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誓师(下)

章节字数:4030  更新时间:16-04-28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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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锦华姐前一次被开除,是从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这一次则又从丑小鸭变成了黑老鸹。她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想找个人说说,但是掰着指头数来数去也没个合适的人,于是她又去找祥子,想和他说说,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一天晚饭后,锦华来到祥子家窗户后面,冲他招了招手,让他出来。祥子被这次处分吓坏了,出来以后,像小偷一样,四下看了看,说:“你怎么还来找我呀?从今以后咱们得收敛一点了,能不见面就不见了,等我出了徒再来找你,那时咱们结婚好好过日子。”

    “可是我已经怀孕这么久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祥子挠着脑袋说:“要不再让你妈陪着你去打掉吧!”正说着话,有人走了过来,祥子急忙又躲进屋里去了。

    锦华一个人站在祥子家门口哭了起来,对祥子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打掉的话,她很失望。对锦华来说,问题远不是这么简单,打掉以后怎么办?这一辈子怎么办?难道她就这样等着祥子出徒?一辈子当一个工人家属?

    锦华约不出祥子,第二天,一个人跑到了安家山上,冲着那片油菜地发呆。她坐在山顶上,从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工地上的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家去了,忽听远处有牧羊人在唱山歌:

    羊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呀拉话话的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呦招一招手。

    瞭不见那村村呦瞭不见个人,

    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

    锦华一听见这歌声,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等那人唱完,她也跟着唱了起来:

    瞭不见个村村呦瞭不见个人,

    泪蛋蛋抛在那沙蒿蒿林。

    牧羊人听见有人和他对歌,又接着唱了起来: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

    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要命的二妹妹。

    锦华正想借此抒发一下心中的郁闷,心想反正也不认识,于是又跟着唱了起来: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

    西山上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

    瞭不见个人。

    牧羊人接着和道: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

    哥哥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呀,

    泪满流。

    牧羊人唱完,锦华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可是天已经快黑了,牧羊人赶着羊群下了山,越走越远了,锦华追不上,于是坐在山上自己唱了起来: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

    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要命的二妹妹。

    ……

    锦华越唱越伤心,唱得满脸是泪,看看天已经黑了,反正周围也没有人,便一首接一首唱了起来。正唱着,不觉身后过来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马国栋。

    “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不害怕么?天都黑了。”

    马国栋那天下班晚了点,路过油菜地,听见了锦华的歌声,他觉得这歌声满是凄凉,唱歌的人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于是便循着歌声找到山上来了。

    马国栋和锦华姐家住一趟房,他把锦华姐送回了家,悄悄对牛婶说:“看样子她思想负担很重,小心别出什么事。”

    没想到还真让马国栋猜中了,锦华姐不想活了。她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但是没有死成,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后来她又企图从铁路桥上跳下去,被住在桥头的路桥公司的几个工人发现了,把她送了回来。有了这两次教训,牛婶再也不敢大意了,从早到晚看着她,生怕她再去寻死。可是,看锦华姐那个劲头,看是看不住的,迟早有一天要出事。马国栋得知以后,对牛叔、牛婶说:“我来和她谈谈试试。”

    第二天晚上,牛婶把锦华姐领到了马总工的办公室。马国栋对锦华姐说:“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300年前在北美马萨诸塞的波士顿,那时美国还没有独立,马萨诸塞还在英国人的统治之下。在一个夏日的上午,一大群波士顿的居民站在监狱门前的草地上,紧盯着监狱沉重的橡木牢门,等待一个特殊犯人的出现。

    不一会,牢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挎佩剑的狱吏,左手握着权杖,右手抓着一个年轻妇女的肩膀,把她带出了监狱。那位妇女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裙袍,抱着一个才三个多月的婴儿,胸前戴着一个用金丝线勾着漂亮花边的火红的大大的A字。她用手将狱吏推开,一个人走出牢房,下意识地将孩子往上挪了挪,试图用孩子遮住那个象征着耻辱的A字,但是她立刻意识到,这孩子同样是她耻辱的象征,于是便不再遮掩,鼓起勇气向不远处市场西端的刑台走去。从狱门到刑台,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但是对于这位犯人来说,却是一段十分遥远艰难的路程,围观的人群争着往前挤,都想清楚地看一看这个犯了通奸罪的犯人长得什么样。狱吏一面在前边开道,一面向人们解释,犯人站的地方保证让大家都能看清楚。人们这才让开一条小路,犯人从人群围成的夹道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刑台,她要在那里示众三个小时……”

    讲到这里,锦华突然打断马国栋,问道:“你讲的故事是不是叫《红字》?”

    “是,怎么,你看过这本小说?”

