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倾

章节字数:7758  更新时间:08-09-03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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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日如年。

    与胤禛粘在一起的日子或许蠢钝,但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两三年一晃而过,短得叫人心痛。这后宫中的日子短短十天,每天眼巴巴看着窗檐下的日影一点一点磨蹭移过,树下蚂蚁忙忙碌碌把什么东西搬来搬去,然后发现好不容易才熬过半日。

    十天尚且如此,这后宫众多妃嫔的数十年又当如何?想到胤禛终究会做皇帝,茫然和焦灼就笼罩了我。我讨厌、甚至害怕这个后宫。

    但是解决目前的危机毕竟是最重要的,十天来我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的四处张望,盼着像什么电影里一样,屋檐下跳出武林高手掳走我,或者一个给胤禛做耳目的宫女太监塞给我一张安慰的纸条,说马上就会来救我……几乎风声鹤唳。

    没有奇迹,甚至都熟识了这里的宫女太监,也没有看出哪一个有任何破绽。胤禛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有找到这里?

    正在咬牙切齿,一个宫女悄没声息的推门就要进来,太没有礼貌了!我恨不得踢翻屋子中间那不紧不慢吐出香熏的青铜浮龙三足鼎。见我面色不好看,那小宫女犹豫的瑟缩了一下,收回正要踏入的一只脚,就在门外道:“姑娘,八爷叫你去娘娘跟前弹琴。”

    不管怎样,总算有点事情发生了。我深呼吸,随她出了门,这就是那天晚上我无意听到了她说话的小宫女,此时她好奇的看看我,稚气未脱的脸庞上都是好奇。我向她微笑,她反倒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乖乖转回头带路。

    两个太监一直跟我到殿前才停下,小宫女打起帘子,也不跟入。里面门窗都被严严的遮了起来,几乎黑漆漆的一片,我正原地站着让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胤禩的声音传来:“凌儿?你到这边来。”

    摸索着往那个方向走,厚重的幔帐动了动,胤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引我到房间里,纱帘外已摆好的琴桌坐下,他声音极低极温柔的说:“娘娘想听着你的琴睡一会儿,便不用唱了,随便弹几首罢……”

    “还是弹弹葬花吟吧……”良妃的声音穿过床榻的幔帐,听上去虚如一缕若有若无的丝。

    “好,好……”胤禩没有再理我,一转身守回病榻前。我看见他双手紧紧握住良妃从缝隙里伸给他的一只手,突然觉得自己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隐私似的不自在起来,忙低头调弦。

    几年没有弹琴了,有些生涩,待得慢慢找到了感觉,又被自己的琴声勾起新愁旧恨。

    拨着弦,里面一点动静也无,我猜想良妃已经睡着了,但胤禩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我总感觉他的眼睛在那暗处莹然流光,满屋子都是从他身上透露出的哀痛和不甘,以及良妃那种长久煎熬出来的,苦涩得发甜的药味儿。

    黑暗中不知时光,这些听觉、嗅觉、视觉甚至第六感组合成一个奇妙的心理空间,人们陷在里面,仿佛被催眠。良妃好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甚至猜想天都黑了,哗哗的雨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雨点敲打屋瓦的声音密集而激烈,但殿内依然是另一个世界。

    “哐啷”、“哗啦”,雨声掩盖中,突然有人踢开门,大步走来,扯开重重幔帐。外界的光线让我已适应黑暗的眼睛感觉到强烈的刺激,眼前白光旋转,我被人抱着双肩拎起来面对殿外,慌乱的眯着眼,看见九阿哥胤禟的脸离我只有几寸距离。

    瞪视我一秒钟之后,他出乎我意料的转向胤禩的方向,嘶声怒吼:

    “八哥!为什么骗我!?”

    太监和侍卫跟着拥了进来,但都不敢出声,一阵小小的混乱之后,胤禩脸上带着些许厌倦携了胤禟去偏殿密谈,而我被送回后面。宫女们早已忙忙的守到良妃身边,当我踏出殿门时,分明听到她的一声幽幽叹息。

    用过晚膳,天已经全黑。雨势丝毫没有变小,打得我心里坑坑洼洼,忽然觉得疲倦,这大雨能否干脆些,洗净一切混乱?桌上的红烛燃掉了半根,烛泪毫无形象的瘫软在烛台里,夜都深了,仍然没有人来打扰我,也许八阿哥对九阿哥有超强的控制力吧。

