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劫前夕的疯狂

章节字数:11989  更新时间:07-10-03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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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桑刚刚完成了那套最为复杂的定心术的最后修炼,慢慢睁开眼睛来,虽然密室里面寂静无声,他却清楚的知道,此刻外面快要接近黎明了,又将开始风雪交加的一天。

    他看看君玉,君玉还没醒来,脸上的神情非常平静,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睡得极为香甜的样子。

    他凝视着那样安宁的笑脸,她虽然是躺在宽大舒适的羊皮褥子上,而睡觉的姿势却是那种绝对标准的军人神态,就连睡梦中也丝毫不敢松懈。

    他更深刻的体会到,她从少时开始就生活得何等的艰苦。因为长期在军中,为了防止身份泄漏,她每一刻都要小心翼翼,许多年后,就养成了这般如苦修的僧人一样,几乎算得上是一种极端严苛的生活方式。

    而这种坚韧如磐石般的性格下面,却一直是那样宁静而温暖的笑脸。

    心里的怜惜之意更强烈起来,几乎满满地要冲出胸腔。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温暖的脸庞。

    感受着那双手的热度,君玉轻轻睁开了眼睛,然后,坐了起来,微笑道:“拓桑,早上好。”

    拓桑能够清楚每一个睁开眼睛的时刻是黎明还是黄昏,那是因为他从小习以为常;而君玉却也能够在每一个醒来的时候,都清楚那是早上,拓桑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于是,他也道:“早上好,君玉。”

    君玉见他几乎有十来天的时间都保持着同样一种极端古怪的姿势,丝毫也不动,无时无刻,她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那般模样,现见他终于睁开眼睛来,立刻问道:“你最近修炼的是什么功夫?怎么那么古怪?”

    “这是密宗一门失传已久的定心术,我只知道一些断章残篇,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修炼成功。”

    “你在寒景园里为我疗伤时,功力大大受损,现在,恢复了多少?”

    拓桑笑了:“我自开始修炼这定心术以来,只觉得全身的功力已经大大恢复,甚至比以前还强,君玉,你要不要学?”

    君玉眨了眨眼睛:“好的,你教我,我们就在这密室里躲一辈子。”

    拓桑道:“如果真能够躲一辈子,那才真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拓桑伸出手抱住了她:“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君玉笑着点了点头,靠在拓桑怀里,真的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这一刻,她就不再是职业军人那般僵硬呆板的睡姿了,而是小孩子一样蜷缩在拓桑怀里,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心里什么也不想,从未有过的无忧无虑。

    拓桑看她的睫毛有时轻轻颤动一下,知道她并未睡着,便贴了她那温暖的脸,也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忧无虑,只觉得时间走到这一刻,已经完全停止了。

    许久,许久,拓桑听得一个轻柔之极的声音:“拓桑,这是你闭关的第二十五天了吧?”

    如一声惊雷响在头顶。

    拓桑沉默着。

    “我该离开了。拓桑。”

    “君玉。”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没有任何问题了。”

    “我知道。你走吧。”

    拓桑的一只脚在第二间修炼密室的第二块石板上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转动了三下。很快,那石板裂开,现出一条秘道来。

    这是“博克多”的修炼密室通往外界的惟一秘道,原是为了防止不测时预备的,只有历代“博克多”和“博克多”的一名起居贴身喇嘛才知道。

    君玉看了看那秘道,知道拓桑带自己进入这密室肯定也是通过它的。

    她看了看拓桑,大步走了出去,拓桑跟在她身后,两人出了密室,拓桑又用了一个更加古怪的姿势踏在那石板上,身后,石板完全合拢。

    一股冷风席卷着雪花吹在面上,君玉这才看清楚,这条秘道的外面是一片山坡,外面茫茫一片,也分不清楚究竟身在何处。

    “君玉,我送你一程。”

    “你还有五天就要结束闭关了,不能再外出了。”

    “我一定会在出关之前赶回来的,我总要送你一程。”

    君玉心里如一团乱麻。她生平不曾这般藕断丝连,明知这样的不理智会让两人陷入绝境,却又越来越难以自控,就如一个深陷沙漠即将焦渴而死的旅人,明知那金樽里装满的是毒药,也心甘情愿的饮鸩止渴了。那热切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君玉……”

