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回 里坊命案

章节字数:9004  更新时间:10-12-3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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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御花园。

    平城寒冷,树木多为青松。可后宫花园却独有江南般的神韵,幽泉清流,落英缤纷。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轮廓与雾霭浑然一体。花园边有处凉亭紧靠着一汪深潭,水面上泛起青烟似的薄雾,如梦如尘。

    潭水如和氏璧般晶莹剔透,色泽无法名状,纵是顾恺之①也难以描摹。阳光照在波漫荡漾的水面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闪光碎银,又如被揉皱了的锦缎。

    孝文帝与李冲在凉亭中畅议天下大事。

    两个太监端来几盏白玉镶金蟠龙杯,杯体触手升温,宛若羊脂。太监又放下一坛陈酒,酒坛尚未开启,已有浓烈的酒香溢出。李冲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说不出的畅快,全身上下的骨头像酥了一样,飘飘欲仙。不禁大声叫好道:“好酒!”

    孝文帝笑道:“此酒是高句丽国②的贡品,总共就只进贡了三坛,这已是最后一坛。”

    李冲不信道:“这么好的酒,皇上是请我喝的?”

    孝文帝道:“自然是。”

    李冲笑道:“看来我面子倒不小。”

    孝文帝道:“有面子的人通常都不喜欢不劳而获。”

    李冲苦笑道:“我早知这酒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

    孝文帝笑道:“你多虑了,朕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像市井俗人一样,二话不说抱起酒坛直接往肚子灌,岂不是可惜了这美酒风月?”

    李冲哈哈笑道:“皇上想怎么个喝法?”

    孝文帝道:“朕想派名大臣和你比试一番,赢的人才有资格畅饮杯中酒。”

    李冲笑道:“有趣!不知皇上想派出哪位大臣?”

    孝文帝传来于烈。

    于烈身为镇南大将军,力拔山河,武艺超群,是孝文帝的心腹大臣。

    李冲从头到脚瞧瞧于烈,道:“皇上不会是想让我和这位将军比武较量吧?”

    孝文帝道:“正是!为保证你二人全力以赴,既然有赏,也该有罚。若于烈输了,朕罚他一年的俸禄。若你输了,朕就砍下你的项上人头!”

    拓跋澄素知于烈孔武有力,英勇善战。李冲手无缚鸡之力,绝不是于烈的对手,忙道:“皇上可是在开玩笑?”

    孝文帝冷冷道:“君无戏言!”

    李冲拍拍酒坛,道:“于将军要是输了,只罚一年的俸禄。而我若输了,就要输掉项上人头,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孝文帝道:“世间不公之事十有八九,又何止这一件?”

    李冲淡淡道:“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要草民的命吗?”

    孝文帝道:“朕若想要你的命,一道圣旨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命由你不由朕,你要想保住性命,就设法赢过于烈。”

    拓跋澄急道:“皇上!李冲不过一介文人,怎敌于烈将军骁勇善战?”

    孝文帝冷眼瞥了一下拓跋澄,道:“拓跋澄,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李冲哈哈笑道:“皇上有命,自当遵从。只是皇宫内院,圣上面前,不敢造次动武。将军纵横沙场,想必膂力过人。在下想与将军比一比力气,不知于烈将军可敢应战?”

    于烈不屑道:“随便,你想怎么比?”

    李冲道:“很简单,你我各持一物向远处投去,投掷较远者则胜出。”

    于烈道:“好!”

    李冲道:“为免将军输得太难看,我再让让将军也无妨。我投掷的东西可以比将军的再重一些。”

    于烈怒道:“小小书生口出狂言!本将军本想故意输给你,以保你性命。你既然不识好歹,那就生死由命吧!”

    李冲淡然一笑,走到花丛边摘下一片叶子,道:“将军,请吧。请你把这片叶子用力掷出。”

    于烈接过叶片,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只不过扔出一丈多远。

    李冲哈哈一笑,俯身捡起一块石子,随手一丢便抛出足有五丈。

    于烈愣愣道:“你这算什么?”

    李冲笑道:“算我赢了!”

    于烈连连摆手道:“不算不算,你耍赖。”

    李冲道:“为何不算?我问你,我们是不是说好投掷较远者为胜?我掷的东西是不是比你的重很多?可我是不是还反而比你掷得远?那我是不是赢了?”

