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章节字数:4251  更新时间:06-12-20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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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凌云丝是三月里扬柳下的一阵春风,温暖明艳,飘忽轻柔,让人无限欣喜向往却永远无法捉摸,那庄蝶就是干燥的仲夏午后突然向地面撒下的一阵冰雨,沁人心扉,耀眼夺目,让人无法忽视,却在引起路人感触的时候嘎然而止,只留指尖一点残余的冰冷,唤起全身的暖意。

    现在,凌云丝仔细的打量起庄蝶来。庄蝶穿的是一件海蓝的外裙,衬着天蓝色的里子,周身深浅亮度不同的两种蓝色缠着、夹着、衬着,配合无间,整个人便似溶进了那深不可测的海里,深沉而忧郁。而那头戴着的金步摇却如一道直渗深海的光线,将她从那海里拔了出来,回归阳光普照的人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左手戴的一个黄金镶黑宝石的镯子,线条简约优雅,却是做成了一个眼睛的图案,黝黑的宝石如深邃的瞳孔,默默注视周身的一切。

    庄蝶作了个万福后站起来,却是只面对着萧公子,略低了低头,带些羞涩歉意的笑意道,“妾身让公子和大人久侯了。”

    萧公子笑着摆摆手,示意庄蝶靠近自己,眼睛却是望着庄蝶身后的秦夜汐,道:“这位就是杜将军的朋友,名震长江南北杀手剑客秦夜汐吗?”

    杜昭暄却是突然如梦初醒,看到了秦夜汐的包裹,道:“正是,秦兄你为何携带包裹,是将军府住的不舒服吗?”

    秦夜汐道:“不,只是我的身份并不适合在这住太久。杜兄的好意我就心领了。今晚我便会搬去散花楼边的长风客栈。”

    杜昭暄道:“既然秦兄去意已决,我就不多加挽留,今晚但求大家能够尽兴。凌姑娘,请你再唱一曲。萧公子,听闻你也是个知音人,今晚就请你多品评了。”

    凌云丝闻言深深作了个万福,再站起时作科,挽起水袖,媚眼如丝,唱的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一首《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唱到最后一句时,似若有意无意的朝萧公子瞄了一眼。

    萧公子举杯遥对凌云丝,凌云丝便如在酒杯之上翩舞歌唱,萧公子以另一手将庄蝶搂入怀中,开怀笑道:“巴蜀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仅有清丽如我之庄蝶者,也有娇艳如凌伶官之人。”

    夜晚,长街上鲜少人影,暗青的石板更显幽暗诡秘。

    秦夜汐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拖得长长的,无声的跟在他身后。

    正走到长街转角处,从转角迎来一个步履踉跄的醉汉,险些撞在秦夜汐的身上,秦夜汐在醉汉的身体要触上自己前转身躲开,并以包袱代手,托起眼看要跌个脸朝地的醉汉。

    醉汉趁自己仍身形不稳之便,抬手去抓眼前的包袱,看上去只是借包袱之力想让自己不必跌倒,实际上醉汉的指尖已经触及包袱里的令牌,只要再向前倾倒一公分,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令牌藏入衣袖偷去。

    说时迟,那时快,秦夜汐却突然将包袱提高了一公分,那醉汉便被连带着站直了起来,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无法施妙手空空之计。

    眼看着秦夜汐擦身而过,一个转角进了长风客栈,已隐入暗处的醉汉一把将脸上的假皮撕下,露出那张俏生生的脸来。

    便是秦苏。

    杜将军府中的秋雨苑里,萧公子躺在客厅正中的酸枝躺椅上,庄蝶及随行的莫大总管、孔谦恭立于椅前。

    庄蝶道:“令牌之前我叫秦苏藏在了秦夜汐的身上,现在秦苏已经去偷了,一旦到手便会送去柳家,着他们妥善保管。”

    萧公子沉默不语。

    莫大总管道:“庄蝶小姐此计甚妙,本来这杜将军府就是巴蜀除了王宫首位最森严的地方,若是被杜昭暄发现了令牌不见,以我们现在珠宝商人的身份,很难把令牌带出府。庄蝶小姐想到利用秦夜汐与杜昭暄的朋友之谊,先将令牌藏于秦夜汐的身上带出府,再趁秦夜汐不知道的时候将令牌悄悄的取回来,那主上杀王建的大计便指日可待了。”

