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永昼  第十八章 斥 候（一）

章节字数：2008  更新时间：12-07-25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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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斥候连夜带回给法老的讯息，城外旁观的人自然无从知晓，就在苏毗揣测彷徨时，城内的两地之君显然也在权衡利弊，做着最后的定夺。荷露斯的人马连着两日停歇城中，看似近期并无开拔起行的迹象。

    军团一旦停止前行滞留一地，必要殃及周遭，精力过剩的士兵们闲极无聊，巴不得寻出些事端折腾一番。这可苦了尾随在后的三人，两匹坐骑是太过显眼的标的，他们只得回撤到更加偏远荒芜的海边，时时留心是否有零散兵丁靠进，整天提心吊胆。苏毗很不耐烦做这猫鼠游戏里的鼠，又想，既然小法老的斥候能带回消息，凭什么他不能去探听一二？不管怎么说，他在这一带的人缘可要比小法老好得太多。

    “这么干等着不行，”他对七说，“真要遇上也没处可躲，迟早坏事，不如我们先向东边去，到塔纳奇路上探探另一方的动静，三天就能打个来回，即使错过了法老起行也追赶得及。”

    取道塔纳奇路前往查探，在他可算是故地重游，从前他便是经由此路，离开瓦述坎尼城前往两陛下统治着的黑土地，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远行，格外新鲜，格外在意，以致路上所见所闻至今想起仍历历可数。这条路是美索不达米亚往南北两地的主商道，途中商贾川流熙攘，各路传闻交互流转，他记忆里对于两陛下最初的印象便是由此而来，卡梅尔山的守护者若是南边有耳，坐镇此间定不会无聊生厌。

    然而。

    此番行去，一路上的寂寥冷清出乎他意料，途中惟见风吹草动入耳，而不闻人声，简直有愧于“商路”之名。尽管没有人抱怨，但愈往前去，赛阿蒙脸上的犹疑就愈是分明，这家伙根本就认为他带错了路，只不过忍着没敢开口质疑，七的目光里虽也渐渐现出茫然，但不曾说过半句泄气话，始终不疑有它地跟着他在走。她就是这一点尤其讨他喜欢，仿佛早见过些世面，遇事很沉得住气。苏毗自己心里虽也疑窦丛生，表面上倒气定神闲的，他确信自己没走错路，卡梅尔山南麓就这一条路可走，想走岔都找不着岔口。

    “那一端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连累这里冷清得诡异，”夜宿时他宽慰七道，“反正明日午时就出山口了，到底是什么恶兽吞掉了这路上的人声，到时候就知道了。”

    睡在空荡荡的商道边，夜静如深潭，冷冷浸透躯体，静寂于墨色中慢慢凝结，似水滴渐冻成冰棱。其时已是初夏天气，正逢南北两地的收获季，他裹紧亚麻毯，默默听着七轻声与赛阿蒙念叨起莲庄里的琐碎，热切而怀念的低语。

    这么想家干嘛还要自作主张跑出来呢？他暗自嘀咕，若是为了美名，那她可失算了，才不会有人夸她忠诚坚忍，只会笑她离不开男人，昏了头的不知轻重。

    话说回来，他从没听七曾用这般热切口吻念起过哪家神明，连蛮荒的异族女人都不敢如此无视神明，更何况是南北两地出来的贵妇？或许七的神龛里供奉着的不是神明，而是家园，莲庄里安栖着她无所皈依的魂灵。如果少了她的少将军，她的家园也就跟着分崩离析了，所以她宁可将莲庄弃之不顾，宁可游荡在外，也不愿在徒有虚名的空巢里安逸等待。

    可难道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吗？难道连兄弟姐妹都没有？丈夫以外，血缘至亲不正是一个人存活于世寄托魂灵的最初也是永恒不变的家园吗？难道七一个都没有吗？

    那主仆二人思乡的兴致并未持续多久，终究赶了一天的路，闲谈很快变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困意，夜复归于静谧，静谧里酝酿着下一个黎明的晨露，而远处不时递来的一阵阵闷响，似风在研磨沙砾，又似谁正碎步行进。

    苏毗翻身跃起，匆忙与七叮嘱几句，只身前往查探究竟。他顺着山道循声跑了一程，刚一瞥见视线尽头闪现的火光，立刻低头避至道旁，藏身暗中。

    迎面过来的不速之客，貌似是一群列队行进的夜巡兵，看服色肯定不是法老麾下人马，看面貌都是迦南一地的蛮人长相。

    “喂！”

    他出声叫道，快步从暗中走进火把光晕里，行动中只听对面一顿杂乱铿锵，兵刃划过夜凉。这简单一声招呼还不足以让对方听出他是谁，所以他抽出佩剑，喝道：“谁派你们过来巡山的？去问问他认不认得我的剑？”

    他这么盛气凌人的一问，一时间倒是将对方唬得面面相觑。领头的兵故作镇定，傻乎乎地伸手来接他递去的剑，他笑笑，顺手两下，铁刃斩得夜风飒飒轻响，几乎剁了那伸来的手。

    领头的兵给他一吓，连连却步。

    “让他自己来看！”

    对方队中小兵稍微伶俐些的，看见他手里不寻常的短剑也该有所觉悟了，登时便跑出几人匆匆返回去报信，余下的夜巡兵无人再敢上前挑衅，耽耽相视而立，隐然对峙意味，僵持中他不免暗自好笑，一样弄不清自己究竟心属哪一方。

    不多会前路便有喧哗递来，新至的众人手执火把疾步而行，如火蛇迤逦游过，山道里凉过深潭静水的夜晚被烟熏火燎之后，化作一股烘烘热气浮起，燠闷刺鼻。

    随后驾车而来的那位大约就是这帮夜巡兵的头领，不等双马战车停到眼前，苏毗已认出车上的人——他曾在瓦述坎尼城王宫中远远端详过此人，也曾经在哈图萨朝堂上坦然受过他的膜拜。三五年光阴足以让曾经的孩童长成少年，却不能让昔日的卡迭什王改头换面，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法老意欲讨伐的祸首，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卡迭什王却看不出深深印刻在他面容里的赫梯王家的遗传——也许看出了他也不敢认，仍是要求他将铁剑递去让他亲眼验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