    于烈不善言辞,被李冲一串连珠炮的问题噎得无言以对,自己分明上了当,却又觉得李冲说的话好像还有点道理,只道:“这次不算,你使诈。我们再比一次,这次你不用让我,我们公平比试。”

    李冲笑道:“好啊,还比投掷吗?”

    于烈怀疑李冲另有花招,赶紧道:“投掷已经比过了,还比它做什么,我们换一个比。”

    李冲道:“换什么?”

    于烈想了好一会儿,自信满满道:“比臂力!我一手可以举起一百斤的重物,只要你也能做到,我就认输。”

    李冲眼睛骨碌一转,道:“可以。不过比试的方法是由你定的,那举什么东西可得我说了算。”

    拓跋澄简直要认为李冲疯了。莫说一只手,便是两手加双脚,他李冲也未必能把重达百斤的东西举起来。

    于烈生怕李冲又生诡计,学了个乖,忙提前道:“这次先说好,大家举的东西必须一模一样,不许耍赖。”

    李冲笑道:“这个自然。”

    于烈道:“你想举什么?”

    李冲围着潭边的一颗树转了几圈,拍拍树干道:“就举它!这颗树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足有百斤。”

    孝文帝下令把树砍断。

    于烈捋起袖子,一手平托住树干底部,一手插在腰间,“喝”的一声把树干高高举起,然后重重扔到地上,直震碎几块青砖。

    于烈喘着粗气道:“该你了!”

    李冲笑着走到树干旁,问孝文帝道:“皇上,如果我输了,你果真要杀我?”

    孝文帝淡淡道:“你若不能把树干搬起来,朕就把你脑袋搬起来。”

    拓跋澄求情道:“皇上,饮酒戏言岂可当真,还请皇上收回成命,饶李冲不死!”

    李冲笑道:“任城王,我还没开始比,你就咒我输,是不是太不够朋友了?”

    拓跋澄瞪了李冲一眼,若不是他知道李冲没喝酒,定要以为这小子又喝醉了。

    李冲当然没喝醉。

    但此时的所作所为却比醉汉还疯狂。

    更让拓跋澄费解的是,李冲并没有去理会那根树干,而是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衣服。

    于烈在一旁也看得莫名其妙。

    树干是圆柱形的,李冲光着膀子站在树干前用脚一踢,树干“骨碌骨碌”滚进旁边的湖里。李冲也跃进湖中,借着湖水的浮力,轻而易举地一手把树干托举到湖面上。

    孝文帝哈哈大笑:“哈哈,好!李冲,你赢了!”

    于烈不服道:“皇上,他又使诈。”

    孝文帝笑道:“这叫斗智不斗力。”

    拓跋澄这才放下心来。

    李冲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朋友省心,但无论什么情况最后总会让朋友放心。

    孝文帝对李冲道:“你很聪明。”

    李冲游上岸,穿好衣服道:“皇上似乎并不是真想要我的命。”

    孝文帝道:“朕早说过,朕若想要你的命,一道圣旨即可,不必这么麻烦。”

    李冲道:“可皇上刚才金口已开,万一我输了,皇上到时会杀我吗?”

    孝文帝道:“你若输了,那你就不是拓跋澄口中绝顶聪明的李冲。”

    李冲苦笑道:“李冲也未必能在刚刚的比试中胜出!”

    孝文帝道:“你若不能胜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是没有名字的。”

    李冲道:“皇上是在试探我?”

    孝文帝道:“是。”

    李冲道:“为什么?”

    孝文帝道:“因为朕想找你做件事,而这件事并不容易。如果你连朕这关都过不了,你即便有命去也没命回来。”

    李冲道:“你想让我为朝廷做事?”

    孝文帝道:“是。”

    李冲仰天大笑道:“你觉得我会躬身效命吗?”

    孝文帝淡然道:“你一定会。”

    李冲好奇道:“为什么?”

    孝文帝玩弄着手掌间的羊脂玉杯,一字一句道:“这件事的内幕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但是如果你怕危险不敢去,不妨直说,朕不会笑话你。”

    李冲哈哈笑道:“这种激将法很有趣,你觉得我会上这个当吗?”

    孝文帝道:“你不上吗?”

    李冲道:“你不是说我很聪明吗?”

    孝文帝道:“是!”

