的孤寂、王沂孙的沉痛、文天祥的慷慨都将无处安放；如果没有酒，就没有桃花坞里的唐伯虎、南腔北调的徐文长、追风逐雷的龚自珍……如果没有酒，所谓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将寡淡而乏味，如果没有酒，彬彬有礼的中国人估计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血性的一面。
所以我说，酒是浪漫的。酒，生天地间，存于陶壶，经于喉舌，溶于肚腹，散于轮回，复归于天地，弥留于回忆。
说到饮酒，总会将饮酒之后的状态与物我合一的哲思意象联系起来，饮酒至大醉，即无我。生死、荣辱、爱恨、烦恼，贪嗔痴念，世间万般，迷途色相，在醉酒者看来，都算不得什么。所以我说，酒是浪漫的。
中国的酒文化源远流长，和酒有关的故事很多，因酒成名的人也很多，所以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04
而酒，又是世俗的。
从古到今，我们聪明的中国人就喜欢用酒来勾兑感情。酒，杯中物，有人爱，有人恨，有人无感，然而不管你是爱也好、恨也好、无感也罢，酒始终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逃不开，避不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你得喝一杯。
第一次感受到酒的世俗也是在酒桌上。
话说某位领导摆宴，围坐了整整四大桌，桌上的菜还没上齐，酒已经开喝了。领导带头，酒过三巡，接着就是你敬我一杯，说几句客套话，我敬你一杯，说几句奉承话。
这个端着酒走来说：“小王啊，要努力哦！看好你哦！来，敬你！”
那个赶紧起身回敬，涎着笑脸说：“领导，该我敬你才是嘛，承蒙领导厚爱，我定当加倍努力！”
杯子一碰，领导走到旁边的人，同样的酒戏挨个儿上演。
会喝的，爱喝的，不会喝的，不爱喝的，都在喝。
小王不断地喝酒，终于熬成了老王，熬成了王处长、王科长、王局长……然后仍是在熟悉的酒桌上，玩着熟悉的套路，略有深意地看着来向他敬酒的小李、小马、小孙、小杨、小赵、小张……
这还没什么，官场文章，玩玩就过，谁也没当真，而在一些商务宴席、生活聚会上，因酒而生的奇葩事就多了去了。拼酒的、劝酒的、闹酒的，那一刻，酒已经充满了污浊的俗气，不再浪漫，酒杯碰撞而出的也再不是悦耳的脆响。
这酒，喝，还是不喝？是个问题。
喝吧，不情愿，不喝吧，得罪人，不情愿好像没什么，得罪人似乎不大好，最终，还是喝了吧，充其量，少喝点。有人真的是少喝，有人想少喝而不能，就玩下手段动动心思，比如，喝进嘴里包起来，趁人不备吐掉，又或者偷偷地在酒里掺点凉白开，酒局之中，若不是有人刻意为难，是无伤大雅的。有人一喝，你会后悔自己来找他喝；有人一喝，没多久即呼呼睡去；有人喝了之后狂笑狂哭，有人喝了之后乱亲乱抱……
酒，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有人喝了几杯，假装醉了，做了平时不敢做的事，这叫酒壮怂人胆。更有人，喝高了之后开车上路，车轮疾驰伴着风声呼啸，路灯车灯黄白交错，只听一声汽笛的尖锐声响，终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送进了鬼门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酒沾上了俗气，或许，从一开始，酒就已沾上了俗气。从仪狄献酒给大禹的那一刻起，美酒与俗气就纠缠上了。话说仪狄为什么要先向大禹献酒呢？不难勾勒出当时仪狄的面容表情。
酒是世俗的，那些光着膀子喝啤酒，拿着筷子夹花生的油腻并不会有人将其与浪漫联系起来。
酒是世俗的，很多人喝酒咕噜噜地往肚子里倾倒，肚子撑到了就去洗手间来一场舒畅的解决，这，也不会有人将其与浪漫联系起来。
酒在生活中，是世俗的，只有在特定的环境里遇到特定的人事物与情绪时，才会显现出浪漫来。
浪漫是理想，世俗是现实，浪漫的生活，常常敌不过世俗的纷繁，也唯有酒能于浪漫与世俗之间游刃有余。
一杯酒，仿佛饮尽一生。
人生短短数十寒暑，春秋雨雪，日起月落，我们无不在浪漫与世俗的十字路口踟躇，在浪漫的间隙吐槽着世俗，可是很快，世俗的狂涛巨浪就将我们湮灭，浪漫一点点流失，世俗一点点侵蚀，酒呢？也已一点点饮尽，将杯子倒转，最后一滴酒，滴打在桌上或者手臂上，晕染着墨迹酣然的诗行，将浪漫与世俗共同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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