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秋深  第六章 相逢一笑

章节字数:3984  更新时间:10-03-15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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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古城,自周代起,便开始城防规划。千年以来,历周公辅政、平王东迁、后汉光武中兴、魏晋相禅,可谓是得王气的名都了。

    洛阳城北倚邙山,南环洛水,东西十里,南北十三里,环城十二门,城内有二十四街。城上每有百步便有楼橹,战时用以瞭望、攻守。作为都城,城防布局精良,若在城内大量贮粮,则少量兵力便可以坚守,是易守难攻的典范。

    西北角的金墉城,是前朝明帝所修。金墉城城南是乾光门、城东含春门、城北是退门。修金墉城本意是成为战略要地,在争战成犄角之势时,居高临下,不论攻守,都占尽优势,固若金汤。

    不料宫成之后,先作为临时宫殿,后来则成监狱冷宫。前朝的废帝,东吴末帝孙皓,蜀后主刘禅,先太后杨芷都曾在此囚禁、终结生命。可以说,踏进这座宫殿的人个个曾经身份压人,但一入宫门就是意味着失败,再没有再出头之日。

    羊献容自城西金市出来之后,便想临时起意想去看看金墉城。皇后扳倒太后一家,独揽朝纲的那年,献容还未记事。即便爷爷羊瑾官至尚书右仆射,他们羊家也因为处事小心谨慎,不轻易投入朝堂之争,没有牵进分毫。所以,金墉城里面曾经关过谁,对于献容来说,是一则略带寒意的传闻,更不想到日后自己会出入金墉城多次。

    很快,这座城就不会空了吧……皇后与太子之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明明知道是恶浪来袭,偏偏只能被钉在原地,挣扎无非试图不被巨浪卷走。这便是身为太子的悲哀,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即便想去南市当一普通卖肉屠夫,怕也是只是妄想而已。

    抬头只见金墉城墙森森而立,墙高十六、七丈。在门口望得到方形门内宫殿巍峨,纵横各两条道路且宽且整,却仅有几个青衣奴仆在里面打扫积尘。每个大门外都有穿了皮甲的戎装的士兵持斧站立,将门内与门外割成截然两个世界。

    一座空宫,却守了个密不透风。

    献容绕着这百丈有余的矩形城墙走了半圈,发现北面退门不远处蹲着个人,匆匆往纸上画着着些什么。感觉到前面有行人走过时的光亮明暗变化,甚为警觉地抬了头。这一抬头,两个人都惊了一下。羊献容绝对不会忘记这张脸,正是在金谷园中一幅杀人恶煞模样,拿着剑正对着她的刘曜!

    刘曜的吃惊不下于羊献容。在金谷园中只是见了羊献容一身青衣小厮装扮,凭他的眼力只能勉强记住外貌。此刻这女孩却梳以双环望仙髻,一袭翠色襦裙,晨光之下明艳动人,明摆着是世家小姐的派头。相较堂兄刘聪在脂粉堆中呆过,阅历深广,一眼能认出是女子。翾凤更是仅凭着对方佩玉的品相,便知对方是世家出身。这份识人的鉴别力,他还是天差地远哪。

    只是这小姑娘身边依然不带一个女婢,一人跑到洛阳城北较为荒避的金墉城下,也是行为胆大了吧。怎么每一次见着这个小姑娘总好像是满脸的好奇,却不知道是因何好奇地到处乱转呢。

    “喂,你一个世家大小姐,为什么又是装小厮,又是孤身一人来金墉城?你没有听说洛阳近几年来已经有好些少年失踪么?你的家中人不管你出门么?”刘曜并没有很礼貌地搭上腔。说这句话,因为他急于转移这羊献容的注意力,看似不经意地合上手中的那张画。

    羊献容虽然看太不真切,但也知道,对方在画的只是符号。她见过以制图六体所绘的地图,所以猜是那金墉城的地图,此时也不想去深究,刘曜画金墉城地图要做什么。

    只是不能在口头上向这少年认输。

    “青天白日,这里又是兵事重地,哪来什么拐骗人口的。况且只是听说有失踪少年的,没有听说有失踪少女的。我看你独自一人会比较危险吧?”