    莫大总管已年近六十岁,说起话来总是细声细气,声音尖锐高亢,丝毫无法隐瞒他太监的事实,所以在杜府众人面前,他极少说话,这却给他引了个憨厚老实的爱名。

    萧公子道:“庄蝶,你再详细给孤王说说,那四枚一模一样的金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萧公子正是唐国国君李存勖,他这次来巴蜀便是为了刺杀王建的大量佣金,以及勘探巴蜀地形为来日的进攻准备。中原黄河以北的唐梁十年之争,早就使得国家财政入不敷出,刚结束的湖柳恶战更加雪上加霜,使得李唐王室迫切需要这笔金钱以及徐贤妃承诺的特惠通商合约。所以,李存勖冒充珠宝商人萧公子,亲自率智囊团出征巴蜀,务求取得王建的项上人头。

    庄蝶道:“我也不太清楚。那四块令牌基本相同,只有四条龙纹的位置不同,我实在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又因为害怕当场被察觉,破坏计划,只好冒险偷了其中龙纹在东的一块,侥幸无事,现在只等秦苏将令牌偷回来,主上可到时移架柳家一看究竟。”

    萧公子道:“现在也只好如此。”

    萧公子沉吟片刻后,道:“庄蝶,你对凌云丝怎么看?”

    庄蝶道:“以属下的相面之术看,此女子五行属水,双颊红润水灵,眼带桃花,属上古淫妇阿紫的面相。”

    萧公子笑道:“我的庄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做出这样的判断,你是在吃醋吗?”

    庄蝶却不笑:“这只是我作为神女的回答。主公要作为女人的判断的话,我对她的评价只有八个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萧公子愠然道:“为何又对她大加称赞?难道你从未有危机意识,你难道没有想过,我若对她宠幸有加,会让你有一天无处容身吗?是你太自信,还是我在你心中太不重要?”

    庄蝶正色道:“我是神女,无可替代。主上你是我心中的王者,希望你不要再说些像今日这样的傻话,破坏我心中的王者你高高在上,神般完美的形象。”

    萧公子突又笑道:“是,我忘了。你只要被驯服,不要其他一切。”

    边说边站起身来,“我相信这点,凌云丝会做得比你好很多,至少她除了拜神外,还会需要一些活生生的世俗。”

    庄蝶将身体倾侧,给萧公子让开路,道:“我也相信,即使只以五行命格看,她也一定会把你侍候得极好。”

    萧公子拂袖,领众人向门口走去,同时道:“好,现在去等待你的师妹吧,然后再一起向神祈福,我大唐的神女。”

    长风客栈天字第一号房的屋顶瓦片上,秦苏揭开了一个瓦片,手拿鱼钩,钩上系了根透明的钓鱼线,眼见她正将钓鱼线缓慢的向下放,希冀能钩起正下方的包袱。

    就在唾手可得之时,本在外间的秦夜汐突然走了出来,将包袱从椅上拿了起来,改放到桌上,就在他正准备打开包袱,秦苏的心也提到喉咙口时,突然传来店小二送热水的声音。

    秦苏快速的掀起另一个瓦片,快速的将鱼钩向下降,准备利用秦夜汐着店小二将洗澡的热水倒满之前将包袱钩走,却人算,天不算,就在秦苏将那鱼钩拽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将它与包袱挨上边的时候,秦夜汐又走了进来,也不知他对店小二说了些什么,店小二在外间倒满了水就自顾着走了,而秦夜汐却专注地看着手上一张像账单的纸出神,好似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那包袱边的鱼钩,一径地拿了包袱往床上睡去了。

    秦苏看秦夜汐并未打开包袱就睡了,心中舒了口气,将鱼钩收回。又叹了口气,打道回府搬救兵去也。

    只有月亮看到了,在秦苏离去后,本应是睡着了的秦夜汐睁开了眼,从包袱中摸出令牌来,诡秘地一笑。

    杜将军府花园中。

    庄蝶坐于花园池塘的假石前,看着池中倒映着的皎洁明月,与两年前并无分别,而自己却已非当日之庄蝶,不免一阵感伤。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月依旧,而人面全非,更不知情几何?

