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安家(下)

章节字数:4402  更新时间:16-05-0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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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子哥和锦华姐结婚了。他们在安家山脚下一个叫李家坪的村子里租了一间房,真正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姑姑、姑父和牛叔、牛婶都没有出席婚礼,一是对这两个没出息的孩子感到十分失望,二是为了留下将来退一步说话的余地。但是赵叔、赵婶和我的父母亲去了,他们都准备了一个不小的红包。姐姐拿出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作为给他们的新婚贺礼。锦生也对姐姐姐夫有所表示。赵叔做的主婚人,本来他们想请马总工来做主婚人,又怕因为这事连累他,就没有通知他。新婚的第二天,锦华就跟家属工们一起到河滩上筛石子去了。

    刘天明组织了打狼队之后,一只狼也没打着,但是打狼队却成了一个常设组织。因为运往大川的设备、物资越来越多,需要这样一支队伍做保卫工作。随着工人和家属越来越多地来到大川,那些狼可能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这么多人,于是不得不远徙他乡了,再也没有在高地附近出现过。打狼队改名叫护厂队,刘天明觉得赵叔干这个挺合适,就让他做了专职队长。工人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最瞧不起那些没技术混饭吃的人,他们觉得护厂队这种活是二半吊子干的,属于不务正业。一个老红军扛着一杆大枪整天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大家都觉得他很可怜,但是赵叔自己却并不觉得。只要能挣钱养家,干什么都行。

    因为一公司已经组织了护厂队,指挥部和114厂都觉得没必要再成立一个了,所以,整个战区的巡逻保卫工作,就全部交给了一公司护厂队。朱铁来到大川以后,一看赵叔又扛起了枪,心里就有些不愉快。他问刘天明:“怎么又让他干上这个了?这是个二百五,说不定哪天脾气一上来,又惹出点什么事来!”

    刘天明道:“不会吧,赵尔丹都快五十了,不会再干那种没谱的事了吧?”

    说是这么说,过后刘天明还是找赵尔丹严肃地谈了一次话,赵尔丹说:“你放心吧,孩子都一大群了,俄还能再干那种事?”

    后来,没有狼群的威胁了,刘天明又让保卫科把护厂队的子弹收了,这下就彻底放心了。

    朱铁和赵叔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赵叔当副连长的时候,朱铁还是个刚入伍的新兵,后来才成了他的上级。朱铁挨了赵叔一枪以后,并没有十分计较,出了院又到派出所把赵叔要了回来。但是两个人心里已经有了隔阂。朱铁虽然挨了一枪,老毛病还是不改,过了没多久,又和另外一个工人家属搞上了,他为这事已经挨了三次处分了。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他的老毛病还是照样不改。赵叔看不惯,有一次碰见他,骂了起来:“你他妈连个**都管不住,咋管人哩!你看你像个当领导的样子么?”

    朱铁脸上挂不住,说:“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俄偏要管,你下次再让俄看见,俄还拿枪打你!”

    “我说你他妈吃疯了是咋的?没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老盯着我干什么!”

    “俄管你是关心你,要是别的人俄还真是懒得管哩!”

    “我用不着你关心!”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彻底掰了,见了面相互躲着走,实在躲不过就打个哈哈。高地东南角有个食堂,是供单身职工吃饭的,同时还兼着礼堂,能容纳一千多人。食堂后面有个小单间,是用来接待上级领导和外来客人的。那时没有公关概念,小单间使用频率很低,但是朱铁没事却常带着几个人到那里去喝酒,这在今天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很多单位都设有领导专用餐厅,没有人会认为这有什么不正常,更不会冒傻气去为这事提意见,可是在当时不行,工人们对此意见很大。有一次,朱铁喝多了,一出食堂就栽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堆,正好被巡逻路过的赵叔碰上,把他扶回了家,临走,赵叔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你他妈管不住**,还管不住个嘴吗?”

    朱铁醉醺醺地反问道:“咱俩究竟是谁管不住自己的嘴?”