    君玉点了点头,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好的,拓桑,如果真有地狱,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拓桑狂喜地拉住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向远方飞奔而去。

    芭蕉镇是距离圣宫一百余里的一个热闹的小镇。

    这里,是著名的茶马商旅要塞,为各民族杂居地,街上大小店铺林立,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和游人落脚的天堂。每天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出没着各种身份、各怀目的、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这充满酥油、茶香味道和各种腥膻味道的古老街道上,哪怕是天皇贵胄或者江洋大盗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怪异之处。

    拓桑完全是当地俗家男子的打扮,头上也戴了当地男子常常带着的那种毛茸茸的厚厚的帽子。

    君玉也换了一套跟拓桑差不多的装束,远远看去,两人倒几乎如一对兄弟一般。

    此时,冬日的夕阳虽然已经落下山去,但是各种商品买卖的吆喝声依旧此起彼伏。

    前面有几个叫卖各种鲜艳金钗、头花的小摊,几个极年轻的姑娘围上去挑选了好一阵,然后,各自拿了满意的饰品远去了。又有两个异族商旅模样的男子被吸引,也上去一人挑选了一支,也许是为家里等待的妻子或者情人挑选的吧。

    拓桑一直盯着那小摊上的各种饰品,待暂时没有其他人上去问了,他才轻轻拉了拉君玉,君玉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一起走了过去。

    拓桑拿起一支十分别致的碧青色的玉钗,玉钗末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他似乎十分满意的模样,轻声道:“君玉,你看这个可好?”

    君玉细细一看,竟然有几分像在寒景园里,情魔收藏的那支当年自己父亲送给母亲的青竹雕刻的头钗。

    君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拓桑从来不知道寻常的男人该怎样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但见她那从未有过的妩媚微笑,心里一酸,知道自己今生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真正头戴那钗是怎生模样了。

    两人继续在热闹中前行,君玉紧握了那钗,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女子的饰品,也从来不清楚一个女子究竟该如何对待自己心爱的男子,可是,却也深深明白,此生此世,自己是决不会有头戴这玉钗的一天了。

    天色已晚,两人在一个热闹小店的二楼小间里坐下,很快,滚烫的油茶、浓烈的青稞酒、两盘味道浓郁的羊肉、牛肉以及厚实的糌粑都已经端了上来。

    小二退去,关上了门。

    君玉倒了两碗青稞酒,轻声笑道:“喝吧。”

    拓桑点点头,喝了一大碗青稞酒,心情完全轻松了下来,笑道:“君玉,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

    君玉点了点头,也喝一大碗。

    拓桑又倒了一碗滚烫的油茶给她,她轻轻喝一口,在那样热气腾腾的氤氲里,心里也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楼下,有一大群人正在喝酒唱歌,这是一个善于歌舞的民族,唱歌和喝酒一样是他们的家常便饭。各种各样的行人和商旅早已熟悉他们这种响彻云空的嘹亮歌声,此刻,完全感染了他们的热情,纷纷和着大声唱了起来。

    如此的喧嚣嘈杂,听在耳里却如天籁。

    拓桑拿起两只盘子互相敲了敲,笑道:“君玉,我给你唱首歌儿……”

    君玉大笑,摸出两块碎银抛了抛:“古人是击节而歌,你是击盘而歌,要用心唱哦,唱好了,重重有赏……哈哈……”

    拓桑笑着点点头,唱起歌来: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

    这是君玉第二次听他唱这首歌了。

    此刻,虽然没有古琴的和弦,但是,他天生的那种深具民族精华的特色嗓音就更深刻地得以完全体现了出来。

    也许是那曲子太过精妙,又也许是那唱歌的人太过深情,这辽远的歌声竟然压住了外面的十分喧嚣和满满的嘈杂。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乱七八糟的和声,全部停了下来,天南海北聚集起来的人群都静静听着这样妙不可言又透出淡淡伤感的歌声,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无不耸然动容,心有戚戚。

