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344 更新时间：12-03-14 14:42
1939河边。她只身坐在河边，缓慢地将右腿抬高后放置于冰凉的石块上，随后慢慢的吐息，再仿佛漫不经心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时候的农人大都回家吃饭去了，她突觉惬意，将一路蹒跚而来被汗水浸湿的长发散开，用手舀上水来清洗脸颊。
轻轻褪下红布绣制的平地鞋后，是一只被蓝色布带紧紧裹着的小脚，她咬着下唇，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裹脚布上细密的针脚一一挑开，再仿佛是一狠心的突然发力将布带一扯，被铺垫在布带中的粗瓷碎片连带着腥臭的烂肉随即掉落下来，她轻颤的手指慢慢环住脚踝，将右脚探进冰凉的河水里，有一瞬间的冰凉刺痛随着血液流窜过身体，然而更多的则是在麻木的右腿中暂时离缺痛苦时内心极大的欢愉。不敢多费时日，她取了明矾撒在皱烂的双脚上后又重新包裹起来，准备离开。双手撑在河边的青石上，她站起的时候突然看到河中有个倒影时被吓的跳起来，裹在白瓷里的双脚就突然剧痛起来。
他踩着碎石走向她，她不知所措的埋头，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不知是该恐还是该羞。
“你能自己走么？”他俯身问她。
她亦不敢抬头，只看到他蓝色的旧军服被棕色的腰带紧紧扎着，厚重的皮靴边缘被摩擦起絮状的毛边。她不敢发声，慢慢地把双手向他的方向递去
他却执意将他宽厚的手掌放在她合十的双手间，感觉到她本能的惊异间挣扎，然而她随即突然握紧他时炙热的温度让他突然动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就像是他的战俘，正在小心翼翼的等待着随他喜怒的宣判。
“先生是……”她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手，摸到他食指和中指间硬厚的老茧，是操枪的手。
他扶着她绕过青石，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她遇到他时，正是最好的年华里。一顶俏丽鲜红的花轿，抬着她就从福丽的大宅后门进了他的家。他是她最小的妻子，四姨太这个称谓便跟了她十年。
没有一双如弯月般娇小的脚，是嫁不得好人家的，她竟有这样的好福气，随了他的姓氏。他许她再无需裹足，用了极好的伤药来为她医治。在他熟睡的时候，她触过他眼角细密的皱纹，她是感恩的，感恩与他予她温饱，让她免遭农活的苦痛。还有上好的布料和绣不完的丝线来供她消遣日子。
他不常来，她却也为他燃着灯，等他传来话说是已经睡下，她才愿放下手中的针线，洗漱睡去。
一针套一针，她为他日夜绣鞋垫，繁复的花纹里藏了无数的“安”字，
望夫行路安
望夫战时安
望夫归途安
望夫事事安
……
他右手接过鞋垫，双手将周边细细的捏过后就直接放在靴中，尺寸正好。
他看着她，“若我兵败，你可愿随我走？”
她知晓，他说不归，便是黄泉浪回。他就要老了，但她还年轻，他能给的一切就会消失了。
她替他将腰带扣紧些，埋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一味点头。
终归是到了该散的时候，她忐忑不安的度过这安逸的十年，终是应了她的梦魇。
新时代要来，他若守得旧便要被掩埋。
他趁夜为她留下字，“你先带儿子走。勿归！勿归！”
她一早醒来，便发现自己在农家的土炕上，大儿子还在墙侧熟睡，幺子却是将醒了。她一时顾不得许多，翻起身就朝门外跑去。
她躲在人群中看着，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锁链束缚着，拖着步子走在前面，她突然捡起一颗坚硬的土块狠狠的向他砸去。
他被砸中肩膀，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回过头来，藏在眉眼里的笑就突然很温柔，他要她逃。
原是答应了他要黄泉共渡的，如今却是相背而离。她用尽了力气跑开，也还是听到了那一声枪响。她以为她的一生也死在了这场劫里。
望夫行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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