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4】祸心

章节字数:4634  更新时间:11-12-15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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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祸心

    “你怎么来了。”见方锦站在自己跟前,词昊不禁羞窘,未经打理的秀丝看起来多少有些蓬垢,话一出口词昊便觉得有失偏颇,明明是自己赖在人家床上,岂有这样问的道理?“竟然一觉睡了那么久……”他揉了揉仍然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叹道。

    “又没有什么大事,睡晚一些又何妨?”方锦笑着坐了下来,将褪下的外袍交给一名宫女,他伸手理了理词昊额前的乱发,“睡的可舒适?”

    “一点也不,”少年斜睨了男人一眼,故作不满地别过脑袋,“什么破床,腰酸背痛腿抽筋。”本想将棉毯扔向调侃自己的方锦,忽的记得自己还光着身子,便不好意思地裹了裹,“你去见谁了?”想来这人定是天微亮的时候就起了身子出了门,那时恐怕自己还沉醉在好梦之中,捏了捏发酸的脖颈,词昊耸了耸肩带了一个慵懒的哈欠,“起那么早也不累。”

    方锦起身,从椅背上取下一件薄纱,男人坐上床沿,然后将衣物递给词昊,“去见了也笑。”他见他满脸羞赧地接过衫子,背过身放下圈着身子的棉毯,然后将衣裳披好,“后天他便要出发去大慕,想着还是去送了送。”

    “去大慕?”少年转回身,似是疑惑。

    方锦点了点头:“他去和亲了。”

    “和亲?!”幸亏自己口中没有茶水,不然准是一口喷得方锦一脸。词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少年的眸瞳之中满是惊疑,“喂喂喂,他,他可是个男人啊。”虽说有听说大慕向大戌请求和亲一事,“本来不是说让长公主去么?怎么换成了男人啊……”怪事年年有,似乎今年特别多——本来被怀仪养在后宫已经窝囊透了,这会儿还整这么一出好戏,让个男人去和亲……词昊有些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卫刘被先帝过继给道观了,按着皇室规矩自然是不能嫁过去,”方锦伸手将少年轻轻搂住,词昊愣了愣,却还是将脑袋靠上男人的肩头,“先帝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言默现在又是亲王,难不成让怀仪自己嫁过去?”见几名侍女将沐浴的热水抬进来,方锦挥手示意她们将木桶放下就可,“南境几国虽然都是男帝,但后宫亦养着男宠男妃,何况在大慕,设立几个男妃更是平常事,”停顿片刻,却听得他一声叹息,“再之,如今丞相乃余皇后表叔,又是三朝元老,长公主又是余后现今独留的子嗣,要真是把长公主嫁出去,余阳哲和向着他的那帮狗腿子还不把大戌闹得鸡犬不宁?”

    “那……”少年似是担忧,“慕斐帝就肯?照我看,把司书公子嫁出去还不如挑个宫女给送出去。”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方锦哂笑,指尖轻轻戳过词昊眉心,“要你是那大慕老头,让你娶个邻国的宫女,你的面子往哪里搁?”没等词昊再开口,男人接着继续:“这天下,终究不再太平。”末了,他轻吻了少年的眉弓。

    词昊疑惑地望着方锦,“我不懂。”

    方锦笑着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他想起也笑收拾的那一小箱薄衫绸缎——唐也笑读了那么多年谋略,心思亦是缜密的很,难不成真是——方锦不敢再想,只是空叹一声,催着词昊去沐浴更衣。

    暮色沉缓,夕阳如同一轮巨大的火盘,挂在枯枝梢头摇摇欲坠。南宫尽离却是一脸阴沉疾步穿梭在那楼阁之中,直至抬首可见那龙飞凤舞的“冷泉轩”三字。这名为“冷泉轩”的楼台依附着养心阁而建,藏掖在后宫最深之处,虽说是小楼水月良辰美景,却因这人心的寒凉而显得怨扰异常。南宫在这大门之前踌躇了片刻,用过午膳却见若风候在自己寝宫门外,问她何事却也不说,只是将一封打上蜡封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看罢这一纸洋洋洒洒,南宫却再也平复不了胸口的平静,那关于二十三年前的封禁故事,终是被这一封匿名纸页所解开——顾不得询问若风信的来由,南宫便收拾一番,趁着这晚膳未上赶去冷泉轩。想起前些时日为木槿解毒,自己也确定那害了三皇子的是传说中的“已思换命散”——按着《南宫珍蛊》的记载,想要配取这剂毒物就必须得到南宫族脉之中流淌的血液,加之初遇的斗毒,对宋翊鸢和词昊下的毒手,所有的证据都直指那位金銮殿上的天子——二十三年前的事必有蹊跷。