    在热闹的雨声中,我很快熟睡。

    当我醒来时,这热闹的雨声居然还没有停止,烦躁起来,胡乱扯着自己的头发想翻个身,感觉身上压着什么东西。

    揉揉眼,窗纸上映出来的天色是灰蒙蒙的。胤禟衣冠整齐,跪坐在床前脚踏上,身体伏在我床边,双手隔着锦被紧紧抱住我,似乎睡得很沉。他的侧脸,居然是笑着的。

    但他感觉到了动静,立刻就惊醒了,抬头看到我,满足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把头放回我身上。

    “太好了,你还活着。”

    后来的三天,很难说我和胤禟两个人谁更尴尬些。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特别是他的这个样子。

    他的这个样子,就是指,他看起来是真的被八阿哥瞒住了,好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我。

    有时候他很高兴:

    “八哥带薛医正他们去看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八哥打小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得了消息,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找到了,果然是你,呵呵……”

    有时候他很焦虑:

    “凌儿,只要你活着就好,我还有机会弥补……就怕永远没机会求你原谅……那时候……是我糊涂……经常去花冢,只为了问你一句话:你……你还恨我吗?”

    有时候他很阴郁:

    “如今虽然……但皇阿玛就要回京了,八哥却不让我送你走,又不告诉我能有什么办法保你不被皇上知道……”

    有时候他还很愤愤不平:

    “……四哥一定对你很好……但是,你真的爱四哥吗?你要清楚: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甚至更多。”

    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久违了的卡通片,他虽然很小心的连我的衣角也没有再碰到过,但无时无刻不像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简直滑稽。还好我无法开口,只好无奈或者悲哀的看着他,摇头或点头。这是我此时能作出的最大努力了,他说的不错,八阿哥在那沉沉黑暗中的独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恐怕连自称没有什么事能瞒过的九阿哥也无法完全清楚。我只能猜测胤禟说的那个“虽然”后面,究竟又有什么阴谋要发生。

    这三天里,八阿哥有些忍无可忍的来过一次。

    他面无表情的踏进门来时,我正在梳头,这里可没有宫女会来服侍我——正合我意。

    “九弟,弟妹昨天特意到我府中问我,你为何连续两日留宿宫中,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得替你维护,对里外的人说你是有事去了直隶。你很清楚,成年皇子留宿宫中是大忌,何况是在我额娘宫内。若不是皇阿玛还在热河,我在这宫里还能起点作用,怎可能瞒过四哥?前日你只有进宫没有出宫的档,我虽多方遮掩,但四哥管着内务府,说不定早已知道了——你今天就给我回去!”

    胤禟一直站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梳头,听着胤禩说完,递给我一只钗子,才开口道:

    “好。哎……钗子放在这边,要斜斜的……不过八哥,我回去,自然要带凌儿走。”

    “……”

    “不能?”胤禟转身,笑道:“八哥,那你告诉我,为何不能?只要凌儿在我手中不就行了?”他又看看我,接着问道:“那件事进行得很顺利,皇阿玛已经有反应了,为何不把凌儿给我?”

    胤禩也看看我,刚才脸上浮起的的些许恼怒沉静下来,缓步走到梳妆台前,也拈起一个珍珠耳环在手中端详,说:“九弟,我要把凌儿留在这里,直到事成。你瞧着罢,这次指不定比我们计划的还成功。”

    “那是自然,逼了这么些年了,二哥又是个急脚猫,狗急跳墙就在眼前。”

    胤禩没有理睬胤禟的话,只稍稍提高了声音:“……九弟难道不记得你的门人任伯安了?凌迟处死才有两年不到……九弟啊,不是八哥说你,你想想看,那段日子你消沉颓唐,八哥也疼你,由你去了,结果怎样?四哥和十三弟都出了杀着,你还被蒙在鼓里,我们几乎被逼上死路啊。你就听八哥这一次,凌儿可怜见的嗓子又坏了,我日常怎么对人你还不清楚——断不会为难了她的,等这阵子过去,自然让你好好携了凌儿逍遥自在去。”

    兄弟两个沉默了一会,窗外是几日来时大时小但一直没有停过的雨。

    胤禟先开口:

    “那,就麻烦八哥,继续替我在外头遮掩一阵子了,既说我去了直隶,就是直隶吧,就说我差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才能办好呢……呵呵……”

    胤禩目光阴沉的审视他,移时,似乎得出判断,无法再说服他,顺手把那珍珠耳环往梳妆台上一扔——“叮”的一声清脆悦耳——自己拔脚走了。

    直到从镜中倒影看到胤禩出门才缓过气来,我已经想到了将要发生什么,我不是还曾经让他们有所准备吗?那个被我硬要留下来的赵吉……

    都怪我这几天只顾着想你了,连这么明显的事情也没有想到,可是,你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努力寻找我?胤禛?