    李冲笑了笑:“我也觉得我很聪明。”

    孝文帝道:“嗯。”

    李冲道:“可聪明人有时候也会上当。”

    在一旁的拓跋澄快要被孝文帝和李冲搞糊涂了,李冲一向聪明过人,他不哄别人上当,别人就烧香拜佛了,他怎么会上孝文帝的当呢?

    李冲简直是故意要上这个当的!

    孝文帝笑了,他不但对李冲很满意,对自己也很满意。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透一个人并收服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孝文帝坚信自己的判断:李冲是个聪明人,喜欢争强好胜而且好奇心极强,从骨子里透着骄傲,骄傲到目空一切的地步,认为任何危机他都可以化险为夷。他生活在平庸的人群里太久,渴望惊险刺激的生活,渴望信自己被认可。孝文帝现在正巧给了李冲这样一个机会,李冲怎会放过?孝文帝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启用李冲,但秦奕的死让他在脑海中一瞬间完成了这个剧本。孝文帝继续道:“朕收到线报,乐陵王拓跋思誉勾结叛党,但线报来源不是很可靠。于是三个月前,朕安排了一个名叫秦奕的心腹去秘密查探,不料今天却传来消息说秦奕在洛阳死于非命。朕要你去查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李冲道:“秦奕死于何处?”

    孝文帝道:“死于洛阳城东北的上商里。”

    李冲默念道:“上商里……”

    孝文帝道:“你尽快动身到洛阳一趟,拓跋澄会帮你安排好一切,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

    马车中,拓跋澄颇为过意不去,本想举荐李冲一展抱负,哪知差点害他性命。

    拓跋澄面露尴尬,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话。李冲瞅瞅拓跋澄的表情,哈哈一笑,抢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管怎样,我现在还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而且喝到了那坛举世无双的高句丽贡酒,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拓跋澄仰天长叹道:“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李冲笑了笑,想起了秦奕的事情,问道:“秦奕之死,除了皇上所言以外,还有其他线索吗?”

    拓跋澄道:“没有,我也是刚收到消息。”

    李冲道:“拓跋思誉是什么人?”

    拓跋澄道:“皇上最讨厌的人,封爵乐陵王,屡次阻挠皇上汉化。”

    李冲沉吟道:“那秦奕呢?他是个怎样的人?”

    拓跋澄道:“秦奕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生活深居简出,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

    李冲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朝廷里深居简出的往往只有两种人,要么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圣人,要么是掩人耳目、城府极深的小人。秦奕怎么看都不像是圣人,他在洛阳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遭灭口。可到底查到了什么?凶手又是谁?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平城的晚上很特别,不管什么时候,夜风中总带着一种悲伤,偷偷地翻出别人的回忆。

    回忆这种东西就像是粮仓里的陈谷,隔段时间就要拿出来晒晒,否则就会发霉腐烂,直到化成飞灰,消散湮灭。

    李冲提着酒壶,一个人坐在后花园中的凉亭里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拓跋澄的房间就在花园右边,但李冲并没有找他。

    这样的良辰美景,只有一人独处方能通晓其中韵味。

    李冲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聪明人都很会享受,聪明人也常常都很懒。

    李冲绝对是懒人中的典范。

    经常空荡荡的钱袋让他只能拮据地生活。睡路边、住牛棚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但他总有办法搞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住最好的客栈,吃方圆五百里最好的酒席,可以穿上让王侯贵族都嫉妒的服饰,可他懒得去为这些东西动脑筋。在他看来,满世界的到处都扔着人们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奇珍异宝。只要他想要,随时可以捡起来。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就在于聪明人能看到沙子里面的黄金,而笨蛋只能看到沙子里面的石头。

    他曾和人打赌,让当地最吝啬的财主开仓济民。然后他一宿未归,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第二天早晨财主果然大开粮仓,还散发了不少钱财接济穷人。但倒底是怎么回事,他那晚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荆州最大的两户人家是叶家和薛家。这两家世仇已久,甚至发生过流血事件,还有几桩人命官司。李冲在两家主人耳边各说了一句话,两家竟然就握手言和了。后来有人问起两家主人,李冲到底说了什么让他们冰释前嫌,两家主人都只笑咪咪地摇头不语。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混迹在市井之间?

    这样的人偏偏就混迹在市井之间!

    “你明天走时要用的马车、银两、干粮我都准备好了。天亮后,你随时可以出发。”拓跋澄站在花园口道。

    拓跋澄确实是个很令人放心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一切的人,绝对不多。

    李冲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有心情赏月,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吗?”