    锦华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听老师在课堂上提到过。您接着讲吧。”

    马国栋接着讲道:“……犯人名叫海斯特·白兰,她胸前那个大大的A字,是英语Adultery一词的第一个字母,意思是通奸,而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也是她与人通奸的罪证。根据当地的法律,她要终生佩戴着那个象征着耻辱的红字直到她走进自己的墓地。海斯特身材颀长,体态优美。她头上乌黑的浓发光彩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面孔不仅皮肤滋润、五官端正、容貌秀丽,而且还有一对鲜明的眉毛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楚楚动人。她举止优雅、端庄,脸上带着高傲的微笑,看上去像一个贵夫人。她鼓起全身的勇气穿过人群,可是四处投来的严厉的目光却像火一样烧灼着她的身体,胸前那个火红的A字,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

    海斯特站上了刑台,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材矮小,满脸皱纹,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看上去十分丑陋,但是眼睛里却透出一种超乎常人的智慧的光芒。那个人就是她的丈夫,罗克·齐灵渥斯。他们是英国人,两年前,齐灵渥斯把她从阿姆斯特丹带到了这里,然后又回去处理一些遗留问题,一去就没了音信,海斯特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场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海斯特站立的刑台的正上方,有一个阳台,那上面坐着一群当地的要人。总督亲自坐镇,要牧师们出面拯救这个罪犯的灵魂,要她当场交代犯罪的过程和奸夫是谁。坐在上面的年老的约翰·威尔逊牧师对年轻牧师亚瑟·丁斯梅代尔说道:“跟这个女人谈谈吧,我的兄弟,这是她灵魂的关键时刻,而正如令人崇敬的总督大人所说,由于你对她的灵魂负有职责,因此,这对你自己的灵魂也同样是关键时刻。劝诫她招认真情吧!”

    尽管丁斯梅代尔一再同威尔逊牧师争辩说,强制一个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敞开自己内心的隐私是不妥当的,但是终究拗不过德高望重的威尔逊牧师,他只好俯身探出阳台,坚定地朝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着,“海斯特·白兰,你已经听到了这位好心的先生所讲的话,也已经看到了我所肩负的重任。如果你感到这样做了可以使你的灵魂得以平静,使你现世所受的惩罚可以更有效地拯救你的灵魂,那么我就责令你说出同你一起犯罪的同伙和同你一起遭罪的难友!不要由于对他抱有错误的怜悯和温情而保持沉默吧;因为,请你相信我的话,海丝特,虽然那样一来,他就要从高位上走下来,站到你的身边,和你同受示众之辱,但总比终生埋藏着一颗罪恶的心灵要好受得多。你的沉默对他能有何用?无非是诱引他放弃光明,事实上是迫使他在罪孽上再蒙上虚伪!上天已经赐给你一个当众受辱的机会,你就该借以光明磊落地战胜你内心的邪恶和外表的悲伤。现在呈献到你唇边的那杯辛辣而有益的苦酒,那人或许缺乏勇气去接过来端给自己,可我要提请你注意,不要阻止他去接受吧!”

    海斯特·白兰摇了摇头,说:“不!我不说!”

    尽管威尔逊牧师在一旁一再诱导,海斯特始终不肯说出那个藏在她心中的秘密。三个小时以后,海斯特又被押回了牢房。她病了,和她一起示众的孩子也病了。狱吏带来了一个医生给她们诊治,那位医生就是海斯特的丈夫罗克·齐灵渥斯。齐灵渥斯给她们母女诊了脉,吃了药,孩子安静地睡着了,齐灵渥斯坐在海斯特身边说道:“当初是我错了,我天生畸形,又老又丑,我曾经博览群书,试图用知识和智慧来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但是以我这样智慧的头脑,早就应该预料到,在你我道路的尽头,是燃烧着红字的熊熊烈火!”说完,他以漫不经心的态度,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大大的红字,那红字立刻火烧火燎地像是烙铁一样烙进了海斯特的胸膛。

    海斯特无法忍受这平静的一戳,道:“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坦率,在你跟前,我没有感受到爱情。我也不想装假,让你受委屈了。”

    “我们彼此都让对方受了委屈,”他回答说。“是我先委屈了你,我把你含苞的青春同我这朽木错误地、不自然地嫁接在一起,从而断送了你。因此,作为一个没有白白具有思想而且懂得哲理的人,我对你既不谋求报复,也不怀有邪念。在你我之间,天平保持了相当的平衡。不过,那个坑害了你我二人的人还活着,海丝特!我想问问,他是谁?”

    “不要问我!”海丝特·白兰定晴望着他的面孔回答说。“这一点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永远不,你是这么说的吗?”他接口说,脸上露出阴沉和自信的笑意,“永远不会知道他!相信我吧,海丝特,还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可以对那些刨根问底的群众隐藏你的秘密,你也可以对那些牧师和大人们掩饰你的秘密,但是我呢,你却是瞒不住的,我要用他们所不具备的能力和方法来寻求答案。我要像我在书本中探索真理、用炼金术提炼黄金那样去找出这个男人。我要看着他浑身战抖。我不会去杀他,更不会去揭发他,我要用我的方法来惩罚他。或迟或早,他必将落入我的掌握之中!”

    两年前,齐灵渥斯悄悄地来到这里,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这次化名回来,镇上已经没有人认得他了,他要求海斯特为他保守秘密,否则他将把那个男人揭发出来公示于众,甚至把他送上绞刑架。为了保护那个她还在爱着的人,海斯特答应了……”

    锦华被马国栋所讲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故事讲到这里,天已经不早了,马国栋看了看手表,说:“这样吧,这本书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看,”说着,马国栋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红字》。他之所以一开始没把书拿出来,是怕锦华心情不好,拿回去不看,现在见她已经听进去了,才把书拿出来,又怕她回去情绪一变又没兴趣了,所以又给她规定了一个还书的时间,“记住,明天晚上必须把书还给我!”

    锦华欣喜地接过书来,说:“我一定按时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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