    胤禟留在这里的第四天早上,我被关在这里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宫苑中的植物被连续几日大雨打掉了枯枝败叶,又洗得干干净净,越显出那些青翠挺拔的健康枝叶来,但季节已过,这只是最后的繁盛,开到荼蘼。

    刚由胤禟陪着用过早膳,我认命的扶着窗框看那外面的雨,突然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从雨中跑来,连一件避雨的油衣也没有穿。

    “姑娘,娘娘叫你,快!”

    “怎么了这么失惊打怪的?可是娘娘不好了?”胤禟背着手走出门去。

    “给九贝勒请安,娘娘她也不是不好了,就是突然起来了,还说想走走,奴婢也不知道……”

    那小宫女很惊慌,竟然一直站在雨中说话,好象随时打算转身再跑走。

    我想了想,立刻冲入雨中。

    “凌儿等等!拿着伞!当心淋坏了!”胤禟也跟在我身后追出来。

    路程不算长,但雨也不算小,当我全身湿淋淋,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寝殿,看见良妃时,惊讶得忘了下跪行礼。

    良妃端端正正坐在琴桌后面,随手拨着弦,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帘。

    我这才注意到,殿内的那些幔帐帷幕全都被拉了起来,连窗户也打开了,比平时乍然明亮了许多。光线映在殿内美人脸上,就在不久前还枯槁灰白的一张雪白鹅蛋脸居然重新焕发了光彩,淡淡的红晕染在额角和颧骨,目光清澈晶莹,甚至连眼角的皱纹好象都突然不见了。

    “怎么了?这丫头,怎么又看着本宫发呆啊?”

    她的笑声出奇的轻盈明媚,我心中一酸,顺势跪下来磕个了头。

    这可不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去叫八哥,快!”

    胤禟在我身后低声吩咐。

    “已经着人去叫了,时辰太早,八爷还没进宫。”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的宫女有些惶恐的低声道,显然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九阿哥,今儿这么早就进宫了?”

    “给良妃娘娘请安。”

    “罢了罢了……丫头,你过来。”

    走近了,她拉了我的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突然收了笑意,用我从未见过的精明目光打量着我,正色道:

    “前几日见了你,就知道不对,为何一直不见你开口?”

    我连忙从椅子上滑下去跪了就要磕头,她却仍拉了我的手不放。

    “不要磕头啦,起来起来,又没说要责怪你……你告诉我,嗓子怎么了?还有……”

    她仍然用那种精明的目光瞥了一眼站在薄纱帘外的胤禟。

    “若不是见你,我也想不起来,他们说那个锦书好好儿的,必是在编谎话儿骗我呢。九阿哥你别着忙,我心里头可不糊涂:若是锦书好好的,禩儿必定会带她来见我。如今只得你来,可见……锦书的境遇必定连你还不如,我想着,她莫非已经不在了?”

    呵,这必定就是年轻时的良妃了。观察敏锐,逻辑清晰,三言两语道尽真相。

    看着她生命中最后的娇艳容颜,我无力的点点头。康熙康熙,你至少也该来见证她最后的美丽吧,当年不正是这样的她吸引了你吗?

    “唉,红颜薄命古今同……我记得,你该是雍亲王府上的人吧?这样人才,自然不会配给别人,现在必是跟了雍亲王的?”

    她的明敏让我无言点头:她的儿子没有一样骗过了她。

    “禩儿也恁的不懂事了,把个好好的姑娘关在我这里许多日,像什么话?雍亲王可不气恼他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严厉起来。

    “九阿哥你也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皇上最恨你们兄弟闹家务,你还跟着八爷闹个什么?既是自幼亲厚的兄弟,平日里该多劝劝他才是。我倒也罢了,这一去,一了百了……你若是闹个不好,你额娘,宜妃姐姐今后可靠谁去?”

    听到“兄弟闹家务”,“扑通”一声,胤禟无言跪倒。

    待得听到自己额娘的名号,胤禟呐呐的磕头称“是”。

    我吃惊的看着良妃——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她了,只可惜,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我突然心痛的捏紧她的手。

    她突然兴意阑珊起来,笑着对我说:“你这孩子,又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嘴上虽不说话,眼睛里都写着呢……唉,你是个好孩子,清清净净女儿家,何必把你搅到这些污七八糟的事里头来?九阿哥,你说是吗?”