    歌声,慢慢地散去;灯火,慢慢地黯去;黑夜,慢慢地深去。

    酒,也一杯一杯地全部喝光。

    醉醺醺的旅客在这个醉醺醺的小镇里,一起睡去。

    伏在桌子上的君玉慢慢抬起头来,对面的拓桑已经完全醉倒,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她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依旧睡得极熟。

    她取下头上戴着的厚厚的帽子,慢慢地从怀里摸出那支翠绿的发钗,十分笨拙地插在头发上,轻笑道:“拓桑,可惜你看不见啊。”

    这一刻,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离别的悲哀,尽管拓桑看不见,她依旧轻轻挥了挥手:“拓桑,再见了,再见了。”

    她走出门去,很快,身影消失在了小镇外面的黑夜里。

    远远的,有小帅的一声长嘶,它被拓桑寄存在附近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户人家的主人是个医治牲口的能手,小帅的腿伤已经被治理得差不多了,虽然跑起来还是有些瘸。

    君玉笑着拍了拍它的头:“老朋友,辛苦你了。”

    小帅的舌头十分亲热地在她手心里蹭了一下,君玉跃上马背,小帅撒开四蹄,得得地在黑夜里跑了起来。

    那早已“醉倒”的拓桑,一直站在黑夜里,目送她远去,心里无喜也无悲。

    远远的夜幕下,那是圣宫的方向。

    明日,就是“博克多”出关的日子。

    三更十分,圣宫周围一片死寂。

    拓桑快步奔向那秘道。越接近秘道,心里就越紧张。

    夜色下,他辨识出秘道的雪地上竟然有一行脚印。以自己和君玉的功力,离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脚印的。

    他心里一沉,看看四周,四周依旧一片黑沉沉的死寂。而那个雪地上的秘道口,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明天就是“出关”的日子,一早,起居侍从就会送来礼服,如果见不到人,不知会引起什么大乱。此时,已经不容后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以那个古怪的姿势转动了雪地上的入口石板。

    拓桑跃入秘道,那石板立即合上关闭,拓桑再无迟疑,飞快地向密室走去。

    石板合上的刹那,在后面山体的阴影里,一个“雪人”——雪貂斗篷,屏息凝神,伏在地上,几乎如死过去一般。此刻,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冰凉,心也僵住,嘴角边挂了一丝残酷而怨恨的笑意。

    五天前,他看见二人从这里手牵了手跑出去,那一刻,他也是浑身冰凉,完全绝望,心却完全如沸腾的岩浆,狂热地叫嚣着要毁灭一切,淹没一切,最好与天地万物都同归于尽。

    那一刻,他想大声呼喊,大声阻止,立刻格杀,可是,他忽然听见那样细微的花开一般的笑声,震得人心口生疼,尚来不及反应,那二人已经完全消失在黑夜里。

    现在,终于,那样熟悉的花开一样的笑声再也不在拓桑身边了,这个不守清规的“博克多”,终于独自回到密室了。心口的疼痛已经变成了麻木,全然的绝望已经让人疯狂。

    他笑了笑,站在那秘道口边,发出了一个简单的信号,立刻,“千机门”的七八名好手从几个隐藏的方向围了过来。

    拓桑在密室门口呆住。

    里面有生人的气息。

    “博克多”的静修室里居然有生人的气息。

    他点亮了一支蜡烛,烛光下,那块羊皮褥子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熟。

    他头脑里一阵轰鸣,却也很快镇定下来,上前一步想摇醒那女子。可是,那女子始终闭着眼睛,怎么都摇不醒。

    拓桑大急,也顾不得多想,立刻抱了那女子往秘道方向奔去,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尽快将这女子送出去。

    快到秘道口,那一直昏睡的女子似乎呢喃了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拓桑也顾不得拉开她,用脚旋动了那道出口的机关。

    风雪扑面而来,拓桑停下了脚步。

    七八支火把将这一片原本荒僻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千机门的几名高手围了过来,朱渝看了看雪地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盯着拓桑,笑了起来:“神圣的博克多,你要到哪里去?”

