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惠安女子荷妹(上)

章节字数:4747  更新时间:07-11-2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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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惠安女子荷妹(上)

    几天前,荷妹就被接到筱云山庄。她忧郁的神色,秀美的姿容,都使人想起月夜的海水,有看不透的寒冷。

    倩云的闺房在后园竹林边,称“望月小筑”。小巧玲珑的门窗都挂着葱绿色湘妃竹帘,凉爽而雅静。荷妹就住在倩云的房里,一边帮倩云缠绕着丝线,一边和倩云闲谈。她的声音有点喑哑,却有一种温婉的感觉:“徐小姐,你们把我安顿在筱云山庄,又这样体贴照顾,我真不知……”她泪光闪烁,说不下去了。

    倩云微笑道:“荷妹姐姐,别说了,这都是丘大哥的安排。”她望着荷妹,关切地问,“姐姐,你的家在哪儿?怎么孤身一人来台湾?”

    荷妹满目忧伤,含泪婉婉道来:“我是福建惠安人,自幼丧母,和爹爹下海捕鱼为生。因为越界捕鱼,爹爹被恶棍王六爷打伤。临终前爹爹告诉我,在我未满周岁时,已与台湾彰化一家富户定下姻缘,可是,爹还没说出这家的姓名,就断气了……”荷妹说着哽咽起来,许久才接着说,“我成了孤儿,也没有了家。为了寻找未婚丈夫,我一路讨饭,沿街卖唱,用了整整两年,才千辛万苦来到台湾。可是……”她脸色惨淡,想到来路茫茫,不知何处是归宿?又想到那半枚古钱,不知将来是何等的结局?思前想后,柔肠百转,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荷妹姐姐,你别伤心,这儿就是你的家!”倩云同情地望着她,善良的眸子中也充满了泪水,忙着温言宽慰,“荷妹姐姐,别难过。从此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也是父母双亡,多亏有兄嫂体贴,比你还强些。”

    荷妹擦擦眼泪,试探着问:“我看丘大哥对你也很体贴呀。”倩云脸色绯红,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微笑道:“嗯,丘大哥人可好啦。他家本来世居彰化,后来搬到了苗隶,和我哥哥结为金兰兄弟。我自幼就和丘大哥一起读书识字,长大了一同赋诗唱和……”

    “世居彰化?”荷妹听得一怔,脸色霎时变成雪白。她极力掩饰,眼光中流露出羡慕和哀伤:“我看你和丘相公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倩云含羞地笑了:“荷妹姐姐尽取笑我,还得看上天能不能把他恩赐给我呢!”

    荷妹梦呓般喃喃着:“是啊,谁能找到这样的郎君,都是天大的造化。”她那忧伤的眼神,似乎有说不尽的悲哀。

    倩云一愣,发觉自己的喜悦触动了荷妹的愁肠,赶忙转了话题:“姐姐,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荷妹抬起泪眼,向倩云缓缓点点头。倩云笑魇如花,高兴地抓住她的手,连声问:“找到了?!他是谁?”

    荷妹一惊,又赶忙摇头,淡淡地低声说:“没,没有找到。就是找到了,我也配不上。倩云妹妹,我,真不该来台湾啊。”她说着,泪水又流下来。

    “姐姐不用发愁!”倩云真诚地说,“你千里寻夫,诚心苍天可见。以后,我每天都要在佛前烧香,保佑你找到他!”荷妹望着倩云,见她睫毛下覆盖的眸子晶莹明净,灵动活泼。虽然年纪还小,却有爽朗从容的气度,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名门才女的聪颖、才华和善良真挚。荷妹端详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含泪点点头。

    午后的阳光亮得晃眼,荷妹拿了针线走到竹林边,找个阴凉坐下来。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娓娓的洞箫声。她一愣,知道是倩云在窗下吹箫。那箫声情致飘忽,缠绵婉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又软语温存,声声浩叹。荷妹听着听着,竟是痴了:“多美的箫声,多美的人啊,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她喃喃自语,苍白的脸一忽儿绯红,一忽儿又转作青白。

    荷妹在竹荫下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浑身躁热。原来太阳早已移向西天,竹荫暴晒在太阳里,闪着金色的光。荷妹一个人在太阳里立着,腮颊晒得火烫,眼中滚下的两行泪珠,却是冰凉的,直凉进心窝里去。她定定神,转身向闺房走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隐去,书房里昏暗下来。远方云团下有雨和暴风,窗外泻进苍黄的霞光,还吹来阵阵凉飕飕的海风。逢甲坐在刘铭传书房内,沉思着几天来的遭遇。刘铭传在房内来回踱着,许久才说:“你此次进山,艰险无比,不过总算解开了疑团。看来,樟脑疑案,确实另有元凶啊。”他期待地望着逢甲。

    “这元凶借刀杀人,心计很深。”逢甲似乎有心事,“所以简大叔说,此案的线索还要在那位惠安女身上查找。”

    刘铭传关注地问:“她现在怎样?”