    拓跋澄笑笑道:“若不欢迎我,我现在就回房。”

    李冲把酒壶往后一抛,道:“罢了,罢了。反正都来了,坐下喝一杯吧。”

    拓跋澄伸手接住酒壶,仰起脖子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喝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和一大袋黄金,道:“此行你要多加小心,我把秦奕的相貌画在了这块羊皮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钱你会用得上。”

    李冲借着月光低头仔细打量着羊皮上秦奕的样子。

    秦奕似乎天生就是做密探的材料。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特别的地方,属于那种无论你看多少遍也记不住他长相的人。不管他穿什么样的衣服,站在什么样的人群里,永远都不会令人觉得扎眼。

    还有什么人能比这种人更适合做密探?

    拓跋澄道:“你到洛阳后,去找一个叫张之言的人。他是当地督邮,平日里干的尽是案验刑狱之类的事情,他会帮到你。”

    李冲道:“他能帮我什么?”

    拓跋澄道:“帮你做些你做不到的事情。”

    李冲一向认为这世上罕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他做不到,只怕就没人能做到了。

    李冲不悦道:“他比我聪明?”

    拓跋澄道:“没有。”

    李冲皱眉道:“他比我心细?”

    拓跋澄道:“好像也没有。”

    李冲道:“那他一定是有很多很多的钱。”

    拓跋澄道:“他不比路边卖猪肉的富贵多少。”

    李冲不服气道:“那你凭什么说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拓跋澄笑道:“我只是说可能。”

    李冲道:“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少?”

    李冲不依不饶的像个孩子。

    拓跋澄道:“很大。”

    李冲吹胡子瞪眼的更像个孩子。

    拓跋澄笑道:“你觉得一个连一到十都数不清楚的女人算聪明吗?”

    李冲道:“女人笨些也没什么不好,太聪明的女人并不招人喜欢。”

    拓跋澄道:“但即便是那样的女人也能生孩子,你却不能。”

    李冲笑了。

    通往洛阳的官道上有不少茶寮供往来行人稍作休息。

    此时一家茶寮的老板和客人好像都在刹那间呆住了,忘记了休息,忘记了喝茶,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因为他们看见了一枚蛋,一枚硕大无比的蛋!

    如果这枚蛋是一只鸡下的,那只鸡至少要有五层楼那么高!

    更奇怪的是,还有两匹马在气喘吁吁地拉着那枚巨蛋奔跑,巨蛋下竟还有四个轮子!

    而李冲知道这绝不是“蛋”,而是辆马车。

    因为这“巨蛋马车”原本就是他造出来的,他现在就在车里。

    车厢很大,圆圆的没有任何装饰,远远望去就像枚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鸡蛋。李冲清楚这种样子的马车虽不好看,却很实用。

    没有镂空雕花的装饰就意味着很坚固,做成圆的是因为“圆形”要比“方形”能装更多的东西——食物和水。

    李冲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一日三餐都在车上,还雇佣了两个车夫,昼夜不停轮班驱车赶路。

    清晨。

    露水还未干透,马车的帘幔都还是潮潮的。

    李冲记不清在车里躺了有多久,反正从平城出来后,除了下车小解方便外,就一直躺在这辆像笼子一样的马车里。李冲揉揉胀痛的额头,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坐车。

    他更希望骑着奔驰的骏马在月下穿梭,任凭长风穿发而过,衣袖呼呼作响。如果不是为确保自己到洛阳后有充足的体力,他一定会要匹千里良驹策马奔驰,而不是像病猫一样窝在这辆该死的马车里。

    不知过了多少天,李冲已经快要被枯燥无聊的日子逼疯了。

    好在已到洛阳。

    洛阳位于天下之中,“中国”一词最早指的就是洛阳③。南北客商多汇集于此,稍有家底的富豪无不争相在此购置田宅。交易往来甚为频繁,喝碗茶的功夫就有几十桩大生意谈妥。这里的富豪要么坐拥丝绸盐田,要么包揽矿山牧场。“日进斗金”的商人或许在别处还称得上富甲一方,但在洛阳连跑龙套的都算不上④。

    有钱人大多数都很气派,很抢眼。他们喝最醇的酒,睡最美的女人,骑最快的马,坐最好的车。

    他们也有讨厌的事,最讨厌看见有人比他们更气派,更抢眼。

    他们习惯了永远处在万众瞩目的位置。如果有人抢了他们的风头,他们就会很难受,但他们很快会用各种手段让抢风头的人更难受!