    拓桑平视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朱大人,你倒真是用心了。”

    朱渝看了看他尚抱着的那名衣衫不整、满脸春意的女子,此时,那女子惺忪地睁开了眼睛,依旧牢牢抱着拓桑的脖子。朱渝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博克多,你还是想想到底该如何向佛祖交代吧……”

    “博克多……”

    即使诸天神魔一起降临,赤巴的声音也不会比现在更惊恐了。

    在千机门高手的火把下,赤巴和夏奥满面铁青地匆匆赶来。夏奥拖着戒律的那条长长的铁棒,整个人已经完全呆住了。

    好一会儿,赤巴才惊醒过来,沉声道:“将这女子拿下……”

    一铁棒僧立即上前抓住了那个已经完全清醒的女子,重重地将她掼在冰冷的雪地上。女子低着头跪在雪地上,膝盖立刻渗出血来。

    圣宫的戒律禅院。

    四周从未有过的戒备森严。

    今天是“博克多”的出关大日,紧接着就要到新年的大庆了,但是,一切的礼仪活动已被通知全部取消。

    所有教徒早已被吩咐按照往常的惯例自行活动,他们虽然修炼日久,较之常人更容易接受种种意外,但是各自心里依旧有了深深的惶惑和不安。他们的“博克多”,一个月前缺席“换袍节”,一个月后又缺席即将到来的新年大庆,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了。

    拓桑站在戒律院的上首。

    赤巴、夏奥以及那名老得看不出年龄的长老等几人惶惶不安地分立在他的两边。

    众人的对面,是掩饰不住满面讶异的驻地大臣秦小楼、宿卫禁军统领朱渝和千机门的副统领张瑶星。

    秦小楼怒瞪了一眼朱渝,似乎在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渝冷冷地笑着瞟了一眼拓桑:“秦大人,所有的事情,你可以询问博克多,以佛祖的名义,神圣的‘博克多’绝无撒谎的可能。”

    没有任何人回应,所有人甚至都不敢正视“博克多”那平静的目光。这是圣宫历史上第一位进入“戒律院”的“博克多”,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擅自开口“审问”博克多。

    秦小楼心里也十分不安。作为驻地大臣,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更不认为自己有权力私下审问“博克多”。

    他寻思了一会儿,才道:“朱大人,不如……”

    朱渝笑道:“秦大人若觉得为难,下官就不妨越俎代庖了。下官既是奉旨前来调查,就有义务和责任将这件事情,对圣宫和朝廷有所交代……”

    他盯着拓桑:“博克多,你对那女子还有什么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转向了拓桑。

    拓桑的神色丝毫不变:“那女子是无辜的,你们立刻放了她。”

    赤巴和夏奥交换了一下眼色。

    朱渝笑了起来:“博克多谎称重病缺席‘换袍节’,又在闭关的最后一晚从秘道偷偷将一个女子送出去,这女子无辜还是你无辜?你们谁相信?”

    众人哑口无言。

    那名老得看不出年纪的长老忽然朗声道:“我相信。”

    众人吃了一惊,向他看去,这老僧的每一条皱纹都已经如千年古树的年轮,实在分不清楚他究竟已经老到了何等地步。

    长老道:“圣宫弟子众多,千百年来其中难免偶尔会有些不肖之徒,犯下淫戒。圣宫自有办法辨别这些不肖之徒。我‘博克多’眉清目朗、肌骨清华,绝无犯戒。”

    朱渝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立刻,千机门的两人带上了一个女子。朱渝笑道:“博克多,这个女子你认不认识?”

    目光全部聚集到了那个女子身上。

    女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深深地低了头,披头散发,不成人形。秦小楼听了那长老的话,心里本来已经轻松了一点儿,可是,见了这个女子,心立即就沉下去了。这个女子虽然面色并不妖娆,但一眼可以看出,早非守身如玉的闺中好女。

    朱渝道:“博克多,你可认识她?”

    拓桑点了点头:“但是,她是无辜的,你们即刻放了她!”

    “你说央金是无辜的?”朱渝笑道:“央金,你抬起头看看面前这人,你可认得?”

    央金终于抬起了头,面无血色,她看了拓桑几眼,低声道:“认得。”

    “你说说,他是你的什么人?”

    央金又低了头,颤声道:“博克多是我的爱人,所有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跟他没有关系,请你们放过他……”

    她早已泣不成声,跪了下去,头在地上重重地磕着,直磕得满头鲜血淋漓:“都是我的罪过,请你们放过他吧……”

    拓桑暗自叹息了一声。

    朱渝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二人倒真是一对同命鸳鸯啊,都这个地步了,还互相为对方求情……”

    “你真是这样认为么,朱大人?”