    不知为什么,一道忧郁的阴影掠过逢甲的脸,他定定神说:“我已派人把她从山寨接出来,安顿在筱云山庄。现在由倩云照顾她,慢慢了解真相……”

    话音未落,戈什哈闯进来:“大人,倩云小姐来了!”

    倩云花容失色,来不及等候通报,已惶急地快步走进来,哽咽着说:“抚台大人,丘大哥,荷妹不见了!”

    “啊?!”逢甲一惊,下意识地站起来。

    刘铭传倏地停住脚步,大叫一声:“快派人去找!”

    霎时,巡抚衙门的守卫、倩云带来的庄丁、徐骧找来的水勇,一齐涌向野外。逢甲愣了片刻,猛然发疯似地向海边冲去。

    太阳已躲进天边,风从海面肃杀地吹来。山岭上的丛林沙沙作响,晚霞象一块一块血在西面天际漂浮着。逢甲脸上现出凄惨的神色,苦苦地寻找。他的衣衫被撕破了,露出血红的伤痕。然而,他心中的血痕却比这更深。

    渐渐地,夜色笼罩了海滩,四周迷茫一片。海上起了雾,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徐骧命庄勇点着火把,众人在丛林中寻找,边找边大声呼唤。

    逢甲拉长声音,凄声叫道:“荷妹,你在哪儿――?”

    “荷妹姐姐――你在哪儿呀――?”倩云的声调带着呜咽。

    众人在山石海滩间跋涉,找遍了每一处岩石,每一从灌木。焦急的人们不停地呼唤:“荷妹――回来吧――!”

    夜凉如水,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凄厉的喊声在丛林中久久回荡,又沿着海面传出很远。沙滩上仿佛有一条火龙在移动,火把下是一张张焦急的面孔,疲惫而无奈。

    丘逢甲手举火把,一双眼睛焦虑地向黑暗的大海中巡视。他张开口大喊:“荷妹――你在哪儿――?”没有回答,声音在海面上回荡。海上漆黑一片,只有海浪汹涌地拍击礁石,发出巨响。暗青色的礁石在夜幕下露着诡异的形状,仿佛随时会张开大口,把弱小的猎物吞噬下去。倩云举着火把走在逢甲身边,也焦急地四处巡视,颤声问:“丘大哥,荷妹姐姐会不会回大陆了?”

    “不会!”逢甲摇摇头,忧伤地望着远处,“我担心,她出事了……”

    咆哮的海面渐渐安静了,天边出现一片彩虹,晨光如碎金片一样散在海面上。逢甲、倩云、徐骧等人走在沙滩上,各个疲惫不堪。人群中依然没有荷妹的踪影。逢甲两眼茫然,苍白的脸色象纸一样难看。他踉跄着走在最后,不甘心地频频回头。倩云关注地望着他,清澈的眼中蒙上一层迷雾。

    海涛阵阵,在山庄外不远处激荡。已经几天了,仍找不到荷妹的踪影。逢甲面对窗外,手托着胸前的半枚古钱,心如潮涌。

    倩云轻轻走进来,明亮的眼睛望着逢甲的背影,若有所思。听到脚步声,逢甲转过头,呆望着倩云,低声问:“云儿,荷妹有消息吗?”倩云摇摇头:“哥哥发动商会,到处都找遍了。哪儿也没有她的踪影。”逢甲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逢甲哥哥,”倩云看着逢甲,心疼地说,“这几天,你瘦多了。从山寨回来,我就觉得你心神不属。你是不是——”

    逢甲赶忙强笑着:“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你……放心吧。”倩云目光晶莹,执拗地摇摇头:“不,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听了这话,逢甲脸色变幻不定,却低头不语。

    倩云走近两步,望着逢甲:“我感觉到,在我们中间,过去是亲密无暇的;现在却仿佛隔着什么。”

    “云妹,你别胡思乱想了。也许是这一段太累了,我……”逢甲一时语塞,不愿意再说下去。

    “逢甲哥哥,你不要瞒我了。我不愿看到你这样……”倩云说着落下泪来,“你的心,好象全被这枚古钱缀住了。”

    逢甲听倩云提到古钱,心头大震,手不由自主地一松,古钱落回胸前:“云妹,你不要逼我了。我……我不能……”他说着颓然坐下,手抱着头,陷入痛苦的思索。

    过了片刻,逢甲缓缓开口。声音仿佛从岩缝中挤出来似的,艰涩而寒冷。逢甲怔怔地望着远方,沉重地说:“那还是二十年前——”

    他的眼睛不敢看倩云,低声地讲述着辛酸的往事。那伤感的表情,抑郁的声调,使倩云的心都紧缩成一团。听着听着,她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起来,发觉有什么东西像风筝似的,正飘飘悠悠地离开自己远去。她知道,那是女子一生的幸福!倩云的心嘭嘭乱跳,似乎要集中全部力量拼命追逐,四周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抓不住。她的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无助地望着门外欲雨的天空,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往下落,像是要一直掉进深不见底的深渊。倩云急忙扶住椅背,强迫自己不要摔倒。