    在这种地方,如果无权无势就不要太招摇,否则会惹上大麻烦。

    李冲的“马车”无疑太过招摇。

    他还没来得及进城,麻烦就已经来了。

    在洛阳城东南隅的都亭驿⑤,十几个彪形大汉一字站开,挡住了李冲的去路。为首的是个衣装华丽,颚下留有短须的中年人,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李冲不得不下车,喃喃自语道:“为何总有人和我过不去?”

    中年人笑道:“没人和你过不去。”

    李冲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说你带来这么多人挡住我的路,只是想和我打声招呼喝杯茶。”

    中年人道:“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情。”

    李冲道:“什么事情?”

    中年人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侍从,道:“你的马车现在归他了。”

    李冲拍了拍车厢,道:“这是一辆好车。”

    中年人道:“确实是。”

    李冲道:“你见过这么别致的车吗?”

    中年人道:“没见过。”

    李冲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这辆车坐起来并不舒服。”

    中年人道:“没关系,我要这辆车本就不是为了坐的。”

    李冲道:“那是为了什么?”

    中年人道:“为了让别人看。”

    鲍鱼并不是真的非常鲜美爽口,鱼翅也不见得比粉丝的味道好很多。富人们也未必都喜欢吃这些东西,甚至有人对它们的味道很反感。但依然会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灌,还假装津津有味地赞赏。富人们吃的不是味道,不是食物,是身份,是地位。

    李冲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要双手奉上马车?你至少该先和我商量一下,谈谈价钱。”

    中年人道:“我原本就没打算和你商量,更没想过给你钱。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愿意把它送给我。”

    李冲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中年人道:“我一开始就说没人要和你过不去,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是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李冲道:“你要硬抢?”

    中年人道:“我若想硬抢早就动手了,怎会和你说这么多话?”

    李冲摸了摸脑袋道:“你不要这辆车了?”

    中年人道:“要,你一定会把它送给我,我为什么不要?”

    李冲笑道:“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会把车送给你?”

    中年人淡淡道:“因为我就是张之言。”

    洛阳的酒馆很不错,李冲和张之言两人已在喝酒。

    李冲道:“你要这辆马车有什么用?”

    张之言道:“如果你带着这辆马车进城,我保证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不容易,所以其他的麻烦最好越少越好。”

    李冲撇了撇嘴道:“我讨厌麻烦。”

    张之言道:“没关系,那些麻烦现在已经和你无关了。”

    “巨蛋”马车已经有另一个人在驾驶,慢慢离开洛阳。

    李冲倒了一杯酒,道:“你早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

    李冲有点意外,连拓跋澄都不知道他造了这样一辆马车。

    张之言道:“是。”

    李冲道:“我们素未谋面。”

    张之言道:“是。”

    李冲道:“你见过我的画像?”

    张之言道:“也没有。”

    李冲道:“但你却能找到并认出我!”

    张之言笑道:“吃官家饭的,总要认识些本不认识的人,况且是任城王经常挂在口中的人。”

    李冲道:“可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张之言道:“有人擅长钓鱼,有人擅长做饭,有人擅长织布,而我则擅长找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能找得到。何况要找你不是件难事。”

    李冲道:“为什么不难?”

    张之言道:“鹤立鸡群,找鹤还难吗?”

    李冲笑了,不管张之言的话是真是假,总之这番话让他很高兴。张之言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一个会说话的人就绝对不笨。找人也是种本事,张之言就靠这种本事吃饭。他要想保住自己的饭碗,当然希望知晓这种本事的人越少越好。李冲问了,他也答了,可他的回答却和没说一样。非但没说,还顺势转移了话题,非但转移了话题,而且让李冲对这个话题很高兴。

    谁都不会讨厌夸奖自己的话题。

    李冲笑罢,道:“如果你不介意,不妨带我去城东北的上商里看看凶案现场。”

    上商里深处有个很僻静的死胡同,过往的行人很少,凶案就发生在这里。两旁的墙壁高达数丈,没有任何门窗,平滑如镜。

    张之言还叫来一个乞丐,这个乞丐是凶案唯一的目击者。

    乞丐也是人,也要睡觉,也有自己的窝棚。

    据乞丐供述,那晚他回到窝棚正准备休息,却看到一个红袍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一个死胡同。红袍人刚进去不久,又有个青衣人偷偷摸摸地尾随其后跟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青衣人身染血迹,手里提着一个带血的布兜匆匆离去,而红袍人却再没有出来。乞丐心下好奇,摸到胡同口凑过身去一看,惊骇之下发现红袍人已经身首异处,头颅早被青袍人割下提走了。

    李冲道:“青衣人长什么模样?”