    拓桑平静地看他一眼,朱渝忽然有点不敢正视那双目光,立刻转过了头。

    长老摇摇头,赤巴和夏奥都觉得此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是又不清楚到底古怪在哪里。赤巴厉声道:“央金,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央金怯怯地低了头,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朵红色的花儿来。那花儿已经枯萎,可是央金还如此珍藏着,众人心里又是一寒,显然是她的定情之物。

    “央金,你说,这花儿是哪里来的?”

    央金早已泪流满面:“是换袍节的前几天,我和博克多在南迦巴瓦玩耍,他从山崖上摘了送我的……”

    朱渝盯着拓桑:“这花,可是你送‘她’的?”

    他并不说“这花是你送央金的”而是说“这花是你送‘她’的”。

    拓桑想起君玉接过小红花儿时那样别致的微笑,面上也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坚定地道:“对,是我送‘她’的!那些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应该受到佛祖的惩罚,但是央金是无辜的,请放央金一条生路!”

    朱渝丝毫也不放松:“从最初的情书到你屡次的外出都是因为‘她’?这次的闭关期间,‘她’也一直在你的密室里?”

    “对,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她’!我闭关期间,‘她’也和我一起在密室里。”

    一众僧人和秦小楼无不面色如土。他们早知道“博克多”在换袍节之前外出了相当一段时间,正是因此来不及赶回才错过了换袍节。此间种种,竟然全是为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如今,女子已经拿出定情的花儿,“博克多”自己也亲口承认。

    更骇异莫名的是,这个女子居然在“博克多”的静修室里呆了几近一个月,要知道,静修室是连博克多的母亲都不允许进去的。

    一名执勤的铁棒僧和一名千机门的高手一起押下了央金。

    朱渝的笑声非常疲倦:“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秦大人、赤巴总管,事情就是这样了。”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拓桑看着一众教徒,沉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朱大人稍留片刻。”

    秦小楼、张瑶星和一众僧人都看着他,他还是往常一般庄严威肃,丝毫不改他“博克多”的身份气度。众人不敢抗命,立刻走了出去。

    所有人等都已退下,空荡荡的戒律院立着两个人。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拓桑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将央金送进我的密室的,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她是为你做事的,你至少应该设法救她一命。”

    央金当众承认了和博克多的“私情”,现在,所有人等再无怀疑,无论她是何种身份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按照圣宫的原则,她已经必死无疑。

    “你还是先想想你的处境吧。”

    “央金是无辜的!”

    “对,央金是无辜的,很多人都是无辜的,只有你是罪魁祸首!”朱渝愤怒地盯着他,“你身为‘博克多’却不守清规。你幼年就已进入佛门,又为什么偏偏六根不净?你有了凡尘之念原也不干我事,即使你喜欢了一万个女子也由得你去。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对‘她’生出那些痴心妄想?”

    拓桑闭了闭眼睛,心里有如针刺。

    朱渝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那早已完全绝望冰冷的心,忽然获得了一种极大的快意。他笑了起来:“拓桑,央金要被处死了,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害的。你一生礼佛救生,如今,眼睁睁地害死一个人,让别人成为你不守清规的牺牲品,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央金是无辜的,你绝不能处死她。”

    “现在,谁还保得住那毁了‘博克多’声誉的女子的性命?央金若无辜谁才是有辜?”朱渝的笑容从所未有的残酷,声音却低了下去:“央金不死,莫非你想让那个真正的‘她’去死?”

    拓桑心里一震。

    “怎么,害怕了?觉得冤屈?”

    拓桑盯着他,摇摇头,微笑道:“我早就准备着接受佛祖的惩罚,感谢佛祖宽厚仁慈,让我和她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而惩罚的这一天,其实已经来得很迟了。我现在十分开心,因为,此生此世我绝不会令‘她’的英名蒙羞。”

    朱渝心中也一震,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朱渝抬起头,四处看了看这阴森森的戒律院,淡然道:“你和‘她’是同一种人。我是小人。从此以后,我和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拓桑没有回答,只道:“朱渝,你可以离开了。”

    朱渝转身,径直离去。

    拓桑回到自己的寝宫。

    除了几名贴身侍从外,寝宫的外面还多了几名武装的铁棒僧。他清楚,自己已经完全被软禁起来了。

    一名起居侍从走了进来,拓桑见只有他一人,便道:“另外一人呢?”

