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424 更新时间：13-05-11 18:31
第八章
光穆单于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被洛离酹刺伤的头顶一直都不见好转，总是结好了疤又化脓裂开，再加上此时的伏旱气候非常不适合调养，随行的五名御医都是束手无策。
老国师立在君榻前眼睁睁地看着光穆单于日益衰弱下去，终于狠下心低声说道：“大汗，此时普罗平原正值伏旱天气，营中将士大多水土不服，纷纷出现中暑死亡的现象，臣恐怕再耗下去我军会得不偿失。”
“那你的意思是……”刻意不去理会国师话中的含义，光穆撑起身随手端起床边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大汗您有所不知，由于我军之前并未料到会出现如此情况，故而在医疗配备上准备不周，导致有好些兵士的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现今营中已经有了瘟疫的前兆……”
“你说什么？”光穆‘嚯’地一下坐起身，“医疗配备上准备不周？笑话！大军出征之时正当盛夏，难道随行的军医都没有事先准备解暑良方？”
“准备了，但是早就都用光了！”
“混账！随行五位军医，竟没一位能够未雨绸缪，那孤留着他们还有何用？”
“大汗息怒，此事与军医无关，实在是天时不巧。古人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现已九月过半，不想火星仍久居不退，这不是个好兆头！臣冒死进言，洛离酹此刻独占天时地利人和，想要攻破并非朝夕之间，我军长途跋涉深入敌军腹地本就是兵家大忌，精、气、神都相对逊人一筹，实不能久战，不若早日班师回朝另做打算！”
光穆闻言冷笑数声，“国师，我念你乃先王托孤重臣，此番言论，我只当没有听见，但若在营中流传半点风言风语，我惟你是问。”
“大汗，您真觉得只要我不说，营中就没有人传了吗？您起身出去看看营外是一幅怎样的光景？几乎每天都在死人，尸体全丢在坳口，被烈日晒得又黑又烂，夜间山风吹过来，整个军营都飘着一股腐臭的死人味，难道大汗你真的没有闻到？大汗，听老臣一句劝，我们回朝吧，那里刚经历过战乱，急需要一位治世君主，普陵城的百姓都在日夜盼着您呢！”
“那里需要君主，这里就不需要吗？”
“……洛离酹将普罗治理的很好。”
“……哈！！”光穆怒极反笑，“那用不用我再回朝给他个封赏，奖他劳苦功高，登侯拜相！！”
“臣惶恐！！！”老国师仓皇地跪了下去，“臣不是这个意思，望大汗息怒。”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就乖乖听我的意思。”光穆重新躺回卧榻，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等着吧，普罗平原早晚是我的。”
……
相较于宛州城垂死颓败的气氛，河对岸倒是一派军民同乐的景象，如今光穆单于重伤在床，听细作说伤口还有恶化的趋势，再加上瘟疫的蔓延，洛离酹料想匈奴暂时不会有出兵的打算，便令营中将士轻装融入普罗民间，或是帮地方百姓修建战后屋梁，或是替乡村父老挖井担水。昔日普罗起义之时，当地百姓便听说过这位洛家少将军，如今见他用兵如神，爱民如此，更是对洛离酹生出无限敬仰，再加上亲眼目睹他和光穆对阵普罗岸边，就连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也不攻自破。此时的普罗百姓逢人就说天帝给普罗赐了一位好君主，甚至那批来自京城的一万八千铁甲将士都渐渐稳了军心。
洛平挑着扁担往回走，一路上听着往来百姓喜笑颜开地说“以后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连自己也恍惚觉得他家少主应该可以封个‘普罗王’了，就这么恍神想着，洛平抬头忽然看见他心中的‘普罗王’正和洛安并肩站在一起，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洛安神情急切地挥舞双手，洛离酹却是紧抿双唇，蹙着眉峰摇了摇头。
“少主，洛安。”洛平老远地打了个招呼，放下扁担朝这边赶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洛平，你来得正好！”洛安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快帮我劝劝少主，他钻牛角尖，把自己绕死扣里了。”
“钻牛角尖？”洛平不明所以，莫名奇妙地被洛安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末了还拿出一封信给他看。
洛平狐疑地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禁好笑道：“就为这个？”