    赵叔一下愣在了那里,现在他才明白,朱铁已经不再是他的战友了。

    赵婶已经给赵叔生了六个儿子,眼下又怀上了老七。在赵婶身上,再也找不到富春楼三姑娘的一点痕迹了,她已经成了彻底的劳动人民。只是还爱抽烟、爱喝酒。喝酒已经没有条件天天喝了,只能在赵叔开工资那几天打一斤散酒解解馋。抽烟的档次也在一天天往下降,在北京抽的是一毛四一盒的战斗牌,到了大川,连战斗牌也抽不起了,改成了六分钱一盒的羊群牌。但是每次家属工发工资,她一定要给自己买一盒大前门,改善改善。由于她性格泼辣,又这么能生,家属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火车头。其实赵婶是想节育的,从60年宣传节育开始就想结扎,但是她特别希望有个女孩,老是说,只要我再生一个女孩,立刻就结扎。可是生了一个是男孩,再生一个还是,最后不知是赌气还是怎么的,反正已经这么多了,再结扎意义已经不大了,索性放开肚皮生了起来。

    来到大川以后,祥子、锦华、锦生和姐姐先后都参加了工作,姑父、牛叔和我们家的经济状况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善,可是赵叔家里的孩子们都小,还帮不了赵叔和赵婶。

    赵婶每天晚上都要蒸好几锅干粮,放在一个大笸箩里,第二天孩子们谁饿了谁就去抓块干粮,就着咸菜疙瘩吃,渴了就喝自来水,可是他这几个儿子却个个长得都挺结实,很少生病。那时有一首歌叫《工人阶级硬骨头》,最后一句是“我们是新时代的火车头”,哥几个唱歌的时候,就故意唱成“我妈是新时代的火车头!”

    赵叔这六个儿子个个都淘气得要命,吃饱了没事干,难免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天,老二志强自制了一套弓箭,弓背是竹片的,弓弦是用细铁丝做的,箭是用八号线(架工用来绑架子的粗铁丝)做的,一头砸扁作为箭镞,另一头插在一节竹棍上,竹棍上还绑了几根鸡毛做箭羽。那天下午不上课,我正要去找志强玩。志强手拿弓箭,远远地看见我,一箭朝我射了过来,我一偏头,正好把耳朵射穿了,后边的半截箭杆被竹棍挡住,箭没穿过去,挂在了我的耳朵上,周围的孩子们一看我中了箭,都以为出了大事,纷纷围拢过来,祥子哥的妹妹春桃用手托着箭的两头,说,你慢慢走,我们陪你上医院。这时志强跑了过来,说:我看看。他把托着箭杆的春桃扒拉到一边,看了看,说:“没事,拔出来就好了。”说完,噌地一下又把箭从我耳朵上拔了出来。我当时吓坏了,因为看不见,不知耳朵上伤有多重,捂着耳朵就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医生说只是穿了一个孔,伤倒不重,就是太危险,万一射到眼睛上就麻烦了。出了医院,我看见同伴们还围在那里没散,而且比刚才人还多。原来是我二哥育田听说志强射穿了我的耳朵,把志强打了,志刚知道了,来找我二哥算账,结果,志刚、志强、志远哥仨一齐上,也没打过我二哥一个,我到跟前的时候,战斗刚刚结束。

    不知是哪个孩子报的信,志刚弟兄三个正围着二哥吵嚷,赵叔和赵婶来了,他们先过来看了看我的耳朵,问了问伤情,赵婶要送我回家,我说不用了,赵叔便强行把几个儿子带回了家。

    赵叔对儿子们的管理是军事化的,他口袋里老是装着个哨子,那是护厂队训练时用的,在家里不常用,但是哪个儿子要是犯了错误,他就会吹响哨子,让哥六个站成一排,接受教育。然后赵叔就会拿出皮带,让另外五个儿子去抽那个犯错误的。最小的一个志行打人打不疼,赵叔就会接过皮带来替他打。让他说打几下,志行说打几下就打几下,但是,赵叔下手可比哥几个都狠,志行哪怕说出个一来,也够犯错误那位受的。志强这回犯的错误大了,回到家里,哥几个一站好,赵叔就问:“你们说今天志强该怎么惩罚?”

    众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赵叔说:“你不是用弓箭射人吗?今天我就叫你尝尝弓箭的滋味。把裤子脱了!趴倒炕沿上!”