    乞丐摇摇头道:“当时天色很晚,我没看清他长相,只看到一个背影。”

    张之言拿出一个包裹,道:“尸体不能久放,否则会腐烂变臭。秦奕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这些是秦奕死时身着的衣物。”

    李冲打开包裹,翻了翻尽是血污的红袍,道:“可有什么发现?”

    张之言道:“衣物布料出自山东⑥,佩戴饰品都是寻常之物,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李冲拎起衣袍的袖子,发现在袖口内侧很不起眼的地方挂有几丝青色絮状物,像是从手帕之类的绸布上扯下的。

    李冲不动声色地把青丝藏于于手中,道:“你有没有在现场发现青色手帕或汗巾之类的东西?”

    张之言摇摇头,道:“没有,所有相关的东西都在这包袱里。”

    李冲注意到,张之言话音刚落,乞丐的脸色便有些不对,额头开始冒汗。左手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想伸往衣带处,却又不敢动。

    李冲瞧在眼里,瞟了一眼乞丐的衣带,随后对乞丐悠悠道:“你知不知道偷死人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乞丐慌张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李冲一笑,突然伸手拽开乞丐的衣带,一张残缺的青色手帕飘然落地。

    两个时辰后。

    在一家茶馆里,张之言十分得意。

    能在两个时辰里查清楚一块残缺手帕的来历并不简单,可他却做到了,而且毫不费力。

    张之言道:“这块手帕针织细密,手工精致,尤其是上面的烟霞白鹭暗花纹,简直是巧夺天工。”

    李冲道:“这样布料不常见。”

    张之言道:“确实不常见,我的人已经查出这手帕上的烟霞白鹭纹只有洛阳城的‘孙驼子’才做的出。”

    李冲皱眉道:“‘孙驼子’是谁?”

    张之言道:“他是洛阳最好的裁缝,擅长刺绣,技艺精湛。单是他用的剪刀就达二十五斤重。孙驼子老伴死的早,后来也没有续弦。他有个女儿,但早就嫁出去了,这几年来孙驼子自己一人独居。他在城西永乐坊有家小店,店面不大,却是老字号。”

    李冲拿起手帕看了一会儿,站起道:“我们走!”

    张之言道:“现在就去?”

    李冲道:“现在就去!”

    出了门,李冲大步流星地径直往东走。

    张之言忙拉着李冲,笑道:“贤弟年纪不大,忘性却不小,孙驼子的店在城西,不在城东。”

    李冲道:“谁说要去找孙驼子?”

    张之言愣道:“那我们是去哪里?”

    李冲笑道:“解忧酒庄。”

    ①顾恺之:顾恺之(约345-406)字长康,晋陵无锡(今江苏无锡)人,东晋画家。曾为桓温及殷仲堪参军,多才艺,工诗赋、书法,尤精绘画,时有“才绝、画绝、痴绝”之称。与画师陆探微,被世称为“顾陆”。

    ②高句丽: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七世纪在我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存在的一个民族政权。

    ③见于《诗经•民劳》中:“中国,京师也”,当时的“京师”正是东周国都洛阳。另见于《诗•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诗•小雅•六月序》:“《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另外,洛阳位于天下之中,“中土”一词,最早指的也是洛阳。

    ④见于《洛阳伽蓝记》:“千金比屋,层楼对出,重门启扇,阁道交通,跌相临望”、“舟车所通,足迹所履,莫不商贩”、“产匹铜山,家藏金穴”。《洛阳伽蓝记》是研究北魏洛阳城市建设的重要书籍。

    ⑤都亭驿为全国中心馆驿,是河南府中心驿站,元朝时,洛阳都亭驿改称周南驿。

    ⑥纺织业是北魏手工业中最发达的一个部门,主要有丝织业和毛纺业。当时的河北和山东是最负盛名的丝绸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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