“可不就是这个。”洛安双手环胸极其不忿，“先前大新朝灭亡的时候就污蔑少主通敌叛国，如今又趁我们少主三才相合，众望所归之时送来这么一封信，真不知道那个王子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国老在世时明明对少主关爱有加。”
“他想怎么样我们管不着，现在关键是让少主兴起称王的念头，之前我们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劝动了一点儿，不能因为王子雅的一封信而功亏一篑。”
“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劝？王子雅这厮太能蛊惑人心了，你看这信写的……”洛安气愤地伸出手指，将那一张普通的纸片点得啪啪作响。
“洛安，你先消消气。”洛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却见洛离酹走了过来。
“两位叔叔别再为离酹的事操心了。”洛离酹似乎打定主意，语气都比往日稍重了些，“我本就不想当王，这天下理应是华昭的，再者，王相的信也不能不叫人担心。”
“少主，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纵然王子雅信中所写属实，那信中所提到的那个人也肯定不是你！”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洛离酹神情无不严肃道：“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就怕有人故弄玄虚，这信来的蹊跷，不说内容，单说这署名落款，你们不觉得有悖常理吗？”
听洛离酹这么说，洛平洛安才恍然发觉：对啊，王子雅不是已经死了吗？当时我们亲眼看见他从泰安楼上跳下去，怎么突然又活过来给少主写信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堇城，王子雅一拍脑门，“哎呀！忘记把署名勾抹掉了，离酹不知要怎么想呢。”自怨自艾了一阵子，他忽又笑了起来，“这样一来倒也不坏，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王子雅俯身轻轻拍着眼前细长的黑色盒子。
“哼，你少来这套，当我认不清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回应他的是一团雾状的白色身影，若仔细看倒也能分辨出依稀的眉眼轮廓，竟和洛离酹惊人的相似。
“哎呦，年纪轻轻的口气倒挺大，你真能认得清我？”王子雅笑着抬手要去摸对方的头，却被对方坚决地躲开。
“王子雅，你别拿我当十四岁得孩童，你历尽艰辛将我的骸骨找到，洛离醇承你的情，但你若想因此打我弟弟的主意，我绝不奉陪。”
“哦？”
“不但不奉陪，而且魂飞魄散也会阻止你的行径。”
话音未落，王子雅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直不起腰，“真是令人感动的手足情义，话说你和洛离酹见都没见过，这样为他，值得么？”
“那你呢？你替离酹做的这些，离酹说不定不会感激，反而会对你生出怨恨，你值得么？”洛离醇不答反问，空灵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王子雅当场噎住，愣了好久才煞有其事地托住下巴。
“都说魂魄离了肉身便没了情感的起伏变化，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要不是仔细听，都听不出方才是一个问句呀。”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值得！”
“……什么？”
“我说，值得，如果对方的洛离酹。”
洛离醇闻言只是深沉地看着他，突然起身化成一挡风飘散于无形。
“真乖。”王子雅微笑着抬头望向空中，抬手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细疏的骨灰缓缓洒入大漠，起身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普罗平原的路程。
这一路上并不安生，洛离醇说王子雅找到了自己的骸骨，那是他并不知情，其实王子雅找到的只是干死在荒漠上的一个无名过客，为了能让洛离醇的魂魄现身，王子雅真是什么花言巧语都用上了，骗的洛离醇真相信那具无头骸骨就是自己的，这才肯从玄鹰剑里出来，自然，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别想再附上去了。