    叩响了冷泉轩的大门,向年老的看门嬷嬷说明的来由,听得那有些年代的木门“吱呀”一声,南宫跟着领路的宫女进了内殿,远远地便见那面露傲色的华贵女子端坐于藤椅之中,将头微昂起来,怔怔地向着窗外。

    “见过林妃娘娘。”按着礼数作了揖,他挥手退散周遭的宫女侍从。

    女人没有转头,只是冷声一哼——虽然是瞎了眼,那凌人的气焰却毫不消散,“中了哀家的回梦散,你倒是头一个可以活下来的人。”林君妍自是听出了来者是当日与怀仪斗毒的司药公子谨离,那日她私召他进宫,探他一盏混着‘回梦散’的白茶,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没被自己药死,如今还成了怀仪后宫的男妃。

    “若娘娘不给解药,我又怎么能活到现在?”他轻笑道,尽管林君妍此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娘娘贵为后妃,居然懂得使‘南宫十三毒’,真是难能可贵——看来南宫家族复兴有望了。”尽离环顾四周,不见闲杂人等,便直截了当说出了口,“若在下没有猜错,娘娘应是当年南宫家族的幸存者。”

    话音刚落,便听得林君妍一阵狂妄笑声,女人尖锐的嗓音在这空荡的冷泉轩回荡,她徒劳地眨了眨双眼,“不错,哀家没有想到的是,公子谨离不但精通岐黄、巫蛊双术,还是个多心眼的人,”稍作停顿,她却慨然:“二十三年前,戌怀帝这窝囊废,听得余玉妖言,假以‘除害诛蛊’之名手刃生母,也就是哀家的亲姑姑,南宫皇太后。”

    尽离颓然一笑,终是被自己猜中了——想罢她应是父亲的堂姐辈,算来也是自己的姑姑吧!“然而戌怀帝不仅杀了南宫太后,余后更是一把大火烧尽南宫一百四十口,民间宣称南宫蛊师一百四十人,就这样在一个安宁的夜晚被杀得一干二净。”回忆起那段自己没有经历的一幕悲剧,少年唏嘘而叹。

    “但余玉这狐狸精终是没有想到,我逃出来了。”女人冷笑道,“而且,带着《南宫珍蛊》逃出来了。”至此,林君妍顾不得族中“蛊术传男不传女”的规定,修习蛊术,之后便遇上了杨曦泉。

    “扑通”一声,只见少年双膝跪地,林君妍虽是看不见东西,倒也听得出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薄唇微微一颤:“谨文君这是做什么?”倒也因为这看不见东西的瞎眼,林君妍掩饰不住那心中隐约的忐忑,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几口气,换上一抹坦然的笑。那双没有神采的眸子在渐暗的暮色中显得沧桑不堪,“莫不是……”

    “晚辈见过妍姑姑。”

    “你……”听得这一声,林君妍不由自主地一颤,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少年清秀的眉鼻,“你刚才喊哀家什么?”心中那一丝疑虑瞬间洞开,林君妍挑起一抹淡笑,“天不灭我南宫!”女人仰首扬唇,她兀自沉沦在这无尽黑暗之中,却高高的挑起黛眉,似乎又回到昨日那趾高气昂的林贵妃。“这么说,你是七弟的孩子?”

    南宫肯定地点了点头,林君妍轻叹一声:“余玉啊余玉,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的是——你余家费尽心思想灭我南宫,怎料这千蛊世家命不该绝!”字字凛然,如同一声声质问,“七弟和弟妹可好?”算来南宫尽离应是没有经历那血光之灾,“还有,姑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晚辈名尽离,”少年起身答道,“家父家母早些年去了。”

    听得这番话,林君妍脸上的笑容兀的一僵,南宫见天气暗了下来,便取了一根红烛,“妍姑姑平日里黑了夜就不点根蜡烛?”见那烛盘上积着一层厚厚的尘灰,倒是没有什么蜡油的残留,转身见林君妍依旧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瞎子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女人哂笑,“这冷泉轩哪里比得上那后宫,差来侍奉的也都是些得罪娘娘贵人的老嬷嬷,出不了宫又不能砍了脑袋,”她摸索着窗槛站起身,“唉,在这儿也不愿差使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不过哀家想来也是,要不是南宫家的后裔,何德何能受得了这回梦散?”