    胤禟现在几乎是吃惊的重新磕下头去,分辩道:“娘娘,八哥和儿臣我们并没有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情,兄弟里头也很好的……”

    良妃没有再听他说话,柔声对我说道:“你就再给我弹弹琴吧,我教过她们多少次,琴要用心——可还是没一个能弹出那个味儿……缩手缩脚,心有羁绊,为着应付弹琴而弹,自然不成的。”

    她走到窗前,一手扶着窗棂,斜斜靠在窗边墙上,不知道在望着外面的什么地方。风吹得她宽大的衣裙往后飘起,越发显出单薄的身子。

    一个宫女在她身后小声劝道:“娘娘,仔细风大吹坏了凤体,让奴婢扶娘娘回去休息吧。”良妃恍若未闻,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我不想再弹那什么葬花吟,这凄风苦雨的,不是要把心都弹碎了?

    寝殿中显得空荡荡,仿佛只剩下良妃孤独的背影。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司马相如《长门赋》,就不用再注了。)

    我以为我是悲愤的弹起了《佳人曲》,但琴声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无奈。为什么都过去一两千年了,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子仍然要为一个等不到的男人等待?

    琴声在雨声中显得很渺茫,这佳人终归抵挡不了自然规律的残酷镇压。

    头顶隐隐滚起闷雷,在殿中低沉的轰然回响。

    一个小太监叫到:“八爷!”惊喜的声音分外尖细,传入殿中,胤禟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身迎了出去。

    良妃的身子突然软软的晃了晃,摇摇欲坠。我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里,一把推倒琴几步赶过去,正好来得及和一个宫女一起接住她瘫倒的身子。

    琴滚在地上,弦杂乱的震动出声,殿内顿时有种混乱的气氛。全身湿淋淋的胤禩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来,声音微微颤抖的叫了一声“额娘”。

    胤禩带来了两名太医。当胤禩和太医、宫女、太监一拥而上,围着良妃忙得团团转时,我和胤禟这两个外人只得站在一边发呆。

    那个宫女说的不错,良妃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可以依靠,而且胤禩是那种即使已经成年,还会回来与母亲融融絮语的细心人。

    过了一会,太医们谨慎的向胤禩小声汇报着什么,胤禩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挥挥手。看看身上的宫女衣服,我连忙随着人们躬身退出。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又在外面“尖叫”起来:

    “雍亲王、十四贝子给良妃娘娘请安。”

    雍亲王!这三个字惊得我眼前一黑,胤禛终于来了!

    胤禟脸上变色,往外看了一眼,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抱起我往殿内深处躲藏。

    我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已经被胤禟胁藏在后面一个厚重帷幕下,看样子是宫女们日常准备茶水的小隔间内。

    殿内很快就安静下来,两个人的脚步还带着水声踏入殿内。然后是例行的礼仪,他们叩头道:“儿臣胤禛、胤禵给良妃娘娘请安。”

    良妃没有动静,胤禩的声音道:“娘娘说多谢雍亲王、十四贝子挂心,这么大的雨,难得还巴巴的跑来。”停了一下,他的脚步声才走出来。

    十四阿哥已经在追问:“八哥,娘娘怎么样了?我刚才去给额娘……德妃娘娘请安,四哥正好也在,德妃娘娘说叫我们兄弟来看看良妃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们兄弟多帮衬着。”

    “是啊,八弟,内务府早已按日向皇上行在呈送娘娘的医案,不日内必定就有恩诏。这边儿一应应用物事有什么用得着的,叫宫女跟内务府老黄说一声儿,我每日着内务府遣人送来便是。”胤禛的声音很正常,像一个年长皇子应有的沉着,又带一点儿亲切的关心。

    八阿哥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既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苦笑。

    “四哥,十四弟,改日我定当亲自去向德妃娘娘谢恩。我额娘……薛太医只叫喝点参汤……”

    参汤吊命,良妃已在弥留之际了。胤禟也动了动,似乎看我一直很安静,才突然想起我早已不能说话,连忙放下捂着我嘴的手,有些歉意的低头看看我,但我没有顾得上理他。

    胤禛和胤禵显然也为此沉默了一下,胤禩稍稍振作了声音道:

    “四哥,十四弟,胤禩在此谢过两位兄弟了,但胤禩此时心中悲恸迷乱,恐礼节不周,无法招呼,请兄弟们先回去,待我好好送了额娘……再亲自登门道谢。”