    刘曜是第一次被人家说他单独行动会有危险,不禁一乐:“我倒不怕,谁要是想撂倒我,先准备被宝剑扎几个窟窿再说。”说着拍了拍左腰悬着的长剑,示意羊献容他的剑术颇高,“倒是你,怎么跑到金墉城来了?听说你们洛阳少女常去之是宫城之南的铜驼街,可以准备水果投向心仪的漂亮男子。”

    “我跟她们又不是一路。施朱粉的男人,虽然看着英俊,但一副娘娘腔,恶心死人了。真是丢我们洛阳人的脸面。让我去铜驼街准备水果投向施粉的男人。还不如拉我去大城东的马市。看着马脸也比看着那些施朱粉的男人脸有趣!”

    猛然发现刘曜的眼睛中透出笑意,忽然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这幅义愤填膺的样子落了人家的笑柄,匆忙补充到,“哪,男子长相清逸出尘、有玉人之姿固然是好事,但刻意追求,反道失了本色。”

    谁能听到羊献容心里的哀叫,为什么会去和陌生人去讨论男子长相打扮的问题,一定是刚刚被他一句铜驼街投水果激出来的!

    羊家是传经世家,世代研习儒学,自成一体。先人曾数世任九卿之首的太常,司宗庙典礼。两汉的博士荐举,皆由太常主持。在家风熏染之下,男女皆要读书,皆要有德才,家中自然不禁论政论事论人。

    世情虚燥,家门却自有严训。那男子施朱粉,袒胸露背,卧醉之事,自太爷爷起,是禁家中子弟学样去做的。所以羊献容虽然行为胆大却不放任,更不屑那些轻薄之事。

    献容并没有想到,刘曜一边在心中暗暗赞同她的话,一边被羊献容说话时顾盼神飞的姿态吸引了过去。

    再将此话题拉下去,怕是双方都会更尴尬。换个时间地点结识,倒可以引一场知交。刘曜装着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干扰对方视线的目的已经达到,话题也该结束了。但愿这小姑娘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在画洛阳西北隅的金墉城的城图。

    “说道长相英俊,失踪人物全是十五至二十五的英俊青年、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人贩买卖。我部族中有一人,便是在洛阳城南不见的。有人依稀见着他走进马车,不知驶向何处。听人说,在这洛阳北面大夏门的城外,刨出了几具青年的尸身,都是身着锦袍,口中含玉,存留的钱袋之中也不乏金银。真不知道为何杀人?官府上也成了一桩疑案。所以,趁天色尚早,还是早些归家吧。”

    说到最后,刘曜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换上关心的语气,大概是他的觉得少女孤身一人较不安全,之前又差点把她斩杀在剑下,歉疚之心作崇吧。

    七舆车难追

    “小姐,终于等到你啦。”一个青衣女婢一见着自家小姐,就像见到捡到了宝一样迎上来。

    “惠儿,我不是让你巳时三刻在北面大夏门等的吗?现在还早上一刻呢。要你去金墉城又是一脸的别扭样的。只好我一个人去,替你掩了自己想去西市多溜达的事儿。改明儿回了我爹,要我出门换成别人跟着我,只是这大小姐贴身侍婢的位子,府里很多下人巴巴地指望着呢,不信明儿我就求爹把你换了,看看有多少人央着管事把女儿往我这里送?”