    “陛下曾对词德君下了‘离梦散’,‘离’‘回’二者相解,姑姑给尽离下了毒,也就是救了尽离和词德君两个人,”南宫尽离将蜡烛点上,昏暗的屋内顿时亮堂起来,“此番来,还想请教妍姑姑一事。”

    “但说无妨。”林君妍沿着书架踱到床边,摸着床被坐了下来。

    少年皱了皱眉:“妍姑姑可曾对陛下下过毒?”既然坦白了身份关系,南宫也不磨蹭,开门见山地把事情挑了,见林君妍并没有应答的意思,少年又添了一句:“姑姑又何必瞒着尽离——尽离不过是想把事情确定一下罢了。”

    “既然尽离能猜到,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话已至此,林君妍倒是坦然地笑了,“怎么,从怀仪身上看出端倪来了?”

    南宫没有正面回应林君妍的问题,前几日怀仪夜宿自己的寝宫,翻身之间他搭上少女的寸脉,却惊觉脉象奇异,仔细忖索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尽离虽说随父习蛊,但毕竟比不上姑姑这么多年的日积月累,加之晚辈对岐黄之术修习欠佳——请姑姑明示。”摸得那脉率,就从那沉浮絃锦来说,有那么几分阴虚。

    女人笑了:“尽离既然知道‘离梦散’与‘回梦散’的相解,怎会不记得‘碧落饮’与‘黄泉茶’的相解?”言及两方,单用均致命剧毒,但性质截然相反的两种毒物亦可以相互作解,“那‘黄泉茶’的确解得了‘碧落饮’的毒性,但若中毒之人是位姑娘,这辈子就别想要上孩子了……”她敛着笑意,就这般平静如水地将这歹计徐徐道来,仿佛这对亲生女儿下手的残忍母亲不是自己一般。

    “尽离知道了。”南宫微叹着点头。床头红烛滴下一滴红蜡,凝结在那青铜的烛盘之上,橘黄的暖色烛光映着林君妍似笑非笑的脸颊,如同她没有盲目一样。

    醴泉宫中,词昊更了衣,闲在软榻之中,榻边一叠洗净的葡萄——这时鲜的水果甜蜜的很,词德君更是半晌便解决了一大半。“看什么看?”少年腮帮子里塞了两颗晶莹剔透的草龙珠,斜睨了一旁的方锦一眼,“不就是吃了你一盘葡萄么,还那么小气,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你想吃便吃好了,”男人轻轻地砸开了两枚罗汉果,这夏意深浓,皇城位北,黄昏入夜之时尤为燥热,方锦便从南宫那拿了些清热的药材,混着野菊米泡上些清火的茶品,“在下难得见词德君如此闲惬洒脱,这般始然天性,看着倒也俏皮的很,”他没有抬头,只顾冲沏,“平日里见词德君忙于史料的检索汇编,倒觉着是个正经古板的人。”

    “什么?”少年猛地撑坐起身,一颗不大不小的水果正好卡在咽喉处,来不及张嘴咳出来,却是心急向下一咽,那果实在喉口实实在在地一梗,钻到肚中去了。“我古板?”词昊很是不满,“我不像你,成天抱着个茶壶,那壶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命,被方贵君这般宠着疼着——人不愿乐我,我便自乐,总不能被那些史书给闷死吧。”说罢又丢了一颗葡萄进嘴,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前几日悼念过世的母亲,要没有方锦劝着词昊怕是会活活哭瞎,回到皇城的当晚又是这般激烈的一场云雨,不论有心无意,总是害得他腰腿酸胀。

    “若是母亲还在,在下便是茶酒不沾,”词昊不由想起杨慕云那熬煮的杏仁汤,然而死生不可逆转,少年接过方锦沏好的茶品,淆了薄荷碎片的茶汤逸散出一丝沁人心脾的馨香,自是解暑好物,“这辈子怕是喝不到那熟悉的杏仁汤了,想着想着,就算了日子,娘还没有过三七呢。”

    “也笑出城那日,你我都去送送吧。”方锦见少年缅怀故人而徒生伤悲,便岔开了话题。

    词昊点了点头:“好。”端起茶碗欲饮豪快,却忽的记起与方锦的初遇,他挡下自己操之过急的手,细细交代品茶的步骤。词昊连忙停了手,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将那茶具小心地放下,缠绵于舌苔表面的苦涩久久散不去,而那薄荷的透骨寒凉亦是惹得舌尖一颤。

    若风端了一叠新洗的水果跨入门槛,她将葡萄搁在词昊身边,便俯身到方锦耳边说了两句。“知道了,”男人挥手退下了若风,“靖亲王找我有些事,”他起身取了件丝毯,盖在词昊双膝之上,“去去就回,别贪凉,小心伤风。”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年纪大了就是啰嗦。”词昊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对方,少年怔怔地望着方锦离去的背影,却不知这般安静平凡的美好能续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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