    那池塘中的月影静伫属于它的一方领土,默默的守候岁月的逝去,少了江潮明月的波光滟滟。究竟,已经一去不返了,那缥缈遥远的青春,以及教她观水中之月的人。

    依稀记得两年前舱船上观的江月,秦夜汐立在身旁的甲板上,懒懒的斜倚在甲板栏杆上吹着夜风。他们刚刚相互认识,因为秦苏刚在庄蝶示意下帮秦夜汐解了围。

    “你似乎很懒?”庄蝶问,她刚从船舱里走出来,看见了他,“你没有生病,为何每次看到你时你却总是靠着什么?”此时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疑问显然针对秦夜汐。

    秦夜汐并没有回头,仍是低头俯视奔腾的江水,只是腾出一只原本倚着栏杆的手,放在身后,招了招,示意庄蝶走向前。

    庄蝶走向前,微微前倾抵着栏杆,别过脸来正好能看见秦夜汐的侧面。柔白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使他的脸庞生出明暗两个区域,不禁让人联想起他身为杀手剑客的神秘。

    “现在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答案了吧!”秦夜汐的声音总是懒懒的。

    “江水有这么好看吗?”庄蝶也学着秦夜汐看着江水。

    “我喜欢月亮,可总是抬头看着它,会太累。水面上也有月亮,而且在不同的水面上月亮会有不同的韵味。”秦夜汐终将视线从水面上移开,看向庄蝶。

    “那天在散花楼前是你一直看着我吧。”肯定的语气,只是欠一个解释,秦夜汐等着庄蝶给他一个答案。

    那是他们的初遇,在那繁华如千树花开布满花灯的长街上,满是陌生女子脂粉馨香的人山人海中,香车宝马的散花楼的门前,她真实感受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的感动”,因为那双晶莹美丽的手。

    “嗯。你让我很感兴趣。”庄蝶瞧进秦夜汐的眼眸里去,丝毫不让,“我更加奇怪,你当时不是走进了散花楼吗?你又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你很特别。不仅是你的背影,还有你本身,拥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秦夜汐仍是不紧不慢的。

    “你清纯得放荡。”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赞。”庄蝶失笑出声,“不知我是否可以把你所想表达的理解为在赞我冷艳?”

    “也许吧。”秦夜汐并不置可否,“但应再加一些热情与放荡。”

    “这些特质如此相互矛盾,是否我在你的判断中是个难缠的角色呢?”庄蝶向秦夜汐慢慢靠近,慢慢将手掌贴上秦夜汐左侧的胸膛,搁着衣衫感受到心脏有规律的跳动。

    同时低吟,“我在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终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秦夜汐并没有出声阻止她的动作,,却也并不因她的行为而有任何困窘或兴奋,反而笑了。

    “忘了初次见着我是在什么地方了吗?别忘了我是个怎样的男人。”边说边将原来左手拿的剑换作右手来拿,技巧的使庄蝶的手收了回去。

    不料庄蝶退一步收回手后,顺手牵起了秦夜汐此刻已空下的左手,将手掌抬至自己的眼前,手心朝自己,仔细看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漂亮,那天就是它吸引了我。”丝毫不见被拒绝应有的失落。

    “你真的很特别。”秦夜汐有些动容。原本会记得她是因为她极美的背影以及身为一个江湖人士所应有的警觉,但此刻她的行为却让他琢磨不透,而且饶有兴味。

    “谢谢。”庄蝶抬头,笑着。一笑倾城。

    “只可惜还太年轻。”秦夜汐道。

    “年轻才会如此美丽啊。”丝毫不介意秦夜汐的惋惜,庄蝶依旧笑的美美的,“好了,谢谢你教了我在水中也可以欣赏到不同的月亮。我将今晚的明月还于你独赏。”言罢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秦夜汐的手松开,离去了。

    甲板上江风习习,吹得庄蝶的衣袂飘飘。秦夜汐转过头来目送庄蝶离去的背影,只见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背影极美。秦夜汐再次如刚开始半斜倚着栏杆看月亮,一弯新月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显得支离,但也仍是极美,就如她的背影。

    那让人相望不相闻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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