    起居侍从惶恐道:“回‘博克多’,他坐化了。”

    拓桑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坐化”的起居侍从正是唯一知道秘道的贴身侍从。如若不是他泄漏了秘密,朱渝再有天大的本领又怎能找出那秘道,甚至偷偷将央金送进密室,布下埋伏等自己上当?

    他也隐隐有点佩服朱渝,这人居然在如此陌生的冰天雪地也能跟踪到南迦巴瓦安排好一切,再闭气守候在秘道几天,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吃尽了多少苦头。

    拓桑长叹一声,无论他怎样心思算尽,他总算曾经为了君玉跳下雪崩的深壑,甚至舍命相救。

    拓桑从不懂得种种的阴谋诡计,也难以想象“千机门”万般的收买贿赂栽赃嫁祸,便不去多想贴身僧人因何泄密的问题,静静地打坐起来。

    驻地大臣的府邸,灯火彻夜通明。

    秦小楼背着手,转来转去。

    张瑶星尽管身为“千机门”的副统领,无论什么大风大浪都已见过,可是,在这边远的驻地大臣府邸,也有点坐立不安。

    张瑶星看看一直站在唯一的一扇窗户边发呆的朱渝:“朱大人,现在怎么办?”

    朱渝冷然道:“你们先安排好善后事宜,寻个妥当时间正式宣布废立,再行处决之事。”

    秦小楼怒道:‘博克多’并非常人,你们无权擅自处理。稍有不当,只怕会引起大乱……”

    “善后事宜,正是你秦大人的职责所在。‘博克多’已经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下官认为那些教众没有理由再起什么争端。”

    秦小楼只觉得头都大了:“昨天我去圣宫找赤巴总管,差点被夏奥用铁棒扫地出门。他们现在对驻地官员的情绪很大,要想平息这场风波,只怕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由于老僧的那席话,赤巴和夏奥都觉得此次事件大有蹊跷,虽然“博克多”本人已经供认不讳,他们仍然觉得有诸多的疑点。再加上事发的第二天,“博克多”的一名起居侍从就自杀了,更是让圣宫上下疑云重重。

    僧侣们虽然对世情懂得不多,但赤巴作为外事总管毕竟精明得多,这次又见到“千机门”出动,更觉得大有可疑。尤其令他感到愤怒的是,历代的驻地官员都不能擅自干涉圣宫的教中事务,而“千机门”的人居然不知用什么手段探知了圣宫的秘道,这是圣宫的绝密之一,早已大大逾越了他们的权限。

    他将自己的怀疑和夏奥探讨了一下,夏奥最为崇拜“博克多”,加之性烈如火,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博克多”有“私情”这一事实,相反,总隐隐觉得他是被朝廷派出的这群人“陷害”的。

    现在,他们的教敌拉汗教中大肆活动,而在这样关键时刻居然就有了“博克多”的“罪证”,两人越想越觉得此事十分诡异,是以,见了秦小楼,自然再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秦小楼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却又无可奈何。

    朱渝看着张瑶星:“张大人,此次事件要绝对保密,若有泄密者,格杀勿论。”

    张瑶星点了点头,饶是他在“千机门”多年,也不禁对朱渝十分佩服。朱渝自来到这里,一直是单独行事,他们也丝毫不知道他的行踪,直到朱渝布置好一切,安排他们埋伏在四周,才一举拿获了那如山铁证。

    “朱大人神机妙算,我们这么多人忙碌了这么久也找不到丝毫线索,可是你一来就解决了此事,下官自愧不如……”

    “大家彼此彼此,张大人又何必过谦?”

    秦小楼盯着朱渝:“你是怎么知道密室出口的?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博克多’的行踪?”