    志强不敢不从,趴在炕沿上,把裤子扒下来,露出了屁股。赵叔手拿那支箭,对另外哥五个说:“你们一人给我扎他一下!扎不出血来不算数!”

    哥几个一看,脸都吓白了。这时赵婶进来了,一把夺过那支箭说:“今天你怎么打都行,就是不能用这玩意!”

    赵叔气坏了,一时手里抓不着东西,拿起那个竹片做的弓背,用脚踩住,然后用手使劲一拉,扯断了弓弦,赵叔就用弓背照着志强屁股上没命地抽打起来。幸亏我的父母亲及时赶到了,否则就把志强打坏了。

    那天晚上,我二哥也让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赵婶仗着年轻身体好,生了这么多孩子,一点不显老。她的性格也好,整天笑呵呵的,家里人口多,孩子又小,生活已经变得狼狈不堪,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发愁。到河滩上筛石子,嫌肚子大碍事,就找了根草绳子,使劲地勒,勒得她觉得不妨碍干活了为止。筛石子的柳条筐装满有200多斤重,这哪是孕妇干的活!大家都劝她,月份这么大了,就别干了,别累出病来。可是不干生活怎么办?赵叔虽然也和父亲一样涨了十九块钱工资,可是依然不够养家的,六个儿子吃饭那可不是小事,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国家供应的粮份,连这些孩子的一半都不够。除了供应粮,赵叔每月还要买100多斤高价粮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大川的蔬菜肉蛋不算贵,可是粮食却不便宜,光买这些高价粮就得花去赵叔一半的工资,加上穿衣用度和孩子们上学,每个月工资都花不到月底,所以赵婶就一直这么硬挺着,别人一劝她,她就说:“我身体好,没事,明天生今天还照样能干!”生前几个孩子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干的,都没事,可是这一次出事了。那天,她和母亲一起抬着柳条筐往河岸上走,母亲在前她在后,母亲只觉得肩膀一松,担子从肩上滑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赵婶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身下殷红了一大片,母亲说了一声:不好,大出血!她急忙向河滩上的姐妹们招手,大家围拢过来,把她放躺下,几个人扯起自己的外衣遮住一点太阳,给她喂了点水,又有人到路边去拦车,把赵婶送进了医院。

    孩子生下来了。赵婶终于如愿以偿,生下一个女孩,取名叫志洁。护士把孩子抱过来,让她看了看,赵婶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她想抱一抱志洁,可是连抱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强挣扎着坐了起来,对守候在一旁的赵叔说:“去找支笔,拿张纸来。”

    赵叔问:“要笔干什么?”

    赵婶有气无力地答道:“让你拿你就去拿,还问什么。”

    赵叔把纸笔找来了,赵婶说:“我说,你记。老鲁大嫂,20块;老齐家,15;孙德全,10块……”

    赵婶是在清理自己借下的债。她实在太虚弱了,说着说着就有点坐不住了,赵叔扶着她躺下,说:“这些账不着急,等你好一点再说。”

    “你接着记吧,张胜家的,10块;刘玉明家的,10块;马宗武家的,10块……”等赵婶把这些账一笔一笔说完,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记着,我走了,替我把这些账还上。”

    “你别瞎想,过几天就好了,该出院了。”

    赵婶也没争辩,对赵叔笑了笑,说:“我想抽支烟。”

    “可是人家医院里不让抽烟呀!”

    赵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抽。”

    赵叔急忙打开自己的烟荷包,迅速卷了一支烟点着,放在了她的嘴上,赵婶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赵叔,疲惫地说道:“我给你留下这么大一群孩子,可苦了你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她的手垂到了床边,手里那支卷烟一下子掉在地上,散了。

    赵婶死后,埋在安家山北坡的一块台地上。那是安家山上第一座新坟。后来指挥部把那块地买了下来,成了大川战区所有单位的一块公共坟地。有人说那块地风水不错,依山面水,赵婶在山上,每天都可以看见赵叔和孩子们。按照马国栋的阴阳理论,那里属于咸阴地带,也适合于做阴宅。赵婶在安家山上永远地安下了自己的家。当初先遣队的工人们在给安家山起名字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安家山三个字还有这样一层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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