    风从天际吹来,狂暴地吹打着门窗。逢甲呆呆地望着窗外,过了许久,才继续说:“后来,爷爷多次托人到大陆找寻那艄公,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爷爷临终前把此事告诉我,我本以为,这场婚约就算终结了。谁知——”他难过地低下头。

    倩云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看逢甲胸前的半枚古钱,又看看伤心落魄的逢甲,猛地用手帕蒙住脸,抽噎着快步跑出门外。屋门大开,萧瑟的庭院里,传来芭蕉在风雨中凄凉的呜咽声。

    沉埋二十年的秘密骤然揭开,逢甲陷入了二难选择的境况。倩云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磨难。

    黄昏,逢甲痴呆呆地坐在爷爷的墓前。晚风袭来,吹拂着杂草,墓地上传来乌鸦的声声哀叫……

    筱云山庄的花园小亭,依然鹅黄姹紫,落瑛缤纷。倩云手拿绛纱花囊,向流水中轻轻抛撒着嫣红的花瓣。落花伴着清凌凌的流水,含着无限委屈,零落地飘向远方。倩云满眼是泪,泪水流过花瓣,一滴一滴落在荡漾的清波里。

    碧怡走上小亭,轻轻来到小妹身边,抚着她的肩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转身含泪离去。

    内宅里静悄悄的,罗幕低垂,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色的灰尘,扬起微微呛人的灰柱。

    徐骧满面愁容地站在窗前,望着花园小亭,轻声叹气。碧怡缓缓走来,含泪道:“云贤,小妹近日来不思茶饭,只是偷偷地落泪,我劝慰多次也不管用。我真怕她……唉,我这个作嫂子的,真不知该怎么办……”她说着,心疼地落下泪来。

    “碧怡,别着急。”徐骧转过身,拍着妻子瘦削的肩膀,无奈地劝慰,“小妹向来深爱逢甲,现在突然又出现个荷妹,这个事实她当然无法接受。可是,这是丘老先翁定下的亲事,你我也始料不及。唉,小妹的一生啊——”他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碧怡听丈夫这样说,想起自己一生的苦楚,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快步离去。

    天阴沉沉的,阴凉如水,风吹得龙眼树叶沙沙作响。

    妈祖庙堂内异常昏暗。倩云跪在金面妈祖神像前,虔诚地祷告。慈祥的妈祖面带微笑,似乎在安慰她的心灵。倩云敬了香,痴痴地走出殿堂。

    忽然,一个高挽着发髻的女子低着头,从她身旁匆匆走过。这女子身穿宽筒细腰过膝短裤,上身穿紧身短衫,熟悉的身影苗条挺秀。倩云一怔,忽然恍然大悟,张口大叫:“荷妹姐姐――”

    这女子听到喊声,忽然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匆匆地拐弯消失了。倩云抬腿就追,追到拐弯处,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她茫然地望着四周,不知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追去。倩云急得大喊:“荷妹,是你么?你快跟我回去吧。逢甲哥哥在等你,你……和他成亲吧。”

    此时,殿后转过一个年老的姑婆,向倩云微笑拦阻:“姑娘,你不要追了。她已作了自梳女,永远离开家门。终生不会回家,也不会嫁人啦。”

    倩云一惊:“什么,自梳女——?”

    麻木地步出妈祖庙,倩云踉踉跄跄地挪动着。外面正飘落着春天的最后一波落花,一片片,一叶叶,象她被撕裂了的心一样,无所依归地在寒风中颤抖。倩云注视着辽远的天空,瞳子染着蓝天的静穆。她独自静默了许久,似乎下了决心。

    细雨绵绵。倩云冒雨匆匆走到逢甲门前,刚要敲门,房内却传来琵琶声。倩云站在门外倾听。琵琶声忽而哀凄如诉,忽而急促有力,仿佛在述说心底无限的悲哀。听那苍凉的曲调,竟是《十面埋伏》。逢甲陶醉在琵琶声中。他灵活地弹奏着,几个手指在弦上飞快移动,随着韵律的起伏,他的眼中渐渐溢满泪水。

    嘎巴一声,弦断了,琵琶声戛然而止。

    门外响起轻轻的扣门声。逢甲打开门,顿时惊呆了。倩云站在门前,秀发已被雨水淋湿,鹅黄的衣裙也湿漉漉的,仿佛风雨中飘零的花瓣。她痴呆呆地望着逢甲,眼中泪光莹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逢甲惊喜地大叫:“云妹,怎么是你?”倩云咬紧嘴唇,惨白的脸抽搐着,许久才说:“逢甲,你快把荷妹姐姐接回来吧,她作自梳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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