    “下官的工作手段,恕难告知秦大人。”

    “佩服佩服,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秦小楼不无讥讽地道:“朱渝,你如此神通广大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朱渝面色一沉:“秦大人,请注意你的措辞,你代表的是朝廷,而非圣宫。你千万不要站错了立场!”

    秦小楼比不得张瑶星等人,自不怕他,怒瞪他一眼,朱渝也对他怒目而视。

    好一会儿,朱渝才冷冷道:“秦大人,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协助圣宫尽快确立新的‘博克多’……”

    现任“博克多”并未死,哪里去找什么下任?要另立“博克多”,又谈何容易?

    秦小楼长叹一声:“哎,君玉和圣宫的关系那么密切,可惜君玉不在,他要在的话,赤巴和夏奥的态度想必不会这般恶劣,我也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朱渝的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痛下决心忘记这个人,斩断有关她的一切记忆,即使不得不提起她的时候也只用“她”来代替,可是,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心悸。

    漫天的风雪席卷了铺天盖地的寒意,呜呜地在驻地大臣府邸的上空一次次呼啸而过。

    今晚,正是中原传统的元宵佳节。驻地大臣府邸虽然也按照惯例张灯结彩,却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

    大厅里坐满了人,每一个人都面色凝重。左边是以朱渝为首的朝廷官员,右边则是以赤巴为首的圣宫代表以及包括铁马寺在内的三大寺院的首要长老。

    秦小楼拿出朝廷的密函,这正是朱渝离京时就准备好的废除现任“博克多”的圣旨,但是,朱渝直到昨天和三大寺院的住持面谈后,才第一次向秦小楼出示了这道密旨。此时,秦小楼才完全明白,原来今上早已对“博克多”大为不满,早已给他定下了“罪行”。

    他本来对于“博克多”和那个叫作“央金”的女子的私情已经确信,可是,现在见了密旨以及朱渝的表现,反倒生出了极大的怀疑。

    赤巴等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待秦小楼宣读了圣旨,依旧十分震骇。夏奥抗声道:“此事尚未调查清楚,秦大人何故……”

    “此事已经十分详尽,不用再浪费时间!”朱渝打断了他的话,“请圣宫准备就绪,五日后,下官会亲自押解前任‘博克多’进京,至于新一任的‘博克多’人选,秦大人会协助圣宫尽早做出决定的。”

    一众教徒纷纷对他怒目而视,赤巴沉声道:“圣宫的事,圣宫自有主张,朱大人请尽好自己本分,无须多言。”

    朱渝冷然道:“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五日后一定带人上京,各位好自为之。”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嚣张,这次,就连秦小楼都忍不住要对他怒目了,旁边另一名助理官员向秦小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鲁莽行事,秦小楼强忍了口气,终于坐着没动。

    一众外事教徒早已离去,府邸只剩下秦小楼和朱渝二人。

    秦小楼道:“朱大人,下官奉劝你务必慎重,如若这样强行带走‘博克多’,他们教中的忠实信徒必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引起大乱谁来负责?”

    “‘博克多’不守清规已是罪证确凿,谁若不服,谁就是犯上作乱!”

    “莫非你想强行镇压?”

    朱渝笑了起来:“秦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对那‘博克多’实在痛恨已极,如果有谁胆敢半路生事,在下一定不会心慈手软,正好立刻动手将他就地正法。”

    秦小楼讶然道:“他到底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这般处心积虑置他于死地?”

    “与秦大人无关的事,秦大人最好不要多问。”

    朱渝走到门口又停下:“秦小楼,你最好不要将此事向君玉透露半个字,她现在早已被密奏了几项大罪,其中就有结党营私一项,她身为边疆帅臣如若再敢和圣宫过从甚密,必和‘博克多’一般下场!你若真是她的朋友,就自己衡量一下吧。”

    秦小楼呆坐在原地,一时也不清楚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渝坐在烧得正旺的火盆旁边,一碗接一碗地喝着浓烈的青稞酒。酒在喉咙里火辣辣地流过,心却早已变成了一块僵硬的铁石,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朱大人。”

    朱渝抬起头,醉醺醺地斜了一眼一身风雪的张瑶星:“何事?”

    “明日就要押解‘博克多’上路了,那个女子怎生处置?”

    “格杀勿论!”