    “八弟,良妃娘娘身子这一向有些时好时坏,参汤平日里也用的,你怎可灰心?好好照顾了良妃娘娘,我这就去叫太医院张医正过来,他出自杏林世家,医术高明,必定有法子的……”

    “是啊,八哥,等娘娘好了,我和四哥再来给良妃娘娘请安,眼下就不打扰良妃娘娘了。”

    他们的脚步居然往殿外走去,我心中一慌,难道胤禛就这样走了?不由得挣了挣,胤禟双手圈得铁箍似的,咿咿呀呀发出几声,在密集的雨声里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们已经在殿门处磕头了:“请良妃娘娘安心荣养,儿臣胤禛、胤禵告退。”

    他就这样走了?恐慌像一种气体,在我身体里急速膨胀,让人无法忍受,我明明就在他眼前了……

    有人在打开殿门,倾盆大雨的哗哗声立刻传进来,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掩盖胤禛刚刚还离我这么近的身影……

    我就像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气球,闭上眼睛,被心中的那股气体憋得流出眼泪。

    “胤禛!”

    气球爆炸了,我终于把多日来心中念叨的那个名字冲口而出。这声音如此嘶哑变形,却又因为我的努力而放大了很多个分贝,甚至在这殿顶上盘绕着回声,真难听!

    但我总算做到了。不顾一切的扯开帷幕冲出去,突然发现身上没了阻力,回头一看,胤禟原本环绕着我身体的双手无力的垂落在身体两侧,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用一种几乎是受伤的目光。

    但我顾不得他,因为有脚步急急的过来了……

    胤禛走向我的姿态古怪僵硬,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冲到他面前,然后同时和他在还相距一步距离时硬生生顿住。

    现在该怎么办?

    “赫舍里?……”胤禛迅速的回头瞥一眼胤禩,声音冷漠的道:“这不是半月前我府里头报了私逃的丫头?”

    “坎儿,把她押回府上看严了,我要亲自审他,八弟……喔?九弟?……叫你们见笑了,告辞。”

    他的脸偏了偏,我看见他明明脸色铁青,但眼里终归还是有些笑意。这几句话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但他好象也并没有诚意打算做出一个更好的解释。做个小小的表面工夫敷衍两句,算是给过八阿哥一个台阶吧,而且这样说了也可以立刻带走我。总之,我的暴露,让他们兄弟几乎就这样面对面的撕破脸皮,大家在做什么,彼此心知肚明。他们需要保持天家兄弟的雍容和气,高贵姿态,哪怕背地里恐怕已经在往兄弟身上捅刀子。

    胤禵站在门外殿檐下,一言不发的轮流看看他的四哥、八哥、九哥,还有我,目光是极度克制的惊讶。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打量我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坎儿走进来背着殿内向我挤挤眼,貌似粗鲁的拉了我胳膊要走。我推开他的手,在原地向良妃的方向跪下,只说出两个字:“娘娘……”嗓子又哽咽沙哑得难受。

    从怀中取出那碧绿得一汪水似的玉镯子,双手呈上,道:“良妃娘娘,留着这镯子,就当是凌儿陪着娘娘……”

    那个被叫做“姑姑”的大宫女看看胤禩的脸色,悄然走下来接过我手中的镯子。胤禩原本看了看胤禟,似乎希望他能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但所有人都无不惊讶的发现,胤禟站在那幽暗处,背起双手,牢牢的看着住我,脸上居然微微带笑,虽然他的目光分明是悲戚的。

    胤禩无声的一甩手,仿佛万事不关心的重新回到良妃身边。

    我站起来,随坎儿走向雨中,转身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胤禟,目光相对,复杂得一时羼杂不清。

    胤禛及时向坎儿示意,我终于被拉着离开了,胤禵似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穿过层层宫门,胤禛胤禵的护卫、随从渐渐一拨拨跟上来,渐行渐远。就这样轻易的,离开了?我几乎不敢相信。

    出得一座宫门,胤禛的轿子就停在那里,一片鲜艳的明黄,在灰蒙蒙的雨中分外明亮温暖。我还在原地发怔,身后有人推了一把,我糊里糊涂的钻进轿子,胤禛也随后进来了——然后我就被拥进一副热呼呼的胸膛里。

    “起轿,回王府!”胤禛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呵,是真的。我不用再提心吊胆,一切都有胤禛在呢!茫茫的雨声中,我终于安心的抱紧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给心找到一个安全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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