“王子雅，你能不能挑个阴凉地儿走？我难受。”洛离醇亦步亦趋地隐在王子雅的影子里，原本就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甚至将王子雅白色的衣襟都比了下去。
“呦，公子哥可真是强人所难呀，这大漠孤烟的，你叫我上哪儿找阴凉地儿去？”王子雅笑得人畜无害，带着斗笠走得轻松自在。
“我要回玄鹰剑上。”
“不好意思，玄鹰剑被我焚毁了。”
“那就让我回到骸骨上。”
“骸骨让我昨天送到驿站了，没准儿它能比我俩更早到达普罗呢。”
“你！！”洛离醇悲愤了，毕竟是喊冤枉死十五年的厉鬼，这一动怒还是有些魄力的，只见王子雅阴气聚起，气温骤然降了五六度。
“嗯嗯。不错不错。”王子雅好整以暇地宽了宽衣襟，正想示意洛离醇将温度再降一些，却突然不见了洛离醇的影子，而自己也恰在此时打了一个冷战，一股能够戳穿心脾的阴寒之气从脖颈直渗入尾椎，在体内周行一圈后缓缓浮上自己脑中，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耳边响起。
“去找阴凉地儿走，不然我让你光着身子倒立。”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这副皮囊最终可是你的，你可要善待它呀。”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说完也不去理会洛离醇的一连串发问，乐呵呵地趁着日落之际赶紧打尖儿住店。
煌门客栈是堇城一带最有名的客栈，老板是个红脸胖子，每天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也算是见过世面，可眼前这位客官却着实叫自己大开眼界。
“老板，要一间上房，我要住店。”王子雅先声夺人，长袖一挥甩出一锭官银，十足的公子哥儿做派。
老板心下忖度着，调整脸上笑容正要好生地招待着，却见眼前人莫名地摇晃几下，待身形稳定后忽然纸扇一摇，一反常态地含笑说道：“不用什么上房，只是普通的房间就好。”
“那就做些好吃的来，我要吃猪肘子。”又是方才很有气派的语气，听得老板不禁一愣，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儿？
“美得你！你怎么不吃猪腰子？”转而又是那未语三分笑的声音。
“王子雅！我忍你一路了！”
“那就继续忍着。”
……
没营养的对话还在继续，老板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个自唱双簧的怪人，悄悄抹了一把汗，终于挑个空隙插个话进去，“那个……客官，别纠结了，小店的上房都住满了，倒是天字四号还空一处雅间，它的格局和上房是一模一样的，就是相对小了点儿，要不客官您先看看合不合心意？”
“不用看了，就这间！”
“行，就住这间。”
“那……那小的这就领客官过去。”
一路有惊无险地将王子雅引到地方，客栈老板几乎是跑着奔下楼梯，弄得店里伙计一头雾水。
“老板，你咋了？这脸色，怎么像遇见鬼了似的？”跑堂的伙计关心地问了一声，当即换来老板的一记白眼。
“干你的活去，啥不干净说啥！”
“哈？还真让我说对了？”那伙计压根儿没把老板的训斥当回事儿，反而越挫越勇，放下手中的托盘嬉皮笑脸地颠过来问个究竟，“就是刚刚上去的那位？”小伙子朝天字四号房努努嘴。
“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那您把他往天字四号房里领？”小伙子笑得古灵精怪，“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那屋子就大半年没人住了，您平白无故地让个书生去住，难道就没啥想法？”
“我能有啥想法？”老板还在嘴硬。
“好，既然你不说，那我上楼去告诉他那间房里发生过什么，让他赶紧退房。”伙计说着便作势要上楼。
老板这才急了，一把给他拽下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这是以毒攻毒，小子，如果我没猜错，方才上楼的那位书生绝非一个人。”
“哦？何以见得？”
“他先前在柜台自说自话你没看见？”
“看见了，那能说明什么？兴许人家演双簧呢？”
“演双簧能把神态语气都演绎的惟妙惟肖，当真判若两人？”
“有呀！”小伙子来了兴致，“去年五猖会，我就在皇神庙上看见拐子李搭戏台子唱双簧，演得可比那书生还要好呢！”
“你就贫吧。”老板懒得跟他解释，抬腿一个定根脚将小跑堂踢开两大步，“干活去！”
楼下一片欢脱，楼上也挺舒适惬意，王子雅刚沐浴完，擦着头发转过屏风，正想抬手给自己倒杯茶，却愕然发现沐浴前摆在桌上整整齐齐的茶具此刻竟七零八落地散在桌边。
“咦？”王子雅信手抄起一盏茶园拿到眼前仔细研究，“自己会动呀，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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