    张瑶星面上十分为难,看守央金的除了千机门的两名高手,还有圣宫的两名教徒,他们奉“博克多”之命,无论如何不允许立即处决央金。

    朱渝冷笑道:“他早已不是什么‘博克多’了,还想发号施令?”

    “可是,那些教徒仍然完全听令于他。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

    朱渝厉声道:“你身为千机门的副统领,这点办法也没有?”

    张瑶星不敢强辩,他身为千机门的副统领,两次出动都未能拿下“博克多”的罪证,可是朱渝一出马,立刻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他唯恐回朝后受到办事不力的斥责,不得不对朱渝绝对服从,又想在离开前尽力表现一番,回去好有所交代,只得道:“好的,下官自会想办法解决,朱大人请放心。”

    央金坐在墙角冰冷的褥子上,将头完全埋在膝盖里。

    此时此刻,她心里虽然满是惶恐惭愧却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命运。她深信,那个英俊多情的男子一定会如约将自己救出去的。

    她本是当地一个十分美丽的土著少女。那天,她正在自家的牧场赶着几头牛,忽然,看见雪地上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打马经过。

    那样英俊潇洒的人儿,忽然出现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央金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那英俊青年回头,这些天,他一直在寻觅一个合适的当地女子,一下瞧见了这美丽而羞涩的土著少女,立刻停下马,走了过来。

    央金不识字也不知道“一见钟情”这样的传说,可是,在男子的温声软语里,一颗心早已化成了一池春水。

    男子不仅相貌俊俏,而且本领极高,能驯服最烈的马、能抓住飞窜的野兔,能将一头蛮牛一掌掀翻,相处两天下来,他已经成了央金心目中最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的所有话语都是神的旨意。随后,在那牧场的小木屋里,已经完全倾心于他的央金,和他一起度过了整整三日的旖旎风光。

    央金尚未从这做梦也想不到的温存和幸福里回过神来,情郎已经要打马离去。

    在她的盈盈泪光里,情郎停下脚步,说自己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央金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能帮你吗?

    央金忘不了自己说出这话时,情郎俊俏的脸上那种冷淡的表情,他说好的,我正需要你的帮忙!我要去报一个大仇!

    在南迦巴瓦的冰天雪地里,她像一只土拨鼠一般卧在雪堆后面静静等待,好几次都几乎要冻死过去,可是,因为情郎就在身边,因为情郎那样坚定不移的神情,她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情郎告诉她,他们要等待的那个人是他的最大的仇人。这个人卑鄙无耻、无恶不作,把他害得很惨很惨,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逃亡。这次,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坏人的一个亲信那里得知他外出的消息便立刻一路跟踪到了这里。他讲的那个凄惨的故事,令得单纯的央金也不由得对这个“坏人”大大痛恨起来,决心无论如何要助情郎一臂之力,帮他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

    情郎说,央金妹妹,江南有很多很好的风景,有彩色锦绣的衣服,有繁华富庶的胭脂水粉,等我报了大仇,一定带你去江南,离开这苦寒的冰雪之地,过幸福愉快的生活。

    央金虽然也热爱这从小长大的故土,但是,情郎口中的江南繁华地,更具有无比的诱惑力,因为,在那里,自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一切,正如情郎的安排,她拿到了那个“坏人”的“信物”,可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微笑着送自己花儿、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少年会是大奸大恶之徒。那少年天神一般的面孔,仁慈的心地,还会念咒语驱赶皴猊,就正如传说中南迦巴瓦的神仙,又怎么会是恶人呢?

    她带了那信物,正要向情郎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情郎已经头也不回地往那少年独自离开的方向追去,甚至没有跟自己道一声别。

    那一刻,央金几乎又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可是,她安慰自己,情郎一定是要赶着去向那个大恶人报仇,他总会回来的。

    果然,半个月之后,情郎又到那牧场的小屋子里找她。她欣喜若狂,情郎却暴怒欲狂,咆哮着一定要手刃仇人。

    这时的情郎早已不是温存柔情的模样,而是时时刻刻都狂躁暴戾,央金什么都不敢多问,只得完全听从情郎的安排,希望能够早日帮他达成报仇雪恨的心愿,好早早结束这样惶恐不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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