    惠儿显然是怕了羊献容的威胁,说道:“小姐要想想这金墉城内死过多少人,那地方阴森得紧,还执意要去。去了也没法子进到里面,所以不去才是人之常情嘛……你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冤鬼……虽然有相士说过那地方虽凶,但却和小姐不犯冲,但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小姐你……”

    惠儿这才注意意到,羊献容根本不在乎解释,眼光已经穿过她,留意到了她身后的争执。

    刘曜自从“恰好”来大夏门,便和旁边一个小吏模样的年轻人争了起来。说来也很奇怪,他明明牵了两匹马,却跟在自己几步开外,就这么一前一后隔了一丈,走到了和自己婢女汇合的西门才打算离开。算是护送自己和婢女汇合么?想及此,少女心中扬起一阵暖意。

    “你一定要卖给我马,三倍的价格,或者用我的玉佩换,拜托拜托了。”

    等听到那小吏的要求,羊献容也不禁汗颜。这刘曜会不会今天运气不佳,碰上了疯子?北城大夏门这边靠着宫城北部,人丁稀少,真有疯子耍泼,也没有几个人看得到,能阻止。

    “没见过你这种人……想买马去东市!”

    “那借也行。反正你有两匹!”

    “那是今天要送去我哥那里的!你干么缠着我!”

    “因为城门只有你一个人有马!”

    羊献容看到刘曜的脸要多铁青有多铁青。不过看那个小吏模样的人,却是年纪轻轻,面色白净秀雅,穿戴整齐,不像是疯子模样。

    羊献容终于还是上前去询问:“请问你要马作什么?”心下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爱管闲事,好心地想试图去解围么?

    那小吏面色本来就白,现在更白了,指着方形城门前面那辆油壁牛车,压低声音说到:“那车曾带走过我家兄弟,我在那车上做了记号,决计不会错认。”

    刘曜忽而想起洛阳失踪少年的传闻:“你确定?为何不报官?”

    “来不及了,我今日刚好在这儿见着这车,这车马就要出城……”

    想不到刘曜一听此话,反应倒是全然出乎意外:“好!这马我借给你了,我与你一人一骑同去,看看搞什么名堂。”

    羊献容冲上一步,拉住刘曜的马鞍:“我也要去!”

    “闪一边去!这种事女人别参合!”

    “没有我参合还不行!你看到前面的牛车上的通幰装饰了吗?我知道哪里才有这样的车!”

    眼见着前面的牛车已经过了城关,开始移动,刘曜把眼睛一眯,问道:“你真的要去?穿襦裙骑马行吗?”

    羊献容脸一扬,“当然行!”现在要上马,更巴不得自己是一幅卖酒胡姬的装束,襦裙变成短衣裤褶,骑马就更方便。在当然,这更违衣制,贵族小姐这般穿出来肯定要被拖回家里戒尺一顿,接着再背律令。好在魏晋时代女性已经习惯在裙内穿着连裆裤,所以比起前代以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羊献容发现自己身体一轻,知道是刘曜拉着自己上马。试着跟着脚踩马蹬助力,一扭身坐在马鞍之上。刘曜也不废话:“准备好,我们这就走……”

    后边响起婢女尖厉的叫声:“小姐、小姐……”

    “没事,两个时辰之后还是在此等着……”羊献容朝着女婢绽出一个险险的笑容,却引得身体不平衡,急忙去握缰绳。整个马鞍跟着一阵摇晃,好在刘曜骑术颇稳当,很快稳住了身形。

    刘曜也是一阵后悔,不能因为这姑娘的笑容甜美,信心满满就拉她上马。大小姐骑术糟糕,又不会去习武,自己肯定是拖了一个大麻烦。

    但话已出口,人已上马,不好再推下去。此时不是战时,没有着铁盔皮甲着身加重。所以两人共骑,马匹倒是负担得起。

    扬鞭策马,便向着城门口行进。

    “你要带着我去。”惠儿看到前面两人没有什么追上的指望了,只能找到在后面吃力踩着马蹬上马的小吏。

    “你……”看着婢女惠儿飞快地踩蹬上鞍,小吏不得不和她共乘一骑,只得嘀咕一句:“礼教之防啊……”前面的姑娘,看衣着铁定是富户小姐。有小姐如此,那小姐的青衣小婢与陌生男人共乘一骑显得也理所当然了。

    小吏只得哼了几句:“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但那婢女就是装没有听到。被逼着与一女婢同乘一匹马,只能“同马共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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