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胤宫系列

昆仑  【前篇】乍然忆旧年，凭谁问风流（下）

章节字数：2738  更新时间：13-03-01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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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一个殿下，清晏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刺进了无数支小箭，如此生疏漠然的语调，让他难堪又愧疚到无地自容。

    清晏太子向来风流，有无数糊涂的风流帐，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是个糊涂人。在看到忆情时，他便已经想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看上去迷迷糊糊连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容雪，在给她取名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他曾经念过的那些情意绵长的诗句。

    清晏也明白，他不能接纳这个孩子，让她与他一同住在这玄天宫里，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兔妖，忆情的存在若是被天宫里的执法者发现，她们母女俩恐怕都会遭到伤害。他虽是太子，却不敢冒这个险，况且眼前的少女，似乎……全然没有接近他的欲望，甚至似乎有些鄙夷？

    然而他的担忧似乎全都是多余的，少女淡漠的话语打乱了他所有的思虑，于是他暂时抛开那些琐碎的思绪，几乎是带着几分唯恐得不到回答的胆怯与恐惧轻声问眼前的少女：“你母亲她，可还好？”不敢表现得太过殷勤或是急切，但又不能太冷淡，导致清晏太子觉得自己丰神俊秀的一张脸在面对着忆情时总显得无比纠结。

    忆情将脖间挂着的玉瓶摘下交给他，依旧是无悲无喜的疏离神色：“我们妖族早晚都要死去，母亲在生下我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时常生病，又因为未婚而怀了来历不明的孩子被族人唾弃，没有什么人愿意帮忙照顾她，因此在前些年已经病故了。”她明亮却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每一丝神情的变化，震惊，哀恸，与懊悔，神情却依然是木然平静的。

    母亲啊，原来你爱上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看上去哪里都普通，除了好看的一张皮相。遇上这样的事，也会茫然失措，却又似乎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此可悲。哪怕当年怀着我的你因为惶恐失措而再度走到了这辉煌宏伟的宫殿前，也未必能得到足够的安慰和庇护。

    忆情默默感叹，一向看上去胆怯弱小的母亲，在做出这个抉择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决然认真，没有半点犹豫地就去了他未曾涉足的妖界深处独自诞下并且抚养了她。

    清晏颤声，想去拥抱她却又停住，僵硬地颤抖着的指尖摩挲过她头顶的发，哑声问道：“你是否恨我？她呢，她又是否一直遗憾痛苦，一直不愿原谅我？”

    忆情不动声色偏头躲过他的手，往另一侧略微移了一小步，启唇吐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字：“脏。”

    清晏脸色煞白，僵硬地将自己的手收回，看着眼前仿佛浑身都是刺的女孩，明白过来她不愿意给自己一点弥补的机会，他学过太多应对女人的招数，不论是从师父墨轩那里，还是在这天宫里日常的应酬间，但惟独，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应对自己的女儿。还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冰雪聪明却又冷若冰霜，不需要人哄着宠着的女儿。

    忆情低下头去，目光里浮动着些许悲哀，道：“你居然觉得她会恨你，你太不了解她……母亲这一生都很快乐，不管她碰到什么难熬的事都能笑得欢喜，虽然她做事有时候迷糊，经常要我收拾烂摊子，但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可怜，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然后她抬头，坚定的目光让清晏心悸，“我想她从来不会为自己没有丈夫而忧伤，也不会为了一个抛弃过自己的人而沮丧。而我也从来不觉得没有父亲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母亲死后，我本想带她的骨灰远走，但是她至死都不曾否认在这里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时光，所以我来，把她的骨灰交给殿下，相信她如果知道了，也会高兴。殿下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但是，若是对母亲心怀愧疚，便好好地安置她的骨灰。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心愿。我跟殿下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殿下也大可当做从来没有见过我。忆情就此告辞。”

    素衣白裙的少女躬身行礼，随后漠然转身，清晏失措，几乎是强行拉住了她，力道大得忆情的手腕都有些发疼，然而她只是木然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砖，一言不发，清晏急了，语气里有着分明的哀求之意：“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又没有人照顾，这是要去哪里？不如留下来，我会照顾你。”

    忆情唇角的笑意带上几分讥讽：“母亲在世时，都是我照顾她，殿下不必如此费心。至于留下？莫非天宫里，还缺了什么倒水端茶的奴婢？”

    清晏哑然，这个孩子，她太过聪明，又满身锋芒，她若铁了心不认他作父亲，不肯留下，他，无计可施……可她身上，到底有他的血脉，是他和容雪的孩子，他对她们母女这些年来没有尽过一点义务，已经满心的歉疚和自责，又怎么能在面对她的离去时淡然处之。

    “我确实不能让你留下，但是，你要去哪里，至少告诉我，我会派人保护你。”清晏急急道，他虽然可以在忆情体内留下禁制得知她的方位，但又怕惹恼了她将关系弄得更僵，只有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

    “何必如此，我们妖族命贱，没有那么金贵，太子殿下就不必劳神了。”忆情神色依然冷淡，“殿下也不必为了一点愧疚就非要给我什么关照，忆情受不起，也不需要。”

    清晏却突然强硬地从背后抱住了她：“你若是不答应，今天就别想走了。”忆情毕竟年幼力气小，尝试着挣脱发现挣不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的幼稚和母亲倒是如出一辙，这时候反倒透出一些傻气来，偏偏习惯了母亲常有的撒娇和哀求，她对这些，最是没办法拒绝。更何况，她心里明白清晏是她货真价实的父亲……

    清晏往她手腕上套了一个玉白色的镯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与她的气质亦是十分相配，是清晏当年亲自炼制，彼时亦花费了不少心力，只是终究是没有用上。

    忆情无奈：“我去昆仑拜师学艺，太子殿下难道要阻拦我？”

    清晏惊了一惊，然后喜道：“若是你想去昆仑，我让昭阳收你为徒吧，他，算是我的忘年交罢，也是昆仑一门如今的主事人，你可以在他门下学艺……他……他的性子不像我这般，你见了他应该不会……像见我这般生气……这个镯子，本来是想送给你母亲的礼物，她当年离开得太突然，所以一直不曾送出去。虽然不算什么灵宝，但对修为也有点助力，亦可以防身……里面，还留了我的印记，若是碰上什么人为难于你，你只管拿出来给他们看便好。”

    他的语声急切，然而忆情只是缄默不语，偌大的玄天宫前，有稀稀落落的宫人侍者经过，不过看惯了清晏太子身边女子成群，因此只是匆匆走过，并没有多加瞩目。

    在那段等待回答的时间里，清晏觉得自己几乎要发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切发生的太突兀，全都在他的料想之外。尽管还有一场宴会等着他，但他似乎已经全然忘了原本该去做的一切，只是在这华丽壮观的宫门口，和一个不到他肩膀高地女孩“对峙”，时间流逝地越多，他便觉得周围越寂静，似乎只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响若擂鼓。

    然而最终，忆情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好。

    清晏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几乎被狂喜淹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拥抱着少女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不听使唤，他略微带着些赧意松开了她，语气依旧是急切的：“你什么时候要走，只管来找我，我陪你一道去。”

    “我认识路。”忆情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腕上的玉镯还带着些寒意，给肌肤带来些微不适，忆情本想脱下，但想到清晏那焦急不安的神情，最终忍住，然后化作一阵白雾，从玄天宫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